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曜迎着她的恐慌,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你什么你,朕怎么了?”
“我……”顾燕时的牙关禁不住地打颤。
“我什么我,母妃怎么了?”他边说眼睛边眯起来,渗出寒涔涔的笑。
他就这样从容不迫地打量着她,以手支颐,目光在她面上转来转去:“一块绣料罢了,母妃慌什么?”
顾燕时深吸气,强自按捺住一颗乱撞不止的心。
不慌。
她是长辈,她慌什么?
用力地咬了下嘴唇,她坐回去,胡编了个答案给他:“我怕狐狸,被图案吓到了。”
“哦?”他语调上扬,“是么。”
“嗯。”她边说边将那块料子推得远远的,好像真的怕狐狸一样。
小母妃啊,学坏了。
苏曜不疾不徐:“这狐狸的针脚,可与母妃给朕绣的香囊一模一样——母妃怕狐狸?”
她本就是强撑着不认账,听到这话,眼底自然而然地慌了一阵。
却又继续强撑下去:“是,我怕狐狸。什么针脚一样,不是我绣的。”
“是么?”他轻哂,站起身,踱到她面前。
顾燕时原就心虚,见他走近就想躲,但被他一下子捏住下颌。
“既不是母妃做的,那看来是有人故意模仿母妃的针脚,不知安的什么心思。”他弯腰,与她的脸凑得极尽。
他欣赏着她轻颤不止的卷翘羽睫,她慌张得只顾得上探究他眼底的神色。
他眼中仍旧是那份笑,有几许微微的凛意,又夹杂些玩味。
短暂的对视后,他忽而话锋一转:“但母妃放心,朕会查个明白的。”
语毕,他立直身:“就从母妃身边的人开始审吧。来人——”
她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别!”
她败下阵来,哪怕隐约觉出他在吓人,也不敢再赌,慌忙承认:“是我……是我自己绣的。”
苏曜的笑意柔和了三分:“为何是狐狸?”
“……”
顾燕时不敢说实话,低下头回避他的目光,“就……就是随便挑了个好看的花样。”
“这样啊。”他面露了然之色,十分悠缓地点了下头。
旋即再度扬音:“来人——”
“不要!”她刚松开的手再度攥紧,美眸圆睁,连连摇头,“别……别审他们,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那母妃最好说实话。”他淡睇着她。
“就是……”她在他的注视下低下头,秀眉一拧再拧,为难到极致的样子。
“母妃。”苏曜看着她的神色,也皱起眉来,“母妃不会真的在咒朕吧?”
“啊?!”顾燕时惶然抬头,只那一瞬,他就看出林城果然是想多了。
她则即刻意识到了这话有多严重,心下稍作掂量就不敢再瞒:“不……不是。我就是觉得……就是……”
“什么啊?”他看她结巴,觉得好笑,信手一弹她发簪上的流苏。
她死死低下头。
“你像……”
她的声音低如蚊蝇。
他没听清:“嗯?”
“……像你。”
她换了个说法,又说了一遍。


第34章 鹌鹑
“朕……”苏曜挑眉,额上的青筋若有似无地跳了一下,“像狐狸?”
顾燕时闷着头,手指因紧张又搓起了裙带,不觉间已搓出一个小小的卷儿。
听他发问,她将头压得更低了三分,意在逃避。
被他盯得受不了的时候,她才极小心地点了下头:“嗯。”
苏曜咬着牙,吸气:“为什么?”
怎么还要细问呢。
顾燕时黛眉拧起来,身子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就是……”她轻颤着呢喃,“笑起来,有些像。”
说罢,她偷偷地觑了他一眼。
十分谨慎地着补:“就一点点。”
苏曜居高临下地睇着她,渗着笑,笑得她发慌。
她忙又低下眼睛,慌乱之间手下意识地往后伸了伸,抓过正玩尾巴的阿狸搂在怀里。
就像野外的小兽遇到天敌的时候会缩在一起,好像这样就能获得一份保护。
苏曜欣赏着她的慌张:“母妃啊——”
他这个口吻,让她怕极了。
阿狸感受到她的情绪,也乖巧起来,身子在她怀中团成一个极小的小团。加上灰不溜秋的颜色,若不细看,就像个毛茸茸的小小鹌鹑。
小鹌鹑抱着小小鹌鹑。
苏曜再度勾起顾燕时的下颌,只在一瞬之间,她就不敢呼吸了。
她的剪水双瞳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承受着他的逼视,直至他再度开口:“母妃知道狐狸最爱吃什么吗?”
