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他来说,跟谁结婚很重要,他必须找一个身家清白,和造反派没有瓜葛,智商不能太高也不能太低的女同志……经人介绍,他对胆小懦弱的高中毕业生安然很满意。
小女同志真是一个好同志,他们之间虽然没有感情基础,但他曾答应过她:以后两人一起回城,好好生活。
他以为,他的承诺,她是当真的。
没想到他想好好生活,她却只想着跟他离婚!
不,这不是他的妻子。
安然使劲挣了挣,发现压根挣脱不了他的桎梏,平时看着温文尔雅瘦巴巴一人,力气还挺大。不过这是因为她正疯狂的试探他的底线,科研就是他的生命,她这么一个又一个炸雷,已经炸得他把她当阶级敌人了。
“你先放开,我不是你的阶级敌人,更不是什么特务间谍,我就是安然。”
宋致远迷茫了,什么样的间谍组织能培养出这样一模一样的人?可以肯定,这个自信、狡猾、泼辣的女同志,绝对不是他的妻子。
可要说不是安然吧,她又怎么会那么贴心贴肺的对他们共同的女儿好?不难看出,小猫蛋就是她的命根子,她的爱是演不出来的。
安然决定,为了让他少吃点苦头,少走点弯路,更重要的是为了让强国梦早点实现,早点摆脱被人掣肘卡脖子的局面,她决定,摊牌了。
“这样跟你说吧,我是安然,但又不是以前你认识那个安然。”
宋致远放开她的手,但把门窗全给关得死死的,又去不知道哪个旮旯角落摸出一把老式手枪,“你最好说实话。”
“我做过一个梦,梦里,我们都只活到四十五岁,那年因为某些原因,我死了,然而我没有投胎转世,而是变成孤魂野鬼游荡在人世间,亲眼见证了华国二十年的沧桑巨变。可以说,从现在到1997年发生的事情我都知道,我还知道以后二十年,咱们国家必然站上世界强者的灯塔。”要说“上辈子”“投胎转世”,他这种科学至上、科学就是生命的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肯定不会相信。
宋致远眉头皱得更深了。国富民强,虽然他内心深处是这么期望的,可事实不是这么进行的,她这些天方夜谭,倒更像是摸透了他的内心,投其所好,诱敌深入。
不,他是久经考验的战士,科研人士,不可能上她的当。
“你别这么阴谋论行不行,你要不信我的话,那咱们就打个赌怎么样?在我的梦里,今年,也就是1973年,很快,四月十五号,春季广交会就要开幕,到时候与咱们发展贸易的国家将达到143个。”
宋致远皱眉,今天是四月一号,只有十四天了,可以很快印证,不过……
“不过,你要觉着这种贸易交流的消息大多数人都能知道,参加国家和地区数量我可以根据报纸广播推测的话,那我再给你说一个一般人不可能知道的:下个月14号,NASA将在肯尼迪宇航中心用土星5号运载火箭发射‘天空实验室’【1】。”
这一下,宋致远眉头不皱了,而是瞳孔地震!
她能这么说,证明她懂英文,知道NASA是什么,而她在学校修的外语明明是俄语。
其次,肯尼迪宇航中心和天空实验室,她是如何知道的?这些消息对于现在的华国来说,那是必须严密封锁的,哪怕任何一张文件的边角也不可能飞到大洋彼岸来。
最后,发射依靠的是土星5号运载火箭,还尚未成熟的运载火箭,这只有NASA内部高级别官员才可能知道,她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安然也不说话,对于懂行的人来说,光这条就够了。她之所以会知道,那是因为当年他死后,他的文件里就夹着这么几个小纸条,虽然不知道什么意思,但应该是对他来说特别重要,或者特别遗憾的节点吧。
当时她只是出于对他的可怜,把内容多看了几遍,死记硬背下来而已,要真问她啥意思,她不知道啊。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安然,梦里这时候我们已经离婚了,孩子跟我,你独自在海城709厂搞科研。”
“所以,这就是你要跟我离婚的原因?”
