算盘很快便送到了手边,苏曜一手闲适地支着额头,一手悠哉地拨弄着,很快算出了结果。
小母妃已欠他三千五百二十一两银子了。
过了今日,就是三千八百七十三两。
啧,今日再不来,明天他就去催债。
欣云苑,兰月送走太医折回房中,顾燕时正靠在软枕上发着呆,待兰月阖好房门,她眼帘抬了抬:“我大抵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什么?”兰月上前了几步。
“我生病的事,嫣太嫔也是知晓的。”顾燕时低着头,轻声细语,“这个时候若不想我去跟她争,她只需让我继续病着便好,夜里推窗渗进来些冷风,就让我又病起来了。”
兰月拧眉:“若只是这样,倒好办。她想让这病拖久一些,大约还会故技重施。咱们若将人按住,审出个所以然来,也就了了。”
“嗯。”顾燕时点头,闷闷地躺回去,将被子盖好,“今晚等我睡了,你就避着人回来。夜里若再有动静,你即刻赶出去,应该来得及。”
“好。”兰月应下。
待得入了夜,她依白日里所说蹑手蹑脚地回到顾燕时房中,直接在那扇窗下打了地铺,又提着神思不敢睡,生怕错过。
然而这一夜,却无事发生。
次日,主仆两个因为大半夜的心神交瘁都睡过了头。旁的宫人又不敢贸然进来,规规矩矩地在门外站成两排。
冠冕齐整的玄色身影突然出现在月门处时,众人都打了个激灵。
然不及他们俯身见礼,他已悠哉哉地走进院子,摆手就道:“你们退下。”


第13章 探病
房门蓦地被推开,来者气势汹汹,动静颇大,顾燕时与兰月都猛然惊醒。
顾燕时惊坐起身,苏曜刚绕过门前的屏风。对上她的满目惊异,他脚步定住,像模像样地长揖:“静母妃安。”
“你……”顾燕时下意识地拢紧衾被,死死盯着他,“你来做什么……”
这副样子,就好像他要霸王硬上弓。
苏曜淡淡一哂:“母妃不要乱想。”
“……”顾燕时犹自滞着,惊得滞在那里的兰月倒先反应过来,匆忙爬出地铺,伏地叩拜:“陛下……”
苏曜嫌她碍眼,摆手让她退下。待兰月退出去,他方朝顾燕时踱去。
顾燕时看着他,莫名的头皮发麻,脊背挺得笔直:“你……”她颤声,又问了一次,“你来做什么……”
苏曜脚下顿住,眼睛眯得狭长:“讨债。”
顾燕时:“……”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啊母妃。”他继续走向她。这回她气虚得没再吭声,只在他离得够近时,不自禁地往里躲了躲。
这么怕他吗?
苏曜心底轻笑,很大度地暂不逗她,移开两步,坐到床尾。
顾燕时心下稍松,腿却不自觉地在衾被里蜷起来,又被她伸臂抱住,端是想离他远点。
她偷偷睇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告诉他:“我病了好几天,现下没有力气弹琵琶。”
“朕知道啊。”他往床尾的漆木杆上一靠,抱臂,“但前几日,母妃仿佛应过朕一些别的事情。”
话音未落,就见小母妃双颊变得通红,染着病弱的薄唇却变得更白,止不住地轻颤:“我……我这是风寒……”她搭在衾被上环着膝盖的手紧紧攥住了被面,“若是……若是那样,会染给你的……”
说罢,她往墙角处缩去,末一句话声音变得极低:“你离我远一些。”边说边用手捂住了口鼻。
仿佛真怕他得病似的。
苏曜挑眉:“就不。”
言毕长腿一抬,撂在了床沿上。
他是下了早朝就直接过来的,未曾更衣,身上冠服齐整。冕前的十二旒晃晃悠悠,玄色朝服与绣龙纹的黑靴无不气势慑人。
可就是这样的帝王气势,被他这副姿态一搅,也透出了几分纨绔子弟的无赖味道。
顾燕时低着头,眼皮都不敢抬一下,俄而又听他问:“中毒是怎么回事?哪个不长眼的要毒害母妃啊?”
