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不是,你听我说……”
“我也不同意!”在外偷听了好一会儿的安侍郎撞开挡风门帘大步踏进来。他这段时日躲着安琳琅,已经许久没露过面。结果这一露面就怒气冲冲,“救命之恩确实恩重如山,但也用不着你拿一辈子来偿!”
安侍郎生气起来都顾不上自己在琳琅这里没有父亲的威严,只高声道:“赶明儿为父让老任给他们方家送银子过去,一千两银子总该够他们一家子吃喝一辈子!以身相许这种把戏戏文里才有,你可万万不能犯傻!病秧子会拖累你一辈子!”
“晚了,”安琳琅对老太太心软,可不会对安侍郎心软,“我买回去就是当媳妇儿的。”
“这不是没成婚么?”安侍郎被她顶的心口一哽,偏过脸去不看安琳琅的眼睛,“没成的婚事就能退!你往后不要再跟那家人来往,为父替你退了这门亲!”
“不必,”安琳琅冷淡道:“我自己愿意嫁,用不着父亲操心。”
“你!”
安侍郎这一口气堵心口,梗得他满屋子踱步。
他很想以父亲的威严训斥安琳琅别死心眼,但因着前些时候偏袒大女儿的事儿显得没有底气。只能憋得脸发青:“琳琅,跟为父赌气也不能乱做主。”
终究是安侍郎先低了头:“玲珑的事情是为父偏袒偏心,做错了。但你也不能拿糟蹋自己来气为父……”
“谁说是糟蹋?你没见过玉哥儿别瞎说,”安琳琅本来只是故意气人,但听到他这么说玉哥儿就有些不高兴了:“玉哥儿比一般男子强了不知多少倍!”
“你年纪小被人哄两句就找不着北!”安侍郎不知该怎么劝她,一看她脑袋上的白玉钗就心烦。
安侍郎也是个狠人,伸手就要抽白玉钗。
安琳琅怎么会让他抽,下意识就躲。两父女就这么差点在老太太面前闹起来。老太太这边劝劝,那边喊喊,累的气喘吁吁。眼看着老太太脸色发青,人又要往椅子上栽。安琳琅跟安侍郎赶紧停手,坐下来一左一右地扶着老太太,替她拍胸口拍背。
“别闹了!”安老太太好半天才把这口气给喘匀了,“你们父女有话不能坐下好好说么!”
安琳琅和安侍郎一左一右地坐在老太太身边,老太太才把这口气喘匀了。事到如今,这些伤和气的话也别吵了。安老太太干脆把安琳琅打发出去:“正好上元佳节也是姑娘们难得出去游玩的好时候,被在这时候闹得不高兴坏了兴致。叫几个护卫跟上,琳琅出去看看花灯吧。”
安琳琅看她一脸疲惫的模样,于是也没说什么。只点点头便站起身。
安老太太这么一会儿就已经累了。她于是让苏嬷嬷送安琳琅出去,自己则回内室歇息。老太太如今的身子恢复了些,却还是比一般老太太虚弱。安琳琅私心里觉得她就是太缩在屋里,不出来走动才会如此虚弱。即便是老人家,也该多出门走走。四肢不勤,身子才会笨重。
但这话她不好说,安侍郎都没说话,更轮不上她。
既然是老太太的安排,安琳琅也只能遵从行事了。她特意回院子里换了一身衣裳,丫鬟巧手,还替她上了京城最时兴的妆。还别说,安琳琅这张脸素着的时候清水出芙蓉,上了妆又明艳大方。
一身火红的相貌边儿袄裙,外罩着一件白狐裘斗篷。安琳琅带着两个丫鬟和四个护卫就出了门。
京城上等的客栈茶楼早已经被京中出来玩儿的世家子订完。一连去了几家,都没找到好位置。安琳琅干脆就拎着一盏兔儿灯在城中环锦湖边儿走走。这个湖每年上元佳节都有许多人来放河灯,此时也聚集了一帮少男少女。天色还不算太黑,少男少女们嘻嘻哈哈的倒是很有几分过节的热闹。
街道两边的商铺云集,商贩走卒沿街叫卖。人来人往,车市马龙。街道上空拉了麻绳的细线,无数彩色的灯笼悬挂在麻绳上。可想而知,黑夜降临有多好看。
安琳琅的兔儿灯是府中下人给扎的,她看着颇有几分意趣,干脆提着兔儿灯在街道上穿行。
不得不说,安琳琅拥有一张少见的好皮相。尤其是在盛装打扮以后,更显得光彩动人。一路上走过来,引得路过的少男少女不停地回头驻足观望。有那胆子大的,提着兔儿灯就想往安琳琅手里塞。但由于护卫看得紧,少男人还没靠近就被挡出去,倒是叫人好生遗憾。
与此同时,难得在上元佳节出来放风的路嘉怡正跟一群有人在闹事最大的酒楼和顺楼二楼包厢饮酒。
一个圆脸的书生一把揽住路嘉怡的肩膀恨恨地锤了两下:“你小子了不得啊!没见你怎么用功,科举之前听说还生了病,这般居然也能稳中一甲!了不得!当真是了不得!想当初咱们几个谈古论今,不见你说话,还以为是哪儿来的小白脸。没想到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惊人!”
