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琳琅坐在一家食肆里头,无语凝噎地让小二给她上一杯热茶。
另一边,周攻玉站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也第一次有点懵。小小一个武原镇,居然还能把人给跟丢,他这一年荒废的有些过了分。求生的意志变弱以后,他好似人也变得迟钝了。突然之间意识到这一点,周攻玉叹息地将手中的糖葫芦给了一个小孩儿,转身顺着人群找人。
不晓得到底是个什么节日,随着巳时过去,人越来越多。本来就拥挤的街道,还有那不识趣的富户驾车从中穿行。周攻玉才走到一个巷子口,迎头就一辆马车嘚嘚地走过来。
人群往两边退让,周攻玉眼看着一个小孩儿被拥挤的人群给撞倒,摔在了马路中央。眼疾手快地闪身过去,一把捞起那孩子就闪退到人群后头。驾车的人也吓了一跳。抬手就一马鞭甩下来,连声呵斥:“怎么回事!没看到马车过来吗?都瞎了眼想死是不是!”
街道本来就窄,人多久更拥挤。那马鞭甩过来,一下子误伤了好几个。
眼看着人群里一声声惨叫,周攻玉抬手就抓住了马鞭。手下一个狠拽,马车上的人被他连鞭子带人地给拽得砸到地上。人群中顿时一声声欢呼叫好,惊动了旁边客栈食肆里的看客们。
安玲珑正趁着太阳正好,靠在窗边煮茶。听到楼下的响动,扭头往窗外瞥了一眼。
这一眼,她的瞳孔剧烈一震。手中的茶壶没有对准茶杯,茶水顺着桌案滑落到地面了她还犹如不知。盯着楼下那个拍拍孩子脑袋的男子手剧烈地抖起来。
正坐在他对面的路嘉怡一愣,扭头往下看,就看到躺在地上呜呼哀哉的车夫。
“怎么了?”
安玲珑仿佛听不见,啪地一下放下茶壶。拎起裙摆起身就往楼下跑去。
路嘉怡被她突然的举动惊住了。眨了眨眼睛,连忙起身跟上。而楼下与此同时,周攻玉安抚好了受惊的小孩儿,往安琳琅可能会去的地方走去。
他走得不紧不慢,安玲珑追下楼来时还是没有看到他的人。她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仿佛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安玲珑焦急的在人群中寻找。但是她目光扫视了所有,来来回回地扫视,都没有找到人。就在她沸腾的血液瞬间将至冰点之时,不经意瞥到人群后头一个鹤立鸡群的背影。
虽然穿着破烂的衣裳,没有锦衣华服,但那俊逸挺拔的身形和金玉气质不可能是旁人,那是——周临川!
老天爷啊,世子爷没有死是吗?
原来惊才绝艳的世子爷这时候没有死是吗?!周家说什么天妒英才说什么世子爷英年早逝是假的是吗?!安玲珑已经听不到身后的呼唤,她追着那个背影往人群里冲。
路嘉怡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能追在安玲珑身后。
然而安玲珑找遍了所有地方,除了贱民就还是贱民。根本没有世子爷的身影!根本没有!!!刚才惊鸿一瞥的那半张脸,仿佛是她的幻觉。安玲珑这时候被赶上来的路嘉怡追上,她不想解释,于是一句话不说将脸埋进了他怀里。路嘉怡本来还想问什么,感觉到胸口濡湿的温度,到嘴边的话都咽下去。
周攻玉一无所觉,此时正站在一家食肆门口死死盯着里头大吃大喝的安琳琅。
……这死丫头!


第二十一章 西风食肆
其实也没有吃什么好东西, 不过就几块点心罢了。无语地看着眼前神情淡淡眼神却莫名让人心虚不已的男人,安琳琅默默放下手中的绿豆糕,朝天翻了个白眼:“……坐坐坐, 给你也叫一份行了吧?”