顾燕时猛然抬眸:“陛下听谁说的?”
“谁说的重要吗?”他不耐地撇嘴,“怎么回事,母妃说来听听,给朕个尽孝的机会。”
尽孝——这话实在不正经得很。
顾燕时实在没忍住,瞪他一眼,遂又垂眸,摇了摇头:“没人下毒,是我想多了。只是……有人想让我多病一阵,所以半夜推开窗,让冷风透进来罢了。”
“哦。”他点了下头,“谁干的?”
“还不知道。”顾燕时边说边睃了眼兰月没来及收拾掉的地铺,“原本想让兰月睡在窗下,若夜里再有动静就追出去抓人。结果……昨夜并无人来。”
苏曜循着她的视线也睇了眼地铺,轻嗤:“哪有这么麻烦。”
他转回头:“这一屋子宫女宦官,母妃信得过那些?”
“兰月……兰月是我从家里带来的。”顾燕时老实道,“别的我都还不太熟。”
苏曜又“哦”了一声:“那就都杀了,换一拨用。”
语毕,他朗声:“来人。”
“别!”顾燕时蓦然扑向床尾,一把拽住他的衣袖。
他眉宇微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他知道她多半不肯,但没想到她反应会这样大。
顾燕时僵了僵,局促地松开他的袖子。意识到自己只穿着寝衣,很快就缩回了被子里躲着。
瑟瑟发抖,像只小鹌鹑。
苏曜一动不动地倚坐在那儿,嘴角勾了一下:“杀了一拨,下一拨自会知道要听话一点。”
“不行的。”她摇头,剪水双瞳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他们不会是个个都牵涉其中,不能……不能这样草菅人命。”
苏曜轻轻啧声:“那母妃打算怎么办呢?”
“今晚……我们会再盯一夜。”顾燕时被他看得发怵,头又低下去,“嫣太嫔不想让我病愈,总会再动手的。”
“嫣太嫔?”他眸光中渗出凌色,“是嫣太嫔?”
顾燕时滞住。
她方才原是刻意略过了嫣太嫔未提。因为她虽有怀疑,手里却没证据,说不好是不是冤枉了人。
可她一跟他说话就心虚,越说越虚,一不小心竟就这样说出来了。
“我……我也说不好。”顾燕时瑟缩道,手指不自觉地撮起了被面,“我胡猜的。”
苏曜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咂嘴:“母妃现下欠朕三千八百七十三两哈。”
顾燕时:“嗯……”
他又道:“过了今日,就是四千二百六十两了。”
“……”她不再应声,但心里在骂。
欺行霸市的地头蛇都没他狠!
苏曜对她这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很满意,轻快地笑了声,起身一揖:“母妃好生安养,朕先行告退。”
语毕,他气定神闲地转身离开。很快感觉背后有目光忿忿投来,行至门前屏风旁,他稍驻足,挑眉看去——便见小母妃猛地低下头,手指又搓起了被面,紧张得不得了。
兰月在他走出院门后才敢回房。为免被人察觉她们的打算,她进屋后先匆匆将窗下的地铺收了,才唤旁的宫人进来服侍梳洗。
顾燕时梳洗妥当后就又回到床上,犹是简单地用了些早膳就再度安睡过去。她生病时总是要这样睡的,只要能睡就能好得快些,若病着还睡不好,才会更麻烦。
再至入夜,兰月如昨日一般与旁的宫人一起告退。
顾燕时略作沉吟,在她告退前有意跟她说:“我今日又好了不少,若明日没事,便可去紫宸殿觐见了。”
兰月浅怔,转而明白她的意思,顺着她的话露出喜色:“太好了。那债若能赶紧还上,咱们心里都踏实,无债一身轻嘛。”
