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理解她,她也不想去理解他们。
她和邬妍的恩怨,从她们刚见面的那一刻就开始了,直至今日,至今无解。
而另一边,如年朝夕所料,邬妍打的根本不是冒充她的主意。
年朝夕虽然不怎么出门,但并不是没有人认识她,也并不是没有人听说过她的名声。
他们一行人刚进门不久,便有外地修士发出了质疑,困惑道:“我觉得不太对啊,我虽然没见过战神之女什么模样,可也听说过战神之女是张扬强硬的性格,而且据说是自小带病,身体并不好,这位仙子怎么看都不太像吧?”
他质疑声一起,便有人跟着吐槽道:“我方才还不敢说,我是月见城里的修士,曾远远见过小城主一面,虽然只看了半个侧脸,但和这位仙子长得也完全不一样啊。”
他们质疑声一起,邬妍那拥趸像是早已准备好了说辞一般,信心满满地答道:“你们说得那是战神长女,人称小城主的,她为人嚣张跋扈,但这位仙子是战神幼女,没怎么露过面,诸位自然不知。”
这话一出,众人都有些惊讶。
“战神幼女?不是说战神只有一个独女的吗?什么时候多了个幼女?”
“我想起来了,当年我跟着师尊参加战神葬礼,那灵堂之上披麻戴孝的是有两个女孩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出面做事的却只有一个。”
“也就是说战神是真的还有一个女儿?”
年朝夕站在远处,却听得清晰。
她越听脸色就越沉。
她忍不住想问邬妍一句,在这种场合之下提起父亲,任由身边那不三不四的人将战神当成炫耀的工具一般挂在嘴上,任由旁观者谈起父亲的私事和父亲的死亡,只为了让旁人给她一个“战神之女”的身份,她不觉得问心有愧吗?
这就是她对父亲的尊敬和孝道不成?
而那拥趸还得意忘形地说:“自然是真的!仙子为何会来参加演武,就是为了能看一眼战神大人留下的遗物,仙子已经来了十年了,次次惜败,但却从未气馁,只为一睹父亲遗物,可谓是纯孝。”
这话一出,有次次参加演武的修士便想了起来,点头道:“我见过这位仙子的,上次惜败之前曾请求过自己的对手手下留情,说自己有不得不胜之理由,原来是为了父亲的遗物啊。”
“一个修士肯折腰求人,那真的是纯孝了。”
年朝夕在一旁听着,直接气笑了出来。
顶着父亲之女的身份,哪怕败也应当败的堂堂正正光明正大才是,可她非但败了,还用那样的理由折腰求人,将父亲置于何地?
战神血脉死也当挺直脊梁死,落头也不应低头,她居然折腰求人?
年朝夕再也听不下去,正准备过去,突然听见人群之中传来低低的笑声,刚开始这笑声还压抑着,后来仿佛是压制不住一般,笑声越来越大,直至所有人都能听见。
这声音略耳熟。
年朝夕看过去,果然在人群中看到一个熟悉的光头,他正扶着自己同伴的肩膀笑得前仰后合,丝毫不顾及少年道君那可怕的黑脸。
一看就憋着一股坏主意。
年朝夕不知道为什么,“噗嗤”一声也笑了出来,突然就不急着过去了。
众人不明所以的看了过去。
包括沈退和邬妍。
邬妍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沈退,带着迷茫和惶恐。
她那两个拥趸见状就要开口发怒。
沈退挥了挥手让那两人退下,自己走了出来,缓缓问道:“这位法师在笑什么?”
和尚笑得喘不上来气,扶着少年道具的肩膀摆了摆手,声音轻佻道:“我想起了高兴的事而已,这位道君不用在意我。”
被他扶着肩膀的少年分明是很不耐这和尚的肢体接触的,此刻居然忍耐了下来。
沈退见状轻笑了一声,不紧不慢道:“法师在高兴什么?不妨和在下分享分享。”
和尚笑眯眯地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偈,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贫僧只是突然想到发生在贫僧家乡的一件事,话说有一丧父的姐妹俩啊,当姐姐自父亲死后的尽心承担父亲留下的职责不堕自家门楣,当妹妹的每日哭哭啼啼向四方邻居说自己有多孝顺,最后众人突然真的觉得妹妹更孝顺,道君觉得好笑不好笑?”