“不知……”她的声音低如蚊蝇。
狐狸眼睛近在咫尺,眼尾略微上挑的弧度透出狡黠。
“最爱各种禽鸟。”他慢条斯理地告诉她,“农户若养鸡鸭,常会被狐狸偷走。而若没有鸡鸭……”
他语中一顿:“鸽子、鹌鹑,这些都好。”
她听得云里雾里,不懂他说这些干什么,应得乖巧又茫然:“哦……知道了。”
他转而道:“母妃去沐浴更衣吧。”
“好的!”她慌得太厉害,只觉能快从他面前逃了就好,这话应得出奇干脆。
直至匆匆出了房门,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方才应了什么。
春夜的凉风一过,她立在堂屋门外,打了个寒噤。
他这是又要让她……
好,听他的就是了。
谁让她又被他抓了话柄呢?
反正她现下也不讨厌那种事了。
顾燕时在短暂的心悸后定住心神,吩咐宫人们去汤室备水。
沐浴用的热水原就是提前备妥的,不必现烧,不一刻就已准备妥当。
顾燕时步入汤室,默不作声地沐浴。热气氤氲四周,她置身其中,不自禁地回想他适才的样子,依旧心有余悸。
可除却惊悸,她心下似还有些别样的情绪。
那种情绪,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会让她莫名地想笑,又说不清有什么好笑。
待她回到卧房,苏曜已换好寝衣躺在床上。
她远远扫了眼:“陛下不去沐浴?”
他衔笑:“朕自要先行洗净,才敢来母妃这里。”
“……”顾燕时双颊一热。
他这话说出来,可见来此就是为了与她行床笫之欢的。
她心下羞怒交集,美眸稍稍抬起,暗暗瞪了他一眼。
目光所及之处,却见他翘着二郎腿躺在床上。阿狸趴在他胸口上,正瞪着一双懵懂地大眼睛,一下一下往他面前扑。
他并不恼,左手枕在脑下,右手伸出一根食指,饶有兴味地一下下戳它的小脑袋。
这副样子,竟很童趣。
阿狸很快被他戳得急了,在他的手指再伸来时,双爪一并抬起,将他的手指一抱。
“嘶——”苏曜眉心狠跳,顾燕时心里一紧,疾步上前,伸手将阿狸抱起来。
他斜眼,原想瞪她怀里的阿狸,却见她稍稍背过身去,一副保护的姿态:“小猫都控制不好指甲的,一不小心就会伸出来,不是故意挠你……”
苏曜撇嘴,不咸不淡:“母妃怕朕把它送给猎犬当点心啊?”
顾燕时的羽睫低了低。
可不是嘛。
那话若是旁人说出来,她大抵会觉得就是在吓唬人。可由他说,她很拿不准。
毕竟江德阳一个大活人都被他喂了狗了。
“嘁。”苏曜面露嫌弃,“还不够塞牙缝的。”
顾燕时不吭声,抱着小猫跑回门边,打开房门,交给了外面的宫人。
苏曜还听到她声音软软地跟它说:“你乖一点哦,不要闹。”
真怕他把它喂狗似的。
其实他现下哪顾得上狗吃什么?
他只在意送到眼前的鹌鹑今晚能几吃。
顾燕时关好房门折回床前的时候,就恰好看见他自顾自地舔了下嘴唇。
他未在看她,这个动作却莫名令她的心跳快了两拍。
她抿一抿唇,从他脚边溜上床。
他一声低笑,旋即翻身,将她揽住。她仍自下意识地挣了一下,就不再抗拒,任由他吻过来。
苏曜心下戏谑,边吻边暗数:煎炸烹炒烤炖蒸……
起码这些做法都能用到鹌鹑身上吧?
