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的姑娘不像京城的大家闺秀食不言寝不语。声音大的几位经过都听得一清二楚。老爷子还在嘀咕这小地方姑娘怎么如此不矜持,就听到里头一个姑娘说了句:“琳琅说过些日子,将布丁放到奶茶里,做什么布丁奶茶。两个都是好吃的,合在一起估计更好吃,不晓得琳琅何时做哦……”
老爷子脚步一顿,忽地扭头问旁边亦步亦趋跟着的林主簿:“奶茶又是什么茶?”
这林主簿哪里知道?他在西风食肆开张前就搬回县城去,今儿桌上好些菜他都是头一回吃。不过老爷子既然问了,他自然就要答:“估计是方家小娘子自制的茶水……”
这不是废话嘛!那厢房几个姑娘都说了。
老爷子揉了揉圆鼓鼓的胃,遗憾地放弃去要一杯茶水的念头。
几人在楼下结了账,一餐吃了四两银子。酸菜鱼二钱银子一盘,土豆儿也得三钱银子。其余的素炒便宜,但老爷子那一锅山药南瓜粥和一吊罐的香菇鸡汤就得二两。这年头山药是药材,市面上卖不便宜。煮粥虽然只用了一根,但耗了好些功夫。这是实打实的小火熬出来的功夫粥。
几个人对价格没什么质疑,他们平常在京城在外头酒楼吃一顿少不得二三十两。那些酒楼的大厨手艺还不及西风食肆的一半。西风食肆做出这个味道的菜色,他们私心里还觉得四两银子是给少了。
“等等,”眼看着几人要走,周攻玉连忙出声喊住,“粥还剩了不少,内子给装起来了。老爷子不若带上,这个天儿晚上热一热,也能做夕食。”
林主簿听这话差点没给吓死,谁知那边老爷子还真不客气地给收下了。
笑话!当初在县城客栈,老爷子连隔夜粥都喝了,还怕晚上喝粥?
安琳琅将剩下的粥用了一个陶罐的小盅装着,罐子外头还温热温热的。其中一个黑脸的年轻人上来就把陶罐抱在怀里,朝周攻玉点了点头,又往桌子上放了一定银子。
“多谢,”黑脸年轻人声音低沉得跟闷雷似的,“这是陶罐的钱。”
开门做生意就是为了赚钱,周攻玉神色自然地将银子收起来,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慢走。”
几个人走出食肆,外头的雨还在下。不过他们的马车就停在门口,几步路的功夫。旁边一个抱刀的年轻人斗笠往脑袋上一戴,出去将马车赶过来。黑脸汉子一手抱着罐子一手搭住老爷子的胳膊,想扶他上去。刚搭上就被老爷子甩开,他绷着一张脸道:“刚吃完就坐,难受。”
黑脸汉子,也就是欧阳正清。荆州总兵欧阳望家的三公子。他抱着罐子闻言就是一愣,一想也对。大夫可是交代过不能吃完就坐,容易腹中胀气。
“既然来了,走一走。”老爷子背着手,指使他去拿伞。
林主簿跟了这一路,蹭了一顿饭。心里正在懊悔刚才手慢,没有抢先付账。这会儿站在老儿子身边想搭话总觉得心虚气短。他皱着眉头,胖墩墩的脸上肉都挤在一起。犹豫都这个时辰了,老爷子他们回县城估计也得晚上。要不然开口邀请老爷子去他镇上的宅子住。
正当他准备开口,欧阳正清已经取了伞过来。
他将伞举到老爷子的头顶,几个人便趁着小雨在武原镇的西街溜达起来。赶车的小哥赶着马车跟在几人身后,车轮子吱呀吱呀地跟着。这般闲庭信步地走,别有一番闲适滋味儿。
天色越来越晚,眼看着就要申时。欧阳正清看老爷子没有半点着急的迹象,背着手左右地打量两边的商铺牌匾,一脸不忍直视的摇头。就忍不住想提醒:“老师,您不是说晚上不论多晚都得回县城?您看,我们走了也有一刻钟了。不如回马车上,该启程回去了。”
这个时辰点已经有些晚了,不管走得多块,夜里怕是都得在马车上过。
“天下了雨,路估计不好走。咱们急着回去,估计得抄小道走……”欧阳正清蹙眉想了片刻,抬眸看老爷子道:“大路走,快马加鞭也得三个时辰。抄小道走,路有点难走,但可以两个时辰就到。”
前头老爷子步子一顿,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慌什么?还早,胃里还没消食。”
几个人又走了一会儿,眼看着西街都走到头。