“嗯。”顾燕时抿着笑,点点头。
“奴婢告退。”兰月再行福了福身,就退出卧房。过了约莫一刻,她又悄悄遣回来,仍是在那窗下打了地铺,却索性坐着,不躺下睡了。
顾燕时方才将话说到那个份上,嫣太嫔只消还想阻她,今晚势必再行动手。她得提着神,必要为自家姑娘将人抓着才好。
夜色昏昏,外面不知何时渐起了风,风呜呜咽咽地轻刮宫墙,宛若鬼鸣。
顾燕时生着病精神不济,早已昏睡过去,对风声充耳不闻。兰月强自提着神,竖着耳朵听外头的动静,不时张望一眼旁边的窗。
不知捱了多久,窗纸上忽有人影一晃。
兰月神思一震,眼看人影向窗户伸出手来,即刻起身窜向门口。
几是同一瞬,窗外“唰”地压下一声轻响,隐有惨叫一响即止。
已冲至门边的兰月不由顿住,外头的未知让她渗出一阵凉汗。
她好生定了定神,才鼓起勇气推开房门,走向前院。
昏黄的月色下,平日在院中当差的宦官阿永被按在地上,脸色被月光照得惨白。按住他的那人通体一身黑衣,面孔也被黑巾遮着,听到脚步,凌凌抬头。
兰月忙定了脚:“这位……”开了口,她才发现不知该如何称呼此人。
黑衣男子颔了颔首:“在下奉圣命而来,先回去复命了。”
“好……”兰月不及应完一声,面前风声一晃,黑衣男子已拎着阿永飞檐走壁地消失无踪。
顾燕时在天明醒来时才听闻此事,兰月提到那黑衣男子,她不禁又想起岚妃的死状,周身一股恶寒。
“看样子……陛下是有意帮姑娘将这事了了,等姑娘养好病再去紫宸殿的时候,问问这事吧。”兰月打量着她的神色,低眉顺眼道。
顾燕时定住心神,点一点头:“人都被他抓去了,我自是要问一问的。”
往后三两日,欣云苑中氛围多有些诡秘。于玉骨她们而言,阿永这人是突然而然地就不见了。
顾燕时看出他们害怕,索性和兰月一起对此事三缄其口,只显露自己知道些隐情,但绝口不提究竟。
如此一来,震慑效果极好。他们一时个个都心弦紧绷,无人再敢招惹是非,顾燕时的病就顺顺利利地日渐好转起来。
腊月廿一清晨,顾燕时晨起喝了最后一副药,便抱着琵琶神清气爽地出了门,去紫宸殿觐见。
年关已近,君臣都会轻松不少。苏曜案头的奏章少了许多,饶有兴味地寻了本闲书来读,听闻“静太嫔求见”,他道了声“请”,便放下书,笑吟吟地望着殿门。
不过多时,内殿的门就开了,小母妃怀抱琵琶款款行来。身上的衣裙似是新制的,只是颜色仍黯淡老气,他嫌弃地撇了撇嘴。
而后他道:“母妃现下欠朕五千六百六十九两银。”
“五千一百五十四两。”顾燕时抬起头,“今天还没过呢。”
苏曜眯眼。
眼看她就要坐到侧旁,他启唇:“不急。”
语毕,他起身走向寝殿。走了几步又停了停,侧首喊她:“静母妃?”
顾燕时心里咯噔一声。
现下远不到用午膳的时候,他喊她一起去寝殿,她心里一下怕得要死。
可她还是只能跟上他——状似从容地、乖乖地跟着他进殿。
步入寝殿,苏曜安然地坐到床榻一侧,眼眸越过榻桌,睇向另一边:“母妃请坐。”
顾燕时暗自咬唇,一言不发地坐过去。
他抬眸:“押进来吧。”
她心弦一沉,心里猜想该是要跟阿永问话了。
不论他是不是嫣太嫔的人,事情总要有个结果。
然而待她抬眼看去,目光所及之处见到的人令她愕住。


第14章 遣散
被押进来的人,是教坊的掌事江德阳。
他不知受了什么刑,身上并不见伤,却目光涣散,看起来虚弱无力,污浊的眼中自是没了当初令人反胃的贪婪。
顾燕时不知他缘何会在此处,眼露茫然:“这是……”
他的笑意若有似无:“他招惹过母妃,是不是?”