路嘉怡闻言笑了笑,抓起桌上的一杯酒举了起来:“文谭兄,敬你一杯。”
“喝!今儿上元佳节,你跑不了!”
圆脸书生一声喝道,满屋子其他人都喝起了彩。几个书生举起手中的酒杯,当下喝的是一个热闹痛快。
学子们自打放榜,人生百态,各不相同。
如今能留在京城,上元佳节还有闲情逸致出来聚一聚的,都是榜上有名之人。殿试就在二月初八,他们该苦读的也读的差不多。剩下的十几日再怎么用功,也起不了太大的作用。此时联络感情,结交友人才是首要。而稳中一甲的路嘉怡,自然是这些书生结交的对象。
路嘉怡自然清楚,他也不是多清高。该走动的走动,能结交的结交。如今殿试就在眼前,自然是刨除其他杂念一心科举。
都是书生,喝酒自然不会太过。喝了个微醺,众人便退了酒水喝起了茶水。
路嘉怡被人灌酒灌的多,脸颊上火辣辣的烧得慌。他于是跟同行的人说了一声,起身开了窗,就这么倚靠在窗边吹吹风。说来也巧,安琳琅走走停停,刚好就在他所在的这家酒楼的正对面的小零嘴儿摊子上停下来。这个摊子是卖京中名小吃,驴打滚儿。
安琳琅闻着喷香的豆粉味道,忍不住就想买一点来尝尝。
一阵冷风吹得二楼的路嘉怡脑袋瞬间清明,此时的夜色已经降临。但满大街的灯笼照的灯火通明。安琳琅站在百盏灯笼之中,红裙黑发,身披白裘欧朋,明艳得像一朵傲雪的红梅。
路嘉怡眨了眨眼睛,有些疑惑。他盯着下面挑选小吃的少女许久,总觉得似是而非的熟悉。但是转瞬一想,又想不起来是谁。酒气用上头脑,让他的眼神略有些迷醉。他一眨不眨地盯着下面美得出众的姑娘渐渐入了神。直到后背被人拍了一巴掌才终于回过神来。
“在看什么呢?”拍他的是另一个中了三甲的书生。年纪较大,已经三十有余了。
路嘉怡笑了笑,刚想说没什么。脑子里电光火石之间,忽然想起下面的红衣女子是谁了。脸熟不奇怪,不脸熟才奇怪。那少女分明是上辈子与他恩爱一生的结发妻子安琳琅!
琳琅!是琳琅啊!琳琅被找回来了么?
这段时日他忙着温书,没有去关注安家的事情。等意识到安琳琅可能被找回来,人正在下面,他一股血从心底涌上来,竟然是狂喜了!
