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无论我们再怎么吵吵闹闹,兮兮从未像现在这样不留余地过,如今甚至直接动用了燕骑军,防卫重重的城主府哪里有用得到燕骑军的地方?允之,你那么聪明,难道会看不出来吗?不是那些侍卫她用着不顺心,而是她已经不信任我们了,她说得那些话,不是在发脾气,也不是气话,而是出自真心。”
牧允之沉默半晌,声音沙哑道:“可是不信我们她又能信谁呢?我们一起相伴百年……”
“可是当初我们决定选择阿妍的时候,不是已经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了吗?”沈退打断了他。
他冷漠道:“你我都不想伤害她,但是她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今日这一遭兮兮摆明了和阿妍不死不休,你这一碗水是端不平的。”
牧允之闭了闭眼睛。
“况且,”沈退开口道:“今日,兮兮遇到了一个少年人,那少年人实力莫测,似乎与兮兮相识,兮兮为了护他,曾一度站到了我的对立面。”
“也就是说,她现在并不是无人可信。”
牧允之睁开了眼,视线锐利了起来。
……
“姑娘。”魇儿小心翼翼地走进房间,低声说:“燕骑军禀报,沈退大人来了。”
年朝夕抬了抬眼:“让他进来。”
说着,她理了理身上的衣服,又不紧不慢的给自己修了修指甲,这才去到了会客厅。
沈退已经等了许久。
年朝夕一进门就问:“你是来替邬妍找公道的,还是来告诉我邬妍的惩处已经下来了的?”
沈退就知道她不会给自己好脸色,闻言苦笑一声,说:“兮兮,和我说话不必夹枪带棍的。”
年朝夕便笑了笑,说:“你和我说话也不用拐弯抹角了,直说吧,这次来又是做什么?”
沈退沉默了片刻,问:“兮兮,今日你突然去杜衡书院,是要做什么。”
年朝夕淡淡道:“自然是比武。”
沈退皱了皱眉:“为什么突然想去比武,你的身体……”
年朝夕直接打断了他:“我的身体如何我心里有数,如果你只是想问这些的话,现在就可以走了。”
沈退沉默片刻,“宗恕为你诊过脉了吗?”
年朝夕:“没有。”
沈退微微睁大了眼睛:“难道……你从困龙渊回来到现在,还没有去过药庐不成?”
年朝夕笑了笑:“是又如何?”
沈退一下子站了起来:“胡闹!哪怕和我们置气,你也不该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年朝夕却比他平静的多:“我没有开玩笑,我比你更珍视自己的健康,你说完了吗?说完就可以走了。”
沈退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问:“兮兮,你可知今日那个少年是何来历,修真界中何时出了个实力如此强横的道君,我从未听过他的名字。”
原来这才是他的目的。
年朝夕脸上的神情淡了下来。
她平静道:“我不知道,我第一天认识他。”
沈退皱了皱眉头:“兮兮,第一天认识他,你就敢如此信他?”
年朝夕嗤笑一声:“我不信他,难道信你不成?”
沈退站起身:“兮兮……”
年朝夕同样站起身,却突然摘下了挂在墙上的一把佩剑,抬手刺向了他。
沈退一惊,立刻侧身躲过佩剑,下一刻折扇已经出现在了手中,正是他的武器。
年朝夕本也没想过这一剑能刺中他,见状毫不留恋,剑势一转,去挑他的折扇。
但沈退太熟悉她的招式了,年朝夕剑势未到,沈退已然绕过了剑尖,下意识地撑开折扇刺向她的肩膀,这一招下去,如果年朝夕收手还好,但她若是不收手,这一扇能直接废了她的肩膀。
沈退以为她会收手的。
可没想到,她非但没收手,剑势一往无前,直接刺向了他的胸膛。
如果两个人都不停下,这一剑下去就是两败俱伤的结局。
沈退心中一惊,只能狼狈收手,侧转身体,避开胸膛致命的位置,同时一只手已经捏下法诀,若是年朝夕这一剑真的刺下来,他立刻就会有后手反击。
可那一往无前的剑势却径直停在了他身前一寸处,剑势只划破了衣服,在他皮肤上划出微微血痕。
可沈退已然捏好的法诀却差点儿出手。
沈退立刻收回法诀,被反噬的胸口微痛,抬头看着年朝夕平静的脸,第一次失去了稳重。
他近乎怒吼道:“你不要命了!”