语毕执盏,等她一说究竟。
她抿了下唇:“算是吧。”
他饮了口茶。
她轻声说下去:“我当时……怕被遣散出宫,想着自己会弹琵琶,若能留在教坊也好,就拿了全部积蓄去求他。未成想……未成想……”
说及此处,她说不下去了。低垂着头,双颊泛热。
可他偏要追问:“什么?”
顾燕时心弦紧绷。
这难以启齿的事情,她自然不愿多言,转念想到这或许正是他在意的。
她前几日为了在宫中立足,刚刚对他低了头。倘使江德阳为了洗脱罪责将一些错处推到她身上,或许便会生出解释不清的误会。
顾燕时这到这点,顿时再顾不上那许多,一狠心,道:“他……他说他不缺钱,身边却缺人……”
语毕,她偷偷瞟了眼苏曜,神情恳切地又道:“我当时吓坏了,落荒而逃,银票都没来及拿走。”
“银票?”苏曜眉心微跳,“母妃给了他多少钱?”
“五……五十两银子。”顾燕时小声。
周遭忽而安静,静得针落可闻。
直至他轻笑:“如此而已?”
“嗯。”她应得低若蚊蝇。
苏曜啧声,目光从她面上转开,笑睇江德阳:“其实母妃不必这样紧张。他舌头没了,母妃说什么便是什么。”
她一滞,怔怔地望向他,一时分辨不清这话算不算一种安抚。
他又道:“拖出去,喂狗。”
顾燕时双肩一栗。
静立江德阳两侧不远处的宫人宦官无声上前,要将他押走。适才一直怔忪无话的江德阳好似在这一刻才回过神,猛力挣扎起来,恐惧的视线落在顾燕时身上。
他显然想说话,可失了舌头,一个字也说不出,喉咙中只能发出些混沌的声响。
宫人们不会容他惊扰圣驾,将嘴一捂,强按出殿。
顾燕时心惊肉跳。
她知道江德阳不是好人。他在她这个太贵人跟前都敢提那般要求,私下里不知会如何磋磨宫女。
所以她没有为江德阳求情。
可想到“喂狗”这两个字,她还是怵得慌。
苏曜侧眸,一语不发地欣赏小母妃轻颤不止的羽睫。
他原本只道她在玩欲拒还迎的那一套,看在她长得好看的份上,便陪她玩。
可现下日子越久,他越觉得不太看得懂她。
不易看懂,事情就更有趣了。
苏曜笑了笑:“母妃这般干坐着,可不能还债。”
顾燕时打了个激灵,回过神,下意识地想弹琵琶。转而意识到还有事没问清,赶忙道:“阿永……如何了?”
“阿永?”苏曜不解,“那是谁?”
“陛下从我院中抓走的那宦官。”
他恍然大悟:“那个喂狼了,母妃想看看残存的骨头么?”
“不必。”
她听出他是故意的,语气端得平静,身形却掩不住地缩了下,又问道:“他是嫣太嫔的人么?”
“是,母妃猜得不错。”他颔首,唇角又衔起三分笑,“但嫣太嫔是我父皇的人,朕暂且不好动她。”
顾燕时刚想说“无妨的”,他话锋一转:“不过母妃放心,等过一阵子有了合适的机会,朕必定给母妃一个交代。”
她微讶。
他忽而立起身,绕过横亘在二人之间的榻桌,停在她面前,挑起她的下颌:“朕很有孝心的。”
举止轻佻,语气更玩味之至。
顾燕时深呼吸,不许自己慌神。
她既应了他,就不能一到他面前便慌张恐惧,至少表面上不能。
苏曜只觉轻柔的鼻息在他指间触了两息,小母妃很快抬起眼睛:“那就多谢陛下了。”
没见到预想中的失措,他眯起眼睛,若有所思地打量她。
她问他:“陛下喝茶么?”
