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放在两百年前,这本应是她做的事情,如今却被其他人抢了先。
而且这人还是……
魇儿顿了顿,一边压下差事被人抢了的不痛快,一边在心中告诫自己下次一定要注意,不能再被这人抢了先。
然而下一刻,魇儿却听见雁危行云淡风轻般的说:“兮兮不必对我这么客气,你我未婚夫妻,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年朝夕:“……”
魇儿:“……”
对“未婚夫”这三个字过敏的魇儿立刻就炸了,怒道:“登徒子!胡言乱语!谁和你是未婚夫妻!你是谁未婚夫!”
雁危行有点儿不知道她愤怒的点在那里,闻言颇有些困惑的皱了皱眉,但依旧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兮兮啊,我们是未婚夫妻,很早之前就定下来的婚约了。”
魇儿暴怒!她提剑就要揍人。
雁危行困惑,并且试图解释。
魇儿被他解释的直接暴走。
年朝夕在一旁一个头两个大,镇压完了这个镇压那个,完全搞不明白昨天见面时还相处的有礼又融洽的两个人怎么就突然掐起来了。
或者说魇儿单方面掐起来了,雁危行到现在还在试图解释。
于是魇儿掐得就更厉害了。
年朝夕拦得心力憔悴。
你们两个一个月见城的实际掌权者,月见城里是个人都要给个面子叫句魇姑姑,一个两百年前的剑修天才,而且貌似还身份有密不可对人言,到底是怎么因为一句话就打成这样的?
最后年朝夕实在撑不住,几乎是狼狈的跑出了魇儿的居所,谁也没让跟。
年朝夕刚跑出去,掐的不可开交的两个人立刻停了下来。
魇儿气恼的一摔剑,怒道:“雁危行!你别以为你失忆了就能胡说八道!”
雁危行却连眼睛也没眨一下,平静道:“我没有胡说八道,兮兮就是我未婚妻,我记得很清楚,我只是失忆了,并不是傻了。”
魇儿冷笑,尽管不情愿,却仍旧道:“那你知不知道姑娘在两百年前有过一个未婚夫?尽管那未婚夫现在和死了也差不多,但那个时候姑娘的未婚夫绝对不是你。”
雁危行顿了顿,随即沉默的点了点头:“知道。”
魇儿冷笑:“知道你还以姑娘的未婚夫自居,你是在故意在姑娘面前装傻吗?姑娘信任你,但我可不好糊弄!”
这话说得严重了一些,但雁危行也没有生气的意思,一双平静的眼神看着她,却说:“我知道,但我的记忆告诉我,我在更早之前就是兮兮的未婚夫,远在那个人之前,只不过……”
只不过后来,他好像错过了她。
雁危行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茫然。
魇儿听了只觉得他在胡说八道,斥道:“胡言乱语!姑娘哪里有什么更早之前的……”
话没说完,她突然卡壳了。
不对……
更早之前……
她想起来了,最开始,老爷为姑娘定下来的未婚夫根本不是牧允之!
早在牧允之之前,姑娘是有一个未婚夫的。
老爷的故交之子,年纪轻轻便备受老爷称赞的剑道天才。
那个他们所有人都没见过的未婚夫。
可是……那个人不是早在一开始就在魔修灭城之中死在战场上了吗?
魇儿豁然转头看着他,面上惊疑不定。
年朝夕撑着伞溜了出去,远离了那两个人的战场,顿时觉得呼吸都轻松了很多。
她站在雨天少见行人的大街上,一手撑着伞,一手为自己系好了披风,正准备抬脚离开,视线忽然捕捉到了什么,脚步便下意识的一顿。
她微微偏过头,看向街道的另一侧。
那里站着一个白衣修士,在撑着伞来去匆匆的行人之中,他既没有撑伞,也没有捏避水诀,就这么任由自己暴露于风雨之中,一动也不动。
雨水湿透了他的头发,甚至淋湿了他的法衣,他却像是没有察觉一般,幽魂一般站在那里,没有给来来往往惊疑不定的人群一丝一毫的视线。
年朝夕只粗略的看过一眼,下意识的计算这样的大雨如果要将防水防尘的法衣都淋湿的话要多长时间。
然后她察觉,这人可能在昨夜大雨刚刚落下来的时候就已经在这里了。
这是在干什么?
