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盘算着,安琳琅便着手做鸡蛋布丁。
她做的鸡蛋布丁跟后世街上卖的布丁有很大差别。米有吉利丁片和淡奶油,这里要做也只能按家常的手法来做。烤箱的替代物暂时没弄出来,安琳琅用的方法也只能是隔水蒸。
其实也不难,一个布丁两个鸡蛋加一杯牛奶就能做。不过在做之前,新鲜的牛奶得煮一煮杀菌。这年头的人肠胃不知能不能适应牛奶,她杀杀菌总归是更好一些的。
开了一个小炉子煮牛奶,安琳琅那边就快速地将一早处理好的鸡和调料放入吊罐。她做鸡汤还是习惯用吊罐,总觉得这般味道会更好一些。这边鸡汤吊上,那边周攻玉已经去后头地窖里将拿山药出来。这东西如今还算药材,市面上卖是有些贵的。安琳琅当时买是出于厨子的本能,但后来捂着憋憋的荷包就有些后悔。放到后头地窖里去,至今还没有拿出来做过菜。
今儿赶巧遇上个脾胃不好的,炖个山药南瓜粥也不错。
两个菜都是功夫菜,要好吃就得等。双管齐下,那边汤吊上粥煮上,安琳琅特地取来一个陶瓷的碗,食肆里用的那些木碗可蒸不出安琳琅要的布丁,木碗密封性不好,指不定蒸出来的东西会有气孔。加入磨成粉状的糖,这是她为了做菜方便特地让周攻玉给磨的。这会儿细腻得不输白砂糖。
这会儿牛奶也煮好了,放到一旁晾一会儿。等它凉了,安琳琅才迅速拿出十个巴掌大小的陶瓷碗来。她一只手快速地打鸡蛋,一边往鸡蛋液里倒牛奶。
当初为了煮奶茶她就自创了纱布滤网。现如今正好拿过来筛颗粒。她一连筛了三遍,确定没有一点颗粒了才拿密封性很好的碗给扣上,拿到灶台蒸锅上隔水蒸。
安琳琅做的这个布丁,是家常能做给孩子吃的小零嘴儿,脾胃弱些的人也能吃。她这边一口气就蒸了十个,盖上盖子,另一边开始起锅炒焦糖。焦糖布丁味道简单,但架不住好吃。后世许多昂贵的餐厅也会有焦糖布丁这道甜点的。但味道好坏,看主厨的本事。
安琳琅这边快速弄完,周攻玉也处理好山药片好了鱼。
这厮虽然不做菜,但却神奇地拥有一双令人艳羡的巧手。他处理过的东西干净利落,没有瑕疵。他出手片的鱼,也仿佛是机器设定过才片出来的标准。
周攻玉整个人就,怎么说呢,是一个很神奇的人。这种人若是生在后世,很容易成为金字塔尖上极少数那一撮的精英。那种天生对事物的把控能力和游刃有余的沉稳心态,不是别人努力能做到的。这种人就很容易让一般资质平庸的人望尘莫及,并且,心生嫉妒。
当然,她没嫉妒。安琳琅笑笑,她本人在厨艺上的天赋也是塔尖。对味道的把控能力也是天生的。
“我来烧火。”只有两个人,安琳琅得做菜,烧火就只能周攻玉。
接过鱼片,安琳琅迅速调了腌料将鱼给腌上。回来火已经升好了,拿起大勺,舀了一瓢油滋啦一声浇下去。第一锅做的,就是酸菜鱼。
王大姑娘的那群小姐妹对酸菜鱼这道菜有着一股令人感动的执着,每回来必点。必点菜单里永远不变的两道菜:一道是酸菜鱼,一个就是红豆羊奶茶。以前还有一道樱桃羊奶土豆泥,如今樱桃酱吃完,苦于最新一批的樱桃还未上市,她们才忍痛将这道甜食踢出她们的菜单。但后头这两样少一项都不行。
不过安琳琅觉得每样菜吃得多了,总归有疲软的时候。酸菜鱼这道菜最多再上一个月,之后她就会调换菜单。武原镇这等小地方看不出销量,时间流速很慢。零散的客流做不出完整的分析,但安琳琅不会止步于镇上,她是想把西风食肆做成远近闻名的美食楼,花开飘香客自来。
西风食肆随时节更换菜单,定期推出特出特色菜的规则也要在后来慢慢确立。若不是客流量不允许,安琳琅还想把后世vip客户理念应用进来……
心里琢磨着在做具体事业,转头一看厨房两个人。安琳琅瞬间清醒:先搞钱,没钱想个屁的商业版图。
就在她将煎好的鱼盛上来爆炒配料和酸菜之时,后厨的门口突然多出一个人影。转身的瞬间,安琳琅差点没把魂给吓飞了。
是一个板着脸的枯瘦老头儿。衣裳穿得倒是齐整,就是看着有点像难民营爬出来的。他背着个手站在门口,伸着脖子往安琳琅的大锅里看。周攻玉人在灶台后面,没留意到后厨进来个人。等他注意到,老头儿已经凑到安琳琅的身后,一点不见外地问安琳琅:“这是在做什么?”