安然撇嘴,这家伙,哪儿跟哪儿啊,“我要跟你离婚的原因有很多条,以后你会慢慢的发现,现在最重要的是,你得相信我,我可以让你少走很多弯路。”
作为天才儿童,天才科学家,宋致远觉着自己的智商被侮辱了,一个高中毕业的女同志居然说可以避免他少走弯路?这不开玩笑嘛!
还是天大的玩笑。只不过他历来没啥大的情绪波动,心里不舒服,面上也看不出来,“你说的这些事都太远了,要验证还要等至少一个月,不足以证明。”
“那行,那我就说一个最近会发生的……”安然想了想,印象中上辈子的这时候,确实会发生一件轰动一时的事儿,而且还就在阳钢二分厂。
而且,时间就在两天后。
“你看着吧,后天夜里会下一场大雨。”
宋致远抬头看天,又看表,“虽然现在还是晴天,但不排除有这个可能。”
“大雨会冲垮二分厂西北角的围墙。”
宋致远回想了一下,其实二分厂的建筑构造就是他参与设计的,围墙内里是钢筋混凝土浇灌,外头砌上砖坯,就是为了防暴力冲撞,故意做的假模样,知道的人不多……下雨把围墙冲垮,不可能。
“围墙里头的混凝土钢柱里,会发现一颗三十年前的地雷,那是阳城保卫战期间,从鬼子手里收缴来的,带有编号的地雷,根据这条线索,市里会查出一个间谍窝子。”
宋致远越听越有意思,地雷,间谍,她一个只有高中学历的小女同志,从哪儿听来的词汇?
安然不耐烦他总这么看女间谍似的看着她,不爽道:“行了行了,你要不信等着两天后看吧,现在你别烦我了,我要看会儿书。”
她发现,他这儿的书真不少,很多是英文俄文和德文的原装书,居然还有一本《警世通言》,白话本子她能当小说看。
“你什么时候看的《红楼梦》?”他记得婚后有一次,俩人难得撩起看书的事儿,她说她最大的愿望就是想完完整整看一遍《红楼梦》。
安然一顿,看来他是听见她和顾慎言聊天了,“啥时候看,梦里看的。”
“梦里也能……真看完了?”他扣了扣手指,犹豫道:“那王熙凤……”
“别别别,油不油啊你们,我一点儿也不想跟你们讨论情节,也不用试探,爱信不信。”
真是烦死了,这些臭男人以为看本《红楼梦》就能撩妹了吗?是,书她是很喜欢,看过三遍,可她只想自个儿默默欣赏,独自美丽不好吗?要说用诗歌搭讪的文艺青年,他们跟未来某位著名大诗人比起来那就是小学生和博士的区别。
她连大诗人的攻势都能抵挡住,他这点三脚猫就跟挠痒痒似的。“我只能告诉你,你的正牌妻子就是我,没换人,也没死。”
此刻的宋致远,愈发肯定她不是他的“妻子”,因为他的妻子胆小到听到“王熙凤”的名字就要缩肩膀,搞不好还会掉眼泪,怎么可能是这副女魔头的模样?
那她到底是什么人,他实在无法把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魔头”与他那胆小怯懦的妻子重叠在一起。
或许,答案要等到两天后才能揭晓。
当然,说到做到,当天下午安然就要到他的私人印章,去厂里财务室把他本月加接下来三个月的工资全取了。因为拿着厂里让他去京市学习的红头文件和介绍信,出纳也没为难,直接一分不少的给了。
340块可是一笔巨款,安然又存了两百,让小猫蛋变成拥有九百块存款的小富婆,剩下一百多可以让她们的生活过得有滋有味。哼,与其让你孝敬你老娘,我给你取得一分不剩,你用爱发电,用爱孝敬她吧,看她还爱不爱你。
虽然与婆婆素未蒙面,但安然心里已经有预感,那也不是省油灯。她儿子结婚两年了,她不信她这当妈的会不知情,可人偏偏就是装作不知道她这儿媳妇的存在,不闻不问,不说彩礼钱,连意思性的见面礼都没有。
欺负她在乡下,一辈子见不着她的面是吧?
