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遇跟着道:“刚才是有股歪风,就朝着我们两来呢,你说奇怪不奇怪。”
周围隐约传来闷笑声。
经过这么一打岔,赵锦堂的怒气散了一半,重重哼了一声就拿起书本背了,声音又大又洪亮。
秦遇想不明白,他在私塾里再本分不过,怎么还是惹了人。这恶意来得简直莫名其妙。
散学后,他背着书箱准备回家,秦怀铭叫住他,“我们一起走。”
秦遇诧异,但很快应下:“好啊。”
他们一直进入了商业区,秦遇才道:“铭哥是不是有话跟我说?”
秦怀铭惊讶:“你看出来了。”
秦遇:………
秦遇叹道:“除了上学,平时我们散学都是各走各的。你冷不丁叫住我,不就是有事吗。”
秦怀铭嘿嘿一笑,“是有事。”
他慢慢收敛了笑容:“你以后远着点儿刘文杬。”
秦遇抬眸看他。
背后议人,秦怀铭脸色微红,压低了声音:“他弟弟之前也想来夫子这里念书,夫子没收。而且他弟弟跟你一样大。”
秦遇一时不知道做什么表情好。
“他因为这个原因讨厌我?”难怪之前刘文杬总盯他,他看过去,对方又收了目光,他还以为自己太敏感。
“不单单是因为这个。”秦怀铭迟疑道:“你学得太快了。”
后面的话隐了去,但两人都知道什么意思。
“反正你以后多个心眼儿准没错。”秦怀铭总结。
秦遇沉默,过了一会儿,忽然问:“所以你今天午后听到了学堂里发生的事。”
秦怀铭别过脸,没承认也没否认。
秦遇摸了摸鼻头:他就说嘛,秦怀铭怎么来得那么及时。
“赵锦堂那小子就是欠收拾,多挨几顿打,以后就不会那么冲动了。”秦怀铭走在前面,摇头晃脑的点评。
秦遇看着他的背影,心口忽然有点闷。
今天赶集,所以张氏又做了两板豆腐,他们去的时候,豆腐刚做出来,热腾腾的冒着气。
秦怀铭闻着味儿,口水泛滥,“婶儿做的豆腐好香啊。”
张氏眉开眼笑,拿了一块嫩豆腐划开放两个碗里,加点酱油,香油,花生碎和葱花给他们。
这不就是豆腐脑的吃法嘛。
秦怀铭接过以后笑嘻嘻道谢,像个主人似的,带着秦遇往里走。
他这点儿特别好,秦怀铭家庭条件比秦遇好很多,住着大院子,但每次来秦遇这里,都一副自来熟的模样,从不见嫌弃。
他们坐在小马扎上吃豆腐,一口一口吃的可香了。吃饱后一抹嘴,拿出笔墨,就着书箱完成今天的功课。
秦遇把书桌让给他,他不要,秦遇道:“我比你矮,在书箱上写字也没什么不便,你何必跟我客气。”
秦怀铭想想也是,于是就高高兴兴用了书桌。
大半个时辰后,两人一前一后完成功课,秦怀铭又拿出一本三字经看。
他的升班考试就在明天下午,要抓紧时间温习。可为了给秦遇提个醒,还特地跑一趟。
本来这事往后推几天再说也不迟。
秦遇起身走过去,拿起三字经:“你背诵,我帮你看着。”
秦怀铭眼睛一亮,他从头开始背,背完之后,秦遇又让他解释意思,基本没问题,然后是千字文,论语,天色不知不觉就黑了。
秦怀铭信心大增,谢过张氏的留饭,跟着仆人回了家。
晚上,秦怀铭又把《大学》《中庸》《孟子》过了一遍,直到凌晨才躺下歇息。
第二天他是被家里人叫醒的,方氏心疼他,让仆人赶了牛车送他,路上还可以睡一会儿。
他那么紧张,搞得秦遇都跟着提起了心。
