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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致远端着面条,吃得呼啦呼啦的,他似乎对棒槌两字已经天然的熟悉,并且心甘情愿接受。
“猫蛋正在学走路,爬得非常灵活,你知道把她放在这么高的床上,又没有大人看护的后果吗?”她抱着孩子,比划一下刚才“命悬一线”的位置,“从五十公分高的地方摔下,头颅着地,你说后果是什么?”
“轻则脑震荡,重则颅内出血。”宋致远说着,放下了面碗,认真的看着还兀自傻乐的闺女,“是我失误,以后不会再犯。”
安然这才觉着,他还像个人,就是不知道说话会不会像放屁。因为有一类男人吧,他们认错那是一套一套的,痛哭流涕,发自肺腑,可下次同样的错误他还是照犯不误。
“你继续吃,我接着说。”安然把小猫蛋放床上,自己亲身示范,要怎样才能有效防止大人不注意的时候孩子坠落,“既然要做表面夫妻,那我希望能合作愉快,我给你当保姆,你也要回报我金钱,以及对孩子的爱,好好给猫蛋当个爸爸。”
“可以吗?”
宋致远极其优雅的喝了口面汤,“我本意是可以,但不确定能不能做到,因为我的时间有限,大部分都会花在工作上。”
OK,那就够了。
安然也没妄想通过一次谈判就能让他瞬间秒变好奶爸,这个男人就是一张白纸,她得多点耐心,把他当傻子一样调教,从零开始。
吃完,他的卫生习惯倒是真的好,自个儿在家里把碗筷和锅子都给刷了,正准备拿起书继续看,眼前又多了个孩子……哦,差点让他给弄摔了的女鹅。
是啊,这是与他血脉相依的女鹅。
“站直,手张开,猫蛋喜欢让人兜在胸前,你走路不能太快,弯腰时候要特别注意,别让她冲出去。”安然直接把小猫蛋捆他身上,确保他真的严格按照她说的,像个木偶人似的,直手直脚的,才去烧水。
这是一间新宿舍,盖出来也才半年,在他之前还没人住过,一股特别浓的石灰味儿,安然就着通红的蜂窝煤,烧了几锅热水,把里里外外给清洗,擦了两遍。
以后她打算让小猫蛋在地上学走路,床上太危险了,稍不注意就有坠落的风险。幸好地板是这年代很时髦的雪花点子水泥板,不像农村的泥土地,只要擦干净,孩子在上头爬都没事。
擦完地板还得擦床,钢丝床咯吱作响,其中有两根钢丝还给断了,她把铺盖洗了,又把床头床尾里里外外的用肥皂水擦洗干净。
凡是小猫蛋能接触到的地方,都要干净。
至于男人那两套工装和衬衣,她直接安排:“哪天让姚刚弄个三门柜来。”男人衬衣皱巴巴的,给人第一印象就是邋遢,不可靠。估计刚才就是小猫蛋把他衬衣弄脏了,他才急着换,虽情有可原,但她还是生气。
“好。”
“我在窗前需要一个书桌,一把椅子,能弄来吗?”
“好。”
“还需要一张大点的床。”
宋致远顿了顿,“不,你不需要。”
安然似笑非笑,“怎么,怕我吃了你?”王八蛋,老娘要床是不想带着孩子挤钢丝床,那玩意儿说硬不硬,说软又不软的,她创业那几年睡出一身毛病,实在是怕了。
你以为我想干嘛?男人她还真见多了,离婚后也不是没交过男朋友,只是都没有让她想要跨入婚姻殿堂的人。
宋致远觑着她的脸色,顿了顿,“那确实需要。”
于是,当天下午,他就让姚刚送了张一米八大床来。本来,房子够小,卧室更小,这么张大床放进去,安然彻底放弃摆三门柜的念头了,一面靠墙,另一面仅容一人通过而已。
她忙着的时候,也不忘指导他给小猫蛋泡奶粉,半碗开水放几勺奶粉,要怎么搅拌才均匀,泡到什么程度可以喝,温度要控制在什么范围内,顺便,让他把孩子也喂了。
小猫蛋真是个省心的孩子,只要有吃的,不管谁喂,她都是嗷呜嗷呜,有时候他喂得还赶不上她喝的速度,急得她“妈妈”“妈妈”的叫,似乎在说:快把这个人赶走吧,他太废物啦!