他有了兴致:“喝。”
她颔一颔首,就立起身,走向茶榻侧旁的矮柜。这样的矮柜多是用来存放茶叶茶器的,她平心静气地打开,很快端出了一套茶器来。
苏曜坐回茶榻上,盘起腿,侧支着额头看她。
她沏茶沏得熟练,动作柔和美妙,非寻常的嫔妃女官能比。他看得很舒心,茶香飘来时,他不自禁地深吸了口气。
很快,她端着托盘,将一盏茶端到了他的面前。
他刚欲伸手,她启唇:“抵一百两。”
“……”
苏曜收回手,眼皮抬一抬:“狮子大开口?”
她抿唇,鼓起勇气后撤一步:“不喝算了。”
他锁眉,耐心很好地跟她说理:“用的茶叶和水都是紫宸殿的。”
她不说话,端着托盘转身。
苏曜:“一百两就一百两。”
她蓦然松气,笑意顿时划上唇角,托盘稳稳地放到他手边的榻桌上。
苏曜默然执盏,饮了一口。
呵,这一口值十多两。
他撇嘴。
有她后悔的时候。
往后的大半日,他都一直待在寝殿里。顾燕时初时心惊肉跳,后来渐渐发现他好似暂不欲做什么,只是喝茶读书。
她因而顺理成章地为他沏了好几次茶,一盏一百两,凑了五百两。
好歹平掉了当日的利息。
奉给他第五盏的时候,她觉得他划在她面上的目光变得像刀子。
到了下午,他就不许她再沏茶了,气定神闲地点了曲子来听。
顾燕时抬手拨弦,这原也是做惯了的事,现下却因一首曲子竟只能抵一两而觉得好亏。
临近傍晚,他吩咐宫人传膳。随口的一句吩咐之后就又低下头,继续读起书来。
他没让她走。
顾燕时心弦微乱,犹豫再三,试探开口:“……我先回去了?”
他面无表情地看向她。
这神色让人害怕,顾燕时心里颤了一下,暗想他若今晚要她……要她留在这里,她也只好就范。
可他很快不咸不淡地说:“母妃慢走。”
她倏尔舒气,忙抱起琵琶起身,提步向外行去。
往后数日,顾燕时便都这样在紫宸殿里沏着价格惊人的茶。苏曜虽然很坏,每每沏个五六盏就不许她再沏,但欠下的钱数总归没再上涨。
除此之外,苏曜对更多的事情绝口不提。
这于顾燕时而言,仿佛一把尖刀悬于头顶迟迟不落。
这种感觉难受必是难受的,可她也不好问,更狠不下心去投怀送抱。
除夕,京中又飘下一场薄雪。
苏曜清晨立于窗前,手里拢着杯热茶,只嗅茶香,并不喝。
这茶闻起来,就是没有小母妃沏得香。
他扯扯嘴角,嫌弃地将茶盏递给宦官收走。
视线再度落至窗外,他望着天上飘零的雪花掐指一算,九天了。
九天,他不留小母妃,小母妃就不主动在紫宸殿多待,连顿晚饭都不跟他用。
嗯,小母妃脸皮薄。
还得他来。
苏曜笑一声,散漫开口:“去把寿安宫的事了了吧。”
“陛下?”身旁的宦官一愕,“陛下……这正要过年……”
“怎么,过年还有这条忌讳吗?”苏曜咂着嘴,“再说,她们又不能即刻出宫。磨蹭些天,年就过完了。”
“……”宦官低着头,不敢应声。
苏曜:“还不快去?”
“诺。”那宦官终是只得去了。
欣云苑的堂屋中,肉馅飘向。
经了阿永一事,顾燕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该赶紧与身边的宫人们熟络起来才好。纵不求交心,也不能两眼一抹黑。
她于是便常与他们搭一搭话,又差兰月私下里去查过了底细。几日下来收获颇丰,尤其几个宫女,原也与她年纪相仿,很说得到一起去,直让欣云苑中的气氛都轻松了不少。
如今是除夕,顾燕时特意与尚食局讨了饺子馅来,拉他们一道包饺子。
这事她是擅长的,他们包得也不差,屋里一时间一团和气。
临近晌午,却突然听到吵闹声。主仆几人都不由一怔,兰月侧首往外看了看:“不在咱们院里。”
是外面传进来的声响。
顾燕时便不欲多管,然而不过多时,这吵闹声竟渐渐地近了。
“你们睁着眼睛说瞎话!”声音尖锐却不难听,是嫣太嫔。
“我自先帝在世时就是贵姬,如英宫的主位!先帝驾崩我自顺理成章地尊封太嫔,你们哪个敢说不知!”