年朝夕难得的升起了一丝好奇心,探究一般看了过去。
而方才还幽魂一般任由旁人打量也不分出一丝一毫视线的修士却像是突然察觉了她的视线一般,在她看过去的那一刻,悄无声息的抬起了头,对上了她的视线。
那张脸极为普通,普通到年朝夕哪怕见过他一次,再见他第二面时都不一定能把人认出来。
可和他那张脸相反的,那人却长了一双让人极为印象深刻的眼睛。
火焰一般燃烧的、执着到近乎执拗的眼睛。
这样的眼睛配上这样一张脸,让年朝夕升起一种奇妙的违和感。
而现在,那双眼睛正看着她。
年朝夕愣了愣,然后便下意识地冲他笑了一下,察觉到自己的打量不妥了,默默地移开视线。
而正在此时,那雨中的修士却突然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年朝夕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准备上前查看。
下一刻,她身旁突然悄无声息的出现了一个修士,他没穿燕骑军的衣服,衣角却纹着燕骑军的徽章,低声对年朝夕说:“主上,水牢那边出事了。”
年朝夕的神情一凛。
水牢那边,如今关的只有昨夜河下城那群人。
只不过是一夜,那群人出了什么事?
年朝夕立刻道:“带我过去看看!”
燕骑军应道:“是!”
随即他直接接过了年朝夕的雨具,为她撑起了伞。
年朝夕走之前下意识的看向了刚刚那白衣修士突然倒地的地方,准备让燕骑军先把人救起来,然后再找个医修为他诊治。
然而一看之下,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白衣修士倒地的地方空无一人,只有几个路过的修士和凡人围着那块地方打转,困惑道:“人呢?我刚刚还看到有人昏倒在这里的,怎么跑过来人都不见了?我看错了?”
旁边几个人纷纷应和。
“不应该啊,你看错了,我也看错了不成?我也是看到有人昏倒过来的,大家都一起看错了?”
年朝夕见状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一旁的燕骑军催促道:“姑娘。”
年朝夕收回了视线,压下了心中的疑惑和那股莫名的违和感,沉声道:“走。”
两个人并肩离开,不远处,一双执拗的眼睛长久的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
……
河下城那少城主死了。
而且不止那少城主死了,昨天被他们抓到水牢的,那来自河下城的一众高手全都死了。
死因是自杀,而且全都是自断心脉而亡。
年朝夕一个一个查看过那些人的尸体,面色铁青。
一个人自断心脉是意外,两个人自断心脉是死士,可若是一群人,连带着一城的少城主全都是自断心脉而亡,那已经绝非是巧合能解释得了的了。
况且,这些人死的时间几乎前后差不多。
这让年朝夕不由自主的想到了两百年前。
在她战死之前,她曾派赤影卫去查过当年那个教唆邬妍去困龙渊的河下城少城主,她得到的最后一个消息是,河下城少城主暴毙于河下城。
暴毙这个词,可玩的花样就多了。
而如今,同样是河下城少城主,同样是莫名其妙的死去。
年朝夕有种不妙的预感。
区区一个演武,先是三番两次准备动手杀人,如今堂堂少城主和一众河下城修士一起自绝于月见城。
总不能是河下城那个老城主派自己死了一个继承人之后老来得子的新继承人当死士。
河下城绝对有问题,哪怕两百年前那次是意外,是他们少城主被魔修控制了,但如今的河下城绝对是出了他们不知道的变故!
年朝夕豁然转身,沉声问:“他们具体是什么时候死的?”
负责看守他们的燕骑军半跪在地上,肃然道:“昨夜大雨刚落下的时候,第一个死的就是这少城主,然后其他修士便接二连三的死去。”
年朝夕:“你们没有察觉?”