好啊,那就看谁本事大,能把宋大工程师的钱先搞到手咯。


第26章 三更合一
拿到巨款, 安然本来吧,是想再下顿馆子来着,谁知回家一看差点气死。
“宋致远你脚上穿的啥?”
“袜子。”这家伙四月份的天也穿棉袜, 还把袜筒提得老高老高, 要放一般人身上那就是土狗妥妥的, 可在他这儿,似乎也挺好看。
“这是我给猫蛋买的, 你要穿不会自个儿买啊。”
宋致远摸了摸鼻子,看了看女鹅的小脚丫子,还没他半根手指长,能穿他的大袜子吗?
安然生气, 这人真把她当老妈子了吗?买回来给小猫蛋蒸着吃的鸡蛋, 他非要早餐煮俩, 直到安然给孩子蒸蛋才发现蛋没了,得下楼去借。
买回来准备改小给女儿用的袜子, 他翻出来说穿就穿……你以为他是没穿的了吗?不, 人还有三双呢, 可他就是没洗,就是想等着保姆给他洗, 不洗就穿新的。
真的,她太嫌弃这个多余的孩子爸了,“你可快沉迷于科研不可自拔去吧, 别在家里碍眼。”
宋致远虽然废物, 但好在他知错能改,这不,乖乖脱下还没捂热的新袜子,抹了两道肥皂, 洗干净,“那你晚上快给她改吧。”
安然没心情做晚饭,只随便下了两碗挂面,正吃着,许红梅和安雅居然来了。
“呀,真是然然呀,我听杜红旗他妈说你住二分厂,我还不信哩,这就是女婿吧?哎哟,可真英俊,一表人才。”许红梅对宋致远的夸赞不是无脑夸,是真的俊。
她在阳三棉这么多年,见过的年轻后生没一万也有八千了,可像他这么个头、五官、气质十全十美的,却还是第一次,关键还是副厂长,跟老安一个级别,你说她能不酸?
酸死了都快,刚解放那几年,安容和参与抢修阳城市棉纺织厂重要设备可是大功臣,后来成立三分厂的时候他也是技术骨干,熬了这么多年,熬到中年终于当上副厂长,这女婿倒好,年纪轻轻直接空降副厂长!
本以为安然打发了也就打发了,以后就安安分分在农村过苦日子吧,结果人丈夫回来了,一下子就从农村妇女晋升为跟她平起平坐的厂长太太,她的安雅怎么就没这么好的运气?
明明她为安雅谋划了十几年!
此时,白裙子黑皮鞋的安雅走上前,轻轻叫了声:“姐夫。”她今儿特意把头发披散开,显得特别温柔,嘴唇涂得红红的,眉眼画得弯弯的,不知道用了什么技术,把原本不够高挺的鼻梁骨也修得恰到好处。
然而,宋致远注定是一个让女同志们在他身上找不到自信的男人:“你谁?”
“我是安雅呀,安然是我姐,上次我还请你帮忙带东西呢。”
宋致远皱着眉头,也不知道是听见还是没听见,对一口一个“女婿”的许红梅那是正眼都不看的,“我出去一趟。”搂着不情不愿的小猫蛋,就这么,一点面子也不给的,走了。
许红梅:“……”
安雅:“……”
安然:算你还是个人。
“然然,女婿是不对咱有意见啊?”
安然憋笑,看来当初对着猫蛋外婆说声“你好”已经是他很懂礼貌的时候了。
“姐你们怎么就住这么小的房子,周围都是些什么邻居,一点素质也没有,我就在楼道里站了会儿,一群妇女就东张西望,没见过世面。”
安然冷笑,“他们不是没见过世面,是没见过听姐夫墙根的小姨子。”
安雅羞得面红耳赤,怎么说也还是个未婚大姑娘,“姐你怎么说话呢,以前你都不这样,怎么生了孩子就……”
“就什么,以前是你们的小受气包小保姆是吗?我想通了,横竖几十年后都是死,那为啥不让自个儿活得开心些,把别人气死总比把自己憋死舒服,不是吗?”
许红梅咬咬牙,示意女儿别跟她打没用的嘴仗,决定拿出她一直以来擅长的,无往而不利的:“然然你真变了,搬来城里这么久也不回家看看我和你爸,女婿回来也不上门拜访一下岳父岳母,这算哪门子的礼仪?”
