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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琳琅狐疑地走过去。
微微发黄的纸上赫然呈现出好几个侧面图。西风食肆目前的内部结构图,还有一些木头咬合的类似于鲁班锁的铆状结构。拆分的,合在一处的,还有空间特殊位置设计的……总之,画出来的图让安琳琅一个学过几何图形的现代人都有点理解得磕磕巴巴。嗯,非常具有空间想象力。
安琳琅:“……就,就还行吧。”
设计图不仅满足她的要求,甚至在她要求的基础之上查缺补漏。想甲方之所想,嗯,可以,很可以。这厮要是生在现代学建筑设计什么的,估计会赚大钱。
“需要我给你解释一下么?”见她眉头紧锁,工具人颇为贴心地询问一句。
“不用。”
拒绝的斩钉截铁,安琳琅问出了另一个问题:“家里怎么有笔墨纸砚?”
“昨日从书铺子拿的。”
“……拿?”
“给书铺抄了两本书,书铺掌柜送的。”
安琳琅:“……”也不是不能挣钱啊这人,在方家这一年多,怎么就让一家子把日子过成那样?
这个问题安琳琅没问,但周攻玉却看出来。不过关于这件事说起来也是十分惭愧,他原本就没打算活下去。方家夫妻俩救了他的命他虽心存感激,却并没有激起他求生的欲望。若非老两口咬牙一狠心掏空家底给他弄来一个媳妇儿,他绝不会打开东屋的门走出来。
如今这媳妇儿没被他给回绝掉,倒是他被这个生机勃勃的小媳妇儿给影响了。拖着病体,日日被小媳妇儿指使干些从没干过的活儿,偶尔得她一两句口不对心的夸奖,竟也让他觉得苟活下去也颇有点意思。最重要的是,这小媳妇儿一手好厨艺,总让人对方家小厨房的那口锅充满了期待。
然而这其中心路周攻玉没法解释,只能淡淡一笑:“这么看着我作甚?或许我只是想开了呢?”
安琳琅眨了眨眼睛。
周攻玉已经低下头去:“人总有钻牛角尖的时候。”
安琳琅不知意味地耸耸肩:“……行吧。想开了也是一件好事。”
周攻玉不知道她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被她这句宽慰的话给逗笑。轻声一笑,点点头,可不是?蝼蚁尚且苟且偷生,他难道不如蝼蚁?
复又走回桌案边,提起笔重新勾勒起来:“西风食肆的事情交给我,你且去忙别的吧。”
筹办食肆不是嘴上说说而已,从人员,货源,器皿,再到菜单等等琐事,样样都得操心。安琳琅点点头,转头就出了东屋,去找老两口商议。
菜谱的事儿安琳琅不担心,她脑子里存了上千个,大到宫廷菜小到地摊小吃她都有研究。因地制宜,做适合商旅口味的吃食于她来说不是难事儿。人员也有安排。做吃食生意的一开始起步都是难的,没有广为人知的超前宣传,客人也不会太多,方家四口人足够应付。真正难的是货源。
武原镇地理位置太过偏西,冬日里果蔬少见。食材的供给算一大难题。东西一少就金贵,成本高了价格就不好控制。不过安琳琅没打算用新奇食材,做生意就吃时令吃食。
她去镇子上逛过几回,瓦市也去过。但到底来这的日子短,这些事儿还得问老两口。
正屋这边,方老汉还在院子里哼哧哼哧地锯木头,给铺子里多做点木质的碗碟。
家里有了产业他高兴,一大早就开始干活。方老汉别的本事也没有,就一手好木活儿。陶瓷的碗碟瓦市里卖二十文钱一只,铺子里用的多的话,光是置办碗碟都少不得一两银子。这些看似是小钱,但零零总总加起来也不老少。
尤其是铺子还得修缮,进货补货都得用钱。家里的存银也没多少,自然能省一点是一点。
方婆子人在屋子里也在琢磨开铺子的事儿。方婆子生意没做过,但吃食却是做了许多年。关于吃食上的事儿她比谁都熟悉:“这你不必担心,我这些年给人做席面也时常代为采买。”
好歹做十几年席,她经常跟十里八乡卖菜卖肉的人打交道,这里头弯弯绕绕她清楚得很:“经常去采买都认得,我跟你爹去乡里收还能便宜些。正好家里也有牛车,来回也方便。”
既然方婆子拍了胸脯保证,安琳琅就将采买食材的事情交给她。
等周攻玉这边将修缮改造铺子内部结构图给方老汉交代清楚,请了人回来指点如何修缮。再将这些修缮的活计交给方老汉夫妻俩盯着以后,两人便挑了一日去县城。
武原镇离县城有点距离。骑马得大半日,坐马车得一日。牛车就更慢。