应声的燕骑军羞愧一般低下头,低声道:“我们警戒了一整夜,但不知为何,没有察觉丝毫动静,知道今晨才发现不对劲,用了术法才确定了他们的死亡时间。”
年朝夕闻言忍不住揉了揉眉头。
她说:“不怪你们,你们现在立刻去请魇姑娘过来。赤影卫!”
年朝夕呼唤赤影卫。
话音落下,几个人影凭空出现在年朝夕面前,半跪了下去。
年朝夕沉声道:“去查河下城,若河下城出了什么变故,不要打草惊蛇,立刻回来禀报。”
“是!”
交代的差不多,年朝夕看着眼前几具尸体,越看越糟心,直接走出了水牢。
趁着魇儿还没来,她探查着周围的痕迹,试图看出些蛛丝马迹。
而正在这时,不远处突然轰隆一声巨响。
像是雷声,但年朝夕看过去时,却只看到困龙渊的方向一片山石垮塌。
困龙渊?
下一刻,低沉又令人恐惧的龙吟声响起,转瞬之间传遍了半个月见城。
电光石火之间,年朝夕突然想起来自己遗忘了什么。
在她战死前,她以灵魂为引,封印了恶蛟的灵魂,夺取了恶蛟的力量。
若她一直是死的,灵魂无知无觉的飘荡于幽冥之中,那倒也没什么,反正只要她灵魂不灭,灵魂封印就会一直存在。
但问题是现在她活了。
她下的灵魂封印破碎,恶蛟的灵魂,连带着她夺取的力量,一齐回归了恶蛟体内。
灵魂封印破灭,曾经的血脉封印经过两百年,没等到她加持,差不多也该摇摇欲坠了。
如果她是恶蛟的话,她如今要做的……
破封印!
大雨之中,年朝夕面色肃然,猛然扑向了困龙渊。


第40章
龙吟声响彻天地,半边山石摇摇欲坠。
乌云成片成片地堆叠在月见城的上空,雨势似乎更大了。
年朝夕顶着大雨奔向困龙渊,雨水遮挡了视线,天地之间一片空茫。
她的法衣在这铺天彻地的大雨中似乎也没了避雨的功效,周身开始变冷,但她甚至来不及捏个避雨的法诀,大脑反而在这冰冷中变得更加清醒。
她突然想了起来,父亲曾经是和她说过恶蛟来历的。
那时父亲已然因为封印了恶蛟而名扬天下,他与恶蛟的生生死死,早在年朝夕出生之前便已经结束了。
但年朝夕记得他说过,恶蛟诞生于上古,由虫化鱼、由鱼化蛟。
它本也可以由蛟化龙然后原地飞升的,但却因为追求一时的力量,接受了魔族的人祀,从此堕入魔界,成了魔蛟。
在那个时代,祭祀的力量难以想象。
通过祭祀,凡人可与真神对话,魔族可以人祀引动魔神,凡夫俗子一朝获得庞大的信仰都可以原地飞升。
祭祀,人祀。
前脚河下城那群人刚死,后脚自她复生之日起就一直没有动静的恶蛟就突然要冲破封印,年朝夕很难不往人祀上想。
尽管现如今已经没有了人祀一说,但恶蛟身上可是上古血脉,人祀说不定依旧能在它身上起作用。
年朝夕不知道它经过了这么多年的封印之后是如何能控制其他人自杀给自己做人祀的,但她清楚的是,以上古魔族的那种人祀规模,区区几个人的人祀不可能给它带来足够冲破封印的力量。
那它为何不选择积蓄实力一举冲破封印,反而选择在刚有冲击封印的实力之后就贸然去冲击封印,还特意选在了她这个能血脉封印它的人在的时候?