下午秦怀铭被谭夫子叫去了书房,秦遇看着他的空位怔愣。散学时,他都还没回来。
赵锦堂拽着他的胳膊,汗珠大颗大颗落:“怎么还没考完。”
秦遇:“毕竟是四书加上三字经和千字文六本书的内容,还要默写,肯定快不了。”
散学后他们不能久留,秦遇担心也无用,只好先回家。
晚上他们吃饭时,方氏派了人过来,说秦怀铭通过考试,以后就是乙班的学生了。
张氏跟着道喜,回头又对秦遇道:“这下你方伯母肯定高兴了。”
秦遇笑着点头。
次日,他到学堂时,他这个小尾巴终于跟其他人一样了。唯一不好的是,他离刘文杬近了些。
对方脸色很难看,一副谁欠了他钱似的。这人的嫉妒心还真强。
不过只要对方不惹他,他也不会找事。
他更关心家里买驴的事,他娘托人去打听了,找到了之前买驴的人家,经过中间人说和,对方答应把生下来的小驴卖给他们。
秦遇都想好了,等家里买了驴,就有精力扩充种类,比如豆干,豆皮,腐竹。到时候家里进项增加,他娘还不用那么累。
他和他娘一起期待着交易的日子,那天他娘都没做豆腐,一大早就跟着中间人过去了,但等秦遇中午回来后,铺子里除了他娘没有其他活物。
秦遇疑惑:“娘,今天不是去买驴吗,驴呢?”
张氏扯了扯嘴角,尽量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其他人买走了。”
“可是我们之前谈了那么久。”中间消耗那么多时间和精力。
张氏笑笑:“人家出的钱比我们多。谁家做生意,都是价高者得。”
好吧,让人无从反驳。秦遇有点郁闷,果然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他上前抱住张氏的腰:“没关系,等我以后字练的好点了,我就去抄书,同样能挣钱。”
张氏噗嗤一声笑出来,拍拍儿子的肩:“你安心读你的书吧,家里有娘呢。”
秦遇没说话了,不是他认同了他娘的观点,而是现在说再多,都不如真的把钱挣回来有说服力。


第7章 笔记
家里没有买到驴让秦遇沮丧了一会儿,但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
张氏虽然有些失落,但是生活中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她很快就把这事放下了。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她错觉,她发现儿子念书好像更用功了。
天黑了之后,秦遇在院子里一边来回走动,一边嘴里还不忘背书。
张氏拿着一把蒲叶扇靠坐在作坊门口扇风,借着月光笑望他:“你都学一天了,歇歇吧。”
“没事,我闲着也是闲着。娘歇凉快了就去睡吧。”
张氏哼笑:“知道了。”
地方窄了就是不好,夏天的热气一时不能散出去,不像乡下大院子,冬暖夏凉。可惜就是蚊虫多。
天上一轮明月高悬,星光暗淡,想来明日又是一个大晴天。偶尔吹来一阵夜风,凉丝丝,浸到人心里去。
啪嗒一声,蒲叶扇落在地上,在寂静的院子里很清晰。
秦遇走过去轻轻摇了摇张氏的胳膊:“娘,娘。”
“啊?”张氏揉了揉眼睛,懊恼道:“我睡着了吗?”