这番话,是个人都能听出来是在讽刺谁的了。
人群顿时静了下来,好奇的视线在邬妍和那和尚之间徘徊。
邬妍脸色一下就白了,咬了咬唇,难堪道:“我、我不是……”惊慌的看向沈退。
沈退面色不变的将她拉到自己身后,扇子轻敲手心,语气不明道:“这位法师居然对他人家姐妹如何如此了解,也是奇怪。”
可和尚却根本没准备顺着他的话说,哎呀呀一声,好奇道:“说起来,我也有一个问题想让道君为我解惑。”
他没等沈退开口,自顾自的说:“我和我这同伴都是小地方来的,从未听说过战神居然有两个女儿,今天突然听闻,自然大为惊讶,不过我想啊,这战神既然有两个血脉的话,那困龙渊为何次次都是一个人在守啊?听说那位小城主身体还不好,那理应两姐妹轮流来收才对啊!如今只有小城主在守,那究竟是小城主被人苛待了,还是这战神幼女难堪大用啊?”
和尚说完,唇角的笑容意味深长。
他话音落下,其他人也反应了过来。
对啊,月见城还有困龙渊在,若是战神真的有两个女儿的话,为何困龙渊这么多年只有一个小城主在守?
小城主镇守困龙渊日久,众人也已经习惯了,仿佛那就是小城主天生的职责一般,居然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困龙渊是只有战神血脉才能守的,如今被这和尚点破,才突然反应了过来。
不少人这时候才反应过来,那风评不怎么好的小城主居然为他们守了这么多年困龙渊,一时间居然有些惭愧起来。
也有人顺着和尚的思路想,困龙渊只有小城主守,难道真的是小城主被苛待?或者这战神幼女难堪大用?
那和尚所说的那邻家两姐妹的故事顿时就显得意味深长了起来。
一个镇守门楣,一个哭诉孝心。
众人看过来的视线各异,纷纷指向邬妍,她难以承受般的后退两步:“我、我……”
沈退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法师还请慎言!”
他话音落下,城主府的护卫不知道从何处冒了出来,将他们与其他人隔开,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可那和尚没有任何惧色。
他拍了拍少年道君的肩膀,轻佻道:“这话我也说完了,如今我是死是活,就看你了。”
雁危行冷笑一声,血色剑身出鞘半寸,流露出的杀气居然已经让人头皮发麻。
他冷冷道:“想动手的话最好一起上,别浪费我时间。”
气氛紧绷,一触即发。
年朝夕见状直接气笑了出来,抬脚从人群之外走出,冷着脸道:“我看谁敢动他们。”
话音落下,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侍卫们脸色都变了:“小、小城主?”
沈退神情一怔:“兮兮?你怎么在这里?”
唯独邬妍,咬着唇不说话。
众人顿时议论开。
“小城主?这便是小城主啊?”
“可真年轻。”
“镇守困龙渊的便是她啊?”
年朝夕充耳不闻,拨开侍卫走了进去,现在雁危行他们身前,沉声道:“我说,谁敢动他们?”
沈退皱了皱眉头:“兮兮,你不要……”
年朝夕径直看向邬妍,打断了他的话:“邬妍,我对你说过吧,如果你再把父亲和你那腌臜事联系在一起,我会怎么做?”