糕点的渣乱溅, 差点喷到他身上的周攻玉:“……”
胡乱塞了点糕点, 两人便匆匆去西街看铺子。
武原镇某种程度上算是一个商旅马车拉出来的镇子。
在很多年前, 没有与西域链接的商路, 这里还只是个荒无人烟的小村落。后来大齐建朝,将北羌一族驱逐出边境之外才渐渐安定下来。武原镇的历史其实并不长久,不到七十年。但由于连通东西两边的商路, 走的人多,渐渐形成了像梭子一般两头细中间宽的长条状镇子。
住宅区集中在中段, 反倒是两头分布了不同的商区。靠东边的那有个大的瓦市,方老汉当初就是在那买的安琳琅。靠西边的则遍布了武原镇供商旅歇脚打尖儿住店的食肆。
今日是武原镇一年一度的除秽节。祛除阴秽,迎接好运。是独属于武原镇的节日。每年这个时候十里八乡的村民都会来镇子上赶集。
做买卖的,舞龙的,看热闹的集聚一堂,热闹非常。
恰逢难得的好天气, 来镇子上玩耍的人也多。是个赚钱的好日子, 街道两边做买卖的商铺今日都是开了门的。这会儿,那舞龙的队伍已经从西街绕过一遍这回东边儿去,看热闹的少男少女跟在舞龙队的屁股后头跑。人群一走开,西街顿时就安静不少。
安琳琅拉着周攻玉直接往挂了出售牌子的商铺去。
武原镇还没有正规的牙行,镇子上奴婢牲畜买卖和商铺宅子买卖都是私下交易。只要买卖双方商量得宜,互相签了字画了押,钱货两讫便可。
两人来的这件铺子挂牌子有很久了,至今一直无人问津。
倒不是说铺子不好, 相反,反而是太好了。位置好,采光足,里头的空间也宽敞。可就是太好了,店铺的主人要价二十两。只卖不租,二十两咬死了少一文都不可。
可这武原镇是什么穷乡僻壤?镇上葫芦巷的一栋小院子才值十五两。它一间铺子就卖二十两,谁不嫌贵?再说,乡下人都是在西北这片贫瘠的土地里刨食,富裕些的人家能养点鸡鸭猪羊。但家里一般都养着五六个孩子,人口多些的,十几二十口人吃饭。抠抠搜搜的还不一定够一家子温饱,拼死拼活存一年也最多存个四五两银子,一下子拿二十两哪里能拿得出来?
这般店家挂牌半年多,从一开始许多人上门来问耗到无人上门,这铺子就这么空出来。
……
突然有人上门来问,着实惊了附近店铺做生意的。大家邻里邻居地住着,都熟。听说安琳琅和周攻玉的来意,立即就替两人去问。正好铺子的主人就住得不远,喊一声就来了。
铺子的主人是个消瘦的中年人,脸色蜡黄泛黑,走路有些蹒跚沉重的样子。
不必说,一副重病相。怪不得铺子只卖不租。他见过来看铺子的是一对穿得破破烂烂的年轻男女,眼中的欣喜瞬间就淡了。捂着嘴重重咳嗽了一声,扶着腰蹒跚地就去开了门:“我这间铺子只卖不租,谈好了,当场能拿地契。二十两,少一文都不行。”
安琳琅与周攻玉对视一眼,两人没说话,跟着他进了铺子。
门一推开,一股粉尘的味道。
光束透过天窗照进铺子里,清晰地看得见粉尘在其中飞舞。那中年人一边拖拽椅子板凳一边将铺子的各个窗户打开,冷风灌进来,尘屑的霉味消散了不少。
“你们要是买,这些家具一并送给你们了。”中年人只这般忙活了一场,额头上的虚汗不停地往外冒。
他慢吞吞地走到柜台后头,拿出一把钥匙,打开了下面的柜子。这蹲下起身,他累的靠着边缘咻咻地喘着粗气。眼皮耷拉着,说话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很冷漠。但搭在柜台上的手不停地抚摸着木头边缘。看得出来,若非身子当真不行了,他是舍不得卖的。
安琳琅其实早就来看过,在她生出开食肆的念头之前就无意识地进来打量过。知晓这铺子的空间和位置她都满意,就是不知道后头的厨房如何。
“店家不如带我去看一看后厨?”作为一个主厨,安琳琅最在乎的自然是后厨。若是后厨的配置不到位,后面很影响做生意。
一旁周攻玉全程没说话,但也在不声不响地打量起铺子的构造。店家见状倒是有点诧异。这对看起来穷困的年轻男女似乎真有买的意向?