嗯,七吃,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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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天,早春静谧的窗外,已隐约可闻几丝虫鸣。
淑妃迟迟睡不着,翻来覆去了大半宿,终于不耐地坐起来,扬音:“来人。”
值夜的白芨忙掌着灯入殿,淑妃一把揭开幔帐:“去紫宸殿给本宫问问,陛下近来又在忙些什么?”
“……夫人。”白芨眼中既有心疼,又有为难,“这哪是能打听的事。夫人别想了,快些睡吧。”
“哼。”淑妃也自知这事不能做,重重吁气,躺了回去。
她不明白这是怎么了。
陛下继位之前,最喜欢的就是她。贵妃的家世虽比她还要好一点,也根本争不过她分毫。
后来陛下继了位,事情突然就不一样了。
陛下好像突然对她没了心思,到后宫的时候也少了许多。偶尔踏足后宫一趟,也只是问贵妃一些宫务。
她不是没撒娇发痴过,可他摆出了一副和善到让人什么也说不出的态度。
他跟她说,他很忙。
这些话虽足以堵她的嘴,却自然不足以安抚她。
但那阵子,她以为是岚妃的错。
那时岚妃也确是得宠的,时常进出紫宸殿,总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
可后来,岚妃得急病死了,追封了贵妃,风光大葬,陛下却仍不爱往后宫来。
淑妃觉得很奇怪,奇怪得没道理。
因为想不到解释,她的思绪不知不觉地就飘到了那些风言风语上。
静太妃……
她稍作细想就面红耳赤,觉得恶心。
静太妃乃是陛下的庶母,怎么能与陛下那样!
陛下素来是位君子的。
倘使那些传言是真的,必是静太妃使了了不得的手段,让那样光风霁月的人都堕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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欣云苑,顾燕时筋疲力竭地睡去,睡得格外昏沉。
但苏曜的手一摸到她的后腰,她就一下子醒了。
“别闹了……”她蓦然翻身,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声音带了哭腔,“让我睡吧。”
她的声音带着哀求,无比可怜。
他上一次来她这里的时候,虽是两回,但她没有多想,只费解这样的事时间怎能那样长,让她好累。
这次她却更想问,这样的事怎还能一夜间行这么多回?
掐指一算,已四回了。
第一回她享受其中,第二回已不免吃力。第三回熬得十分艰难,到了第四回,她觉得自己的腰几欲折断。
现下,她的后背也还疼着。
顾燕时真的怕了,用尽力气紧攥住他不老实的手,声音嘶哑发虚:“不行了……放过我吧,好不好?”
说话间,一颗晶莹的泪珠从她眼中滚落出来。
苏曜眯眼,手从她腰间收回,拇指蹭在她的泪珠上。
“又哭。”他说。
她咬住嘴唇,忍住眼泪,眼睛仍是湿漉漉的,声音轻轻地与他打商量:“要……要不……明天。明天再来,行吗?”
虚弱的声音一顿,她嗫嚅着承诺:“我再也不说你像狐狸了。”
轻声细语落入他耳中,听来就像犯了错的小孩子在小心翼翼地道歉。
苏曜心里被触得一阵酥软,忽而再度伸手,一把将她拉过。
顾燕时想叫,但因太累,叫声都噎在喉咙里。又几滴眼泪涌出来,她死死闭上眼睛,等待他的再一场宣泄。
可她只觉侧颊在一片温热上一撞,他就没了别的动作。
迟疑片刻,她战战兢兢地睁了下眼睛。
苏曜将她按在胸口上,眸中含着笑。见她睁眼,他的手指刮了下她的脸:“刚才趁母妃睡觉,朕去照了下镜子。”
“照镜子?”她没明白。
他轻啧:“是有点像狐狸。”
“……”她一双明眸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不敢顺着说,也不敢逆着说。
他自顾自笑得很愉快:“所以那块料子母妃还是要给朕做出来。做好之后,朕有回礼。”
还有回礼?