“……”安琳琅恍惚之间以为是在上辈子的乡村老家,小时候家里做饭,邻里家的老头儿老太太也是这般,凑到人家后厨说话。问在做什么饭。
“酸菜鱼。”
“酸菜鱼?”老头儿没听过,很诧异的样子,“酸的?”
他耸了耸鼻子,确实是酸,酸得他都流口水了。
周攻玉从灶台后面冒出头,看到这老头儿眉毛就扬起来。安琳琅这会儿也意识到这就是周攻玉说的那个脾胃不好的老人家了。她做菜可干净得很,也不怕人看。就是那里有点怪?
“老人家,你不是在前头二楼厢房等?怎地跑来后厨了?”安琳琅听说他脾气不大好,刻意客气道。
老头儿点点头,就杵在大灶旁边:“坐着闷,出来转悠转悠。”
转悠转悠你转悠到人家食肆的后厨来?安琳琅约莫感觉到哪里不对,但这老人家好像听不懂送客的意思,还从旁边拖来一个板凳,就这么坐下了。
安琳琅:“……”
“老人家,厨房烟大,”知道这是林主簿带来的人呢,安琳琅又委婉一点,“不如先……?”
“不必,我坐这挺好。”老头儿不见外道,“你做你的菜。”
安琳琅:“……”
周攻玉忍不住就是一笑,淡声道:“做吧,王大姑娘那边还在等。”
安琳琅瞥了一眼老头儿,烟气袅袅之中。她把方才盛起来的鱼肉倒进已经炒香的酸菜配料里头,一起炒。空气中弥漫的味道越来越想,香得老头儿眼巴巴地看。安琳琅实在受不了,转身舀了一瓢热水进去。酸菜雨水汤汁瞬间就有些乳化出来。
她迅速撇掉上头的浮沫,加盐加醋加胡椒粉加糖,手快得仿佛有残影。看的一旁老头啧啧称奇。
不得不说,第一回 烧菜有背景音效,还挺激动人心?
安琳琅莫名其妙之中,不自觉地动作更花哨了起来。耳边的惊叹声继续,安琳琅这边的酸菜鱼也出锅了。她全部盛出来,洒了些翠绿的葱段和花椒点缀再一瓢热油浇上去,香气四溢。
身后的目光更灼热,安琳琅抬起头,老头儿已经站到跟前:“这个,给老夫也上一盘。”
说完,他迈着不稳的步伐疾步离开,那模样跟饿死鬼投胎去抢食似的。
安琳琅无语凝噎:“……这老人家谁?”
周攻玉听得出他一口荆州官话,模样有些眼熟。荆州的,这模样,他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人。但又觉得不可能,那位老爷子名满天下,桃李满门。满朝文武一半是他门生,就是当今圣上都要以老师礼敬重的老爷子。他年幼时候曾在想拜入老爷子名下,有幸去见过老爷子一面,只是后来由于家族原因没有成功。远在荆州,哪里会跑到这穷乡僻壤来?