几人在街头站定,前头再走就要到东街了。老爷子半点没有回去的意思甚至突发奇想,要去这镇子的瓦市里看看:“那西风食肆的土豆是从瓦市里买的吧?不如去瞧瞧。”
欧阳正清:“……”
这么一会儿,他也算是看出来。老爷子这模样根本就不想走。
当初劝老爷子出门,他们可是花了老鼻子的劲儿。口水都说干了,又是求又是引诱的,老爷子才勉强答应来武原镇。不过当时是说好了,不管多晚,不管什么时辰。等尝试过这个什么小厨娘的手艺以后就立即返回,他不想在陌生的小镇子上过夜。
结果这会儿吃完了一顿饭,老爷子又变了主意,不想走了。
被看出来,老爷子也有些尴尬。他年轻时候最方正严肃的一个人,老了以后反倒跟小辈耍起无赖。老爷子避着小辈看过来的眼神,硬着头皮抗。
他不想走,他还想明天一早起来就在这家食肆吃朝食。
欧阳正清:“……”
林主簿跟了一路,可算是找到搭话的机会了:“这个时辰赶路也太晚了。几位若是不嫌弃,不如去下官镇子上的府宅住上一宿?”
他是个机灵人,看得出来老爷子不乐意走是看上西风食肆小厨娘的手艺了。是他他也喜欢,好吃的谁不喜欢?很是给面子地递来台阶道:“武原镇虽然小,但靠近边境,三教九流的人很多。几位武艺高强也难保不会撞上不长眼的上来找晦气,还是明日一早启程更好?”
这话就说到老爷子的心坎上,他立即就顺着台阶往下滚了:“是这个理。”
不止欧阳正清,后头赶马车的抱刀小哥:“……”行吧。老爷子难得打起精神,顺着他吧。
几人就这么随林主簿回林家,安琳琅这边送走了王大姑娘,跟周攻玉坐在后厨的灶台旁边一人端了一碗鸡汤面在嗦。周攻玉这厮被安琳琅带着,如今已经能面不改色地捧着大海碗嗦面了。原先还有点贵公子包袱的周某人端着个小板凳,被安琳琅挤出了温暖的灶台也不在意,吃的很香。
两人吃了一个清淡的午饭,回到前大堂终于有了空闲算一算帐。
这些时日,新店开张,许多事儿都堆在一起,账目都是周攻玉在管。安琳琅累得连看一眼账册的功夫都没有。托了今日下雨的福,没人客人,她做了两顿饭,得了个空闲喘息。
说起来,西风食肆开张已经有二十来日。
最开始的前三天,生意好的忙不过来。三天加在一起,赚了二十一两银子。扣除三天的成本,大约赚了八两。不得不说,这是个令人咋舌的数字。他们这间铺子买下来才二十两,加上修缮改造,也就三十来两。结果三天就赚了十五分之四。
不过高兴也就高兴那几日,后面生意就渐渐恢复正常。二十来天收了约莫三十九两五钱零几个铜板,扣除成本也赚了将近二十两。一间铺子的钱就这么赚了,就是安琳琅算下来都有些吃惊。
这么一想,投入进去的成本两个月就赚回来了!!天啊!
“南边那些富户家姑娘占了一半,”周攻玉想想也好笑,“其中红豆羊奶茶贡献不小。”
“难怪……”提到奶茶,安琳琅顿时就不吃惊了。
红豆羊奶茶成本低,羊奶才十二文钱一桶。用的茶叶虽然不算特别差,但也不是特别好的那种。就是茶叶铺子里二十文钱一斤的普通红茶。红豆这类的豆子更便宜,六文钱一斗。这食肆里卖十二文钱一杯的红豆羊奶茶,所有的原材料里头最贵的就是糖。糖在镇子上卖也才二十文钱一斤。
十二文钱一杯,一天卖出五十杯,二十天就是十二两银子。就镇南那边的富户一天就能承包三四十杯,这一天哪里是五十杯的量?算一算成本,就知道这里头的赚头有多大。奸商安琳琅对此等敛财行为毫无愧疚之心,甚至在琢磨加上布丁以后的奶茶定价为二十文钱一杯是否合适。
周攻玉毫无‘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清高节操地思索片刻,犹豫道:“二十文,喝的人就少了。”
“也少不到哪儿去。”二十文虽然贵,但镇南那边的富户眨眨眼睛就能买。西街这边镇子上的姑娘咬咬牙也是能买得起的。
周攻玉一想,这倒也是。毕竟主要客源还是镇南那边的姑娘妇人们。
奸商夫妇脑袋碰在一起,觉得二十文定的有点低。鸡蛋布丁做出来今日可是卖六十文一碗的。羊奶茶里头布丁小一点,收的太低也不大好。
奸商安琳琅脑袋一拍,提议:“那不然还是三十文?”