“嗯,你快回屋吧。”
张氏慢吞吞起身:“你别熬太晚了,等会儿就睡。”
“我知道,放心吧。”
秦遇看着张氏上床,没一会儿就传来了轻微的鼾声,他蹑手蹑脚回到院子,接着之前的内容继续背。
直到眼皮子开始打架,他打了个哈欠,才小心翼翼绕过他娘的屋子,到里间去。
………
上午,私塾。
“……一人虽听之,一心以为有鸿鹄将至,思援弓缴而射之。虽与之俱学,弗若之矣。为是其智弗若与?曰:非然也。”
“孟子曰: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俗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义,变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注】
第一段话的意思是说,一名叫弈秋的人,善棋,然后就教两个人下棋,一个人认真听,另一个人想着射天鹅,两人虽然在一起,但是成绩差异大,是因为其中一个人更聪明吗,当然不是。告诫学生们学习要专心。
第二段则是后世名句了,告诉人们如何取舍。秦遇顺了一遍就把这段背下来了。
但是该做的小笔记也没有少,以前老师虽然教过,可没教得这么细。
相比秦遇的顺畅,赵锦堂学出了痛苦面具,硬着头皮仔细听,等到夫子讲完了,前面的内容也忘了一小半。
“今天教到这儿,你们温习罢。”
赵锦堂:QAQ夫子的身影离开了丙班,班里陆陆续续响起背书声。
秦遇没有忙着背诵,看着自己的笔记,把今天夫子讲的内容过了一遍,有些繁体字他不认识,就悄悄注了拼音。
想到夫子查看他笔记时微妙的神情,秦遇脸色微红。
屋子就这么大,学生人数又不多,谭秀才不瞎,就算以前没注意,次数多了自然就发现他在讲课,秦遇就写个不停。
他最初还以为秦遇听不懂他讲的什么,所以在练字,但是秦遇手里拿的并非毛笔。他装作不经意走过去,发现秦遇在记录什么,好多字都缺胳膊断腿。
谭秀才自然就这事把秦遇叫去了书房询问,秦遇无法,只好把做笔记的事说了,又道那是他做的符号,他自己认的。
谭秀才考校了他当日所教的内容,秦遇回答上大半。谭秀才面上不显,心中微惊,他是临时把秦遇带走的,秦遇都没来得及温习。
只是他又看了一眼秦遇的笔记,刚刚升起的一点好情绪又压了下去,他不认可道,“你写惯了这些东西,以后难免出错,若是把这些呈现在考官面前,只一个错字,就会让考官对你印象大减。”
“若是换个疑心重的考官,说不定还会觉得你在暗讽。”
本朝虽然没搞文字狱,但是这种事也不是没有,真碰上了,秦遇只有吃亏的份。
秦遇心头一凛,拱手对着谭秀才深深一揖,“多谢夫子教导,学生定当谨记。以后再不敢犯。”
谭秀才看他认错态度良好,神色稍缓,随后想到什么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挥手让秦遇离去。
从那以后,秦遇再不敢偷这种懒,做笔记也是写的繁体字,就当加深记忆了。若是回头发现错误,还可以着重改正。
但是生僻字注拼音,秦遇暂时没打算改,好在范围小又分散,夫子没怎么看到。
秦遇把今天内容过完了,又去学前面的内容,他这种跳跃式学习,夫子也没说他,比他想象的还要开明。
秦遇不知道,谭秀才哪是不想说他,只是发现秦遇居然跟得上,谭秀才怀疑秦遇是“神童”。神童总有些跟一般人不一样的地方,按部就班总觉得屈才,他又想看看秦遇的极限在哪,所以就装作无事人一样教导秦遇。一旦发现秦遇不妥,就立刻纠正这种行为。
秦遇有心加快进度,靠着以前的底子拼命学习,愣是让他稳住了。
半个月后,刘文杬也升班考试了。听说是他主动找夫子提的。
虽然夫子现在还没讲完《孟子》,但这是丙班大部分人的进度。
像秦怀铭,入学时间比其他人早,学习进度自然比其他人快,夫子上午讲的课对众人来说是新内容,但对他是温习和查漏补缺。
而刘文杬差了秦怀铭大半年进私塾。
赵锦堂还记得刘文杬怎么讥讽他,此刻忍不住说风凉话:“夫子讲的都记住了吗,就急吼吼要升班了?”