小时候的记忆太久远了,就算记忆再好也会模糊。周攻玉也不然:“县城来的。”
安琳琅:“哦。”


第三十三章 三更
酸菜鱼送去厢房回来时布丁已经全部蒸好, 已经端出来放在灶面上冷却。
她取出与碗碟大小适配的小碟子,将盛装布丁的碗倒扣上去。一个小碟子刚好倒扣一个布丁,嫩黄的布丁圆润滑溜, 勺子轻敲屁股, 颇有弹性。安琳琅于是另起小炉灶, 小锅炒好糖色, 待到焦黄的糖浆咕噜咕噜地冒气泡。她拿小铁勺舀糖浆, 一勺一勺地淋上去。
十个软嫩的鸡蛋布丁整齐地摆放在托盘上,鲜甜的味道弥漫整个后厨。灶台后面烧火的周攻玉不知何时放下了手中的火钳,悄咪咪的一双眼睛都直了。
安琳琅挑着一边的眉头, 扭头看向他。
周攻玉倏地垂下眼帘,那张疏淡的脸上不见任何表情。安琳琅忽然笑了一声, 转身端着托盘离开。随着她背影远去,垂着眼帘的周攻玉缓缓抬起了眼睫,乌黑的头发缝隙中一双耳朵红的滴血。
还是那五个姑娘,似乎吃安琳琅做的菜吃上瘾了。隔个两三天就要来吃一回。
这么一会儿,几人等得有些着急,叽叽喳喳地在猜测着安琳琅会送什么新鲜甜点上来。声音不小, 安琳琅走到走廊里就能听见屋里千奇百怪的猜测。
说起来, 这五个姑娘也是真的有意思。为了一口吃的,她们恨不得将安琳琅给供起来。
其中一个姑娘家中是做押镖生意的,姓曹。原先最看不上西风食肆的人,如今俨然一副安琳琅最忠实拥趸者之态。只要安琳琅做的,她就觉得好。哪怕一盘清炒小菜,她也觉得比家里烧得好。虽然事实确实如此。安琳琅有些好笑,小姑娘想法有时候就是两个极端。
正当几个人叽叽喳喳说着话 安琳琅正巧推门进来,五双期盼的眼睛瞬间看过来。那一瞬间的闪光让安琳琅忍不住笑出来:“焦糖鸡蛋布丁, 一种西风食肆特质的新甜点,尝尝。”
曹姑娘是个急性子,人已经从椅子上站起来。那双圆滚滚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托盘。
五个盘子摆上桌子,推到五个小姑娘的面前。这黄橙橙的色泽和焦糖汁滑落的造型让她们立即回想起樱桃羊奶土豆泥。王大姑娘眼睛亮得跟闪光的星辰似的,“是不同口味的土豆泥吗?”
“不是。”安琳琅浅浅一笑,“这回木勺子不好用,得用铁勺。”
甜点放下,安琳琅端着托盘便离开了。
几个姑娘嗅到甜腻的奶香味儿,似乎比土豆泥还要甜。一勺下去软嫩香甜,与土豆泥的绵软不同,它滑嫩的在唇齿间化开。竟然比樱桃羊奶土豆泥还好吃!
“西风食肆东家的手艺真是太好了!”几个姑娘忍不住一脸幸福,“谁娶了她真是走运!”
几个姑娘说什么安琳琅是不知道,她此时将剩下的四份摆入托盘让周攻玉送去老爷子的厢房。周攻玉瞥了眼托盘上四份布丁,抬眸看向灶台旁边重新系上围裙的安琳琅。面上绷得一本正经,眼神的期待却还是流露出来。送了五份去王大姑娘的厢房,这里摆了四份,还有一份……
安琳琅目不斜视地浇水洗锅,准备开始素炒,无视他的殷殷期盼。
病秧子的眼睛瞬间低垂下来。
一声不吭地将托盘送去大堂二楼。老爷子已经稳稳当当地坐下来。他这些年食欲每况愈下,如今已经严重到一日一时的程度。但是京城艺术最为高明的太医看过,随身治了多年,毫无用处。如今年纪大了,身子骨越来越差。怕老爷子熬不住,家中只能寄托于拜访民间名医。
说起来,这也是老爷子不远万里跑来武原镇这小地方的原因之一。中原的大夫对他的病症束手无策,他打听到西域有那等药物极为厉害的游医。专治疑难杂症,他们这才不辞辛苦远赴此地。
不过游医没找到,老爷子意外吃了别人的一碗菜肉粥,胃口突然间好转许多。那日连吃了两碗粥下去,病恹恹的老爷子精神了一整天!
这可不是件小事儿,有能叫老爷子吃下去的吃食,那就是救命的神仙!