他抬眸瞥了一眼安琳琅,对上安琳琅的眼睛。
安琳琅淡淡道:“若是可以,这店铺我是真有意愿拿下的。现如今只看看后厨如何。”说着,她戳了戳正盯着大堂侧门到柜台这一块空间若有所思的周攻玉。
周攻玉收回视线,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掂量了两下。
银子的声音,哗啦哗啦。
刚要让他把银子拿出来的安琳琅:“……银子我们准备了,就是看其他的地方合不合适。”
店家闻言不由大喜,暗淡的脸色一瞬间迸发出亮光。等了大半年,可算等到一个真心买铺子的人。他于是也不歇了,忙不迭地带两人去后厨:“后厨是我爹在世的时候找人专门建的,占地有些大。但往来商队一般都是至少十来个人。吃饭的人多,小锅小灶都不够用。 ”
这安琳琅赞同,上回在方家借宿的商队才八个人。老方家两个灶台一起用她都嫌不够。
两人去后厨看了灶台,且不说安琳琅一看能容纳四五个厨子的大厨房惊喜不已。就说去方家村找了一通没找到安琳琅踪迹的林五心烦意燥,带了一帮护卫在街上溜达正好撞见了抱在一起的路嘉怡和安玲珑。那两道嚣张的要飞起来的眉毛就高高地挑了起来:“哟哟哟,瞧我看见了什么!”
他一出声儿,吓得抱在一起的两个人仿佛被烫着似的瞬间松开。路嘉怡扭头看向发声地,一眼看到前呼后拥的林五,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林五公子。”
“路贤侄,你不在江南待着好好准备你的科举,怎么到这儿来了?”林五甩开护卫的护持,迈着腿一步一步地靠近过来。那双跟他姨娘如出一辙的妖媚眼睛斜眼看着路嘉怡,目光令人难看。顿了顿,又不咸不淡地扫到一旁安玲珑的脸上。看清楚人,他嘴角兴奋地翘起来,“哦,是你哦?”
安玲珑心咯噔一声沉下去,耷拉着脑袋没出声。须臾,才瓮声瓮气地屈膝福了一礼:“五舅舅。”
“嗤——”
“别,别乱叫。”林五嚣张不是针对谁一人,除了他亲爹亲祖父,看谁都是蠢货,“谁是你五舅舅?我林家可就只有一个外甥女。阿猫阿狗也跟上来认亲,别了。”
安玲珑脸瞬间涨得通红,脸一瞬间从耳朵根红到了脖子。
一旁路嘉怡见状顿时脸沉下去,冷声质问道:“五公子何必这样给人难堪?玲珑是安家的姑娘,也算是林家的表亲,你这么说话还有长辈的样子吗!”
“我不是她长辈啊?”林五一脸无辜,“你是聋了吗?我林家只有一个外甥女。”
“你!”路嘉怡一瞬间被噎得不轻。作为路大学士的嫡长孙,他从小到大,谁都对他都是客客气气的,还从未遇到这样跟他说话的人。铁青的脸色从青到紫,路嘉怡也生气了,“既然林五公子之人不是玲珑的长辈,那我们为何在此,与你无关。”
“是与我无关。”林五点点头,“但她跟你抱在一起就跟我有关了。”
林五也是个混不吝,说话就跟市井无赖一般毫不讲究。此时对着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他完全不顾及姑娘的脸面,当众奚落,用词辛辣又难听。那眼神,仿佛在将安玲珑看做一个轻佻的妓子:“安玲珑小姑娘,若是我没记错的话,你在林家可是时常跟大房那个蠢货儿子花前月下,吟诗作对。怎地我才出趟门的功夫,你就跟另一个男子抱作一团,毫不知羞?”
装傻卖怜的安玲珑差点没被他这张毒嘴给呕出一口血来。
她刷地抬起头,狠狠地瞪了一眼林五。可在路嘉怡看过来的瞬间又赶紧低下脑袋。然而转瞬,她就羞愤地哭出声:“五舅舅!我知道你记恨大表哥为了帮我把二妹妹赶出林家这件事!这是我的错!我认了!我一个小小的庶女何德何能得到大表哥的疼爱?二妹妹要对我做什么,我都活该受着!但是!你将大表哥对我的兄妹之谊扭曲成这种肮脏的心思,未免欺人太甚!”