年朝夕猛然停下了脚步,突然觉得不对。
但此刻她已经一脚踏进了困龙渊,入目所及之处,深渊之下身形庞大的巨蛟在一团浓雾之中挣扎着,在它挣扎之间,金色的锁链在它身上隐隐浮现,那便是年家连续了两代的血脉封印。
年朝夕踏进来的那一刻,深渊之中的巨大头颅猛然抬起,一双充满恶意的眼睛直视着她。
震耳的龙吟声铺天盖地。
年朝夕被这声音激的耳膜生疼,脚步忍不住一顿。
下一刻,整个困龙渊突然泛起浓稠的白雾,白雾由淡转浓,顷刻之间便覆盖了年朝夕整个视野。
年朝夕心里一惊,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可随着白雾而来的还有一股刺鼻的气味,年朝夕想闭气之时已经来不及了,刺鼻的味道吸入肺腑,年朝夕头脑眩晕,整个人一个踉跄。
年朝夕心中的警惕被提到了最高,用力咬了咬舌尖保持清醒,随即毫不犹豫的抽出腰间细剑,反手划破了自己的掌心。
一线血色闪过,年朝夕的大脑片刻清明,立刻闭气屏息,随即手中的剑势不落,凭借着自己对危险的预警,转手斩向了一侧。
几乎能遮挡住视野之中一切所见的白雾之中,尖利的惨叫声响起,像人,也像兽。
那惨叫声响起之时,浓雾之中许多和它相似又不同的声音应和着,有的高亢,有的低沉,年朝夕一时之间居然分辨不出这浓雾里藏了多少这种东西。
惨叫声逐渐远去,年朝夕并没有直接追过去,反而横剑护在周身,警惕地看着四周。
经过方才那一遭,年朝夕在浓雾之中已经彻底分辨不出方向,她能感觉到一双巨大的眼睛正充满恶意的看着她,可那视线却又仿佛是来自四面八方,让人摸不到丝毫头绪。
正在此时,年朝夕周身的风声突然又变化,浓雾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飞快地朝她而来,目的非常明确。
年朝夕冷笑一声,算着那东西与自己的距离,风声接近时,年朝夕提剑便斩。
可那东西似乎比年朝夕最开始斩伤的那个要灵活的多,它几乎是轻而易举的躲开了年朝夕的斩击,下一刻,那身形猛然贴近。
年朝夕心中一惊,正准备后撤,一只手突然揽在她的腰间,下一刻,熟悉的声音响起。
“兮兮,是我。”
雁危行!
年朝夕猛然转过头,在浓重的白雾之中,看到了雁危行的脸。
年朝夕惊异道:“雁危行?你是怎么过来的?”
雁危行却并没有回答,他手臂紧紧揽住年朝夕,不知为何,揽的异常的紧,而另一只手抬起剑,指向了浓雾之中,冷声道:“出来!”
年朝夕见状,神情瞬间凌厉了起来,剑尖微微抬起,看向雁危行剑指的方向。
浓重的白雾之中,似乎什么都没有,但雁危行依旧举着剑,神情冷然,像是在和什么东西对峙。
片刻之后,白雾之中微微翻涌,一个人影从中缓步走了出来。
一身白衣,手拿折扇,身影高大而挺拔,看起来气度不凡,可那张脸却是极其普通的,放在他身上时,莫名有了一种违和感。
年朝夕微微眯了眯眼。
这人她见过。
那个淋了一夜的雨,又在她面前突然昏倒又突然消失的修士。
会是巧合吗?不到半个时辰前她刚见到他,这时候便能在困龙渊里“偶遇”?
年朝夕的神情变得危险了起来。
他此时离的已经极近,但却丝毫不在乎雁危行依旧没有放下的剑,默然看着他们。
但不知道为什么,年朝夕总觉得他是在特意看她。
那流露出种种复杂情绪的眼睛隐藏在白雾之后,犹如实质的视线却形影不离。
年朝夕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雁危行见状,剑尖微微翻转,流露出危险的起气息来,语气却淡淡地道:“你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吗?”
隐藏了真容的术法?
年朝夕在心里说了声果然。
那白衣人似乎是又看了她一眼。
他丝毫没有理会雁危行,却看着她,哑声道:“你呢?你想让我解开易容吗?你想看我真面目吗?”
年朝夕闻言皱了皱眉头。
陌生的脸,陌生的声音。
这人认识她?
年朝夕心念转动,面上却淡淡道:“你解不解开易容,都不影响我对付你,剑势之下,谁管你易容不易容呢?”