喂完奶粉,还得把尿,家里没有卫生间,他又不能去外头露面,安然直接把他的脸盆拿过来,“明儿让姚刚给你送俩新的来。”
宋致远:“……”那是我脸盆。
他苦行僧一样自律、干净的生活,就被安然同志和女鹅给打乱了。一天时间,他学会了兜孩子,泡奶粉,喂孩子,把屎把尿,他容易吗他?明明实验室还有那么多工作等着他,明明他很不喜欢孩子,很不喜欢跟人同住,讨厌体味和各种屎尿屁……
安然才不管他的小九九,这是等价交换,宋大工程师想当个正常的爸爸,要学的还多着呢。
不过,令人意外的是,她给他收拾床头书本的时候,居然在他刚看的一本英文原版书里发现一张白纸,上头画着个大眼睛黑头发红嘴唇的小姑娘,正是她的小猫蛋。右下角写着龙飞凤舞的“小女”两字,时间是腊月他找到她们那天,地点是回海城的火车上。
真是个棒槌。
也幸好,还是上辈子那个棒槌,安然在心里松口气。
第25章 三更合一
不过, 晚上睡觉时又多了个小插曲,因为小猫蛋在家跟妈妈是睡惯了大床的,随便怎么滚都没事儿。可今晚多了个成年人, 即使他已经很努力的缩着身子, 不占母女俩的位置, 小丫头还是觉着自己的床小了,“妈妈。”
“怎么啦, 宝?”
“妈妈。”小丫头趴着,眼睛看着废物老爸,意思是为啥我的床这么小,肯定是被他吃掉啦!
安然好笑, “你闺女嫌你占了她的床。”
宋致远再往外缩。
“妈妈, 觉觉, 啊啊!”他还是吃了她的床,吃了超大一块哟。
“乖, 这是爸爸, 以后至少半个月都跟咱们睡一张床, 先忍忍他,好不好?”
小猫蛋似乎是听懂了, 滚啊滚,翻啊翻,翻进妈妈怀里, 双手挂妈妈脖子上, 小脚脚一勾,挂妈妈腰上,“妈妈。”
“乖,睡觉觉。”
宋致远竖着耳朵听了会儿, “她怎么只叫你?”
“不然呢,还要叫你啊,你跟她见过几面?”
好吧,宋致远闭嘴了,彻底。
***
做假夫妻其实特简单,安然每天只需要兜着孩子出去医院溜达一圈,假模假样取点药,再上国营菜市场买点大骨头啊排骨啥的,回来炖一炖,煮一煮,时不时再出去家属区露个面,就完活了。
而宋致远呢,姚刚趁送家具的时候给夹带了大大两箱资料进来,他就拿着尺子钢笔,一面看一面画,每次安然回来都会特意敲个三长两短。
“小安同志,买菜去呐?”走到一楼楼梯口,遇见住他们楼下的赵银花,她是二分厂一个车间组的组长,年纪不大,也才三十出头。
“是的赵姐,你也买菜?”
“哎呀可不是,巧了,家里没酱油了我顺便打半斤。”赵银花走过来,摸了摸小猫蛋的脸,“她爸好点儿没?”
“听大夫说马上就能走路了,我现在还得去医院给他拿药呢。”
“别急别急,伤筋动骨一百天,慢慢养就是了,只是他当着副厂长,咱们厂里很多事都得找他定夺,其他人让我来问问,他哪天要好点儿,大家伙想来看看他。”赵银花不好意思地笑笑,“你是不知道,你们家宋厂长威严着呢,咱们厂里人都怕他。”
这倒是,没有感情的工作机器,又是空降来的,摸不清路数。
安然也很无奈啊,“赵姐你可别为难我了,自从那天吵了一架他到现在还没给我好脸呢,我想想就来气,这么多钱他说给他妈就给了,他把我们娘俩当什么了他?”