好一副长辈样。
“岳父还说得过去,你算哪门子岳母?”
“你!”许红梅是真没想到,她连表面功夫也不愿做,“你想好,一个没有娘家助力的女人,你以后在婆家怎么站脚。”
“多谢,我有手有脚不用靠男人,倒是你,许阿姨,年纪轻轻就跟了我爸,把最美好的青春年华耗费在他一老头子身上,把他照顾得妥妥贴贴,还得给我这拖油瓶当全天底下最好的后妈,到头来他还跟你分心分肝,你说你图啥?”
“对了,你知道他到底有多少私房钱吗?”
许红梅差点被气死。
安雅觉着,自己今儿这口红和眉毛是白瞎了,就连裙子也白穿了,因为宋致远他就他妈是个瞎子,大瞎子!
忽然,她一副很同情安然的语气说:“姐啊,你说你这么漂亮个人,跟他在一起,不觉着埋没了吗?”
“埋不埋没要看怎么过。”有些冷酷无情的工作机器他虽然让人恨得牙痒痒,可正是他对工作的这份痴迷、执着和专注,才促进了共和国巨人的每一步,这样专注执着的人越多,共和国就越强大,千千万万小猫蛋一样的孩子才能安居乐业、幸福成长。
再说了,要听花言巧语彩虹屁,安然找谁听不到啊,轻易就能得到的东西她才不稀罕呢。
“姐,你看你和孩子住这儿我们看着就心疼,不如你们搬回来吧,一家子住一起不是更热闹吗?”
对小白楼,安然是有点向往的,她不否认。换了谁,对自己从小到大住了十几年的地方,或多或少都是有感情的,可——“等哪天你们从小白楼搬出去,我们一家三口带上我妈我侄子住进去,那才叫一个舒坦。”
安雅也快被她气死了,怎么就是油盐不进呢!
莫非她也是跟她一样,穿书的?可要是有着二十一世纪的思想,怎么可能容忍这个昏聩、无知的时代?怎么可能跟她那丧门星老母亲相亲相爱一家人?怎么可能连孩子奶粉也买不起,又怎么可能放着大好的商机不去利用?要知道,七十年代可是属于个体户掘金的年代,这个年代的人有多愚昧,多无知,只有五十年后的她知道,只要是个穿书的,穿越的,哪怕是只阿猫阿狗那也是必须大展拳脚大干一场的。
所以,她可以肯定,这个继姐就跟原书中的安然一样,是个彻头彻尾的泼妇,凭着一点点小聪明和闯劲,借着改革开放的春风,搞搞私人小作坊,当个乡村企业家就是她最大的造化。而她,可就不一样啦,她是天命女主角,一辈子都会顺风顺水,坐拥爱情美貌与金钱。
是的,现在的安雅也不是真正的安然所熟悉的那个安雅,现在叫“安雅”的这个人,在五十年后也叫安雅。她曾经看过一本名叫《七零娇宠妻》的集真假千金、白月光、黑化反派和军婚为一体的年代文。当然,女主角就是里头一个叫安雅的小女孩,她从小父母疼爱,家庭幸福,后来还嫁了个大干部,子孙满堂,好不幸福。
现实中的安雅从小生活在重男轻女的家庭中,最大的梦想就是能有一张自己独享的大床,但因为没啥天赋,也没条件上补习班,她的学习成绩一直不好,没考上高中进了南方沿海城市一个工厂,当了五年的流水线工人。
其实她的实际年龄也才二十一岁,能有多少阅历?能沉得住气?这不,她笑得嘴巴都快合不拢了,“姐你等着看吧,最近阳城市一定会出个大事,到时候你就知道不回安家你有多后悔。”
安然对这继妹没好感,要不是她那封信,她也不会稀里糊涂嫁给宋致远。“是是是,我等着后悔呢,你快回去干你的大事吧。”这母女俩以后双双死于乳腺癌,甚至安雅死的时候还五十岁不到,无儿无女,可不就是不得善终吗?