面前的白衣人一愣,下一刻却突然抬手盖住了脸,几乎不可抑制的哈哈大笑了起来。
年朝夕不知道自己是否听错了,那笑声之中居然带着一丝苍凉。
下一刻,他听见这人喃喃自语般的说:“不愧是你能说出来的话,不愧是……”
那人放下手,微微垂下了头,那张脸迅速变化着,那声音也迅速变化着。
他张了张嘴,用一张全然不同的脸缓缓道:“不愧是……年朝夕。”
他顿了顿,缓缓抬起头来。
年朝夕握剑的手猛地一紧,神情却越发紧绷。
她缓缓地、一字一句道:“沈退。”
那白衣人,便是沈退。
此时此刻,年朝夕发现自己居然丝毫不惊讶,反而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面前的人在她说出“沈退”这个名字时,眼神突然亮的吓人,那双眼睛中带着哀意和愧意,更多的则是年朝夕无法理解的狂热情绪,这种种情绪纠结在一起,让年朝夕几乎无法辨认,但她一眼看过去时,那其中最强烈,也是面前的人最想让她知道的情绪,名曰后悔。
他下意识地上前两步,低声道:“兮兮……”
年朝夕心中突然不可抑制的泛起一股厌倦来,那厌倦毫无遮拦的表现在她脸上。
她厌烦地看了沈退一眼,径直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与他的距离。
雁危行直接挡在了她面前,浓重的杀意凝聚于剑上。
年朝夕半边身子藏在他的身后,脸上的厌烦几乎不加掩饰。
沈退猛然定住,像是被谁当胸锤了一拳似的。
他突然苦笑道:“你厌倦我?你恨我?是的,你是应当恨的,毕竟……”
“够了。”年朝夕淡淡的打断了他。
她眉宇间的厌烦更加浓烈,从未如此刻这般强烈的感觉到沈退这个人的不合时宜。
不合时宜的被她救,不合时宜的野心。
如今,他又不合时宜的出现在她面前,在这种地方表演着他的后悔。
她伸手揉了揉眉心,淡淡道:“沈退,两个选择,第一,你尽管在这里和我纠缠,然后我和你来个鱼死网破,让那恶蛟坐收渔翁之利。第二,我们的账之后再算,现在,你既然进来了,最好老实一点,否则,我直接把你扔进深渊里。”
年朝夕话音落下,沈退突然惨笑道:“算账?兮兮,我们之间有什么账好算呢?你觉得我会我会对你不利,你不信任我,那你不妨现在就把这条命拿走,我沈退绝无怨言。”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年朝夕就这么冷冷地看着他,静静地听着,等他说完,平静问道:“你说够了没有?”
沈退闭了闭眼,哑声道:“够了。”
年朝夕平静道:“谋算便是谋算,背叛便是背叛,我年朝夕两百年前便输了,是我看不破人心,技不如人,我输得心甘情愿。你若是就这么谋算到底,自我之后不择手段的一步登天,我敬你是个枭雄,可你现在算什么?做过的事情再跑过来说后悔,你是在看不起自己,还是在折辱我年朝夕?”