“哦,兄妹之谊?”林五差点被这小姑娘厚脸皮给逗笑,这种糊弄人的胡话都说得出来,“我林家是没有外甥女,大房那蠢货是没有亲表妹,要跟你一个婢女生的庶女谈兄妹之谊?”
安玲珑差点没被这句反问给撕了脸皮!
她憋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反驳,只能做出一副被污蔑的眼前发黑摇摇欲坠的模样。话也不说,一手捂住胸口,纤细的身子摇摇摆摆,眼看着就往地上倒去。
路嘉怡赶紧一把将人接住,用大麾裹紧怀中。扭头怒视着林五:“堂堂一个七尺男儿当街口舌羞辱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未免下作!林家的教养,委实令路某大开眼界!”
丢下这一句,他抱着安玲珑大步离去。
林五被人指责了教养却半点不在意,反而盯着那远去的男女若有所思。
虽然他对安琳琅这小姑娘也没什么情分。但好歹算是林家的血脉。被一个洗脚婢生的庶女明里暗里地打压那么多年,真令人膈应。既然碰上,他顺手帮着出口气。
冷冷哼了一声,林五扭头看向护卫:“那个人牙子找到了吗?”
黑壮的护卫摇了摇头。那个人牙子估计去年赚了一笔以后就离开镇子,又去别处‘做生意’了。他每年要经手那么多‘货’,还都是偷偷摸摸拐来的‘货’。自然不敢在一个地方待太久。
“那这段时日去瓦市买过人的哪些人可查出来?”
这个倒是查出来。
武原镇不大,富户不多。家里用得起奴婢的就那么几家,都在林五住的那片区域。黑壮的护卫跟其他林家下人挨家挨户地问过了,这段时日这些人家没有买小姑娘的……忆及此,黑壮护卫挣扎几下,在林五催促的眼神中沉闷地开口:“倒是有人买了姑娘,在西街。”
“西街?”林五去转悠过,那边花楼多。
果然,护卫继续道:“那儿有个叫春花楼的窑子。里头的老鸨这段时日前前后后买了十来个年轻姑娘。听说都是从各州各地拐来的,过年的时候不肯接客撞死了一批。”
林五翘起的嘴角抿直了。那漂亮的脸上神情瞬间变得冷漠,沉默了许久,淡淡道:“去看看。”
护卫就猜到这个结果,叹了口气,转身带路。
从中街到西街,走得快,也就一刻钟的脚程。林五面无表情,但脚下步子迈得飞快。不一会儿,一行人浩浩汤汤地到了春花楼。
大白天的,这一条街的花楼门都是关着。春花楼门前大门紧闭,但往巷子里头走,后门是开着的。楼里的姑娘小倌儿白日里不干活,却还是要吃喝的。楼里的苦工白日里要采买,还得打扫。一群人突然出现在后门,着实吓了抱着笤帚打瞌睡的龟公一大跳。
解释是没有的。林五眼神一示意,黑脸的护卫们上去就推人闯门。
推推搡搡的,闹哄哄地就闯进了春花楼里头。他抱着胳膊站在花楼的大厅,抓起大厅香案上一个香炉嘭地一声就砸到了地上:“给我砸!将这一栋楼的人都砸起来为止!”
护卫们跟着林五耀武扬威惯了,砸起东西来别提多顺手。
没一会儿,整个楼的人都给惊起来。披头散发的老鸨扭着腰就出现了。见着正中央一个通身富贵的俊俏公子,那被吵醒的瞌睡瞬间就不翼而飞。他蹬蹬地下楼来,刚要往林五身上贴,就被黑壮的护卫一脚踹飞出去:“把去年十一月至今买回的姑娘全都叫出来!”
老鸨砸到地上,差点就昏死过去。等爬起来,这群不知打哪儿来的人已经不管不顾地去他楼里搜起来。
“哎!哎你们干什么!”他扑上去,拦也拦不住。
等这群人差点将整个楼拆完,老鸨才终于明白整件事的缘由。他哭得眼睛都肿成核桃,赶紧叫人将这段时日买回来的姑娘都叫过来。连还关在柴房里调教的也不敢藏,全都叫出来。
林五坐在黑壮端来的一把椅子上一个一个的瞧,没有找到安琳琅。
“就这些?”