一瞬间,话题就转移到婆媳矛盾上来,这是所有已婚妇女共同的话题。
赵银花那才叫一个惨,她婆婆五十多岁给瘫了,现在每天跟他们住一起,她上班累死累活,下班还得给她端屎端尿,还得伺候丈夫儿女……大概也是这个时代大多数妇女的写照吧。
俩人来到菜市场,先赶在肉联厂放肉的第一时间各买了半斤肉,只不过赵银花买的是肥膘,安然则是后臀尖,宋致远那位矫情的大工程师不吃肥肉。
“小安啊,你认识肉联厂的工作人员吗?”
安然回头看了一圈,“不认识啊,怎么?”
银花拉着她,小声道:“我怎么觉着那个女同志一直在看你,还有你闺女啊。”
那是一个三十不到的女同志,特别胖,腰腹得有个五六月孕妇那么粗,重重的砍刀“哐当哐当”把骨头剁得贼响……安然确定没见过她。
接下来直接去医院,本来就是跟那边医生联系好的,名义是给宋致远的伤药,其实每次取的都是一包祛风渗湿,舒经活络的中药,她给煮了泡脚。
“妈妈。”小猫蛋轻轻揪着她的衣服,眼巴巴的看向百货商店的橱窗,小嘴巴一努一努的,“妈妈。”
“你家猫蛋知道要糖吃哩!”赵银花笑着说,其实自己也偷偷咽了口口水。
冰糖葫芦啊,一个个红通通冰莹莹的,谁受得了哟。
安然买了两串,塞给她一串:“银花姐咱们今儿沾猫蛋的光,也尝尝。”
银花不要,一串也得两角钱呢,够她在食堂买一家子的馒头了。
“我跟猫蛋吃一串儿,她人小吃不完,银花姐随意。”她这人爽快,从不扭捏,也不拖泥带水,把签子尖锐那头撇断。
小猫蛋现在已经开始吃蛋羹、碎肉稀饭和水果泥了,知道什么味道好吃,刚舔了一口上头冰莹莹的糖浆,整个人就幸福得直闭眼睛,“妈妈,妈妈。”好好吃鸭!
“乖,慢慢吃,外头是甜的,你吃,里头果果是酸的,妈妈吃,好不好?”反正,哪个当妈的没吃过孩子的嘴巴子。
小猫蛋还真认真的想了想,“妈妈,嗯嗯……”
意思是让妈妈也吃,安然开心极了,轻轻的小小的舔一口,“妈妈吃了好大好大一口啦,哇哦!好甜呀!”
小丫头这才心满意足的,小口小口的,舔吧一口,看妈妈一眼,似乎是只要妈妈馋啦,她就全让给妈妈吃。
当然,安然一路上都很注意,谨防签子戳到她的小嘴巴,还得担心她不小心吞下山楂果果或者籽籽,也没注意赵银花,居然小心翼翼的把冰糖葫芦捏到家属区,她们家有俩儿子一闺女,五个山楂果果一人一个,再婆婆一个,丈夫一个,一大家子笑得,跟吃了山珍海味一般。
安然叹口气,谁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啊。
回到宿舍,宋致远正埋头在桌子上写写画画,透明镜片后,两只眼睛紧紧的聚焦着,似乎外界怎么样对他压根不会有影响。安然最佩服的就是他这种工作态度,专注,大概是科学家的基本素养。
这样,安然也不好再把孩子扔给他,就放小猫蛋在地上自个儿玩,她给缝了一个小布熊猫和布兔子,里头塞着软软的棉花,摸上去软和得不得了,这是小丫头最近的新宠,抱着能玩一天到晚。
后臀尖怎么吃呢?
当然是小炒肉啦!
安然做小炒肉不爱用淀粉和蛋清,也没条件用,只把肉切得薄薄的,热油,爆香姜蒜花椒,肉爆炒到七成熟的时候滴几滴酱油上色,再下切成薄片的大葱,没几下,一碗酱红色的,咸鲜可口的小炒肉它就出锅了,再配上一碗青菜挂面,一顿饭不就好了吗?
一家三口吃饭,其实真不用弄太多花样的,小猫蛋只有一碗稀饭,小炒肉撕成细细的肉丝儿,给她泡稀饭里,一碗都是香喷喷的,妈妈喂一口,她嗷呜一口,时不时还得意的看向宋致远:看,我妈妈给我做的饭饭超香哦!