周攻玉一想,冷酷地点头:“可以。”
当出现我会你不会,我有你没有的技术垄断场面时,卖多少钱都不算过分。
……
镇子上一派祥和,甚至周攻玉已经提议起招不到工就去瓦市买人。方家村,方婆子又送了一碗杏仁羊奶到桂花婶子这边来。一大早起来煮,顺便就连桂花婶子的一份一起煮了。
左右这羊奶也不值钱,家里人每日要喝,她多煮一点就是顺手的事儿。
桂花婶子出了这一档子事儿,方家老两口也好些日子没有去镇子上。方老汉每日在家里锯锯磨磨,正在用弄回来的竹子做竹筒杯子。方婆子除了在家做做饭洗洗衣裳,就是多多照看一下精神头儿不大好的桂花婶子。桂花婶子有亲人等于没亲人,能照顾她的也就方家老两口。
桂花婶子虽然总叫她婶子,其实年岁也不是很大。三十三,有那人家这个岁数还给家里添个姑娘小子呢。就桂花这丫头命苦,三十三活得跟垂垂老矣的老婆子似的。方婆子有时候看着桂花婶子就仿佛在看年轻时候的自己,这让她对桂花婶子有一种难以用言语描绘的同病相怜。
她也是年纪轻轻丢了孩子,结果一辈子就没有孩子。被人戳着脊梁骨说命里无子送终。
这事儿膈应了方婆子三十年,到现在都过不去。
庆幸余才的一句话激起了桂花的求生欲,她憋着一股气逼自己吃喝。药涂了两三日,人可总算是缓过气来。只是往日还能见着笑脸,如今是连笑都不会笑了。
“桂花啊,”一个人在村子里日子过得这么苦,不如去别处,“我们家食肆还在招人,赶明儿我去镇子上跟琳琅玉哥儿说一声。往后你就在我们家食肆的后厨干吧。”
正好家里食肆在招人,桂花是什么人她这么多年看在眼里。最老实不过的,干活也利索。
方婆子心里的打算,夜里就跟方老汉提了一嘴。
方老汉倒是不反对,食肆后厨总归是要招人的。琳琅再是能干,也只有一双手。每日里不仅要招呼来来往往的客人,空了还得给冯掌柜的装香肠,好多事儿。招别人做不如招桂花,毕竟知根知底。只是这事儿也说不好,他们家好意桂花不一定接受。
方老汉拍拍心软的老婆子轻轻叹了一口气:“等跟琳琅玉哥儿商量以后再说,先别声张。”
“晚了,”倒是她没想周到了,“这事儿我已经跟桂花说了。”
方老汉顿了顿,“罢了,说过便说过吧。桂花什么人琳琅也晓得,不会说什么的。”
两人说了会儿话,又各自叹了口气,闭着眼睛睡了。
原本方婆子以为桂花那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那日她说的话没听进去。谁知一大早开了门,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桂花站在方家的门口。也不晓得站了多久,鼻子眼睛冻得通红。二月里虽然已经算是渐渐转暖,但朝晚还是冷的厉害。她背着个大包袱就吸了吸鼻子问:“玉春姐。”
玉春是方婆子的闺名,已经将近四十年没外人叫了。平常也就能从方老汉嘴里听到过一回,再来就只有桂花叫一叫:“你说的让我去镇子上的食肆干活还作数吗?”