她低下眼,觉得他必定没安好心。
可她只能听他的。
苏曜听到她不情不愿地应了声:“喔。”
“睡吧。”他的手慢条斯理地抚着她的后背,身子一翻,换做侧躺,将她圈在怀里。
语毕,他先行闭上了眼睛。
顾燕时暗暗舒气,下意识地抬眸,看了他一眼。
他闭着眼睛,睡容很安稳。她再一度地想……他怪好看的。
只要不说话、不欺负她,不、不对她动手动脚,他就怪好看的。
再做细看,她稍稍地愣了一下。
她好像隐约看到,他薄唇上有一道淡淡的紫。
只是很浅的一点颜色,又恰在上下唇相碰的地方,她努力看了半天,仍看不大清楚。
许是房中光线太暗,她看错了吧。
她这样想。
因为父亲是药商,她自幼也接触些医理,对一些细微的症状总很敏感。
他是有太医们照料的,理当不会有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淑妃:陛下这么正人君子……
顾燕时:淑妃年纪轻轻,怎么就瞎了呢?


第35章 花朝
再至天明时,顾燕时早早地醒来了一次。朦胧之间疲乏感仍在,心里一股古怪的念头驱使着,让她下意识地看了眼苏曜的唇色。
他仍熟睡,薄唇颜色浅淡,却无其他异样。她认真地看了半晌,心想昨夜果然是她看错了。
后宫中,众人总算又在晨省时见到了养伤已久的张妙仪。
从辰景宫告退的时候,淑妃气得娇容发白。
后宫的荣辱兴衰皆系于一人。她原本得宠,贵妃便是手中有权也对她客客气气的。现下眼看陛下登基时日渐长但对她愈发不闻不问,贵妃却仍手握宫权,就愈发有了耀武扬威的劲头。
放在往日,她身边还有个张妙仪帮腔,周采女虽不爱说话,但也是她的人。
后宫总共四位妃嫔,贵妃势单力薄,也就不怎么招惹她。
可如今,张妙仪挨了顿板子,竟好像人都傻了几分!
方才借着四人都在,淑妃有意阴阳怪气地提及了些“传言”,说及静太妃的不是,原是想引起众怒,不料张妙仪居然头一个为静太妃说话,说静太妃温柔知礼,那些传言必是假的。
——因她这些话,贵妃当时那副看她们窝里斗的模样,绷都绷不住了。
淑妃心里这个气。
从辰景宫告退出来,她半分好脸都没给张妙仪,就板着张脸走了。
她生起气来总脾气不小,宫人们都不敢贸然招惹,远远地随在后头。
唯独周采女随在她身边,走了半晌,见她怒意仍不消半分,终于唤了声:“淑妃夫人……”
“干什么?”淑妃没好气地瞟了她一眼,气更不打一处来,“你个不中用的闷葫芦!在贵妃面前从来不知帮本宫说话,本宫要你何用!”
“夫人恕罪。”周采女小声告了声罪,低头踟蹰了半晌,轻轻开口,“臣妾觉得……夫人何必与贵妃夫人置气呢?贵妃如今气焰盛,不过是看出了陛下的心思。夫人……既觉静太妃那些事是真的,不如先除之,没了她,陛下许就回心转意了呢?”
“你当本宫不想?”淑妃冷笑,“若她不是有那太妃的身份护着,本宫岂能忍到现在!”
周采女低着头,声音压得更低:“其实……正因是太妃,除掉她才更容易,也不必脏了夫人的手。”
淑妃一滞,黛眉挑起:“怎么说?”