“对不住,竹珃兄,在下有要事,劳烦跟文谭兄他们说一声,先行一步。”
说着,他扭头往窗外看去。
窗外已经没有那抹红色的身影了。他于是等不及继续与朱振细说,绕开他便大步地往楼下跑去。
等他冲到大街上,来回两边看了看。街道上别说有安琳琅,他连红色裙子的姑娘都没看到。路嘉怡的小厮追上来,提着兔儿灯不明所以。但路嘉怡没空跟他解释什么,心中一番计较,选了环锦湖的方向找过去。姑娘们都会去湖边放花灯许愿,指不定能在河边碰上。
路嘉怡的心一点一点跳动起来,越跳越快,越跳越响,响得仿佛就在他耳边擂动似的。
等他冲到环锦湖边,河岸上聚集了一大批少男少女。每个人手中都提着一盏荷花灯,三五成群地在河边放走。路嘉怡提着一盏兔儿灯一个一个地找过去,昏暗的夜色掩盖了大部分样貌。他根本没看到红裙子白斗篷的少女。
就在他准备放弃之时,终于在一棵树下看到了红衣裙白裘斗篷的姑娘背影儿。那姑娘身姿鼻子地背对着河边站,狐裘斗篷都遮掩不住窈窕的身姿。路嘉怡不知为何眼眶突然间酸涩湿润了。
他快步走过去,一把抓着那姑娘的胳膊拽过来。
两人仓促之下一个照面,路嘉怡的惊喜之色僵在了脸上。而被他拉过来的安玲珑惊慌之下,看清楚抓她胳膊的人是谁后却红了眼睛:“路哥哥!”
路嘉怡雀跃的心一瞬间跌倒了谷底。
“路哥哥,你怎么在这儿?”安玲珑只觉得自己满腹的委屈突然找到了宣泄口,啜泣一声就扑进了他的怀中。她声音又娇又可怜,哽咽道:“你去哪里了!你去哪里了!你知道你不在的这一个多月,我受了多少委屈流了多少眼泪吗!你怎么才来找我啊!”
路嘉怡心口的一颗大石头沉下来,脸色已经发白。
夜色掩盖了路嘉怡的脸色,安玲珑自顾地发泄着自己的不满。她两只手捏成拳头,咚咚地锤着路嘉怡的胸口,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全说出来:“路哥哥你知道吗!安琳琅那个贱人她回来了!她一回来就逼迫父亲把我赶出安家!我已经无家可归了呜呜呜呜……”
心如死灰的路嘉怡敏锐地捕捉到一个信息,他暗淡的眼中光色一闪,轻声问道:“安琳琅回来了?”
“嗯,”安玲珑泫然欲泣,“这个贱人一回来就害我,非说是我害得她流落西晋。是我找人害她,把一切的罪责都安在我的头上。她这个心肠恶毒的女人一回来就想让我死,她好狠毒啊呜呜呜呜……”
“这样啊……”
因为在安家有过不好的经历,他下意识地回避了安家。路嘉怡在夜色中双目亮的出奇,语气却平静:“那找个机会,我上门帮你赔罪吧。”
安玲珑没听清他说什么,只觉得彷徨了多日的心终于有了依靠。埋在路嘉怡怀中死活都不愿出来了。
远在河岸对面的安琳琅放完了一只名为周攻玉的荷花灯,在寒风中瑟瑟地打了个喷嚏。她揉了揉鼻子,默默裹紧了身上的斗篷。接过护卫递来的小零嘴儿吃了一口,十分干脆站起身:“河灯放了,小吃吃了。今日的任务已经完成,咱们回去吧。”
“姑娘,兔儿灯呢?”小丫鬟想着上元佳节的习俗,嘻嘻地凑热闹,“您想把兔儿灯给谁?方才那几位公子,可有姑娘看着顺眼的?”
安琳琅眨了眨眼睛,那小丫鬟继续诱哄似的道:“凑个热闹吧,给未来的婚事积点福气。”
“……行吧。”
安琳琅于是一口吃完手中的驴打滚,让小丫鬟给她去支笔来。她让小丫鬟帮她举着灯,就这么拿着笔在白皙的兔儿灯背面写了三个字。然后提着等好生地欣赏了一翻,提着便走。
“姑娘想好送谁了?”小丫鬟不知她什么意思,呆愣愣地看着她这一番操作。
“嗯。”安琳琅笑,“他人如今不在,等他来了再给他。”
小丫鬟还是云里雾里的,屁颠屁颠地跟着安琳琅上了马车。
等回到府中,老太太把她招过去询问。小丫鬟老实地摇了摇头,眼看老太太脸色晦暗下来,小丫鬟想起自己瞥见的灯笼上的字儿:“姑娘在灯笼上注了字,好像是个人名儿。”
“哦?”老太太心情不是很美妙,但还是问了一句:“什么名儿。”
“好像叫……”小丫鬟识字不多,但那三个字还是认得的,“周攻玉,要不然就是周枚玉。”
“周攻玉?周枚玉?”名儿怎么听着有点耳熟?