牛车给家里用,两人去县城蹭的马车。安琳琅挑的这一日正好林主簿收拾回县城的日子,这般也是故意。林主簿自从吃了安琳琅做的东西,就时不时打发仆从或者亲自过来来方家蹭点吃食。一来二去,自然也听说了安琳琅小夫妻俩要去县城的事儿。
林家的马车多,既然要走,顺带捎上他们俩也不碍事。
说起来,因为嘴馋,刻薄抠搜的林主簿爱屋及乌,对做吃食的安琳琅挺客气。尤其林老太太,对谁都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反倒对安琳琅的态度,那叫一个和颜悦色。有时候吃的高兴了,她甚至从脑门上拔银簪子给安琳琅。推推搡搡的非要给安琳琅插头上。
不管真心还是假意,她对安琳琅的喜爱确实真的。
不过吃食归吃食,蹭车归蹭车,一码归一码。这回母子俩虽然大方,却也不是给安琳琅两人白蹭车。林家不收银子,要求安琳琅一路给林家母子俩单独做做吃食。
这当然没问题。一整天呢,不仅林家母子要吃,安琳琅周攻玉两人也是要吃的。只不过多了讲究的两人,干粮吃不成,得吃点鲜鲜出炉的罢了。
食材也不需要准备,林家自然会安排。
安琳琅一口答应:“那感情好,这一路上,我们就请林老爷林老太太多多照顾了。”
林老太太乐呵呵地摆摆手。
出发的这一日,天未亮安琳琅就跟周攻玉抵达了镇子。是方老汉特地驾牛车送的。一行人到了林家门口,里头的林家仆从才将将往外头搬行李。
两人于是下了马车在外头等了会儿,林主簿才扶着林老太太从门里出来。
老太太本来还在打瞌睡,糊里糊涂地往两人这边一瞥。瞥见一身旧白衣的高挑年轻男子,一个激灵瞌睡都醒了。她眨了眨浑浊的眼睛,定睛一看,冷不丁倒吸一口凉气。
“我滴乖乖!这是哪家的孩子生得可真俊啊!”
老太太一把推开她胖头陀一般的儿子,蹬蹬瞪地就走过来。扬着脑袋看周攻玉:“你是哪家的孩子啊?多大了?姓甚名谁?可娶妻了?”
说着,她就要伸手去抓周攻玉的手,“我乡下还有个不错的侄孙女儿……”
周攻玉垂眸淡淡地看向眼前插了满头朱钗十根手指头全套了戒指的胖老太太,身子往后退了一小步,语气更是淡淡的:“林老太太好意心领了,已经娶妻了,小子正是琳琅的相公。”
“!!!”一旁的安琳琅忽地后背一激灵。
她死鱼眼地扭头,无声地斜眼他。
周攻玉面不改色心不跳,目不斜视一本正经地笑:“……才新婚,家贫,尚未举办婚礼。”
“哦……”林老太太好生失望,瞥了一眼脸上冻疮好了不少,但还留存了一块块暗红斑的安琳琅。她那个目光上下扫视,好一番婉转的叹息,“那可真是可惜了,唉……”
安琳琅:“……”
托了这厮美色的福。本来两人该去后头跟林家仆从一道坐,变成两人坐在林老太太的马车里。老太太那十根闪着富贵光芒的手指头握住了周攻玉的一只手,她语重心长地叹息:“古话说得好,娶妻娶贤。家有丑妻,家宅安定。你这眼光吧,也不算不好……”
安琳琅扯了扯嘴角:“……”我谢谢您的夸奖。
周攻玉本来挺难受,但瞥见安琳琅时不时抽搐的嘴角,眼里不自觉涌现了细碎的笑意。
“嗯,是挺好。”
第二十三章 (修了) 粥里放了什么肉?……
按理说应该两家人一起过去, 将砧基簿上注明的房产所有权移交。但小地方的衙门管这一块的没那么严。只要能拿出地契房契和买卖时候签字画押的文书,衙门就给转。事情不难,就是武原镇离得远, 交通不便, 走这一趟十分麻烦。
有林家马车送, 行程自然就快了。一行人到达县城天刚擦黑。
林主簿自从升任主簿以后就在县城安了家。年前是回乡是为了祭祖, 顺便接老母亲来县城。这会儿既然已经到了, 他们自然是回自家的宅子。安琳琅跟周攻玉两人蹭一路马车已经是林家客气,住宿的问题自然得自己安排。两人于是在城门口辞别林家一家子,匆匆往城里去。
武安县不算一个大县, 下属只有五个镇子。武原镇是离县城最近的一个镇子。只是西北地广人稀,就算离得最近, 马车也得赶上一整日才能到。
武安县位于武原镇的东边,若是从高处复试,这就是个圆形的城池。东西南北四条街呈十字形将现成分成东西南北四个区域。虽是县城,但本地人不多。大多数都是附近镇子或者西域往来的商旅,在此地讨生活。一路往里走,行人说什么话的都有, 奇装异服当真是鱼龙混杂。
周攻玉慢慢靠近安琳琅的身边, 一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
安琳琅抬眸看着他:“???”
