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知道,人在宫里却不懂得顺应九五之尊的心意,是很傻的。
况且在这样的步步相逼之下,怕也并没有什么她不顺应的余地。
——难不成等利息滚到一万两,她真要交出太嫔的位子出宫去么?
到时她能去哪儿?
牢中的父亲又当怎么办?
放下筷子的时候,她终于看了苏曜一眼。
苏曜也正看她,他眼角本就上挑,像狐狸,眯眼含笑的时候更会透出几许阴恻恻的邪意。
“朕有朝务要忙,母妃自行午睡吧。”他含着那份笑,气定神闲地起身往外走。
“我不睡了……”顾燕时立即道。
他驻足,转过头,好似早料到她会这样说,勾了下唇角:“是嫌朕昨日搅扰了母妃?”
“没有。”顾燕时摇头,也起身向外走去,“今日不想睡罢了。”
她心里乱,睡也睡不着。
途经他身边,她没停,先他一步迈出寝殿殿门。
“母妃是在生嫣太嫔的气吗?”他懒洋洋的问她。
这副口吻像是故意的。他好像明知与嫣太嫔无关,却硬要拉嫣太嫔来说事。
“别生气啊。”苏曜姿态散漫地跟着她步入内殿,“母妃若不喜欢她,朕过些日子打发她走。”
“……不必。”顾燕时转过脸,打量着他的脸色,一字字地说,“先帝在时她就身在嫔位,是陛下正经的长辈,陛下不能打发她走的。”
“嘿嘿。”他咧嘴低笑,“但朕也不喜欢她。”
顾燕时微滞,想起惨死的岚妃,不敢再多劝。
苏曜行至御案前落座,手指轻敲两下案面:“朕想听《十面埋伏》。”
顾燕时薄唇紧抿,行至侧旁落座,依言弹奏起来。
有那么一瞬,她觉得他点这首曲子是在讥嘲她。
她现下就正处在“十面埋伏”之中,却还在毫无意义地强撑。
心乱如麻间,一下午反倒过得极快。苏曜如前两日一样,在某一首曲子终了时忽而开口说:“不听了。”
接着就告诉她:“一百二十二首。”
他边说边悠然抱臂:“两千五百二十八两,减一百二十二两,还余两千四百零六两。计息二百四十两,母妃目下欠朕二千六百四十六两银。”
忙了一整日,又多欠了一百二十余两。
顾燕时心弦愈沉。
苏曜淡泊含笑的样子,端然就是在欣赏她的垂死挣扎。
她抱着琵琶,不声不响地向外走去。
几日来已渐渐熟悉的紫宸殿好似突然变得特别大,大得让她心里发空,每一步都走得艰难。
临近内外殿间的殿门的时候,旁边多枝灯的光火一晃,刺目的光辉好似忽而扎中了什么。
顾燕时猛地回身,疾步向苏曜走去。
苏曜眸光微凝:“母妃还有事?”
“我……”她的嗓中莫名干涩,声音变得低哑。
咬了咬唇,她不敢当众说那些话,目光左右一扫,苏曜浅怔,会意。
“都退下。”他启唇,侍立四周的宫人们犹如潮水般急速往外退去。顾燕时垂眸静等,直至殿门关合的声音微不可寻地一响,她才复又抬起眼睛。
一双明眸,清澈美好。
她望着他,一字字地问:“陛下一直很讨厌嫣太嫔?”
“对啊。”他口吻轻松。
“但……”那抹菱角般好看的薄唇一抿,她声音低下去,变得瓮声瓮气,“但没有那么讨厌我……是不是……”
苏曜的狐狸眼眯起来,手支下颌:“母妃何苦拿自己跟她比?”