嫣太嫔一壁与宫人理论着,一壁拎着为首那宦官的衣领,拖着他到欣云苑门前:“若说事后尊封,那是这里头住着的那小丫头!十五六的年纪,侍奉过先帝几回?也不知拼着什么狐媚功夫蛊惑的新君,竟也捞得个太嫔的位子,倒还想将我挤出去了?”
这些话,字字刺耳。
顾燕时并不觉得冤,却也不能由着她这样嚷嚷,羽睫颤了颤,就起身朝外走去。
堂屋门口人影一晃,嫣太嫔余光看见她,就冷笑出声:“你倒有脸出来!”
顾燕时搭着兰月的手迈出门槛,立在门前,不急不恼:“这是怎么了?”
“静太嫔安。”被拎着衣领的那宦官一挣,脱开了嫣太嫔的手,躬身行至顾燕时跟前,“陛下刚下了旨,让太贵人们这就准备出宫。嫣太嫔……”他目光一转,沉声,“嫣太嫔是不久前才奉太后懿旨尊封的太嫔,陛下的意思是眼下国库吃紧,这等尊封不必作数,也作为太贵人,一并遣散出去。”
顾燕时听完,不自禁地盯了他一眼。
不怪嫣太嫔恼火,苏曜确是在胡说八道。
只是现在人闹到了她门口,她可不想跟着她被遣散。
她凝神静思一瞬,便含着笑,上了前:“宫人们不过奉旨办差,嫣姐姐跟他们置什么气?”
她对她从未有过这样亲近的称呼,嫣太嫔美眸微凛,抬眸看她,满眼提防。


第15章 交代
嫣太嫔打量她几眼,口气不善:“你想如何?”
顾燕时笑意清浅:“我们去见太后吧。宫人们弄不清状况,太后却是清楚的。”
嫣太嫔锁眉,摸不准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一旁的宦官垂眸,静观两位太嫔较量。
顾燕时薄唇微抿,不再多言,先一步往太后的住处行去。
脑海中斗转星移地又想了一遍,她觉得自己该是对的。
她才是前阵子刚得了尊封的那一个,乃是阖宫皆知的事情。苏曜胡说八道无妨,身边的宫人敢这样说,便是有底气把差事这样办妥。
而他话里话外还提了太后……
顾燕时知晓当今太后与苏曜并不十分和睦,可从过往的微妙情形来看,太后与苏曜似乎也并不想反目成仇。
她气定神闲地步步前行,嫣太嫔只好跟上她。
自从封了太嫔,顾燕时住得离太后的慈安殿近了许多。同行约莫一刻,她就看到了慈安殿前气派的院门,门口侍立着两名年轻的宦侍,看见她们,即刻恭恭敬敬地迎来:“两位太嫔安。今日除夕,太后正忙着与官眷们说话呢,二位有事?”
嫣太嫔黛眉高高挑着:“自是有事……”
“不忙。”顾燕时盖过她的声音。
她们之间的那些“事”,可不好传到官眷们耳朵里。
她蕴着笑攥了攥嫣太嫔的手,告诉面前的宦官:“我与嫣太嫔去偏殿等一等。一会儿太后得空了,便由这位公公先去向太后禀明情由吧!”
她边说,边睃了眼御前遣来传话的那名宦官。
两名宦官无声地对视了一眼,慈安殿的这个就笑道:“也好,那两位太嫔请里面坐。”
顾燕时颔一颔首,不理会嫣太嫔肯不肯,就径自先入了院门。
嫣太嫔被她牵着鼻子走,多少觉得不大对劲,却终是不敢在慈安殿门口闹起来。咬一咬牙,只得由着她。
到了太后跟前,看她能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