“你看。”年朝夕平静道:“你们都觉得我惜命,但其实我也有两败俱伤的勇气。”
沈退:“你……”
“可是为什么你们总是不把我的话当回事呢?沈退,我说过什么?只要我还在月见城,没人能动雁危行,你是忘了?还是觉得我保不了他们?”
沈退当下便愣在了原地。
敲门声响起,沉稳的声音问道:“主上,可有吩咐?”是燕骑军。
年朝夕淡淡道:“我能应付。”
那声音应了一声,脚步声慢慢离开。
沈退突然笑了出来,不可置信地问道:“兮兮,你为了一个认识一天的陌生人,对我拔剑?要和我同归于尽?”
年朝夕收回了剑:“我再说一遍,不许碰他!”
话音落下,掷地有声。
烛火之下,沈退神情莫测。
……
第二天,年朝夕和沈退动手了的事情传遍城主府。
年朝夕收到玉简通知去参加今日的演武,两个燕骑军护送她出门,还没走出城主府,便收到了许多忌惮的目光。
年朝夕不以为意,一路来到了杜衡书院,却发现今日书院的人比昨日还多了一倍不止。
年朝夕不用猜就能想得到,昨天她闹了这么一出,今天又来杜衡书院比武,估计是个人都想看看昨天八卦的主角是何能耐,看看她有没有能配得上她昨日那番话的本事。
她定了定神,踏入书院。
仿佛昨日重现一般,那叫净妄的小和尚盘腿坐在地上,笑眯眯道:“今日押注,小城主年朝夕对阵李姓道君,买定离手。”
他周身押注的人熙熙攘攘,大多讨论她这个小城主实力如何,值不值得他们压下一注。
人群中,只有一个玄色长袍的道君径直摘下了储物戒,扔在了代表年朝夕的那一侧,平静道:“我全部身家,压小城主。”
人群顿时沸腾。
有人嚷嚷道:“怎么回事儿?昨日那小城主情势不明就敢压这雁道君五百灵石,今日这雁道君压小城主全副身家,你们俩商量好的不成?”
众人的质疑声中,雁危行笃定道:“她能赢。”


第10章
今日的杜衡书院熙熙攘攘,有来比武的、有看热闹的、有为名的、有为利的。
但今日这书院里不管是为谁来的,大多都觉得年朝夕赢不了,不管对手是谁。
战神之女不一定也是战神,也有可能是一个一度连剑都提不起来的废物。
比如年朝夕。
战神尚在人世之时,为人所知的除了他那无敌于天下的武力,还有他那个生来病弱、比凡人还不如的女儿。
没人见过战神的女儿,那个在正魔战场上一人可敌千万魔修、杀起人来眼睛都不眨一下的修罗战神像眼珠子一般珍视着自己唯一的女儿,把她藏的严严实实,不许任何人窥视。
那是战神的底线。
那个时候,如果有人敢对战神下手,下场顶多是一个死,可如果有人敢觊觎他的女儿,天涯海角他也会把稍微存着一点儿这种心思的人斩草除根。
没人见过战神之女,但据说她生来不足,出生就差点儿活不下去,还克死生母。
据说她长到了十几岁的年纪,却连剑都拿不起来,甚至不能长时间站立行走。
据说战神之女脾气很差,性格跋扈。
据说她天不假年,战神满修真界的搜寻奇珍异宝为女儿续命。
无数的传言构成了众人心中年朝夕的模样,那是一个和她的战神父亲相反的、几乎是个废人的样子。
都没人想过年朝夕能活到今天,还是如今这幅虽然病弱苍白,但嬉笑怒骂自由随心的鲜活模样。
可也没人觉得年朝夕会有什么武力。