顾燕时抱着琵琶的手紧了紧。
她原想一句句铺垫着问,以为这样说下去,那些毫无礼义廉耻的话就可以不那么难以启齿。
真到了这一步她才发现,说不出来就是说不出来。
“那……那……那……”她一声声打着磕巴。落在苏曜眼里,就像一只漂亮但不安的小鸟,紧紧收拢着翅膀一声声小心地发出声响,却怕招惹天敌,每出一声就赶忙闭口。
他目不转睛地欣赏着,不慌不忙地等她的下文。
“那……”顾燕时终究败下阵,没有底气直言相问。声音愈发软下去,她低若蚊蝇地问他,“那陛下对太妃太嫔们,都还是当长辈们敬着的……对不对。所以陛下不喜嫣太嫔那些心思……”
苏曜微眯的眼眸中凌光一闪,生出嘲弄:“难为母妃亲眼见到岚贵妃的事,还能将朕看做这样的正人君子。”
话音未落,他就看到她一阵瑟缩。
她在正话反说地探问,而他拐着弯地给了她答案。
他支着下颌,怡然自得地欣赏她逃无可逃的慌乱。
他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就察觉他的意思。
小母妃,很聪明。
又或自始便有些旁的缘故。
他玩味地打量着她,幽幽地又道出一句:“但朕不会强人所难。”
顾燕时怔然抬眸,惶惑不解地看他。
他勾唇:“母妃若能按部就班地将钱还清,也很好。”
第11章 抱恙
顾燕时屏息,明眸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这人真是个伪君子。
堂堂一国之君,哪里就缺那两千多两银子了。
所谓还债自一开始就是在给她下套,还要说什么“不强人所难”。
顾燕时紧抿着唇,抿得发白,骤然一松,又恢复血色。
她如此反复几番,他只看着她,不急不恼。
终于,她再度开口:“我……我……”她将心一横,“我可以。”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他自知她指的是什么“可以”。
顾燕时双颊发烫,再不敢抬头,安寂片刻,闻得悠然低笑:“母妃,你知道你这副样子像什么吗?”
“什么……”她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到。
他轻轻啧声:“像朕在逼良为娼。”
“我……”她用力咬住嘴唇,心想:你就是在逼良为娼。
“罢了。”他慢条斯理地摇头,“强扭的瓜不甜,母妃先请回吧。”
顾燕时如蒙大赦,心弦骤松。转而又愈发紧张起来,逼迫自己上前半步:“我……我愿意的……”她嗫嚅着,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比起什么忠贞廉耻,她更怕那笔债。
“朕知道啊。”他口吻悠哉,勾笑,“已记下了。”
顾燕时不再吭声,只在他面前低着头。
他眉头稍挑:“还有事?”
“那债……”她的声音又细又软,每一个字都触在他的心尖上,“能不能免了。”
“呵。”他抑扬顿挫地讥嘲起来,“空口许个诺,就想把债抹了?母妃这算盘打得倒好。”
顾燕时双颊红得更厉害了一层,愈发支撑不住,窘迫地福了一福,终是逃了。
这半日里,外面又下了一场大雪。现下仍未尽停,细雪稀稀疏疏地落下来,天地之间都漫着寒冷。
她走出殿门,兰月即刻上前为她披上了斗篷,眼睛一抬便注意到她不正常的脸色:“姑娘怎么了?”
“……没事。”顾燕时摇摇头,静默而行。她自知兰月是关心她,现下却实在没有力气多作解释。
她想,爹爹若知道她今日的决定,大约会对她很失望吧。
她自幼读过许多书,知晓女子为亡夫守节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堂堂正正地改嫁已不免招人议论,眼下这样与人“勾搭成奸”更是寡廉鲜耻。
只是,她实在没得选。爹爹还在牢里,她想救爹爹出来。苏曜又已盯上了她,她横竖是逃不了的,不如早一些就范,或许还能借他的力拉爹爹一把。
况且……
顾燕时薄唇颤了颤,望着漫天细雪,回想起先帝。
想起先帝,她总觉得恶心。
这话她自不敢同旁人讲。只是存着这份心思,她也并不曾真正为先帝驾崩而难受过,遑论心甘情愿的守节。
只不过,想到先帝与新君乃是父子,她便觉得自己还是不对的。
顾燕时一路走得垂头丧气,回到欣云苑,她连让医女再来按一按胳膊的心思都没有,草草梳洗一番就睡下了。
未成想只这样偷了一夜的懒就遭了“报应”。翌日清晨醒来,她就觉胳膊酸痛不止,用膳时几乎连筷子也提不起来。
兰月见状不免焦急,即刻去请了太医。太医诊过后,犹是命医女为她按揉,又开了些安神止痛的方子,要她静歇。
兰月仔细记下这些叮嘱,客客气气地送走太医,折回来就小心地劝她:“姑娘,休息一日吧。”
“嗯。”顾燕时点头,答应得爽快,倒令兰月一愣。
她踱向床榻,临近床边就直接往床上一栽,翻身将被子裹住:“我好好歇一歇,你不必担心我。”
兰月讶然:“姑娘?”