“我,我……”她说着话眼睛就红了,嗓子里跟堵着什么东西似的哽咽道:“村子里我一日都待不下去了。我去镇子上做活,多苦多累我都愿意。只要给口饱饭,给个住处就行。”
方婆子被她哭得心酸,粗糙的手给她抹了一把脸忍不住也红了眼睛:“作数的,作数的。村子里住不下去,就去镇子上住吧。我这就跟老头子说一声,让他牛车送你去镇子上。顺带跟琳琅玉哥儿说说。你也别说什么傻话,要给食肆里干活,那就正经拿工钱。琳琅那丫头你晓得,心善得很哩!她不会叫你吃亏的。”
桂花婶子呜呜地就哭了。怎么这辈子,哪怕是碰到的外人都比亲娘亲爹对她好。
哭着哭着,她就要往下跪。被方婆子一把扶住。
“有的人就是没有父母亲缘,求不来的……”


第三十五章 猪肉怎么了?看不起猪肉?……
院子外头的动静方老汉自然听得清清楚楚。他人就在院子里锯竹子, 抬个头就能看到。
不必方婆子特地过来说一声,他放下手中的锯子就去后院套牛车。
方婆子引桂花进屋来坐。方老汉则忙着将这段时日打磨的竹杯子给弄了个筐子装上。这些天在家,他得了空就做, 竹筒杯子做了差不多三百个。方婆子偶尔也跟着一起上山, 也摘了不少野菌子。有些晒干了有些还是新鲜的, 也拿个篓子装上车。
等这都弄好了, 方老汉才转头进屋来喊了一声。
“我就不去了, 我在留下看家。”方婆子下午还得去隔壁村子看看,镇子上的菜估计早就不够了。她还得亲自去十里八乡看看,以便于补足食肆的供给。
方老汉点点头, 让桂花婶子坐稳。牛鞭一甩,牛车就吱呀吱呀地驶动起来。
桂花婶子抱着她的大包袱, 神色茫然地蜷缩在牛车上。牛车上放了不少东西,地方有些拥挤。她背对着方老汉,人就蹲在角落里。透过清晨的雾气远远看着方家屋后头的茅草屋。虽然下定决心离开,真走了她心中还是忍不住害怕。天大地大,竟然无她一个容身之地。
吸了吸鼻子将畏惧咽下去,心里想着自己枉死的儿子。她可怜的孩子, 死的时候才十五岁。
她若不立起来去讨公道, 真就是死了也白死!
今日的天儿不算太好,阴沉沉的。没一会儿就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初春的雨水夹杂着斜风料峭寒冷,落在身上沾湿衣襟,带着一股入骨的寒气。方老汉赶紧将斗笠拿出来带上,见桂花缩着身体不声不响地淋雨,叹了口气:“你手往车下面摸一下看看,应该还有个草帽。虽然不必斗笠,但也能搪水。”
桂花愣了半天才明白方老汉的意思, 从车下面摸出一个草帽带上。
牛车晃晃悠悠的,到了快巳时两刻才终于到了镇子上。
这些日子春雨连绵的,天儿都不大好。受天气的影响,西街上没什么人在,食肆里的生意自然有些冷清。方老汉带着桂花婶子出现在食肆的后院,安琳琅刚好在跟周攻玉洗肠衣。难得有清闲的时候,冯老板的香肠还没有灌,自然是趁机赶紧弄。
灌香肠一般用的肠衣就是猪小肠或者羊小肠。这东西是最天然的肠衣,只是洗的时候里面的一层黏膜比较麻烦。得先用面粉和醋先揉搓一遍,洗得干净了再反过来。拿个小刀将里面黄色的肠膜一点一点刮干净。这是个比较累人的仔细活儿,安琳琅通常就交给周攻玉来干。
两人进来的时候周攻玉刚好已经刮了两根小肠出来。
不得不说,这厮的心性是真的稳。这东西别看着洗干净只有巴掌大小的一团,拉长了得有四五丈长。两根加起来,得有八九丈。他一点没觉得不耐烦,刮得又仔细又利索。
方老汉引着桂花婶子进来,便将招桂花婶子做工的事儿说了:“……桂花手脚伶俐,干活也算仔细。琳琅啊,玉哥儿啊,招别人不如招你桂花婶子,知根知底儿的能省不少心。你们看呢?”