旁边一个灰衣少年冷嗤:“文杬跟你又不一样,文杬他爹可是童生,家风熏陶,回去还会私下教导,一个小小的升班考算什么。某些人在井底,自然看得比天大。”
赵锦堂:“你——”秦遇拉住他:“夫子讲的内容你都记住了?别人再好那都是别人的,知识得学到你脑子里,那才算你的东西。”
赵锦堂眼珠转了转,然后朝灰衣少年哼了一声,“我要学习了,千好万好还是要自己好。”
秦遇垂首,遮住了眼中的笑意。
刘文杬平时学得不错,此次升班考试很顺利,秦遇觉得挺好,他也不想时不时被人拿目光刺。
但他没想到刘文杬还特意来跟他告别,秦遇看着他的脸,直觉他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咳咳。
秦遇拱拱手:“恭喜你了。”
刘文杬神色倨傲:“嗯。”
秦遇:………
在其他人不解的目光里,他突然凑近,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飞快道:“驴子就是没牛好使,都驮不了重物。”
秦遇眸光一利,抬眸看去,刘文杬仗着身高优势俯视他,还得意的扬了扬眉,然后笑着离开。
赵锦堂赶紧过去,“秦遇你没事吧,他刚刚说什么了?他是不是欺负你。”
秦遇合上眼,复又睁开:“没事。”
“真的吗?”赵锦堂不放心。
秦遇笑笑:“真的。”
他坐回自己的位置,藏在袖子里的手渐渐攥紧了。
散学后,他没事儿一样回去,张氏端着一碗绿豆汤给他:“这个解暑,你喝一碗。”
秦遇接过,小口小口喝了:“真好喝。娘的手艺好棒。”
张氏嘴角一翘,“明天娘还给你煮绿豆汤。”
“娘真好,我最喜欢娘了。”
张氏忍不住在他脑袋上揉了一下,才笑呵呵走向了厨房。
秦遇把功课做完,然后拿出书本和笔记,温习今天所学,一个时辰就过去了。
他捶了捶肩,起来走动一会儿,提一提训练用的重物,热身后靠墙倒立几分钟。
他的脑子重新清明起来,秦遇握着毛笔开始练字。汗水顺着他的脸颊大颗大颗砸在桌子上。
张氏几次想上前,想给他擦擦汗,让儿子停下歇歇,可看儿子那么认真,又不舍轻易打断他。
夏天黑得晚,直到天色昏暗,秦遇才停笔,他甩了甩酸疼的手腕,打水洗手,顺便把碗筷清洗了。
他们在院子里吃晚饭,桌子中间燃烧着一截短短的蜡烛。
秦遇扒拉了一口饭,忽然笑出声。
张氏也跟着笑:“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这好像烛光晚餐。”
张氏不解:“烛光晚餐?”
看一看桌子上燃烧的蜡烛,他们正吃着晚饭,是挺贴切的。
饭后,张氏收拾碗筷,秦遇就在院子里消食。这个时候他脑子放空,什么都没想。
“遇儿,过来擦洗。”张氏把热水端出来,就吹灭了蜡烛,进了屋子。
院子里只有秦遇一个人,他麻利的脱下衣衫,快速擦掉身上的汗渍。等他能挣钱了,一定要买一座宽敞的院子!
“娘,我擦好了。”
张氏这才从屋里出来,然后打水去了作坊。
夜里秦遇在院子里走动背书,张氏就拿着扇子扇风看他,渐渐入睡,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次日,秦怀铭来找秦遇,跟他吐槽刘文杬。
“那小子一来乙班,就想压我一头,什么都要跟我比,踩我一脚。”
秦遇也没什么好办法,安慰道:“你不搭理他就是了。”
“我知道,我就是觉得烦。”他气狠了,这会儿都顾不得背后论人不是君子所为。
秦遇岔开话题:“你去了乙班,学得可还好?”
秦怀铭揉了揉鼻子:“还行吧,我现在学的是简单的。”
“你呢,你怎么样?”