老鸨哪里敢撒谎,忙不迭地点头:“就这些,多了没有了。”
“不对!”若没有卖出别的地方,就只能在窑子里。林五两条眉毛又竖起来,“敢撒谎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老鸨吓哭了。他知道这些人不是说假的,这个不知道哪儿来的公子,刚才差点就让他归西:“真没有了!真的没有了!除了前些时候死的那一批,活着的都在这里了!公子啊,小的不敢撒谎!你不是已经把楼里翻过一遍?当真是没有了!”
林五找了一圈,确实没找到。他砸了一家又带着人浩浩汤汤地去到别家妓院,故技重施。
然而闹了一整天,这条巷子里的所有妓馆娼门都被他砸了,没有安琳琅。
“尸体呢?”林五不知道说什么,虽然一早料定不会有好结果,但真的没找到人还是有些唏嘘,“乱葬岗那边可找到了?”
黑壮的护卫深吸一口气:“找到几具身形相似的,但脸烂的辨别不清了。”
“都带上。”
林五朝着天空深深叹了一口气,转身就走,“是时候回去了。”
林五走得突然,其实也不算突然。他在西街闹的这一出,前脚刚出门后脚就传千里。路嘉怡安玲珑那边就在盯着他,知道他最后带了具尸体回去。不管是路嘉怡还是安玲珑,心中都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不用找人这件事对两人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安玲珑眼神闪烁地垂下脑袋。
路嘉怡盯了她许久,最终也只是拍了拍她的脑袋:“罢了,回去吧。”
安玲珑想哭一哭来着,但是这段时日她在路嘉怡面前好似哭得有点太多了。以至于如今哭,路嘉怡都不如以前紧张了。不知是不是林五说的那番话的缘故,她总觉得路嘉怡最近看她的眼神带了些审视。心里有点不安,她顿了半晌才点点头:“嗯。”
这鬼地方,他们呆这么久已经是有耐心,至少路嘉怡已经有些受不了。既然安琳琅已经死了,那也没必要继续在穷乡僻壤里缅怀。后面的事情等后面再说。
想着,他半天都不想等。吩咐下去,让仆从们立即收拾行囊,明日启程返回江南。
安玲珑也想早点离开,但想着昨日街道上惊鸿一瞥,她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睡不着。
那人是世子爷吗?
像,很像,周临川的背影早已如刻刀一般她刻在心坎上,她不可能记错。但世子爷上辈子这个时候不是已经死了吗?消息传回周家就是这个时候,她深刻的记得自己得知消息悲愤之下还流了一个孩子……又或者这个时候其实还没死,是后来出事才……
但太过于聪慧的人通常活不长。
心里惦记着人,她次日上马车都是昏昏沉沉的。最终还是没抵过心头朱砂痣,她留了几个人下来。
“找,必须找到这个人。”若是还活着,那是上天对她的恩赐。若不是,但上天给她遇见一个与世子爷如此相似的男子,也是一种恩赐。
他们走得很快,对于安琳琅来说,毫无影响。
来或者走,跟她没什么关系。她现在带着一家人抵达新买下来的铺子,方家老夫妻俩看着这气派的店铺,激动得走路都打颤。
老两口苦了大半辈子,第一次置办了产业,激动之下说话都呛口水:“真,真是我们家的?”
“嗯。”安琳琅将地契拿出来,摊在桌子上,“白纸黑字,买了。”
方婆子两只手捏在一处,佝偻的身子嗖嗖地抖。高兴坏了。脸上的皱褶挤在一处,又哭又笑的,有些说不住话:“好!好!真好!没想到跟着老头子吃了一辈子苦,老了居然还能享到儿媳妇福!老天爷是公正的,人在做,天在看,人在做天在看啊!”
“瞧你说的什么胡话!”方老汉摸着这结实的椅子板凳,这儿摸摸,那儿蹭蹭,舍不得撒手,“有福气你就受着!大过年的哭什么哭!”
安琳琅见状笑了笑,环视一周,开始了琢磨气了装修的设计。
虽然是做食肆,但安琳琅还是有些不喜欢古时候店铺里太过拥挤的空间设计。她在现代是开过店的,对于店铺内部装修很有一套自己的想法。原本想着要如何如何装修,最好是各处打通,让空间看起来更舒适。但她的想法刚说出口就被工具人一句话给泼了冷水:“那柱子是个承重柱,打了就塌了。”
安琳琅冷不丁淋了个透心凉:“……哦。”
“你若是信得过我,”身边多了一个勃勃生机的人,就连死水也会荡起涟漪,“我可以布置。”
安琳琅斜眼看着他。
工具人微微垂眸,鸦羽似的眼睫下面眸光亮得如揉碎星辰正静静地与她对视。
四目交接的一瞬间,电光火石之间似有光色流转,安琳琅心虚的瞬间撤退了:“……你若是弄得不好,以后做什么吃食都没有你的一份!”