安琳琅闻言瞥了一眼桂花婶子。
面对安琳琅时还好,就方家这个捡来的儿子不行。明明这孩子不是个凶悍不讲理的人,但桂花婶子看到他就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这会儿被他淡淡一瞧得心里瑟缩。她怀中还抱着自己的大包袱,脑袋就耷拉下去。消瘦枯黄的脸上伤还没消,脸颊上磕得青紫这回儿晕开了,瞧着更怕人。
安琳琅注视着她,桂花婶子知道该说些什么来争取一下。但张了张嘴,她笨嘴拙舌实在也不晓得说什么好,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怯生生的,十分忐忑地看着方老汉一家子。
“留下吧。”安琳琅向来对方老汉格外宽容。毕竟当初若不是他花了全部家当买下她,指不定她如今就走在原主的老路。人正在东街的花柳巷里呆着呢。所以基本方老汉提的事儿,只要不触犯底线和原则,安琳琅都会欣然同意。
“婶子什么人咱们都清楚,自然不怕这些。不过。”安琳琅丑话说在前头:“婶子有个事儿先说好。”
桂花心里一滞,抬起头:“你说。”
“咱们做吃食生意最讲究的就是一个干净和新鲜。”安琳琅道,“咱们西风食肆也是严格把控这些。所有要入口的东西,务必要洗得干干净净。不能有丝毫的马虎。”
“这个你放心,我省的。”桂花婶子连连点头,拎起来的心放下了。
她别无长处,就是一个爱洁和勤快。洗菜洗碗碟这些活儿她来做,她敢拍着胸脯保证干净:“我也不要太多工钱,给我个住处,给一口饱饭就行。”
工钱的事儿安琳琅不会克扣的。要想员工干得好,薪酬给到位是基本:“这你放心,工钱不会少的。”
有了安琳琅这句话,周攻玉自然没有别的意见。
桂花婶子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一时间都有些激动。抹着眼睛,连忙就想给安琳琅鞠躬。安琳琅哪儿能受她的礼?好歹是村里喊婶子的人。侧身避过,见她带着包袱,又顶了一脸的伤。约莫猜到她在村里受了罪,走投无路才痛下决心要搬来镇子上。
想想,于是跟周攻玉交代了一声,领着桂花婶子往后头的屋舍去。
说起来,如今的食肆还是有些小。楼上楼下的厢房加在一起才统共八间屋子。这平日里还好,一旦人多就真的是没处可睡。这会儿再分一个屋子出来给桂花婶子住,空间就更小了。
……还是得多挣钱,挣得够多才能扩建。
心里盘算着,安琳琅将靠厨房那边的一间偏小些的屋子分出来给桂花婶子住。桂花婶子没带褥子,见这住处有床有褥子,对着安琳琅又是千恩万谢的。
安琳琅安抚了她几句,人就这么在西风食肆留了下来。
另一边,方老汉把桂花婶子的事儿安排妥当就去牛车上下东西。先前安琳琅要的竹筒杯子,他做好了的这回全给带了来:“一个个都试过了,没有漏的。琳琅要的细长的管子倒是没做,细竹子里头不中空。木头挖也费劲儿。主要这个季节没有芦苇。不然芦苇杆子也能用。”
“没事,这就够了。”安琳琅本来就没打算用木质的吸管。先不说木质的吸管做出来多费方老汉多少功夫,就说木吸管给人随便带走,安琳琅也觉得心疼,“若是能端的小心些也能外带。”
“什么外带?”不请自来的老爷子不知何时穿过大堂来了后院。听人说话也不见外,顺口就插话了,“这是什么?怎么细长得跟笔筒似的?”
他说好要来吃朝食,那是一日都没漏过。接连好几日了,那悠哉的架势是把西风食肆当自家后院逛。
安琳琅:“……老爷子怎么又来了?”
老爷子听这话就不高兴了。胡子一翘,那一双眼睛就斜向安琳琅。什么叫‘又’?他对安琳琅这一句话很不满意。怎么滴?开门做生意的,他还不能来了咋地?
“老夫来用午膳,你是不想做老夫生意还是怎么滴?”