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老太太叹气地摆手,“罢了,你下去吧。”
小丫鬟也不知主子忧愁什么,一脸忐忑地下去。
……
正月里过得快,眨眼间就是几日过去。
这日一大早,安琳琅就被丫鬟给叫起来。直说苏嬷嬷在外面等着,老太太想引她出去一趟。安琳琅尚且不知何事,就被他们七手八脚地按到梳妆台前洗漱起来。
待到她收拾妥当出来,苏嬷嬷已经久候多时:“姑娘,今日要有客上门。”
安琳琅靠着丫鬟的胳膊只想睡死过去:“哦。”


第一百一十一章 给安琳琅提亲
过了正月十五, 天好像就暖和起来。院子里的积雪渐渐化了,庭院里的草木抽了新芽。
安琳琅半梦半醒地由着几个丫鬟替她梳妆打扮,迷蒙中就听到她们说起一桩事。原本就没避着安琳琅或者应该说就是说给安琳琅听的, 声音压得低。安琳琅听着听着就精神了起来。
——安玲珑被抓了。
正月十七这一日, 在城南梨花胡同的一个小院子里, 母女二人被抓了个正着。据说官府的人冲进去就按住正在梳妆的安玲珑, 不给安玲珑哭诉的机会, 绑着人就往外面拖。母女二人起先还以为是土匪,大声呼救。然而同一胡同的人过来看到冲过来的几人穿着衙差的制服,都不上门。
安玲珑脑子里翁的一声就傻了。她怎么没想到真的会有衙差来抓人。眼睁睁看着自己跟姨娘被一根绳子捆住, 拖出了梨花巷子。
“听说大姑娘都吓懵了,平日里最要脸面的人, 那日恨不得将脸藏到万姨娘的衣服底下。但是官衙哪里顾得上她这种小心思?听说母女俩被一条绳子像个游街似的,拴着从巷子拖到官衙。大姑娘还扬言自己是安侍郎的长女,必定要让抓她们的那几个衙差付出代价。”
兰香瞥了一眼睁开眼睛的安琳琅,稍稍提高了嗓音,“那几个衙差也不是吃素的。嗓门又大,性子又凶。当街便将大姑娘母女与人牙子勾结, 私下做着买卖妇孺的勾当的事儿宣之于众。原本见大姑娘母女貌美, 心疼她们被褥的人,烂菜叶子臭鸡蛋全砸上去。”
安琳琅已经睁开了眼睛,丫鬟们当她喜欢听,顿时说的起劲:“大姑娘可真自私,做出这种事还有脸攀扯安家。老太太早就将她们母女赶出安家了……”
“况且,就算大人去将她们救出来,经历了这么一遭,估计也脸面丢尽。”端着洗漱用水的小丫鬟接了一嘴儿, “也不想想,她们这么闹了一场,往后府里还能认她回来么?如此丢人现眼,还惹了老太太的嫌弃。以老太太的性子,是绝对不会允许她们再回来的。”
“如今都不是认不认人,允不允许她们的问题。”
梳着发髻的丫鬟瞥见安琳琅的神情,便道:“听说大人也去了几趟。私下去找京兆尹大人说合,想将大姑娘从这事儿里头摘出来。但那素来与大人交好的京兆尹大人不知为何态度十分强硬,无论大人怎么说合就是不放人……“
“这你就不知到了,”小丫鬟嘿嘿一笑,“奴婢听外头人说,大姑娘联络的那个人贩子已经猖狂许久,犯下了多起拐卖案子,是个大逃犯呢!大齐全国各地不少的少女和孩子失踪,听说跟这个人贩子脱不开关系。如今大姑娘母女人还在牢里面关着呢!”