“没事的。”顾燕时缩在锦被中摇摇头,就闭了眼,作势要睡。
兰月见状只得先退出去,顾燕时闭着眼睛竭力入睡,心底不安地劝自己:不妨事的。
只一天不去还债,不妨事的。
她已屈从于他,他大可不必非逼她去弹曲。至于利息,他愿意算就让他算吧,她原本也是还不清的。
如此这般,她越劝自己,心里越烦躁,蒙在被子里也隔绝不开这股不安。
顾燕时最后就是在这股烦躁里睡过去的,迎来了大半日的噩梦。她睡得浑浑噩噩,傍晚醒来时身上的酸痛好似更厉害了些。
她有气无力地开口唤人,兰月疾步近来:“姑娘醒了?许是这几日累狠了,姑娘睡着睡着就烧了起来……现下可感觉好些?”
顾燕时这才知自己病了,抬手碰了一碰额头:“还好。”放下手,她又道,“我渴了。”
“姑娘稍等。”兰月边说边先去燃了灯,又倒了水来,坐到床边,喂给她喝。
顾燕时心神无力,原顾不上多去想事,无意中却注意到兰月神色闪烁,目光一定:“怎么了?”
兰月抿唇:“那位嫣太嫔……”
顾燕时浅滞:“又来了?”
“嗯。”兰月点点头,“姑娘刚睡下她就来了,软磨硬泡地待了好一会儿。我们说姑娘病了,她只当是拿来堵她的说辞,刻薄挖苦的话也说了不少,还说……还说……”
“说什么?”
“她说姑娘那点心思,她清楚得很……若姑娘不肯帮她,她就把这事嚷嚷得满宫都知道,拼个鱼死网破。”
兰月的声音放得极低,在昏暗的光火中,听来十分压抑。
顾燕时呢喃:“是个麻烦。”
有些事,私下里再晦暗都不怕,却不能放到台面上。
她循循沉息,抓住兰月的手:“我告诉你件事,你不要跟别人讲。”
“什么?”兰月面露惑色,顾燕时环顾四周,见门外窗外都没有人影,才敢将白日里的事情照实与她说了。
兰月听得面色发白,僵了良久。却没有太多讶色,只是叹气:“欸!奴婢先前就觉得……陛下对姑娘怕是有几分意的,可奴婢没想到,没想到……”
“没想到我会主动走这一步,是不是?”顾燕时轻轻问她。羽睫低垂下去,盖住万千心事。
兰月点头:“是……”
“我只觉得既看明白了,就不必空耗,妄作挣扎有什么意思呢?”顾燕时说着,搭在被面上的纤手紧了紧。
“但有了这档事,嫣太嫔就真的会害死我。”
若她清清白白,尚且要怕重口烁金。
现在……现在她怕被“捉奸在床”。
兰月蹙眉:“那……姑娘不妨去同陛下说说。总归陛下对姑娘有心,当为姑娘扫清这些麻烦才是。”
“不行的。”顾燕时摇头,脑海中又浮现起岚妃的死状。
她略过岚妃之死未提,斟酌着只说:“九五之尊,杀伐决断。对我不过一时兴起,哪里真会费那么多心思。我若让他嫌麻烦……说不准哪天就没命了。”
就像岚妃那样。
而即便不给他添麻烦,她也觉得,自己早晚是会走到那一步的。
这个人既阴晴不定,又心狠手辣。现下是对她正新鲜,便还愿意迁就三分。可等他来日腻了,她就会变成他这个“明君”身上的污点。
如果哪天他将手伸到她的脖子上,她一点都不会意外。
顾燕时小小地瑟缩了一下,叹气:“我们走一步看一步吧。”
现下,她也想不到别的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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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时分,急雪再度席卷而来,一夜又一日都没停。
好在自新君继位起,每月十四至十六总要免朝三日,从前朝臣们只觉新君勤勉,每月歇上这三天无妨,便也无意过问。如今这雪一下,更不免有人庆幸还好能免朝。
腊月十六日,苏曜在清朗月色下回到紫宸殿。宫人们早已备好热水,以供沐浴。
他褪去外衣,只一袭雪白中衣穿在身上,边踱向汤室边问:“静母妃没过问?”