邬妍的脸瞬间就白了。
“还有。”年朝夕缓缓道:“你姓邬,不姓年,是一百一十二年前,被我父亲收留的养女。”
第8章
“你姓邬,不姓年,是一百一十二年前,被我父亲收留的养女。”
“长姐!”年朝夕话音落下,邬妍几乎是失声尖叫出来,试图打断她的话。
“闭嘴!”年朝夕抬了抬下巴,声音近乎严厉。
“战神幼女?”年朝夕嗤笑一声:“我父亲只有一个妻子,那就是我早早去世的母亲,我母亲只有一个血脉,那就是我,父亲何时多了个幼女?我又何时多了个血脉相连的妹妹,我自己怎么不知道?为何只有我一个人镇守困龙渊,自然是因为父亲他只有这我一个血脉!”
年朝夕话音落下,顿时哗然。
“是养女啊……我刚刚听他们说,还以为真是亲女。”
“所以说困龙渊只有小城主镇守是因为真的只有小城主一个血脉?那他们刚刚怎么还默认了咱们觉得她是战神血脉一事?”
“吓死了我,我刚刚险些以为自己记忆出了什么差错,我百年前在战神手下效力过一段时间,那时候战神分明就只有一个体弱多病的女儿,连夫人都没有,我还想着怎么突然多出来个幼女。”
“也不能这么说吧,养女毕竟也是女儿,不许人家来这里为父亲尽孝心不成?”
“我倒是觉得方才那和尚两姐妹的故事说得挺有道理。”
一声声,一句句,如利刃一般扎入邬妍身上。
方才因战神之女这个身份别人看她有多艳羡钦佩,此刻就有多怀疑鄙薄。
而她只不过是在别人默认她为战神血脉时,没有反驳而已。
可是为什么要反驳呢?她不是战神血脉,却也是战神女儿,可同样是女儿,却几乎没人知道她,她从头到尾都像个隐形人。
她只不过是想让别人知道她也是战神之女罢了。
难不成这也有错?
邬妍抬起头,对上了年朝夕近乎嘲讽的神情。
她突然就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这位长姐时的情形。
那时她刚被父亲接到战神府邸,却很少见到父亲,更是一次都没见过那位传说中的战神独女。
父亲的属下说,战神大人在陪小小姐,她病得很重。
她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摸到了那位小小姐的院子里。
隔着敞开的大门,她看到了那位传说中的小小姐。
苍白、病弱、眉宇间萦绕的是长久而缠绵的病气,像是半只脚已经踏入坟墓的将死之人。
她躺在门廊下晒太阳,许多婢女哄着劝着让她回房间,怕春日里缠绵的春风吹着了她,像对待一个瓷娃娃。
那位小小姐问:“那我什么时候能出门?”
哄着她的侍女说:“少说也得半个月,姑娘以后千万不要贪凉了。”
那小小姐“哦”了一声,眉宇间似乎未见什么遗憾。隔了片刻却突然说:“那等我出去,我后山种下的花都该开败了了吧?”
侍女小心翼翼地应了一声。
那小小姐便说:“真是讨厌,连着三年都没赶上开花。”她说着讨厌,眉宇间却连情绪都淡淡的,仿佛连讨厌都提不起劲来。
那时候,邬妍觉得她很可怜。
战神之女又怎样?生来尊贵又怎样?锦衣玉食又如何。
她甚至不能多晒两刻太阳,多吹一会儿春风,也不能从这里站起来去后山看看她种下的花开起来是什么样的。
听说她到现在也拿不起剑来,很多人都怀疑她还能不能再活过五年。
哪怕她的亲生父亲是战神,也留不住她的性命,不能让她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生活。
她近乎怜悯的同情她,夹杂着一丝让她不敢深想的窃喜。
而就在那时,她抬头看了过来。
目光对上的一瞬间,她像是看透了自己的所思所想一般,那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近乎嘲讽的笑容。
和如今一模一样。
邬妍一直都觉得自己这个长姐非常可怕,她仿佛轻易就能看透自己在想什么,几乎让人无所遁形。
这些年,自己一刻都不敢懈怠,对每个人好、对所有人关怀备至,试图让所有人都喜欢她,仿佛喜欢她的人多一点,她就能多一分安全感,不至于让自己陷入那个同时痛失父母的惶恐不安的夜里。
喜欢她的人多一个,抛弃她的人就少一个。
可年朝夕永远都不用这样。
她不用去讨所有人喜欢,她哪怕脸上挂着这么嘲讽的笑容,嚣张又恶劣,也能够活的很好。
一年又一年,被她同情怜悯过的人,活的比她更好。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她是战神之女。
但自己也是啊,她为什么不能得到这一切呢?