她封印恶蛟靠的是父亲的血脉和父亲留下的封印之术,但没人见过她真正出手,有那病弱的印象在前,也没人会觉得她能有多强。
可这昨日刚以实力震惊了众人一下的小道君却上来就将自己全部身家压了上去,一副笃定对方能赢的态度。
便有人忍不住劝道:“这位道君万万不要冲动,虽说昨天那小城主压了你赢,可又不是每个人都能像道君一样一鸣惊人,小道君,投桃报李也不是这个报法。”
周围众人纷纷点头,一副为他好的模样。
雁危行黑曜石般的眸子看过去。
深沉又纯粹的颜色,莫名让人觉得如临深渊,脊背发寒。
他定定的看过去,声音冷淡道:“我说了,她能赢。”
说着,随手揪下佩剑下的玉坠,道:“还有这个,要压就一起压吧。”
净妄见状脸色发青,忍不住道:“你也给我留条活路,这玉坠还是我帮你找来压制……你也好意思拿我的东西押注?”
雁危行看了他一眼。
净妄被那一眼看的一怂,正准备松口,人群中突然伸出一只手,不怎么有力,却格外坚定的抓住了少年的手臂。
少年的神情瞬间冷了下来,还没回头,身上的气势就变得危险起来。
下一刻声音传来。
“雁道君,是我。”
熟悉的声音,雁危行身上危险的气息冰雪般消融。
而年朝夕察觉了他似乎并不喜欢和人有身体接触,已经放开了手。
雁危行回过头,有些无措的张了张嘴:“仙……年姑娘。”
年朝夕点了点头,仿佛没发现方才他身上不同以往的冷厉危险一般,看了一眼他手上的玉坠,问:“雁道君要下注吗?”
雁危行定了定神,点头道:“我要压年姑娘。”
年朝夕笑了笑,看着那枚玉坠说:“这玉坠看样子是你极为重要的东西,这个就不用压了。”
她此话一出,所有人都觉得她是对这次的输赢根本没把握,这才劝人不要下注。
窃窃私语声顿时响起。
雁危行神情冷了下来。
年朝夕却仿佛未曾听见一般,径直说:“重要的东西还是呆在身边的好,但其他的东西,我可以帮你赢回来。”
细细碎碎的声音戛然而止,无数视线看向了她。
她刚刚说什么?赢回来?
少女苍白到近乎可怜,眉宇间的病气肉眼可见,可她嘴里的“赢”,却仿佛吃饭喝水一般简单。
雁危行的神情肉眼可见的放松下来,触及到其他人怀疑的视线,他指尖轻轻摩擦了一下无苦剑,又迅速放开。
年朝夕没察觉雁危行的动作,笑意盈盈的问净妄:“小和尚,我能压我自己吗?”
净妄眼睛一转,立刻说:“女施主,上场的修士自然不能压自己的,还有,贫僧净妄。”
年朝夕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
他们几个一副笃定能赢的架势,可旁人却根本不这么觉得,窃窃私语之中,赌注纷纷落在了年朝夕的对手身上。
年朝夕不以为意。
渐渐的,人群散去,没了人群的遮挡,年朝夕这才发现,昨日只有几个裁判在的观台上,今日居然坐着杜衡书院的几位山长。
年朝夕一愣。
杜衡书院的演武,几位山长向来都是不出面的,顶多会派来几位裁判,而今这是怎么回事儿?今日居然有山长旁观吗?
而且那几位山长的中间,居然还有空座,似乎还有人没来。
电光石火之间,年朝夕突然想到了什么,立刻问身旁的燕骑军:“今日城主出府了吗?”
“兮兮!”