“夫人您想想。”周采女就势挽住她的胳膊,与她继续往前走去,“一个是太妃、一个是当朝天子,做出这种勾当丢的是天家的颜面,朝臣们岂能容得下?就算这事根本就是假的,消息只要传出去,陛下为了保自己清白也不能留她呀。夫人不如将这话悄悄递给家里的主君,到时主君再与朝中的同僚们一说……一杯鸩酒赐静太妃殉了先帝便是。”
“这主意本宫也想过。”淑妃眉心浅蹙,“可这就搭上了陛下的圣誉。”
“夫人这是关心则乱。”周采女抿笑,“夫人您都知道,陛下乃是正人君子,若非静太妃勾引在先断不会做出这等事情,朝臣们又岂会不是?况且……”她语中一顿,“只消陛下杀了她,从前的万般传言自然不攻自破。让她殉了先帝,更显陛下身为人子的仁孝之处,自然无碍圣誉。”
淑妃被她说得动了心念,凝神细想,略显意外地看了看她:“平日不见你说什么,偶尔出个主意倒还中用。”
“臣妾只盼夫人好好的。”周采女垂首。
.
欣云苑中,顾燕时晨起陪阿狸玩了半日,午后睡醒就找出了苏曜昨日拿给她的那块狐狸料子,打算再制一枚香囊。
料子太小,除却香囊也不好制别的了。
由于上面的狐狸已然绣好,这回制香囊的步骤简单了许多。顾燕时便先去备好了香料,才开始修剪手头这块料子。
是以直至展开料子细看时,她才发现这根本不是她绣的那一块!狐狸的图案虽一模一样,针脚却截然不同,应是他找人仿的。
死狐狸,如此狡猾,她又着了他的道!
顾燕时气得又在心里骂他。
不知不觉,天光渐暗。
苏曜又在夜色笼罩时大摇大摆地进了欣云苑。
阿狸卧在茶榻上,原本都要睡了。听到脚步声,好奇地跑下去冲到门边看是谁。
苏曜蹲身,捏住它的后颈,轻轻巧巧地把它提了起来。
“你长得太丑,不能在屋里睡,滚出去。”
顾燕时坐在妆台前梳着头,听到门前屏风后有人在语重心长地“讲道理”。
被拎着的阿狸:“喵——”
“再叫把你喂狗。”他又说。
她皱皱眉,起身寻过去,绕过屏风,一语不发地瞪着他,伸手。
“哈哈哈哈,母妃安好。”苏曜悻笑,将阿狸放到她手上。
她就势将它抱住,没跟他说一个字,转身回屋。
“母妃又不高兴啊。”苏曜慢悠悠地跟着她,“母妃怎么天天不高兴?”
好意思问!
顾燕时坐回妆台前,面色紧绷:“那个狐狸不是我绣的那一只,你……故意诈我的!”
“怎么是朕诈母妃呢?”他行至妆台前,手指勾起她的下颌,眯着眼睛,含着笑,“母妃会承认,是因母妃自己心虚。”
“才不是!”顾燕时外强中干地嘴硬,“是因晚上光线暗!你若白天来,我准能看出不是我绣的!”
“哦,是吗?”他撇一撇嘴,“那也不能怪朕。”
她瞪得狠了一下,他反倒笑出来。
他拎了一下腰间绦绳上挂着的黑底金龙香囊:“朕只是不舍得拆母妃绣的这一只啊。”
“你……”
他说得一脸坦诚,顾燕时被他噎住了。
对视半晌,她忿忿地转过身,面向镜子不再看他。手上抓起梳子给自己梳头发,一下下都梳得狠:“你就是故意欺负我!从一开始就是!”
从一开始就是。
苏曜心下笑了声。
怪不得会跟他算这种鸡毛蒜皮的账,原来小母妃是存怨已久啊。
但“一开始”的事,真能赖到他头上?
苏曜无心戳穿,眸光一转,衔笑捏住她手里的梳子。
顾燕时挣了一下,松开手,任由他梳起来。他将她的长发顺到身后,慢条斯理地梳着:“是,朕就是故意欺负母妃,母妃能怎么办?”
“……”
她没想到他竟这样理直气壮,一下子说不出话。
他又道:“朕看母妃也未必多讨厌朕,对不对?否则——”他忽而弯腰,与她侧颊相触,从镜中互相看着对方,“又何必专门差人将香囊送去紫宸殿呢?”