想到这里,她突然就冷静下来,脸上的苍白褪去,神情重新坚定了下来。
她摇了摇头,平静道:“我不知道长姐在说什么,我只不过是想来看看父亲的遗物而已,父亲对我有养育之恩,我拿他当亲生父亲看待,拿长姐当亲姐姐,自然不知道在长姐心目中,血缘如此重要。”
年朝夕闻言轻笑一声,问:“你说你拿父亲当亲生父亲,拿我当亲姐姐?”
邬妍镇定道:“自然。”
“这就奇了怪了。”年朝夕缓缓开口,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邬妍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沈退心中先升起了一抹不妙的预感,立刻开口打断她:“兮兮!有什么话我们回去说,你们姐妹俩在外面闹成这样成何体统。”
他说着便上前一步,想要抓年朝夕的手臂。
下一瞬,一把血色长剑横在了他身前,少年道君冷漠道:“止步。”
沈退神色一冷,抬手就要挥开长剑。
但他的手还未触碰到什么,那长剑一转,已然横在了他的脖颈上。
少年道君一字一顿道:“止步。”
看着那把横在沈退脖颈的长剑,四下顿时一静。
邬妍惊叫道:“沈退哥!”
年朝夕顿了顿,却并没有出手阻止。
沈退神情不变,心中却惊疑不定。
他虽然是谋士,可实力并不差,这少年看骨龄还没他大,可动起手来他却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月见城何时来了这么一个人?
他面色不变,开口却道:“兮兮,你就这么看着你方才护住的人这般对我?”
年朝夕轻笑一声,问:“沈退,你敢不敢让我说完方才那句话?”
沈退还想说什么,雁危行剑身压下,止住了他的话,开口道:“仙子想说什么尽管说,我只要还在这里,就没人能让你闭嘴。”丝毫不顾及四周已然拿出武器的护卫。
年朝夕一时之间眼眶居然有些发热。
她看了一眼雁危行,猛然转身看向邬妍,冷冷道:“那就奇怪了,你既然拿我当亲姐姐,那昨日你不声不响地摸进困龙渊里,又触动封印险些让恶蛟破出,从头到尾都没告知我,是觉得我这个战神血脉做的不合格?还是觉得我守这困龙渊守的太容易了,想帮我增加点儿难度?”
话音落下,众人哗然。
“人为的?还是这养女干的?”
“我还以为是小城主实力不济才压不住那恶蛟来着……”
“如果是这养女干的,那为什么昨天到今天一点儿动静没听说?我也以为是小城主之故……”
“啧啧,一点儿动静都没有,那明显是准备让这小城主背锅啊。”
“惩处多少得有吧?如今算怎么回事儿?没有惩处,还堂而皇之出来参加什么演武?”
邬妍脸色惨白,双手止不住的颤抖。
沈退甚至都顾不得横在脖颈上的剑,厉声道:“兮兮!你在说什么!”
年朝夕不为所动,问邬妍:“你有什么好说的吗?”
邬妍浑身发冷,下意识道:“我不是,我……”
沈退这时候顾不得威胁,他知道以邬妍现在的状态,如果被年朝夕一问,指不定会说出什么话来,于是直接厉声喝道:“阿妍!别说话!”
邬妍被这一声吓得回过神来,猛然闭上嘴巴。
年朝夕看了过去,看到脸色阴沉的沈退,微微笑了一下。
她对雁危行说:“雁道君,放开他吧,我的话说完了。”
雁危行顺势收剑:“如仙子所愿。”
沈退被放开后,顾不得雁危行,也顾不得年朝夕,立刻对他带来的护卫说:“带邬妍回去!立刻!”