秦遇笑道:“我也还行。”
两个人说话的功夫就到了私塾,分别入了各自的班。
班里已经有人,闭着眼睛摇头晃脑在背书。
秦遇以前觉得这个姿势有些好笑,但是试了试,发现对颈椎挺好,于是背书背累了,也这么晃一会儿。


第8章 互相讨论
秦遇心无旁骛一心念书,当他回过神来,才发现气温骤降,已然入冬了。
代川郡偏西南方向,作为郡下的长宁镇,小镇跟整个郡的气候差不多,夏天闷热,冬天湿冷,寒意无处不在,直往人骨缝里钻。
往年这个时候,秦遇已经穿上了棉袄,浑身裹得像颗球。今年张氏也没例外,早早给儿子备上了棉袄,因为他念书的缘故,棉袄还是新做的。
秦遇没有急着穿,他依然穿着半旧的夹袄,里面塞了棉花,抵御寒意。每天早上甚至比夏季起得还要早,张氏在作坊里做豆腐,他就借着微弱的烛光做早操,热身活动。
他在锻炼自己的抗寒能力,增强体质,同时还要小心感冒。
他力气不够,不能帮他娘做豆腐,但是做早饭没问题。
荤粥,煎蛋,核桃仁,杏仁,熟芝麻,榛子仁。荤粥就是各种粗粮煮一起,往里面放猪油,盐,蔬菜块,煮好了之后,根据个人口味再滴几滴香油和葱花。
有时候也换换口味,坚果搭配不变,秦遇去外面买肉包子,回来配着刚出锅的豆浆或者糖水鸡蛋,味道绝了。
张氏吃的心情复杂,儿子给她做饭吃她很受用,味道也很好,可钱袋子遭不住。
她委婉暗示她不用吃这些,一碗红薯饭就行,没味道可以放点咸菜。
秦遇把碗筷放下,“娘不喜欢,以后我也不吃了。”
张氏:………
也不知道是不是早饭吃得好,张氏感觉身体都没往年那么累和冷了。再加上秦遇坚持,张氏就妥协了。
吃了早饭后,秦怀铭差不多就来喊他,他背上书箱,同秦怀铭快步走向私塾。
他倒是想跑,一来背着书箱不方便,二来其他人看着不雅观。
秦怀铭不解,“你走那么快干什么,我们不会迟到。”
秦遇言简意赅:“锻炼身体。”
秦怀铭嘴角抽抽:“好吧。”
他们进入私塾后,秦怀铭额头都冒了汗,嚷嚷着热,秦遇有些羡慕,少年人火气真旺。
“我走了啊。”秦怀铭跟他挥挥手,进入了乙班。
丙班里,秦遇今天来得早,他是第一个。这会儿天色还昏暗着,他把蜡烛点燃,看了一遍文章后开始背诵。
之后陆陆续续有其他人来,赵锦堂是最后一个到的,他脸蛋红红,鼻尖还浸着汗珠,在座位上坐下才长长松了口气。
吓死他了,差一点他就迟到了。
他左右望了望,然后猛的回头,把秦遇吓了一跳。
秦遇笑他:“你干嘛啊。”
“你们来好早。”
秦遇眨眨眼:“你也可以。”
赵锦堂苦了脸,他不可以啊。早上太冷了,他舍不得温暖的被窝。想想冬天才过小半,后面更冷,他心都拔凉拔凉的。
他怜惜了自己一把,揉揉脸,也开始背书了。
“君子之道,淡而不厌,简而文,温…而理,知…知远之近…知…知…”他卡壳了。
后面传来一道温和带着稚气的声音:“知风之自,知微之显,可与入德矣。”【注1】
这是出自《中庸》的内容,与《论语》《孟子》相比,《中庸》只有3568字,背诵要轻松许多。
但对赵锦堂而言,都是地狱难度。
他这次整个身子都转了过来,可怜巴巴望着秦遇,明明他比秦遇大,身材也比秦遇壮,愣是做小可怜之态。
秦遇叹了口气:“不是跟你说了,让你先理解意思,再背诵吗。”
赵锦堂死记硬背,又不常温习,之前背过的东西经常忘记。
果然,他吸了吸鼻子,道:“我忘了。”
“你没做笔记吗?”秦遇不是气量狭小之人,他做笔记从来都没背着人。其他人要学,他乐意分享。
但是最后都不了了之。
赵锦堂咕哝:“做笔记就没空听夫子讲的什么了。”
也有人想借秦遇的笔记,奈何秦遇字迹太潦草。秦遇无奈,繁体字笔画多,他能用繁体字记录已经很考验他了。
两人四目相对,赵锦堂的眼神里都是对知识的渴望,把秦遇逗笑了。
他道:“君子之道,淡而不厌。可以浅易理解为君子为人处世,虽淡泊却并不令人厌恶。”
赵锦堂点头。
“简而文,温而理的意思还记得吗?”