“……没。”安琳琅跟这老爷子到了几日的交道,也算清楚这老头儿的脾气。绷着一张严肃的脸,脾气却像个小孩儿。闲着就对什么都好奇,这也要问,那也要问。不回答还不行,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跟搞什么高深学问似的,“吃午膳还早,怎么着都得巳时过了再说。”
“哼,”老爷子才吃过朝食不久,就是吃的安琳琅单独给下的鸡汤面。也不晓得这丫头用的什么手艺制的面,面条劲道又入味儿,比他过去吃过许多的面食都好吃,“那我也先来瞧瞧食材,好方便中午点。”
拉面能不劲道吗?安琳琅可是费了老鼻子的劲儿才拉得那么几碗。
“你看你看,随你看。”安琳琅仿佛一个渣男,将敷衍都写在了脸上。丢下这一句话,她也不管这小老头儿的好奇心,蹲到周攻玉的身边开始洗肉。
这肉是她一早就腌过了,调料的味道将猪肉原先的骚腥味儿给盖住了。这会儿闻着就是普通猪肉的味道。安琳琅一边给肉抹东西一边还是不满意。扭头对还没走的方老汉道:“爹,今年开春咱家也养几头猪吧。鸡鸭鹅等东西也能养一养,正好还能省的买不上好肉。”
这事儿安琳琅不提,方老汉也在想。
事实上,方家村大部分人家都是养了猪的,还有那家中有盈余的人家里猪也有两三只。以前老方家自家没养猪是没钱。兼之家里老两口活儿要忙,没工夫照顾才没养。如今食肆里要用这些东西,他们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就养些能供给给食肆的肉。
卸完货,人也送到了。方老汉还记着家里好些竹杯子还没打磨完,就急着回去。
安琳琅拦也拦不住,说不上两句,他驾着车就走了。
周攻玉笑了一声,手头已经洗了第五根羊小肠。他手脚很快,一会儿就看到木盆里飘着的肠衣快沾满整个盆。安琳琅刚拿手撵了一下,好奇心重的老爷子也忍不住凑够来:“这是要做什么?”
“香肠。”安琳琅将腌好的肉放到一边,等着肠衣洗出来再将肉剁碎。
“香肠?”他听着有点耳熟。
老爷子闻着这有点熟悉的味道,想着自己是被安琳琅一碗隔夜粥给骗来的武原镇。原以为是什么好东西的肉,原来是猪肉呢?
“香肠竟然是猪肉灌的?”这年头猪肉都不配端上达官贵人的桌子,“你用的猪肉?”
“猪肉怎么了?”安琳琅不懂他突然的激动,“看不起猪肉?”
安琳琅不懂,周攻玉却明白为何。
这年头猪肉乃下下品,达官贵人、商贾富户家中饭桌上常吃的都是羊肉牛肉。吃猪肉的,只有那些市井的平民百姓。这年头手艺好一些的厨子做肉也都是羊肉牛肉,还没有人把猪肉端上食肆酒楼的饭桌。老爷子心心念念以为是什么好吃的肉到头来就只是廉价的猪肉,自然有些吃惊。
安琳琅却觉得食材不分高低贵贱,只有做不好的人,没有不好吃的食材:“猪肉怎么了?猪肉的美食多了去了。东坡肉,红烧肉,过油肉,粉蒸肉,梅菜扣肉,哪一样不是猪肉做的美食?”
等等,东坡肉是自苏东坡被贬徐州,赴任徐州知州之后才渐渐有的吃法。这个时代好像还真没有?
安琳琅小心地瞥了一眼周攻玉,又看了一眼老爷子。周攻玉神色淡淡的,倒是没有追问安琳琅东坡肉是什么东西。但小孩儿脾气的老爷子一双眼睛瞪得老大。
他哼哧哼哧地瞪着安琳琅,竟然还杠上了:“那你倒是做啊!你倒是做一道美食给我看看。”


第三十六章 把人都赶出去
“你说做我就做, 那我岂不是太没坚持?”
老爷子:“???”
两人对视一眼,安琳琅微微一笑:“老爷子,激将法对我不管用。想吃肉, 等你身子养好些再说。”
老爷子坚持:“……老夫能吃。”
“您能吃?您能吃什么啊?吃止泻药还是无油粥?”安琳琅对付这种倔强老头儿还挺有经验的, 对付这种不听劝告的老头儿就不能太惯着。不能给脸的时候就不给脸, 他没办法时自然就乖了, “那等大油的东西您吃下去, 后头四五日都不必来西风食肆吃饭,尽管去春晖堂待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