被这一番变故惊的愣神的侍卫们立刻从蠢蠢欲动的人群中将邬妍团团围起来,护着她就要离开。
“慢着。”年朝夕开口。
沈退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定定地看着年朝夕:“兮兮,你还想说什么!”
年朝夕后退两步,站在雁危行身边,开口道:“我身边这位道君和他的法师同伴都是我的朋友,沈退,我不想在月见城看到他们两人出任何事情,你明白吗?”
沈退深吸了一口气,挥手示意侍卫们先带邬妍离开,抬头对年朝夕说:“兮兮,有什么话我们回去说。”
年朝夕笑了笑:“没什么好说的了,话我已经说了,事情我也做了,你们回去之后,便自己商量该拿邬妍怎么办吧。”
说完,直接拽着雁危行的袖子离开:“我们走。”
雁危行整个人还沉浸在年朝夕方才护他们的那番话中,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年朝夕居然没拉动。
于是她奇怪地回头看他,道:“走啊,人多眼杂,你还想就在这里不成?”
雁危行这才反应过来,“哦……好。”
顺从的顺着她的力道往前走,注意力又忍不住放在被她拉住的手臂上,他从未和女子离得这么近过,于是整条手臂都僵直了。
他们身后,沈退下颚微动,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视线最终落在了年朝夕拉着那少年的手上。
少年突然回过头来,迎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眼神之中有让人心惊的杀意。
离开众人的视线,年朝夕正想着该说些什么,却突然听见雁危行说:“仙子务必小心方才那人。”
年朝夕一愣,看了过去。
少年轻扣腰间长剑,斟酌道:“沈退此人我亦有所耳闻,是个以利为先走一步看百步的谋士,他不可能无缘无故做出今天这种以战神之女的名义为一个养女提声望的事情,仙子,你明白吗?”
年朝夕一下子抿紧了嘴唇。
而那法师却比他同伴直白的多,径直道:“说白了,沈退一直是牧允之的左右手,他是什么态度就代表城主一派什么态度。仙子,如今城主一派放任他人污你名声,转而为一个养女造势,只能有一个可能。”
“有人见不得你拿着战神留下的声望和势力却不能为他们所用,他们想捧出一个能接手战神声望和势力,还能为他们所用的人。”
年朝夕沉默良久,点头道:“我明白了。”
雁危行指尖微动,似乎想伸出手去,但最终却仍然没有动作,只说:“我这段时间会一直留在月见城,仙子随时可以找我。”
年朝夕便突然笑了出来:“不必叫我仙子了,不嫌弃的话,叫我名字吧。”
雁危行张了张嘴,却仍然觉得冒昧,只低低道:“年……姑娘。”
顿了顿,低声道:“我叫雁危行。”
年朝夕笑了:“我知道的,雁危行。”
雁危行握着剑的手都紧了一下。
那和尚不会看眼色,在一旁笑眯眯道:“小僧,净妄。”
第9章
当天晚上,城主府中灯火通明了半宿。
牧允之从一众前来问责的臣下中脱身,精疲力尽。
往书房去的路上,他便忍不住想起年朝夕来,也想起他刚继位的那段时间。
那时他实力微末,压不住跟随父亲多年后又被战神管制多年的老臣,也没有震慑他人的实力。
每每面对老臣的刁难,他精疲力尽,应付不住时年朝夕便会出面,他们忌惮她身后战神留下的势力,便多了许多顾及。
而如今,他修为已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根基深厚、手段纯熟,却仿佛再一次体会到了被那些老臣纠缠的喘不过气的感觉。
而这次的始作俑者居然是每次都会站在他身边的年朝夕。
回到书房便问:“阿妍人呢?”