“等等,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安然双手抱胸,站在门内,看着她们。
“姐这话什么意思,不爱跟我们回家住就算了,你还想怎么着,像上次一样打秋风吗?”那是她安雅不在,让她钻了空子,要是她在,她的收音机和自行车至少能保住,真是想想就来气,这个便宜妈妈许红梅实在是太没用了!
平时看着挺能干一人,结果居然连安然这样的炮灰配角都干不赢。
“年前,我的文章登上《红旗》,两篇一共四十块稿费,拿来。”
安雅嘴硬:“谁拿你的稿费,你别血口喷人。”
“大家都是体面人,为四十块钱闹僵不值当。当时县委的人最先找到的是你吧?”所以把她稿费吞了,当着孔南风的面说会把钱给她姐,转头就提也不提这事。
安然早就想到了,只是一直忙着,没时间去找她要。“需要我去找孔南风县长对质吗?”
安雅心头一紧,现在距离恢复高考还有四年多时间,就是让她头悬梁锥刺股,她也考不上大学啊!要知道,她穿越前就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生,学习偏学渣的那种,穿越大神也没给她附赠金手指……所以,她得抓住现在这个“混乱”的年代,赶紧给自己搞个大学上上。
凭推荐就能上大学,这得是多美的事啊?
所以,她最近忙着搞工农兵大学的名额,考察期间可不敢出负面新闻,万一让人给举报了,那就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行,当时我说帮你收着先,一直没机会给你,正月里爸还让人带信去村里,让你来一趟就是为了把钱还你。”安雅很爽快的,跟许红梅要了四十块钱,还给安然。
***
这是宋致远第一次抱着闺女出现在公众场合,也是他受伤后第一次公开露面,一路上,楼梯间,过道,院子里,都是不绝于耳的“宋厂长”,他全都木着脸,不是听不见,是太多了谁都要答应的话他答应不过来。
“宋厂长带你家猫蛋下来玩儿呐,伤好些没?”
一瘸一拐的宋致远回头,发现是个不认识的女人,一脸漠然。
“我是你们家楼下的赵银花啊,小枣儿的妈妈,是不是呀小猫蛋?”
小猫蛋被她逗的咯吱咯吱笑,看来是个熟识的,他才“嗯”一声。正巧一个黄头发女娃娃捏着半块馒头还是包子的面食一蹦一跳过来,脏兮兮的小手一掰,踮着脚尖分一半给她:“猫蛋,给你吃哟。”
宋致远简直头皮发麻,那样的手上至少不下于200种细菌,那食物就是细菌培养皿,怎么办,要还是不要?没等他想出来,小猫蛋已经把东西塞嘴巴里,用她仅有的四颗牙齿,嚼吧嚼吧,甭提多香啦!
宋致远:“……”脸色十分难看,孩子要是因为吃了细菌培养皿而出问题,女魔头安然同志饶不了他。
“我仗着年纪大,说句不爱听的,小宋厂长不用这么讲究,老话说不干不净吃了不会生病,孩子嘛谁家的都这样养大的,像你和小安,巴不得天天给孩子穿新衣服,哪有这金贵啊。”院里好几个老太太,正好吃过晚饭,坐着聊闲呢。
“就是,我家养大那么多孩子,哪个不是泥巴坑里摔打大的,现在一个个壮得牛似的。”打毛线的老太太说。
“那可不,别说婶子你们家,就我家这俩小子,现在八岁了还穿开裆裤呢,我啊,就图个方便,不然洗裤子都给他们洗不清。”也洗不起啊,条件不好的都是穿的回纺布,随便洗上两水就烂了。
说这话的是一个青年妇女,正蹲树底下捏煤球。宋致远记住了,以后不许小猫蛋跟她儿子玩。
别看现在的大院赶不上隔壁的小白楼风光体面,可人有自来水呢,一排水龙头是公用的,每三家人共用一个,当然水费也是三家人平摊。住宋致远家隔壁的是工会主席杨国强,他们家两口子双职工,家里只有一老太太,七十来岁牙齿都掉光了。
杨老太太光着一口牙床,口齿不清地告状呢:“小宋厂长啊你可说说你家属,天天洗衣服洗抹布的,咱们这水费她一个人就用了大半,日子不是这么过的啊。”
得亏宋致远在石兰省待过几年,不然他一地地道道的海城人还真听不懂她的豁牙音:“讲究卫生是好习惯。”
“好是好,可也得有个度啊,你们家孩子两天洗一次衣服,我大孙子在车间半个月才洗一次,水费却是三家人平摊,这不公平啊。”豁牙老太太咿咿呜呜,连带比划的。
可怜的宋大工程师,让他画个机床图纸他闭着眼睛都能成,可面对七旬老太的状告却无能为力,只能走为上计。
小猫蛋正跟小枣儿玩得兴起呢,忽然被爸爸拎着就跑,“坏坏,坏坏!”