年朝夕话音刚落下,那个熟悉的声音便从书院正门处传来,“我已经来了。”
年朝夕顿了顿,抬头看过去,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那是下意识远离的姿态。
雁危行眸色微微一动,不动声色的往前踏一步,半边身子挡住了年朝夕。
牧允之带着宗恕站在原地,下颚猛然绷紧。
他的未婚妻,在见到他的第一反应是往后躲,而那个不知名的少年却仿佛保护者一般,挡住了他的视线。
他突然想起了昨天沈退对他说的话,那少年实力莫测,而且,兮兮信任他。
牧允之神色微冷,对上了那少年的视线。
少年面无表情,那幽深的眼睛中闪过独狼一般的冷色。
而此时此刻,他的未婚妻甚至皱着眉问他:“牧允之,你来做什么?”
那一瞬间,牧允之只觉得荒唐。
如今,他居然连看她也需要一个理由了吗?
他心中翻涌出一股莫名的情绪,似乎是愤怒,可却又像嫉妒。
他深吸一口气,勉强平复下情绪,再开口时声音却不由得冷了下来:“我带了宗恕来,我知道哪怕我让你不要来演武你也不会听我们的,但你的身体你自己有数,我不想看到月见城的小城主因为一场比武出什么事。”
也就是说,他带着宗恕过来,是觉得她连一场演武都吃不消,随时都能倒在这演武台上。
她怒极反笑:“你是觉得,我已经废物到区区一场比武都能倒在演武台了?”
牧允之皱了皱眉头:“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兮兮,你别耍性子!”
年朝夕已经不再听他说什么,或者说,他说什么于她而言都无所谓了,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
她甩袖而去。
牧允之下意识的想追过去,几位山长却已经迎了过来,他只能停下脚步。
看着年朝夕毫不犹豫离去的背影,牧允之心中第一次升起一股无力感。
明明……他并不是那个意思。
……
一刻钟后,演武开始。
牧允之坐在高高的观台之上,居高临下,年朝夕站在演武台上,看着自己的对手,面色冷静。
她这次的运气并不好。
她第一场比武,对手是一个将近两米高的体修。
她自己的弱点非常明显,她体弱,不能久战,面对敌人时必须速战速决,否则不管刚开始是谁占优势,一旦被拖下去,任谁都能活活拖死她。
代表着演武开始的锣声已经响起,三声锣声只要落下,演武就开始了。
观台上的牧允之似乎已经看出了年朝夕面对体修的劣势,正低低的和宗恕说些什么,年朝夕不用想都知道他们谈的是什么。
在那体修面前,似乎没人觉得她能赢,台下偶尔传来微微的声音,谈的都是她年朝夕能撑多久。
可年朝夕却不觉得丝毫慌张,甚至十分冷静。
她笃定自己会赢。
而且有个人,和她同样笃定。
最后一声锣声响起,年朝夕脑海中响起方才自己甩袖离去之后,雁危行追过来说的那句话。
你能赢。
锣声落下,年朝夕抬手拔出了剑,那一刻,苍白病弱的少女气势猛然变了。
苍白、锐利、冰冷,像夜色之下从天而降的一抹月光,看似脆弱易碎,可月光却不是无用的,也不是能被人间的利器斩断的。
那体修惊了一下,也没想到她居然第一招就毫不留手,仓促应对之下,一时之间居然落了劣势。
台上台下一齐静了静。
牧允之静了片刻,居然流露出一丝惊愕来。
兮兮她……居然……
而演武台上,年朝夕已经对周围的一切充耳不闻,她能感觉得到自己的灵力和体力都在飞快的流失,她的身体就像破了个堵不上的大洞一样,平时看不出来什么,一旦她动起来,就会飞快吞噬她的一切。
灵力流失的越快,她的动作就越快,剑势连成一阵风,不给别人看清自己的机会。
此时此刻,父亲曾对她说的话响在耳边。
“兮兮,你是我的女儿,自然不是什么废物,你有悟性、有天赋、有脑子,最重要的是,你从来不会觉得自己弱,你唯一差的,只不过是身体而已,身体能束缚的只有弱者,却束缚不了强者,只要内心强大,那你就是强者!”