沈退干涩的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任何话来。
他想说自己并没有折辱她的意思,他想说他真心实意的想赎罪,他早便后悔了。
他想说自己两百年来日日忍受着折磨,他每每入梦,每一个噩梦都是和她有关。
可是看着年朝夕冷淡的脸,他却觉得自己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此时此刻,年朝夕对他的冷漠,甚至比那无数次出现在他噩梦之中的,来自年朝夕的恨意和报复更让他痛不欲生。
如此的冷漠,如此的理智,甚至连他想象中的恨意都没有,看他如看陌生人一般。
此时此刻,现实世界竟比噩梦更像是一场噩梦。
他闭了闭眼,哑声道:“我……明白了。”
年朝夕冷笑道:“明白了,就拿出你那第一谋士的名头中哪怕一分冷静来,看看你眼前的是什么地方。”
浓重的白雾几乎化作实质,只这么一会儿功夫,浓稠到甚至让她觉得行动受阻,空气中那刺鼻的气温甚至连闭息的法诀都不能完全消除。
这种时候,生死攸关,年朝夕没空陪沈退表演他的后悔。
她不再看他,伸手拉住雁危行,闭目感受了一下,突然睁开眼睛道:“我们往这个方向走。”
她抬手指了一个方向,雁危行毫不犹豫的走在前面开路。
雾气浓重到不辩方向,但年朝夕与血脉封印相连,她能感觉到恶蛟的所在。
两个人一前一后,年朝夕没有回头看沈退,在她看来,他跟不跟上来于她而言都无所谓。
越走雾气越浓重,雾气中时而扑出来某种不知名的生物,浑身乳白色,如同这雾气所化的一般。
刚开始这种东西还只是偶尔一两只,而随着他们越来越深入,那东西就越来越多。
年朝夕抽出剑来抵挡,帮雁危行挡掉从他身侧扑过来的东西。
突然之间,她身后有破风声响起,年朝夕下意识地想回身抵挡,却见那东西惨叫一声,一把剑已经毫不留情的贯穿了它的身体。
是沈退。
沈退对上她的视线,躲避一般偏开了头,低声道:“你若是信得过我的话,你尽管往前走,我替你抵挡身后。”
沈退话音落下,年朝夕还未说什么,前方的雁危行突然一剑斩出,斩碎了无数那乳白色的怪物,随即趁着一时间没有怪物再敢扑过来的时候,直接将年朝夕拉到了自己胸前护着。
年朝夕听见他冷冷道:“她不信你。”
年朝夕听得忍不住一乐,但也没反驳。
如雁危行所说,她不信他。
当她不信一个人的时候,那人在她身后便不是在替她抵挡危险,在她看来,不信任的人在你身后才是一种危险。
在年朝夕看不到的地方,沈退看着刻意被他从头忽略到尾的雁危行,面色冷了下来。
措不及防的,他突然问:“兮兮,你这么放心的跟在他身边,那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雁危行握剑的手猛然一紧。
他看着沈退,浓烈的杀意激的他嘴角都流下一丝血来。
沈退随手抹去了那丝血迹,嘴角扬起一抹快意的笑来。
雁危行不知道自己失忆前到底是什么人,可是此刻,他居然莫名恐慌了起来。
直到……
直到他听见怀中的少女淡淡的说:“我不知道,但我也不想从你嘴里知道。”


第41章
年朝夕话音落下,整个困龙渊似乎都静了片刻。
雁危行那股莫名的恐慌轻而易举的就被年朝夕安抚了下来,心中因沈退的那番话而躁动不安的凶兽心甘情愿的蜷缩了回去。
他低下头,只能看到少女的发顶,而那少女像是没察觉自己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一般,寻常一般地说道:“雁道君是什么人,雁道君这两百年里经历了什么,自然该由雁道君恢复记忆之后亲口对我说,除此之外,谁都没资格替他说他曾经如何如何,而你沈退是那个最没资格的人。”
雁危行喉结上下滚动,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年朝夕说完便随手拍了拍雁危行的手臂,道:“雁道君,怎么不动了?我们要快点儿了。”
雁危行突然低低地笑了出来,轻声道:“好。”
雁危行重新动了起来,一时间整个人的气势都变了,锐利的像是一把开锋已久的剑,生杀之间冷漠的像只从地狱中走出来的鬼。
血色的剑势连成一片血色的天空,满月般的剑势在这片天空中升起,月色深空交相辉映,地狱中便升起了一轮月亮,几乎让人不敢直视。
他们身后,沈退抬头看着那片月色与血色交相辉映的天空,心中泛起了近乎苦涩的绝望来。
他抱着侥幸的心理,对年朝夕说出了那番话。
然而他忘了,他所认识的兮兮从来都是爱恨分明,她信任你的时候,身家性命交托给你也无妨,而她不信任你的时候,你在她面前就连个陌生人都不如。
在很久很久之前,他就发觉了战神之女身上这即天真又残忍的性格。
而且在她身上,从来没有所谓念旧情这三个字,她将信任收回的同时,便会强迫自己将以往的情谊也断的一干二净,对别人残忍,对自己更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