随行的人当即就抓着机会,多方打听。天知道他们为了找到那个专治疑难杂症的游医耗费了多少心力?几个人在武安县呆了至少三个月,连游医半个人影儿都没照着。找到如今他们都想放弃了,便琢磨着找到那个能叫老爷子吃得下饭的厨子也行。
于是兜兜转转,打听了许久才找到那日煮粥的小夫妻,这才费尽口舌把老爷子给劝来武原镇。
此时眼看着端到面前的奇怪但香味跟长了钩子似的不断勾人的甜点,两个年轻人态度有些犹豫:“我家老爷脾胃十分虚弱,需得吃些清淡好克化的吃食。这甜点……”
“无碍的,”周攻玉的身子也是十分羸弱,但这两个月跟安琳琅在一起。硬生生靠吃安琳琅做的菜吃得没再见风倒,“这吃食,三四岁的孩童也能吃得。”
两人话还没说完,那边老爷子已经握着盘子的边缘拖到自己跟前。
这些年,老爷子吃过的精美糕点无数,还是头一回见如此模样的甜点,有些新奇。鼻尖充斥着若有似无的甜腻味道,竟然也引得他腹中馋虫蠕动。趁着几人说话的间隙,他已经拿起勺子挖了一勺下去。新奇的味道在舌尖绽开,竟然比宫廷御厨所做的乳酪还惊艳。
吃了一口,还没尝到味儿呢就从舌尖化开。老爷子闷声不吭的,一勺接着一勺。等几人说完话,他这一盘已经吃了个一干二净。两年轻人震惊得下巴都要掉地上,翕了翕嘴,半天不知说什么。
他砸了砸嘴,心道,怎么才吃几口就没了呢?
“你去瞧瞧小姑娘的酸菜鱼可做好了?”老爷子吃了一盘子布丁下去竟然还不觉饱,心里还惦记着安琳琅那盆酸菜鱼,“没好,催一下。”
两年轻人眼睁睁地看着这貌美的东家点点头,拿着托盘转身就走,不懂酸菜鱼到底是个什么菜。
“酸菜鱼是这家小娘子的拿手好菜。”
林主簿是安琳琅的老客户了,提到安琳琅,他可是最有话说,“小娘子做鱼的手艺那是一绝。大雪天,她做的那个鱼头炖豆腐。味道那叫一个鲜美!吃一口,从嘴就暖到了胃。鱼头汤里面搁了不少嫩豆腐,煮得好了,口感就跟今儿吃的这个甜点一样,顺着喉咙就滑下去了。”
林主簿说的生动,几个听着的人口水都流下来。
老爷子耳边听着什么鱼头豆腐汤,又回想方才后厨闻到那味儿,头一回感觉到胃里饥饿。他揉了揉肚子,茶水也不想喝,就眼巴巴地看着门口。
与此同时,周攻玉回到后厨,安琳琅已经炒好了一盘素炒。
素炒菜除了需要炖的,都是大火爆炒会更入味儿。安琳琅想着那老爷子喜欢酸,醋溜了一盘土豆丝。扭头见周攻玉回来,她头也不回地将一盘东西举到他跟前:“喏~吃吧,给你留的。”
突然伸到他面前的是最后那一份焦糖鸡蛋布丁。
周攻玉接过来之时都有些懵。他机械地低下头,然后抬起头看向安琳琅的后背,再低下头。
再三确定是焦糖鸡蛋布丁,不知怎么滴,他那双藏在乌发缝隙中的白玉耳尖儿霎时间红得滴血。工具人捧着盘子僵硬地站了会儿,一种古怪的情绪从心底升腾起来。他蹙眉斜眼地看向开始做另一份酸菜鱼的安琳琅,有种她把他当孩子哄了的错觉?
孩子?周攻玉垂下眼帘,他三岁以后就没人拿他当过孩子了。
“吃快点,吃完干活。”安琳琅被盯得头皮发麻,贼眉鼠眼地吼道,“还有好多菜没烧。”
周攻玉眼角余光抓到她不好意思的脸色,眼睛里慢慢攒起了笑意。也不在意安琳琅恶劣的态度,很是听话地点点头,端着盘子就坐到灶台后头:“嗯,好。”
与此同时,方老汉带着大夫急急忙忙地就赶回了村里。
牛车赶到桂花婶子茅草屋门前已经是午时三刻了。太阳正好的时候,院子里凄云惨雨的。桂花婶子已经醒过来,人靠坐在墙边一脸的灰败。丧夫丧子最孤苦无依的年岁,被亲娘带着一群人上门来打杀。是个人心里都不好受。
桂花婶子好不容易撑过了三年前丧子这一关,被张李氏骂了这一场后心灰意冷。
她也想不通,她这一生怎么就可以这么命苦?
年幼的时候没有得到父母多少疼爱,年轻时候好不容易遇上一个疼她爱她的相公,却早早就没了。生了个孝顺能干的儿子,结果进镇子一趟就那么不明不白地被人打死了。她到底上辈子造了多少孽这辈子要这么苦?还是说她这个人就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桂花啊,桂花?”方婆子看她这惨白的脸色,忍不住也红了眼睛,“吃点吧,吃点?”