她本来就是强者!
战神的女儿,怎么可能是个废物。
那一瞬,年朝夕手中的剑猛然爆发出清冷的剑光,尽管只有一瞬,却依旧令人心惊。
那体修发觉自己居然无法躲开这抹剑光,咬了咬牙,准备冒险硬抗。
下一刻,剑光划过他的头发,斩去他的发冠,剑尖却停在了他的脖颈。
面前的少女喘息声异常沉重,脸色也更加苍白了,却抬了抬下巴,说:“你输了。”
台上台下同时寂静。
片刻后,有人不可置信道:“刚刚那是什么,她、她斩出了剑势?她领悟了自己的剑道不成?”
人群一时哗然。
嘈杂声中,裁判仿佛找不到自己的声音:“……胜者,年朝夕。”
演武台上,苍白的少女嘴角露出一个微笑。
牧允之一时之间居然有些怔然。
她赢了。
她以剑势,赢了于她而言不可战胜的对手。
而就在方才,他甚至还觉得她弱小。
曾经那个连剑都提不起来的女孩,如今斩出了月光般的剑势。
可是,她是在什么时候成长成这样呢?
他想叫她的名字,她却连回头看他一眼都没有,刚得到胜利的少女半蹲在演武台上,低头对下面仰头看着她的少年道君说着什么。
牧允之耳力很好,听见年朝夕带着笑意的声音说:“……雁道君,我把你的东西赢回来了哦。”


第11章
“……雁道君,我把你的东西给赢回来了哦。”
少女由上至下看着他,一张脸苍白的近乎透明,眼睛却异常的明亮。
仿佛踽踽独行于黑暗之中时偶然窥见的一抹月光,此生能见到一次,便已然是恩赐。
这样的月光,他少年时曾偶然得见一次,从此以后这么多年,不敢忘却。
而如今,这抹月光正注视着他。
雁危行抬头仰望着,却险些伸出手去,试图将那抹月光收入掌心。
他被月光迷了心神,腰间的无苦剑轻轻震动,终究是将他唤了回来,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想要做什么。
他心中一凛,责怪自己贪得无厌,却又抑制不住贪婪,只能看着那双明亮的眼睛,轻轻道:“……年姑娘,自然是会赢的。”
年朝夕闻言轻笑了一声。
今日杜衡书院这么多人,大概也就只有雁危行觉得她会赢。
她心情不错,抬脚从演武台上跳了下来。
围观人群不由自主的给她让出一条路来。
人群中一个修士见状像是突然回过神来一般,急急忙忙道:“小城主请留步!”
年朝夕闻言看了过去,同样看过去的还有雁危行。
他眯了眯眼,看向他的视线中带着危险的意味。
那修士见状连忙摆了摆手,结结巴巴道:“不不不!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就是想问问小城主,您方才最后用出的那一招,是不是剑势?”
他话音落下,其余人都静了静。
当一个剑修对己身的剑道领悟达到一定境界之时,剑道与己身灵力相互交融,剑与人心灵相通,举手投足之间,便会出现剑势。
与实力无关,与悟性有关,但也确实决定了一个剑修能在剑道之上走多远。
这世间剑修,大多修了一辈子剑自己的剑道都没找到,又何来的剑势。
可方才这小城主的最后一招,却用出了剑势。
华美无匹,冷如月光。
那一剑尽管稚嫩,可那分明就是剑势。
所有人都看向年朝夕,仿佛只有她给出一个答案,他们才能死心一般。
年朝夕环视一圈,轻轻笑了笑,只说了一个字。
“是。”
那是她年朝夕的剑势,她的剑道。
话音落下,众人几乎炸了锅。
“剑势啊……我活到现在剑道的影子都没摸到呢。”
“小城主年纪轻轻能用出剑势来,所以是谁说的小城主是个废物来着?”