宋致远更心塞了,孩子不叫他爸爸,不跟他亲,不让他占床,现在连吃的也要鄙视他。
当然,他是属于吃啥都能吃,只要不吃辣,他就没意见的人。这半个月不是排骨就是红烧,今天的小炒肉,安然原本以为会收获人家个赞许的眼神……不,他就是木头一样,边吃还得边看图纸,拿筷子的左手,时不时还得拿铅笔,不停的涂涂写写。
神奇的是,等安然喂饱孩子,再自个儿吃饱的时候,俩人居然是同时放碗的。“安然同志,下午厂里会来人,你把药拿出来煮上。”
“这还用你说。”安然其实早把一切都计划好了,每次煮药都挑过道里人多的时候,保证谁都能闻见那股浓浓的中药味。
吃饱喝足的小猫蛋,抱着小布熊猫很快在新的大床上呼呼大睡,不知道也就几分钟时间,她的废物爸爸就把一桌子书籍图纸收拾得干干净净,放上专用喝奶碗碗,她的亲亲好妈妈把家里收拾干净,还煮上了臭烘烘的药。
“你好,你就是宋副的家属,小安吧?”门口,来了一群人,至少八九个,说话的是一个二十一二岁的年轻人,很斯文,一身笔挺的解放装。
安然只觉脑袋一空,有什么如白驹飞过,火花带闪电的感觉。
但她心理素质不错,心里怎么样不重要,面上还是表现得很平静:“对,请问你们是……”
男人似乎是对她的反应很意外,但未表露出来,“你好,我是厂办秘书顾慎言,这是我们党办胡书记,刘厂长,工会杨主席……”原来是厂里的各路领导都来探望宋致远,当然是代表二分厂全体职工。
安然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这才依次跟他们伸过来的手握了握,对他们的“辛苦辛苦”,只回“应该的”,只要还做一天夫妻,她照顾他不就是应该的。
胡光墉书记今年才五十岁不到,头发却白了一半,满脸满手的老人斑,安然十分诧异。反观刘解放,是二分厂正厂长,也是四十多岁的人,却皮肤光滑,头发浓密。
“小宋啊,你躺着,躺着就行,咱们来看你,可不是给你增加负担的。”刘解放一马当先,按住压根就没打算起床的宋致远,说:“哎呀这家属来了就是不一样,屋子里也有人气了。”
众人大笑,也没个杯子,安然就用小碗给他们倒水喝。
胡光墉看着一碗碗雪白的,透明的白开水,心里很不是滋味,拍了拍宋致远的胳膊,这仿佛是只有他们才懂的信号。安然也不耐烦听一堆子中年男人商业吹捧,把小猫蛋搂怀里,到过道上站着。
这间宿舍可真是选得“好”,上下左右都是大马路一样的过道,人来人往,这房子又不隔音,基本上里头说啥外头立马就能第一时间听到。有时候夜里遇到下夜班的,走路声直接能把人吵醒,再难睡着,也就小猫蛋这样的幼崽还能呼呼大睡吧。
“怎么,不认识我了?”身后忽然传来一把颇有磁性的声音,安然被吓一跳。
男人走过来,看了看小猫蛋,“听说你结婚了,我一开始还不信,原来真……”似惆怅,似叹息。
安然看着他的脸,脑海中自动冒出一些她刻意压抑了两辈子的画面。
这是顾慎言啊,她五十年前的曾经的高中学长。哪怕隔了五十年,安然依然记得他的样貌,他的一言一行。
因为对她来说,他还有另一重意义——初恋对象,虽然只是暗恋。
以前的安然,空有一副好皮囊,其实没什么朋友,很自卑,甚至有点自闭,虽然说暗恋欣赏她皮囊的男生不少,可真正能入她眼的,也就是顾慎言。
不过,她实在是太自卑了,暗恋两年,没跟人说上过十句话。反倒是安雅,经常跟他在一起玩,“慎言哥哥”挂嘴边,交集比她多多了。
安然曾经仔细复盘过自己的人生,为什么会把一手好牌打到稀巴烂,大概就是从她代替安雅下乡插队第二年,收到安雅的来信——她带着少女的骄傲与炫耀说,她跟慎言哥哥处对象,双方家长很满意,大概等她成年就能结婚了。
现在想来,这不过是小女孩的小小伎俩,可当时的安然信了。并在心灰意冷之下,经人介绍,跟正四处相亲着急结婚的宋知青成了一对。
他们的结合,没有任何惊喜,没有任何感情基础,一个心如死灰,一个病急乱投医。不过,以安然现在的眼光看,顾慎言只不过是个略为斯文的男孩而已,跟宋致远勉强算一类长相,大概也是当年她没过分反对的原因。
可惜,当年的小鹿乱撞,少女怀春,此刻已经没了味道。
“还真是不一样了啊。”顾慎言说着,从身后拿出一本《红楼梦》来,“你毕业前不是想借这本书吗,现在我给你找到了。”
安然下意识就是一躲,这可是一本会惹祸的书,“不用了,我已经看过了。”什么狗屁少女怀春,保全自己,让自己有机会好好的陪闺女长大它不香吗?