赵锦堂迟疑:“简易有文采,宽和不失条理。”
“对。但不全对。更深一点的意思是说,君子无欲无求,温润正直。”
赵锦堂若有所思,又接着追问。
秦遇按照字面意思讲给他听,末了,道:“有时候深究其意,还要联系上下文。”
“前文有【诗曰:“衣锦尚絅”,恶其文之著也。故君子之道,暗然而日章;小人之道,的然而日亡。】衣锦尚絅,内着艳丽衣裳,外罩麻布。暗喻了君子和小人对比,君子内敛谦和,日子久了,大家自然会发现。而小人毫无德行,却处处炫耀,只会被人耻笑。”【注2】
“把整段话连接起来,就是告诉人们,人的一生很漫长,一时得失算不得什么,厚积而薄发。”
秦遇看了一眼赵锦堂,下意识给他灌了一碗鸡汤:“学问是经验的积累,才能是刻苦的忍耐。”【注3】
“你付出了什么,最后都会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回馈你。”
屋里鸦雀无声,众人不知什么时候停了背诵,竖着耳朵听秦遇给赵锦堂讲解。
秦遇说的深入浅出,几人觉得自己对这段话理解的更深刻了些。再看看秦遇的小身板,都是人,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赵锦堂没想那么多,他专心回顾刚才秦遇给他讲解的内容,来回顺了两遍之后,再尝试去背,虽然还是有点磕巴,但是他把那一章的内容都背下来了。
赵锦堂高兴坏了,抓着秦遇的胳膊摇晃:“你好厉害啊,我会了,我会了。”
这好像一个信号,其他人动了起来。
“秦遇,人之其所亲爱而辟焉,之其所贱恶而辟焉,你是怎么理解的,我是……”
“秦遇……”
谭秀才允许学生在班里互相讨论,相当于读书人之间文会的缩影,只是他们身份不够,年纪也小,一般读书人不会带他们玩。
当然,若是你身份高,或者学问高深,文名远扬也是可以破例。
秦遇也有很多地方不懂,这个时候就会把那些问题拿出来询问。大家一起进步。
如果回答存疑,且没人能给出确切答案,他们就会把问题记下来,事后请教夫子。
这种方式高效有用,秦遇也抄了一份。
旁边人看过来,打趣道:“秦遇,你毛笔字写得挺工整的。如果你的笔记也誊抄成这样,我想就算花钱,都会有人愿意买一份。”
秦遇心里一动,但很快压下了这个想法,“刘兄莫笑话我了。”
对方跟刘文杬是同族,关系不好不坏,以前因为刘文杬的关系,对方对他很冷淡。后来刘文杬去了乙班,秦遇又全力念书,半点不藏拙,学习进度追上来,他们时不时能讨论一下文章内容,一来二去,关系就慢慢好了。
秦遇也因此从对方嘴里得知,刘文杬私下没少编排他。说他用了下作手段哄了夫子,引得夫子偏心他,偷偷教导他,不然他怎么学得这么快。


第9章 抄书
那天同窗的话留在了秦遇脑中,他看着纸张上的字迹,是论语·雍也篇的内容,用正楷字体书写,正楷字体也是毛笔字的基础。
成朝科举规定的字体就是正楷,对普通学子很友好。因为若要练习其他字体,需要临摹字帖,名家字帖从来都掌握在少部分人手里,普通人就算有钱都买不到。
秦遇这大半年对手部力量的训练效果不错,现在写出来的毛笔字已经有了些力道,每个字的大小,间距也差不多。
要不要去书店问问能否抄书?
因为入冬的缘故,最近豆腐生意不景气,但他们每天吃喝用开销又不小,他娘虽然没说,但嘴上都长燎泡了。
秦遇很想为家里做点什么,此刻抄书的念头生起,就怎么也压不下去了。
他垂眸,又看了一眼纸张上的字迹,虽然没什么风骨,但还算整洁…的…吧。
不管了,成不成总要去问问。
秦遇起身,跟他娘打了声招呼就出铺子了。
下午时候镇上已经没多少人,天色灰蒙蒙的,乌云层层叠叠,厚重得好似随时都要压下来。
寒风呼啸而过,夹杂着湿意,拐着弯的往人肉里钻。秦遇甫一出去,就让寒风打了头,冷得他一个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