“这……大家不都这么说吗?”
“身体不行,不代表人家悟性实力不行啊,你身体倒是好,你给我用出剑势试试?”
“怎么说呢,生来不足也能做到这个程度,这才是真正的战神血脉啊!”
“小城主如今是吃了体弱的亏,若她无病无灾,能达到什么程度?”
年朝夕站在人群之中,如她方才用出的剑势一般,华美如月,摄人心魄。
牧允之站在高高的观台上,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他身后几位山长早在年朝夕用出剑势时就忍不住站起身来,沉默半晌,这时候突然有人说:“我八十年前见到小城主那次,小城主仍旧病的拿不起剑。如今转眼匆匆八十年,没想到,我居然能在小城主身上看到当初战神大人的影子。”
年朝夕和当年的战神所修习的功法全然不同,可方才她出那一剑的时候,众人却像是看到了当年的战神。
深吸了一口气,有人问牧允之:“城主大人,敢问小城主是何时习得的剑势,我等居然一点儿都不知道。”
牧允之闻言,沉默不语。
他人八十余年未见年朝夕一面,不知道年朝夕何时习得剑势,合乎情理。
可他是年朝夕的未婚夫,同住一府、朝夕相处,在外人眼中,他本应是自战神逝去之后与她最亲近之人,他不可能不知道。
可是此时此刻,他这个未婚夫与八十余年未曾见过兮兮的陌生人也没什么两样。
他不知道兮兮何时习得的剑势。
在他的记忆之中,兮兮仿佛从未变过,如从前一样任性娇纵、如从前一样体弱多病、也如从前一样,于修行一途步步艰难。
她那把剑,他最经常见到的不是在她手中,而且被挂在她的书房之中,装饰一般。
但是剑修又怎么会让剑离身?
于是她在他眼中,便也和从前一样,是个弱者。
弱者需要的不是对手,而是庇护。
于是每每兮兮要拉他比试,他怕伤到她,次次拒绝。
渐渐的,她便也不来了。
他自觉自己是个合格的未婚夫,兑现了当初在战神面前许下的承诺,包容她、庇护她。
她在城主府可说一不二、她在月见城地位崇高,他为她寻找珍贵的灵药。
于是他便觉得自己做的足够了。
可如今,明明同在一个屋檐下,他却连她何时练得的剑势都不知道。
他仔细去想,却突然发觉好像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两个人之间除了公务,仿佛已经无话可说。
明明同在一个屋檐下,却像是隔了天堑。
牧允之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他不说话,有人疑惑了起来,低声道:“城主大人,您……”
话音未落,牧允之突然站起身,朝台下走去。
观台之上,众人面面相觑。
宗恕沉默片刻,追了上去。
眼看着一个两个都离开,几位山长对视了一眼。
“这……这真是……”
难不成,城主大人和小城主虽为未婚夫妻却情感不睦的传言居然是真的吗?
宗恕在牧允之往演武台去之前抓住了他,低声道:“城主,这是演武。”
牧允之微微皱眉,沉声道:“我不是要去和她吵架,我只是……”
“不管你只是什么,”宗恕打断了他:“有昨天那一出在,不等她消气,她不会想见我们的,你现在即使过去,也免不了要争吵,兮兮等下还有一场演武,不管想说什么,等她比完再说吧。”
牧允之停了下来,抬眼看过去。
年朝夕已经离开人群,站在一棵树下等着下一场,正和那玄衣少年说些什么。
她也不知道说了什么,那少年抿出一个笑来,似乎是赞同她,她的眉眼便瞬间生动了起来,即使苍白也能看出神采飞扬。
牧允之有些恍然。
他已经想不起上次两个人这样说话是什么时候了。
似乎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越来越沉默。
年朝夕说话时,那少年低头看着她,没有表情的脸上也能看出专注来,专注到近乎膜拜,仿佛一只离群的孤狼,于夜色之中仰望着独属于自己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