安然站窗口听得一清二楚,“怎么着,这就招架不住了?”似笑非笑。
“坏坏!坏坏!”
“乖乖,你爸是个傻子,被人冤枉只会低着头装鹌鹑,咱们以后啊可不能学他。”没出息。
宋致远不动声色抹抹额头的汗,他是没想到,这些妇女这么闲的吗,一个个教他怎么带孩子,还教他怎么管家属,不听还不行。再说了,就算他的家属多用点自来水又能怎么着?谁家多点少点压根不是个事儿,又不是加催化剂,必须精确到克。
其实他每天在家装病的时候可没少听下头的人议论他们两口子,说他英俊什么的他都当听不见,每当说起他家属,他的耳朵都会格外支楞。
关于家属的议论,大体分为三类:一是她家属真漂亮,每天她前脚刚出大院门,后脚大家就在议论她今儿穿的什么,如何打扮,有的羡慕,有的嫉妒。
二是她家属真泼辣,泼妇一个,一说原来是农村人,哦,怪不得。
第三嘛,就是他家属真能造,每天不知道要把那些锅碗瓢盆洗刷几道,抹布就没干的时候,一家三口的衣服那更是,两天就得洗一次……关键连那贴身穿的内衣内裤她都每天一洗,还晾在窗台晾衣线上,好不害臊哟。
他能忍受跟她同居一室,主要还真就是因为她良好的卫生习惯。
“得了吧,可别为你的‘良好卫生习惯’引以为傲了,赶紧把你那堆臭袜子洗了再说。”
宋致远呢,他本来也是自个儿洗的,勤洗勤换的。可自从安然同志来了后,每次洗孩子衣服都会顺手把他的也洗了,他就觉着,她既然愿意洗,他就配合一下,所以就把所有换下来的丢给她。可是没几天他发现,她好像单独把他的袜子留下,应该是忘记洗了吧,但他不会说,就想着这么细致妥帖的小安同志应该会发现他特意拎出来的袜子,然后帮他洗掉。
“怎么着,帮你洗衣服不算,还得洗臭袜子?好啊,那得另外加钱。”
宋致远吓得赶紧拎起臭袜子就跑,他身上哪还有半毛钱啊。
***
不过,安然本来也不是个在乎名声的人,大家爱议论就议论几句,无论背后怎么说,当着面还不得客客气气叫她声“小安同志”?
沾宋致远的光,她在大院里也有几个处得来的熟人,除了赵银花,还有一个叫刘宝英的,住三楼,三人经常相约着买菜。
赵银花是技术女工,有工资,刘宝英却跟安然一样是家庭妇女,每天在家就负责带孩子搞卫生,而她丈夫也只是个普通工人,工资不高,日子过得很节俭。
“小安在吗?”她站在他们门口,也不进屋,见小猫蛋正一个人在地上趴着,抱着个小布熊猫啃得慌,“猫蛋你妈妈在家吗?”
“妈妈,妈妈。”
“诶来了来了,怎么啦?哟,宝英来了,吃过早饭没?”
“还没呢,咱们赶紧走,今儿有大好事!”刘宝英激动得很,一双大脚噔噔噔的,就跟要跑五十米冲刺似的,摩拳擦掌。
“啥好事儿?”安然把小猫蛋抱起来,地上很干净,她的小袜子还是白白的,不用换,直接穿上猫头鞋就能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