一直守在书房的沈退苦笑道:“那些老臣纠缠不休,我没有办法,只能先让阿妍禁足不出,好歹做出个态度来。阿妍自回来之后就一直哭,我让阿恕去照看她了。”
牧允之点了点头,然后又顿了顿,问道:“那兮兮呢?”
沈退沉默片刻,道:“她从书院回来之后便闭门不出,而就在方才,她将伯父留给她的三百燕骑军都调了回来,替换了东院城主府的守卫,现在,整个东院已经被燕骑军围的如铁甲一般,防卫堪比当年的战神府。”
牧允之闻言下颚紧绷。
半晌,他缓缓开口:“她用燕骑军,替换了我的府兵?”
沈退苦笑道:“今日杜衡书院内,几十个守卫没一个遵从兮兮命令的,今天这一遭,兮兮怕是真的生气了。”
牧允之沉默了一会儿,问道:“那燕骑军原本守着地方呢?”
沈退顿了顿,说:“被赶出的守卫说,兮兮曾经直言,肯听她话的才应是她的守卫,既然城主府府兵不肯听她命令,那不妨和燕骑军换一换。”
说着,他的声音便郑重了起来:“自伯父死后,整整六十余年,兮兮从未动用过燕骑军,如今却在这个时候调燕骑军回来,城主,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牧允之闻言便沉默了下来。
当年伯父战死的突然,留下来的除了那些骁勇善战的下属和数不清的法器灵石外,还有一支直接听命于他的、堪称死士的燕骑军。
伯父战死的消息传来,众人毫无准备,巨大的打击之下,病情刚开始有所好转的年朝夕身体迅速衰败了下去,甚至几度假死过去。
当时所有人都觉得年朝夕这次是撑不过去了。
可伯父的遗体被送回来之后,年朝夕居然奇迹般地站了起来,以雷霆手段处理完了父亲的后事。
葬礼结束之后,她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放手父亲留下的权力、解散了父亲曾经的下属,只留下了一支燕骑军牢牢握在手中。
她十分清醒,知道父亲那些骁勇善战的下属肯为她父亲所用,敬的是父亲的实力,崇拜的是他的人格,父亲不在了,那些曾经的下属们哪怕肯为了父亲一时听命于她,也不会一辈子听命于她。
他们要的是能让他们心甘情愿效忠的战神,而不是想做生生世世侍奉的家奴。
如果硬要抓住那些权力不放,父亲留下的恩情迟早有耗尽的一天。
倒不如现在就放权,让他们不忘父亲恩情的的同时,也记得她肯痛快放权的情谊。
如此,她若是有难,于情于理他们都会拉上一把,那么父亲曾经的下属于她而言就是四散到天南海北,但随时能帮上她的后盾。
放权之后,她唯独留下了燕骑军,那支只效忠战神一人,死士一般的队伍。
战神死后,他们肯承认的主人只有战神独女。
原本年朝夕没那么容易拿到燕骑军的,战神死后只留下一个孤女,谁都想分一杯羹。
但因为年朝夕放权痛快,战神曾经的下属承她的恩情,非但没有趁着群龙无首之际各自为政,反而转身将矛头转向了觊觎年朝夕手中东西的人。
年朝夕轻而易举的拿到了燕骑军。
可这些年来,年朝夕手握一支战斗力恐怖的燕骑军,却只让他们分散镇守在月见城各处,从未真正动用过他们。
就像明明那么多战神曾经的下属都承她的恩情,她却连最艰难的时候也没开口求助过谁一样。
牧允之一直不明白她要把连起来几乎可以称得上一股势力的恩情拿到何时用,也不明白她会把燕骑军用到哪里。
可是如今,她把六十年未曾动用过的燕骑军,替换了她院中的城主府侍卫,将整个院子固若金汤的围住。
这究竟是因为什么呢?牧允之一时之间居然不敢细想。
半晌,牧允之淡淡道:“那些侍卫她若是用的不顺心,换便换吧。”
沈退看了他片刻,声音沉沉道:“允之,你知道我说的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