随在身侧的小宦官束手回道:“静太嫔这两日不曾来过。”
苏曜足下一顿,正穿过殿门望向汤室中缭绕热气的眼眸之中,凌意一闪而过。
下一瞬,他又笑起来,姿态恣意地步入门中,往汤池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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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
欣云苑的汤室中,热气氤氲满室,顾燕时缩在浴桶里,毫无防备地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兰月在屏风后为她叠着衣裳,闻声一哂:“姑娘这几日疲累,又受了冻,真该好好泡一泡。一会儿水凉了姑娘喊奴婢一声,奴婢添热水来。”
“嗯,好。”顾燕时应声,鼻音很重,听来闷闷的。
泡得无聊,她伸手抓住一片泡在水中的玫瑰花瓣,捏在手里叠来叠去。
她已病了三日。其实高烧已退,别的风寒症状也已不见踪影,唯独鼻塞还在,显得声音很难听。
现下泡在热水里发汗,她期盼自己明日能再好转一些,让她好赶紧到紫宸殿去。
否则——债虽不急着还,可她刚低头说了“愿意”,就称病躲了三天,看起来就像在与他较劲。
她哪里敢跟他较劲呢?
顾燕时想起他眯起眼睛的狐狸笑容,在热水里都禁不住地打寒颤。
她想起志怪话本里总将女狐妖描写得极度可恶,现下才知,明明男狐妖更可怕。
女狐妖最多不过蛊惑人心,将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男狐妖……却会直接把人掐死。
顾燕时想得怨恼,双手一揪,捏在手里的花瓣就碎掉了。
院外,一道暗影伏于窗边,静观院中行迹。
俄而有宫女自后院行来,托盘中端着瓷碗,瓷碗中盛有汤药。
汤药正热,药香随热气渐次飘散,暗影目光一凝,转身疾步离开,隐遁于夜色。
他一路避着人,不多时,进了不远处的另一方院子。入得屋门,跪地一拜,禀明了适才所见。
嫣太嫔姿态婀娜地坐在茶榻上,手中正端着碗牛乳燕窝,瓷匙有一下没一下地恹恹搅着,听言轻笑:“我就奇怪,这几日怎的都不见她往紫宸殿去,合着还真喝上药了,看来这病不假。”
说着,她舒心地吁了口气:“这小丫头真不中用。我当她有多大本事呢,倒在这节骨眼上病了。”
“也罢。”她信手将那碗燕窝往手边的榻桌上一撂,“她病着是最好的,省得碍眼。你往她身边的宫人身上使使力,让她继续病着吧。”
“诺。”跟前的宦官一叩首,便无声地退出去。嫣太嫔凝神,唇角的笑意渐渐淡去,她环顾四周,细看着房中陈设,越看越是憋屈。
先帝驾崩后,新君尊封了一位皇贵太妃、两位贵太妃、八位太妃。自昭仪至贵姬们的主位一律尊为太嫔,足有二十九位。
若按先帝晚年时的光景算,她是这二十九人里最为得宠的。可宫中却不看这些,只论资历,她这方院子就成了二十九位太嫔中最差的。
就连那新封的静太嫔,都住得比她宽敞些。
她才不受这委屈呢。
嫣太嫔心底早已拿定主意要爬上去。她要找回昔日当宠妃时的风光,谁都别想碍她的事。
第12章 花瓣
顾燕时好生在热水里泡了半晌,再沉沉地睡了一夜。翌日天明,身上果然又清爽了不少。
她起床简单梳洗了一番,就躺回床上继续安养。兰月在榻上支起榻桌,端来早膳方便她用。她边吃边听兰月说:“听闻方才陛下去向太后问安,出来时好巧不巧地又碰上了嫣太嫔。”
“又”。
顾燕时嘴巴里嘎吱嘎吱地嚼着一小块酱菜,羽睫抬了一抬:“嫣太嫔常去这样巧遇?”