安琳琅自然知道一个人贩子,等于数百条的失踪案。
忆想到曾经自己睁眼的那个场景,十二三岁的少女跟货物一样的身影,她的眉头不免也皱起来。报官是安琳琅让人去报的,在年初回来的次日就报了。只是没想到京兆尹这个时候才抓人。
事实上,安琳琅也没打算让官府真怎么处置安玲珑。毕竟安玲珑是这本书的女主,身上可是有着许许多多莫名其妙的光环能助她逢凶化吉。她报官不过是想让安玲珑吃个教训,最多官府关安玲珑个几日。没想到这京兆尹这么强硬,竟然真把安玲珑给抓进去。
眼看着妆容已经收拾完毕,安琳琅于是站了起来:“好了,话在屋里说说便是,出去了可莫提。”
两个丫头顿时住了嘴,点点头应诺。
因着要去见客,安琳琅略微用了些吃食垫肚子便匆匆随苏嬷嬷去老太太的院子。
时辰还算早,但天色也已经大亮。清早的风还有些凉,毕竟正月里。安琳琅搂紧了怀中的手炉,随着打帘儿的丫鬟掀起门帘,她弯了弯身体跨入花厅。老人家身子虚怕冷,这个天儿屋里还烧着地龙,一进门就一股热浪喷在脸上。
正好,安琳琅将手炉递给了门口的丫鬟,拖了外罩的裘衣便小碎步走进去。
刚一进去,就发现了气氛不对。
平常总是面带笑容的安老太太脸上的笑容客气又敷衍。老太太性子随和,又喜热闹,今日的花厅里稍显安静。安琳琅抬眸往旁边一瞧,老太太右下手第一个位置上坐着一个衣着华丽的妇人。一身最上等鲜亮的江南白云锦,头发梳的一丝不苟。正在捧着一杯茶慢慢地抿着。
而妇人的下手边坐着一个年轻的公子,眉眼深刻,轮廓分明。端的一副翩翩公子的仪态,眉宇之中掩藏不住锋利的傲气。
那妇人安琳琅不认得,这年轻公子安琳琅却是一眼认出来。不是别人,正是造成‘安琳琅’被卖的罪魁祸首——本书的男主路嘉怡。
说实话,皮相确实俊美,坐着也能看得出身形俊逸。但比起玉哥儿,差得远了。
“琳琅来了?”安老太太本来还垮这个脸,一看到安琳琅的身影眼睛顿时就是一亮。她连忙冲安琳琅招了招手,示意她赶紧过去她的身边坐下,“来祖母这里坐。”
这一出声儿,引得屋子里几双眼睛全部看过来。
那路嘉怡更是惊喜一般,眼睛亮的出奇。
安琳琅突然被几双眼睛盯着,面上却绷着临时抱佛脚学来的仪态莲步轻摇地走过去。随着她走动,那个曾经十分厌恶‘安琳琅’的男主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路嘉怡的眼眶都有些湿润。那眼神仿佛相识已久,弄得人毛毛的。
“琳琅啊,祖母给你介绍一下。”安老太太意识到自己身子不行以后,就决定了手把手教导安琳琅庶务。本来也应该十三四岁就开始,只是这丫头被林老太太给叫走才耽搁,“这位是路家的大太太。”
安琳琅于是起身,不卑不亢地给路大太太行了个礼。
路大太太对安玲珑不假辞色,对安琳琅却不会如此。她十分和蔼地承了安琳琅的礼,还亲自扶她起身:“这二姑娘袅袅婷婷,老太太教导的好啊。”
安琳琅莫名其妙得了个夸,微微含笑谢过了她的夸赞,心里却十分诧异。
路家大太太对上安琳琅疑惑的眼神不仅没避开视线,还笑得十分坦然。她上上下下地打量安琳琅,甚至伸手去摸她的脸颊。
安琳琅被这亲昵的动作弄得头皮发麻,笑了笑,赶紧回了老太太身边坐下来。
结果一坐下,路大太太夸赞的话如约而至。
不得不说,路大太太挺会说话,也说的十分有水平。就算安琳琅一个对赞美油盐不进的人都被她夸得心花怒放。她于是立即看向安老太太,安老太太的脸色也缓和下来。眉眼里隐约带了丝笑意,看向路家母子俩的眼神都柔和了许多。
气氛渐渐融洽,那路家大太太话锋一转,又道:“老太太也知,我路家在金陵也是钟鸣鼎食之家。府中老爷祖父都是朝廷命官,家族不少叔伯都在各地为官……”
她话说到这里,安老太太大致猜到了她的来意。
此时提及家世地位,不外乎想退婚罢了。路家家大势大,路嘉怡又是路家嫡系的长孙。换言之,这就是路家将来的继承人。家族继承人娶妻是娶宗妇,最是看中妻子的才貌家世。安玲珑若是嫡女,或许还能相配。只是一个庶女,如今人还涉及了重大案件被关在衙门地牢,路家是万万不会娶她过门。
果然,路大太太面上闪过一丝为难之色,她仿佛斟酌地道:“……我儿子阐是家族嫡长孙。先前的意外,我路家理应承当后果。但此时此刻聘贵府大姑娘为妻,这事儿怕是不可。”
话音一顿,屋里瞬间就安静了,安老太太脸色不好看,但却没有说话。
该来的总是要来。说实在话,大家族嫡系子孙如若不是门槛儿太低,是绝不会聘庶女为妻的。若是换作是安家,安老太太哪怕撕破脸皮也不会允许安玲珑进门。
自打安玲珑进了衙门,安老太太就在等着这一日,此时也没有太多为难:“那你们路家是个什么章程?”