周攻玉挑了挑眉,淡淡一笑:“好。”
“等店铺的装修弄好,再挂一个大的牌匾!”安琳琅也高兴,买新铺子谁不高兴?
“名字我都取好了,就叫西风食肆。”
周攻玉倒是乐了,这名字取得古怪:“为何?”
“白马啸西风,朝暮不相逢。”安琳琅歪了歪脑袋,忽然怪怪地笑了一声,“我们家的食肆不会不相逢,位于此处迎接西边的旅人。虽啸西风,但宾客朝暮永相逢。”


第二十二章 嗯,挺好
虽说铺子已经钱货两讫, 但真要将这食肆的产业过户到方家头上程序还是有些繁琐。
这个时代的土地及不动产管理制度有点类似宋朝。朝廷要求百姓家家户户按统一的要求制作砧基簿。砧基簿全面记载户主、田产、房产面积、四至、来源等土地状况,并辅以地形图。各家各户的产业需经耆老、里正等人的勘验以后报经界所,再由经界所勘验核实交付产权人。砧基簿一般收存于乡、县、州及转运司, 镇上是没有相关财产登记的官方办事处的。
换言之, 如今就算拿到房契地契也属于两家的私下交易。真正从官府层面转交所有权, 还得两家人去县城的官衙走一趟。
周攻玉突然冒出来的这一番话, 另外三双看过来的眼睛眼神里都是懵的。
安琳琅是没听过, 方家老夫妻俩是不懂。事实上,武原镇这些年买卖人口买卖房屋甚至买卖田地都是私下钱货两讫就算过了,他们还是头一回听说什么‘砧基簿’?
“这东西必须得办吗?”方婆子作为胆小的乡下婆娘, 听到官衙心里怵得慌。
周攻玉诧点点头:“最好程序办清楚。”
周攻玉说的话一家人自然是信的。这厮通常不说话,一说话必然有用意。安琳琅猜到古代虽然不像现代对房产管控得严厉, 但也对土地管理不放松。毕竟以农为本的朝代,朝廷总归将土地看在第一位。
“这个事儿得尽早。”既然钱已经给了,过户自然得快,“抽个时辰去县城一趟。”
这事儿不能方家老两口去,自然是两个年轻人去。方老汉不放心安琳琅一个人,县城里治安虽然比武原镇好。但位于靠近边境的西北地区, 县城里头也是鱼龙混杂的。似安琳琅这个年岁的姑娘家, 最容易被拐子盯上。一个不小心遇上拐子使坏,人丢了,那当真是哭都找不到门路哭。
“这是自然。”周攻玉也不放心安琳琅一个人去,“只是家里这铺子得劳烦爹多盯着。”
方木匠呵呵直笑:“盯,可不得不错眼儿地盯!“
这可是老方家这么些年第一个产业,老两口那是宝贝得很。原先不想离开村子的老夫妻两如今看着这气派的铺子,都恨不得夜里在铺子的堂屋打地铺。这满屋子的好家具,他恨不得立即给铺子前后加两道门, 欢喜宝贝的程度仿佛风大一点将这铺子给掀了!
事情这般说定,铺子的布置就先交给周攻玉来。安琳琅虽然不服气,但亲眼看到这厮轻轻松松画出古代建筑的房屋构造图后,识时务者为俊杰地选择了闭嘴。
她对古建筑确实没有了解,空间结构也不懂。她就是个平平无奇的川菜冠军而已。
于是仔细地将自己想要铺子内部布置的大概感觉一一告知窗边头也不抬正在作画的人,安琳琅忽地顿了顿。这两日没下雪,天色正好。窗外天光大亮,披洒了他半边肩膀,仿佛周攻玉那身破旧的衣裳都微微发着白光。光束之中飞舞的粉尘盘旋,安琳琅斜眼看他:“……你都听明白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