就在方木匠去镇子上找大夫,方婆子回家熬了些杏仁羊奶。这东西她一家子吃了许久,好处是亲身体会到的。方婆子便想拿这个给瘦得一把骨头的桂花婶子也补一补:“怕你喝不下去,特地放了许多糖。”
桂花婶子靠在墙边一动不动,话也不说。那心如死灰的模样,似乎方婆子几人一走,她都能投井去。
方婆子看的心里也难受。但桂花这日子过得确实是太苦了。孤孤单单一个人,连个伴儿都没有。今儿要不是她碰巧回来,指不定门口那井里就是桂花的尸体。
想劝吧,方婆子又笨嘴拙舌,不知道从哪儿劝起。不劝吧,桂花今儿过不去这道坎儿了。
正当为难,方木匠带着大夫进来。
老大夫也算是大熟人。对这方家村村尾上住的两家可怜人也算是心里有数。进来一看桂花婶子的模样心里就重重地叹气,人间百态,万般皆苦。
他过来把了个脉,又替桂花婶子查了查伤。桂花婶子身体跟方婆子也差不多,毛病多,都是穷病。日子过得太苦,穷出来的毛病。这种情况只能好好的养,别的没有办法。身上的外伤倒是不算太严重,除了后脑勺那一大块需要仔细,其他的涂点红花油就能好了。
晓得这寡妇苦,老大夫也没收诊金。怕她买不起药,还特地给她放了一瓶跌打损伤的金疮药。这药他也不收钱,就嘱咐了方婆子几句。桂花婶子如今的模样,怕是记不住事儿了。
方婆子连连点头。
看了诊,给留了药,老大夫收拾收拾药箱垂眸又瞥了一眼一动不动的桂花婶子。哀莫大于心死,人真的丧失求生欲,再好的药也救不活。摇头深深叹了口气。
就在此时,外头烧热水的余大叔不知何时进来了。人跟个影子似的蹲在墙角。待到方家老两口送大夫出去,他冷不丁地冒出了一句,道:“人活着,还能给你过世的儿子讨公道。真去了,你那儿子那事儿就没有人讨公道,年纪轻轻丧了命,估计死了也不能安息……”
一句话没说完,一道怨恨的目光骤然盯住了他。
桂花婶子坐直了身体,那双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余大叔,恨不得在他脸上剜下一块肉来:“我儿子不会白死!我可怜的儿子,他不可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余大叔被她眼睛刮着也不在乎,点点头:“撑住这口气,活着才可能讨公道。”


第三十四章 双更合一!!
这天儿一晃就变, 刚才还晴空万里,转眼就又下起了小雨。
淅淅沥沥的雨水打在瓦片上,啪嗒啪嗒地响。洞开的窗户能看得到外面雨幕, 厢房在避风的西南边, 透过洞开的窗户看雨, 别有一番滋味儿。周攻玉正是这时候端着酸菜鱼上来, 刚到门口那味道就飘进了屋里。老爷子巴望着门口许久了, 看到菜端上来眼睛噌地一下就亮了。
林主簿本是给主仆三人指路才回武原镇,正经事儿。此时一嗅到开胃的酸菜味儿,口水自动地泛滥起来。但好歹还有些理智, 知道身边这三人是他得罪不起的贵人,极力地克制乱飘的眼珠子。
安琳琅做鱼, 他只吃过鱼头炖豆腐,大雪天吃的。酸菜鱼还没尝过,嗅着味道似乎不错。
“这就是酸菜鱼啊?味道怪香的。”
周攻玉将鱼端到桌子上,顺手给了几人一人一碗饭。到了老爷子这,就没了。
老爷子眼睛盯着盘子,感觉到自己被忽略, 抬起头来:“我的呢?”
“您的粥还在熬, ”周攻玉笔直地站在一旁,明明穿着破揪的衣裳做着跑堂的活计却莫名叫人不敢指使:“这西北的粮食您吃着不行,不太好克化。稍等片刻,粥熬软烂了再给您送来。”
老爷子还是头一回遇到上菜这么硬气的店家:“……我能克化。”
周攻玉淡淡一笑:“您面黄唇白,鼻头晦暗发红,脾胃虚弱。还是莫要勉强的好。”
丢下这一句,他笑了笑,收了托盘便转身离去。留下几个人面面相觑, 半天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尤其是随护送老爷子出来的两个年轻人,着实没想到这穷乡僻壤的小地方竟然还卧虎藏龙?