“哦?是吗?那你觉着如果给你选择的机会,你会选择做黛玉还是宝钗?”
安然觉着这种问题实在是无聊透顶,一面她压根没有这个“如果”,另一面,成年人做什么选择题,她全要!无论黛玉还是宝钗,那都是世间不可多得的好女子,她要美貌,要爱,要权力,要地位,也非要金钱不是?
“对不起,我不懂你说什么。”安然抱着孩子,下楼找赵银花聊天去了,受不了啊,总感觉这个初恋(暗恋)油油的。
上辈子喜欢他,好像还是因为有一次她被许红梅和安雅当众奚落,他挺身而出说了几句公道话,小小的安然就觉着他是人间正义使者的化身。后来又有一次,是下雨天安雅没等她,自个儿先走了,没有雨伞的小可怜躲在教室门口哭泣,他把自己的伞借给了她。
就这么两次交集,让少女安然觉着,他就是她的盖世英雄,她的白马王子。
其实以现在的阅历看,这些“交集”也没任何特别之处,换了其他女孩他也会这么做。安然恨不得穿越回去拍死当年的自己,天底下好男人那么多,怎么眼皮子就这么浅呢?
其实她后来也有过几段“真挚”的不涉及婚姻的感情,见的男人多了,一眼就能看出来顾慎言的油腻。这不,明知道她暗恋他,明知道她已经结婚生孩了还聊这些风花雪月,怎么着,他是想听听她不幸的梨花带雨的衷肠?
对不起,安然不是这种人。
***
赵银花家人多,东西也多,明明是一模一样的房子却显得更小,几乎无下脚之处。安然抱着孩子,来都来了,不进去又不像话。
索性银花也是个玲珑人,拎着两把小板凳,“走,咱们上院里说话去。”
她的小女儿刚三岁半,叫小枣儿,大大的脑袋,黄黄的头发,“姨姨,妹妹睡着了吗?”
妈妈还没说话呢,小猫蛋先精神了,一个轱辘翻过来,对着姐姐嘻嘻笑,表示她才没睡着呢,有好玩好吃的别忘了她。
安然很享受让她跟孩子玩耍的时间,就给她放地上,扶着走廊上的木头栏杆,一面带她走路一面跟银花聊天。
“听说没,你家小宋要去京市呢!”
“啥?啥时候的事儿?”安然心头一突。
“就刚中午,我去找宣传部领资料,他们说是在食堂小厨房听刘厂长跟人说的。”这时候的厂子,几乎都有食堂,而食堂必配备小厨房,好肉好菜挑出来专门为厂里招待领导和贵宾,以及重要客户所用。
安然是信的,宣传部经常跟外头接触,说不定还真知道点啥,试探道:“那有没说是去干嘛,去多久?”
银花拍了拍她手背,安慰的意味很浓:“说是去学习废钢再利用技术,至少得三个月吧。”
“我知道你心里肯定不好受,换谁也不好受,你这刚来,他就走,小夫妻总这么聚少离多不好,甭管感情有多好,还是得赶紧给猫蛋生个弟弟才是正经……再说,我听说你那老婆婆,也不好惹?”