“可不是么。”兰月嗤笑,“也就咱们从前消息不灵通,玉骨她们说起来都头头是道。说来也没办法,陛下去向太后问安,总有些必经之路,容易让人添这份心眼。”
顾燕时听着,静静地舀了口白粥送入口中。
自从晋封太嫔,她的日子就好过了,连粥里用的米都好了不少,又香又甜糯。她细细品着,若有所思,等一口粥吃净,黛眉浅蹙地缓声道:“我不太明白。嫣太嫔对陛下也好,陛下对我也罢……都是于理不容的事情,太后不管么?”
“您也知道,陛下不是太后亲生的。”兰月一边说,一边帮她剥了个煮蛋,“这些事……一时没闹出什么风浪,太后许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吧。若是惹出议论来,总是要管的。”
言及此处,兰月忽而一滞:“……姑娘。”
“嗯?”
“您说……”兰月沉吟了一下,“若是闹大了太后就会管,咱们何不先下手为强,把嫣太嫔的事捅出去?她行事不端可是不少人都知道的,只差有人给她闹大。”
顾燕时摇头:“跟她互咬,搞不好就两败俱伤了,不要这样赌。”
她咬了口煮蛋:“且先看看吧,我总觉得她不会轻易把我的事情捅出去。那样闹得陛下脸上不好看,万一查下去摸到是她,她以后会更难成事的。”
说着语中一顿:“但她或许会先有些别的动作。”
兰月原正沉吟着,觉得她此言很有道理。乍闻末一句,禁不住心头一紧:“什么动作?”
“这我也不知道。”顾燕时抿唇,“咱们且多留意吧。我仔细想过,先帝那个时候妃嫔那么多,大多见过一两次就抛之脑后了。而她不仅能得盛宠,还谋得了一个贵姬的位子,可见她有些心思。”
“姑娘说的是。”兰月颔首,眉目间隐有忧色,“奴婢会多加小心。一应吃食皆有陶成先验过试过,若还不放心,奴婢可在旁边盯着他。但其他地方……怕是难以面面俱到。”
“没关系的。”顾燕时吃完了煮蛋,拿帕子擦掉唇上沾的蛋黄,“你帮我取些花瓣来,昨晚沐浴用的那种玫瑰瓣就好,我有用。”
“好。”兰月福了福,退出卧房,依言去寻花瓣。
冬日里百花颓败,没有鲜花可用,一应花瓣都是春时晒干留存下来的,经水一泡香气浓郁,但不泡水就是又薄又小的一片,分量极轻,稍稍有风一触,就会随风而动。
再至入夜时,顾燕时等宫人们都退出去,自己摸黑爬起来,拎着盛花瓣的小竹篮,蹑手蹑脚地溜向房门,而后蹲下身,在离房门约莫一尺的地面上,撒下了一排花瓣。
接着她又走向窗户,每两片花瓣之间隔上一寸距离,在每个窗沿上都整齐地摆了一排花瓣。
做完这一圈,她身上出了一层薄汗。
躺回床上,顾燕时在黑暗中叹了口气:“哎……”
她嫌自己笨,只能想出这种蠢办法来设防。
白日里她细作思量,觉得吃食上已有防备。除吃食外,最易下手的地方该是日常所用的香料。
可熏香一类,她素日是不太用的。香囊倒用的多,但都是成日挂在房中,又缝得紧实,这几日她整天整夜地在房里养病,想在香囊中添东西并非易事。
是以她思来想去,最该设防的,该是有人悄无声息地潜进房里来。若是那样,香囊这样的东西指不准就要被整件掉包。
再不然,万一嫣太嫔胆子够大,趁夜在她房里下些更要命的药呢?