先不管卧虎藏龙不卧虎藏龙,这什么酸菜鱼的味道可真他娘的香!两年轻人确实如周攻玉所猜测的一般,是习武之人。明面上是老爷子的随从,其实也是老爷子世交家的子嗣。因着性子太躁,被家里长辈求爷爷告奶奶地送到老爷子身边来受教,更是为了打磨性子。
如今跟着老爷子好几年,人渐渐沉稳了,但也不乐意回去。后来老爷子身子出事儿要出来寻医,他们便被委以重任,护送老爷子遍访大齐名医。
林主簿吞了口口水,克制地道:“不如先尝尝?”
话音刚落,那边老爷子已经拿起筷子开夹。一口吃进嘴里,那滑嫩的鱼肉鲜得老爷子眼睛都瞪起来。他这一下筷子,旁边两年轻人也不客气了。夹了一筷头吃下去,都不说话了。
他们都是京城的官宦子弟,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天南海北,各种精致的鱼都有吃过,这还是头一次吃带酸味的鱼。不得不说,十分惊艳。明明是最普通的河鱼,却连一丁点儿的腥味都吃不到。酸酸爽爽的味道一进嘴巴就直冲脑壳儿,非常的开胃。
一口气吃了几大筷子,舌尖都有些麻。但却并不会叫人腻歪,只是忍不住多吃几口饭掖一掖。两人不知不觉中,一碗饭就这么吃下去。待到周攻玉端来第二盘菜,他们的碗都空了。
“再来一碗饭。”下饭,实在,习武之人本就吃得多,一碗饭吃到肚子里跟没吃一样。
后头端上来的都是素炒,为了照顾老爷子的脾胃还特意少放了油盐。可即便如此,食材本身的味道反而得到凸显。尤其是醋溜土豆丝,他们不知道这是什么,只当是别的品种的萝卜。啧啧地感慨西北边儿就是跟中原不同,连萝卜的口感都跟京城的不同。
老爷子眼看着这两个小子都吃两碗饭了,急的质问:“粥何时能好?不能好就给我上饭。”
周攻玉无奈,“稍等片刻,快好了。另外。”
他看了一眼小声嘀咕的两个人:“这不是萝卜,是一种西域来的菜,名唤土豆。别家是没有这个菜,只有西风食肆一家有。”
这话说的几人一愣,老爷子也来了兴趣。
他方才尝过这个醋溜土豆丝儿,吃着确实跟萝卜有些不同。比萝卜要好吃许多,绵绵软软的,好似有点儿栗子的口感。这也是个下饭的菜,酸酸咸咸的味道吃进嘴里就想让人用饭掖,只是这小子总不给他上饭,弄得他饿得胃里馋虫都在搅动。
老爷子有心想跟周攻玉聊一聊,但这小子颇不识抬举,看都不看他一眼。
放下菜就跟一道清风似的刮过门口,人眨眼就没了。
“这小子真瞎还是假瞎……”老爷子哼了一声,十分不高兴,“竟然不搭理我!”
吃饭的几人:“……”
……
等了许久,后厨可算是将他的粥。清甜的味道不冲不抢眼,但闻着还挺香。
老爷子勺子在小盅里舀了舀,浓稠的质感令人欣喜。他本身是不爱吃粥的,年轻时候就爱吃一口味儿重的。到老来胃口出问题,吃什么吐什么,渐渐就只吃清淡的。吃得多,总归是有些腻歪。但这一口下去不会觉得腻歪,软糯的山药抿一抿就化了。
南瓜有点淡淡的甜,也是糯糯的。他刚吃了好些酸口的菜,胃里正饥饿呢。几勺子下去一盅就吃完了。
摸了摸肚子,其实已经饱了。但他总觉得还能再吃点儿。
“不能多食,吃过了也会适得其反。”吃的正欢的年轻人赶紧捂住他的碗,遏制住老爷子再叫一碗的举动,很是严格地把控道:“小半碗鱼肉,小半碗这个土豆丝,一盅粥,够了。莫要拿自己身子开玩笑。”
老爷子被小辈说的有些悻悻,心不甘情不愿地放下了筷子。
他们这边吃得快,男人总是吃饭快的。都吃空了,小姑娘那边儿才吃到一半。正在嘻嘻哈哈地说着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