安然哪里见过她传说中的老婆婆哟,两辈子都没见过,宋虹晓二十五岁了也没见过,当然更不可能给猫蛋生弟弟,“去三个月啊,那工资怎么办?”
“肯定照发不误啊,你是家属,只要拿着小宋的签章随时都能领着。”
OK,那安然也就放心了。
她恨不得宋致远今天立马就走,这样她就能回小海燕去,在城里虽然生活是要方便些,可住宿条件不行,她实在受不了。再加上孩子没个去处,不像在家里,铁蛋牛蛋鸭蛋和小糖妞把猫蛋一带,又有老太太帮忙看着,她该干嘛就能干嘛。
在这儿,孩子就是长在她身上的小袋鼠。
“咋,你还高兴哩?”赵银花戳了戳她。
“哼,我得提前把他工资取光,省得他又偷偷孝敬他老娘。”
“哎哟小安喂,你可真是……哈哈哈……”赵银花笑得直不起腰,她就喜欢这样泼辣有能耐的小媳妇儿,也羡慕不是?
没一会儿,慰问团的领导们走了,安然上去一问,宋致远确认了这个消息,不过神情略为落寞。估摸着是上面有人,怀疑他来二分厂是幌子,故意将计就计把他调离阳城,整个项目他就是最重要的设计师,他不在,项目就得停工。
安然想想他上辈子满头白发的模样,活着时候无人知晓,居无定所,死了名垂千古又如何?一切荣誉,只有活着,才有价值。
还挺于心不忍,“这样吧,你跟我说实话,你们是不是在进行一项关于二代轻型战机的研究?”
“嗖”的一声,安然感觉脸上像被挖了两个洞,而他敏锐、怀疑、震惊的目光,就是两把剑。
他一字一句地问:“谁跟你说的?”
安然摇头,“没人跟我说,你只要回答是不是就行。”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明天我就要出发去京市,待会儿姚刚会送你回去。”
“宋致远你脑袋是不是有坑,我现在是在帮你,别人整你,让你走,你就真走啊,你就不想想办法整回去?受了气憋着不怕憋出病吗?”安然气得抚了抚胸口,“再说,既然你的任务这么重要,你就更应该迎难而上,与之抗衡,败走他乡算什么男人。”
宋致远喉结上下滚动,“你到底什么意思?”
装,还装!
“我不仅知道你们正在研究第二代轻型战机,我还知道你们这次研究不成,只能国家出面向M国购买。”
瞳孔地震!
宋致远一把扣住她手腕,“你到底是谁?”
她不是安然,虽然五官面貌还是一模一样的,可他就是感觉不一样了。
他跟安然同志的相识普普通通,无惊无喜,就听几个男知青说生产队来了个漂亮的小姑娘插队,可他从不喜欢背后议论人,更何况是一小姑娘。
至于漂不漂亮,他对她的第一印象也不是漂亮,而是胆小,懦弱,自卑,一切不太好的性格特点,她都有。其实他挺理解不了的,有多大的委屈会让她每天晚上偷偷哭泣?人不是应该在任何环境下都坚强,勇敢吗?
那一年,709准备把他调回海城继续未完的研究,而部委里的正义之士已经被造反派打得七零八落,最终博弈的结果是,要回海城可以,但他必须接受组织上安排的相亲对象,并与之结婚。
那是个什么样的对象呢?
宋致远已经记不清那个姑娘长什么样了,只知道她是个不可多得的高材生:京大化学系本科毕业,日本早稻田大学物理系硕士,熟练掌握四门外语,跆拳道黑带三段……妥妥的不是“对象”,而是间谍。
表面上是没亏待他,高材生配高材生,可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他接手的项目有多重要,哪怕泄露一张草稿纸一个符号,对整个项目乃至整个国家军工业的发展,都是毁灭性的打击。
摆在他面前的选择只有两个——要想回去就只能妥协,不愿妥协就不能回去。
恰好这时导师给他出了个主意——未免以后被安插间谍,先下手为强把婚结掉,之后再图回去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