安玲珑怀孕一事,是两家心里都有数的。路大太太虽然没提,但这段时日在京城她差不多将这里头的事儿该打听的都打听清楚。安玲珑这个祸害,她是万万不可能允许儿子娶回去的。说实话,就算是为妾,她也不允许。这种心思不正的妾室,进了儿子的后院,那就是永无宁日的开始。
路大太太于是笑了一下,站了起来:“是这样的安老夫人,子阐如今已经高中一甲。将来的前程自不必我多说。我路家的意思是,想聘你安家的二姑娘。至于大姑娘,若是能出的来天牢,以妾之礼纳入门。”
此话一落地,炸的安琳琅差点都站起来。
她特么不是来给老太太撑场面的么?怎么火烧到她这儿来了?
安琳琅瞬间扭过头看向下面的路家母子,双眼微微瞪大了。路大太太朝她颔首一笑,她的身后已经站起身与自己母亲站在一起的路嘉怡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那眼神,粘黏得都不对劲,看得安琳琅发毛。
安老太太脸色也是一变,眼看着就要暴怒。但她怒火还没发出来,路家大太太又拿安玲珑锒铛入狱的事情说事儿,安家根本就没底气。
稍稍一思索,她便沉下气来没动。这段时日,安老太太耗费了许多心力在给琳琅找婆家这事儿上。只是她将京中的青年才俊都翻了个遍,她觉得合适的,因着琳琅失踪两年这事儿都被婉拒了。如今只剩下出色的寒门子弟,可寒门子弟再出色,家中贫困,老太太却是舍不得的。
别提什么将来一飞冲天,寒门子弟能走上高位的凤毛麟角。那等一飞冲天的天才人物不是他们能捞就捞得着的。因着亲事多方受阻,安老太太其实也有些心力交瘁。
路嘉怡无疑是个好孙婿没错。她这段时日研究去岁科举的寒门子弟,也打听到一些路嘉怡的事儿。
此子年轻有为,才学出众,家世显赫。虽在京城使不上力,但在金陵却也算得上簪缨世族。若非婚前与安玲珑苟且,且珠胎暗结,这怕是安家求之不得的好亲事。
老太太心里十分纠结。一面是在衡量路家和路嘉怡,觉得这人家确实是好,一面又想到这年轻人被她亲自从安玲珑的院子捉了个正着,恐怕品行不端。可转念一想安玲珑那做派,又觉得情有可原。别的不说,安玲珑哄人确实很有一套,兼之那死丫头毫无底线的行事作风,着了她的道好似也正常……
她于是将目光落到安琳琅的身上,想看看她什么反应。毕竟听说当初之所以跟安玲珑起争执,就是两姐妹看中了路嘉怡这一个人。
安琳琅能有什么反应?当然是拒绝:“怕是不可。”
她进来以后没说两句话,这一开口,屋里其他人都看过来。
安老太太一看安琳琅这个架势立即就知道她要说什么。老太太心口一凉,张口去阻止都来不及。就听安琳琅微微勾起嘴角,淡淡一笑:“我早已与人有婚约,怕是要拂了路大太太的好意。”
安琳琅的话突兀又令人震惊,别说路大太太愣住,路嘉怡直接失态地惊道:“不可能!你与谁有婚约?”
他的失态令人惊讶,但路嘉怡已经顾不上了。这是他的妻子,相伴一生的妻子。况且来之前他已经打听过,知晓安琳琅被卖这段时日并没有出事,而是被一个善心的瘸子老头儿给救了。吃了些苦,但人好好儿的,一切都好好儿的,怎么突然就跟人有婚约了?!
“安二姑娘,”路嘉怡眼神急切,克制地没有上前去握安琳琅的手,“莫要赌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