只是,也不知她这蠢办法管不管事。
顾燕时提心吊胆地昏昏睡去,睡至半夜,身上又难受起来,筋骨酸痛地发了热。她几度想醒,又醒不来,便在不适中继续睡着。
不知睡了多久,她忽而觉得冷,好似有凉风在身侧窜。身子盖在被里觉不出什么,脸颊却被刮得凉飕飕的。
这阵阵清凉让她一时清醒了三分,顾燕时黛眉紧锁,睁了睁眼,迷蒙中好似看见不远处的一扇窗户开了条缝。
浑噩之间,她一下子想起自己昨晚的猜测,心弦紧绷起来。然而精力不支之下,她很快又无力地昏睡过去,坠入混乱的梦乡。
她再醒来时,已日上三竿。稍稍睁眼就觉阳光明亮,她一下坐起身。
兰月见状,疾步上前:“姑娘又烧起来了,多睡一睡吧。”
顾燕时僵坐在那儿,回想恍惚中所见的画面,一时不知是梦是醒。
兰月看着她虚弱发白的脸色,不免担忧:“姑娘?”
“你……”顾燕时定一定神,“你何时进来的?”
“早上呀。”兰月不解地看着她,“约莫卯时,怎么了?”
顾燕时扫了眼地面,门前地上的花瓣随着有人进出,自是被动了,现下已被扫净。
她咬咬牙,忽而下床,踩上木屐就往窗边冲。
“姑娘?!”兰月大惊,恐她受冻,忙取了件外衣追着她披上。
顾燕时先看了看最近处的窗子,见窗上花瓣整齐如旧,又跑向早些时候注意到的那扇窗。
定睛的一刹,顾燕时倒吸了口凉气。
——原本整齐排了一排的花瓣,只剩下了角落处的两片,余下的都不知被吹到哪里去了。
可面前的窗子是好好关着的。
她一时手脚发冷,战栗着攥住兰月的衣袖:“你进屋的时候,这扇窗关着么?”
兰月望了眼:“关着的,都关得好好的……怎么了?”
“传太医……”顾燕时强自按捺心惊,还是禁不住身上的战栗,“快……传太医来。”
“已传过了,太医一会儿就到……”兰月边打量她,边伸手将她扶住,“究竟怎么了?”
顾燕时夹在虚弱与惊恐之间,身上一软,几欲栽倒在兰月怀里。兰月不敢贸然唤旁人进来,强自扶着她,她缓了好几息才勉强缓过来些,借着兰月的力,一步步地挪回床上。
躺回去又缓了半晌,顾燕时惊魂不定地说起了昨夜所见。
兰月听罢,亦大惊失色,生怕顾燕时今日的症状并非病情反复,而是中毒。
片刻后太医到时,欣云苑的卧房里正一片死寂。太医上前搭脉,主仆两个都提心吊胆地等着,等不多时,就闻太医说:“太嫔这是又受了凉,寒气侵体以致病情反复。臣再为太嫔开几副药,太嫔多喝上几日,便该好了。”
“只是如此?”顾燕时心神不宁地追问,太医面露惑色,兰月更直接地问他:“不是中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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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毒?”
紫宸殿的内殿之中,天子立于铜炉一侧,随手将刚剥下的橘皮丢进炉中,任由橘香伴随哔啵声响一并荡出来。
他衔着笑,信步踱开,手上将刚剥出的橘子拣出一瓣,丢进口中:“她何以这样问你?”
“臣不知。”太医低低躬着身子,“静太嫔并无中毒迹象,臣如实禀了话,她们便没再问了,臣也不好探问缘故。”
皇帝撇了下嘴角:“退下吧。”
太医长揖:“臣告退。”
凝神忖度了会儿,皇帝踱回御案前,大喇喇地落座,吩咐宫人:“拿算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