她的神色一下慌乱起来。
不敢为外人道、甚至连自己都不敢多看一眼的心事被他当面戳破,她心跳渐快,慌得想跳。
他看着她忽而泛红的双颊,满意地笑起来。
他满意地直起身,放肆的捏了下她的脸:“所以母妃何必总对朕凶巴巴的?多违心啊。”
“我……我没……”顾燕时想要否认,心下却已没了底气。
她确实总对他凶巴巴的。
好像那样,她就能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她没有那么坏,她是不愿意的。
现下被他戳破,她终是不得不面对——她就是很坏。
她侍奉过他的父亲,现下又和他这样。而且……她还真的有一点喜欢他了。
她觉得他比先帝对她好,也享受他给她的那些东西。
她甚至盼着他来欣云苑。
她觉得自己好无耻。
顾燕时心里沉闷下去,眼中也黯了。苏曜觉察她的不乐,抬手摸摸她的额头:“母妃对朕好一点,过几日,朕奉母妃出宫去玩。”
果然,她眼睛一亮:“出宫去玩?”
“嗯。”他短促地应了声,没提为何出宫。
她看出他无意多说,便也不问。
是以很是过了几日,她才知是为了花朝节。
本朝以二月初二为花朝,踏青赏花是花朝节的头等大事。
朝中在这日多会免朝,因为天子要带妃嫔、太后与太妃太嫔们出宫玩乐,群臣也可带家眷们出去走走,
京郊专供天家游玩的万和林早几日就已忙碌起来。宫人们先一步赶至,在山林间挑选可供野炊之处。几处建在山里的凉亭、花厅也皆被洒扫干净。
顾燕时在这日穿了件素白色的对襟上襦,配浅粉白团花的细绸齐胸襦裙。这样的衣裙放在太妃身上乃是不恰当的娇嫩艳丽,可太后的“意思”早已传遍宫中,自没人敢说一个字。
顾燕时对此,心里自是高兴的。
出去踏青赏花,就是要穿得漂漂亮亮的呀!
临近晌午,一列光鲜的马车停在万和林中的山脚下。
顾燕时搭着兰月的手下了马车,走了没几步,就见到了正等她的齐太嫔。
齐太嫔看见她,眼睛一亮:“还是这么穿好看。从前那些衣裳啊,都不配你。”
顾燕时颔首抿笑,齐太嫔挽着她的胳膊,沿着山下小道一并前行:“你从前该是没来过万和林。那边的亭子看见没有?我听说那边设了流水宴,咱们一道去吃个新鲜。”
流水宴,顾燕时只听过没见过,当即点了头:“好。”
齐太嫔又遥遥地唤恪太嫔:“走,我们一道去。你晨起吃得也不多,且瞧瞧今日晌午有什么好菜吧。”
三人结伴而行,前后还有别的太妃太嫔们,边说笑边走。
不远处的另一条小道上,几位嫔妃也陆续下了马车。淑妃远远一看,就在人群中看见了衣着鲜亮的静太妃。
真是没个当太妃的样子。
她不自觉地切齿,心下生恨。
等着吧,看她还能逍遥到几时!
这样的人,就该让她殉了先帝去。先帝在天之灵看到她那些龌龊事,在阴曹地府里都不会放过她!
淑妃心下冷笑着,偏了偏头,压音问身边的侍婢:“都安排好了?”
侍婢福了福身:“奴婢亲自盯着办的,都妥当的。夫人且放心吧。”


第36章 午睡
正值草长莺飞之时,春风和暖,花香浅淡。
顾燕时跟着齐太嫔走近那方凉亭,遥遥便看出这亭中别有玄机。
这亭子极大,说是亭,其实堪比一座四方的小厅,只是四周无墙以漆柱支顶罢了。
亭中案桌是一方石砌的长台,因凉亭恰在山脚下,这石台一端一直延伸至山坡处,又砌起一座假石山,正可将山上清泉引下。
石台中间有道沟壑,清泉下山便入壑中。这沟壑的宽度正与小些的碗碟差不多,顾燕时就看到盛着精致菜肴的碗碟顺着水流缓缓划过众人面前。若有人想吃,伸手就可取来,若无人取用,碗碟到了石台另一端,就会沿缓坡而下,被亭外的宫人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