“跟紧了我。”周攻玉将行礼跨在另一边的肩上,“别东张西望。”
安琳琅:“……哦。”虽然很感谢他的好意,但这厮还是担心自己比较好。往他身上瞄的人远比盯着安琳琅多的多。有个扎眼的人在身边,安琳琅能想象得出自己仿佛一个洗脚婢的形象。估计沿途的拐子看到她都不想下手了,呵呵。
“先去找个落脚的地方。”
安琳琅抬头看了眼天,刚才还只是天擦黑,这会儿已经全黑了。正月里天还冷的厉害,虽说好几日没下雪, 但街道两旁的积雪还没化干净。一到晚上,冷风仿佛有眼睛似的往人衣领里钻。街道两边的人家已经掌了灯。昏黄的灯火透过门窗映照到街道上,街道上渐渐冷清。
两人走在街道上,身前身后影影绰绰的影子显得不大安全。武安县走起来比武原镇大得多。两人从西边过来,走了快一刻钟西街还没走到头儿。
四个区域,也按区域分了东西南北四条街。自古以来,城池建设以南为尊,以西为贵。南边的街区都是些丝绸,玉器。北街那边是花柳巷和瓦市。客栈和食肆大多在东西两街,东街离得远,走过去估计天都全黑了。两人在西街上,只是西街的客栈食肆价格都偏贵些。
出门在外,两人身上自然是带了些银两的。都说穷家富路,安琳琅身上揣了差不多六七两银子。
只不过明儿还得跟衙门的人打交道,这些银子还得打算滴花。毕竟朝廷下面办事儿的都是要给辛苦费的。银子给的少了,指不定拖上几日白不成。即便林主簿那边拍着胸脯说会替他们打招呼,无亲无故的,安琳琅也不敢真认定这笔银子就此省下来。
不过夜里越来越冷,即便穿着厚厚的棉衣也抵御不了严寒。安琳琅就不必说,病秧子的脸色已经白到泛着青。这般倒也不必为了省钱,害得好好的人冻病了。安琳琅摸了摸棉衣里头缝进去的二两银子,一咬牙,决定在西街住宿。
“不走了,就在西街住吧。”病秧子嘴唇都发白了,安琳琅借着商铺里冒出来的灯火一把拉住身边背着行李不吭声的人,“贵也贵不到哪儿去,住一夜还是够的。”
周攻玉其实住哪儿都行,他点点头:“这一路过来我瞧了,大约十一家客栈。后头那几家不必去了,已经住满。若是要在这边住,去中间哪家客栈门前停了一辆马车的那家去碰碰运气。”
安琳琅一愣:“你怎么知道人家住满了?”
周攻玉笑了笑,也没解释:“猜的。”
安琳琅狐疑地看着他。两人一路问过去,果然都住满了。没想到这人真这么神,她拉着已经有点摇摇欲坠的工具人去到门口停了一辆马车的客栈。空屋子果然有,但是这间客栈被人给包圆了。两人若是想借宿,还得跟包场的主人家商量。
掌柜的歉意地看着眼前两人,态度还算好。他打量着眼前一男一女两人的衣着有些褴褛,但身姿挺拔目光清亮。尤其周攻玉往人前一站,任再没有眼色的人都不敢小瞧。
安琳琅眉头蹙起,瞥了一眼脸已经开始泛起红的周攻玉,不死心:“再去看看,匀出一间屋子也可以。”
要是有屋子,掌柜的自然拿出来。能赚一个厢房的房钱,干嘛不赚?
只是他这客栈真的被人包了,包场的贵人瞧那阵仗身份不低。他们没有那等眼力看出是什么贵人,事事顺着贵人总归是没错的。但瞧着眼前两人,尤其是周攻玉,他想想又说:“若是两人不介意,我后头还有次些的屋子。平日里给天不好的时候,那屋子客栈里干活的人住的,里头颇有些乱……”
出门在外倒也不在意这些,而且病秧子再不暖和一下,估计都得倒了。
安琳琅于是也不介意,干脆地就点了头:“那麻烦掌柜的了。”
两人正准备跟掌柜的过去,一道清脆甜腻的男声忽然飘飘然地落下:“掌柜的,屋子空了那么多,没人住。你且匀两间屋子出来给他们便是。”
一行人一愣,转过身,二只见二楼楼梯的扶手旁边站着一个妖妖媚媚的年轻男子。
大冷的天儿他穿得十分单薄,一身薄粉的绸缎外袍,领口镶了一层毛边。白毛边儿灯火下衬得一张小巧的瓜子脸雪白,有些男生女相却不过,乌发红唇,十分清秀。此时他一手拿着折扇,哗啦展开半遮着脸。那双勾勾缠缠的眼睛落到周攻玉的身上,触之即离。
他懒洋洋地趴在扶手上,不知是不怕冷还是真的热,手中的折扇还在扇。
安琳琅和周攻玉面面相觑,有些意外,正准备谢过这位公子。掌柜的已经反应过来,连忙就笑了:“那正好,楼上还有空的厢房。二位不如随我这边走。”
二楼的厢房,少不得半两银子一晚。囊中羞涩的两人也不需要两间了,安琳琅捂着空瘪瘪的荷包,“掌柜的安排一间便可,我俩是夫妻。”
这话一出,掌柜的还未如何,二楼笑眯眯那公子脸色顿时就是一变。他啪地一声合上折扇,居高临下看着两人的脸色就不那么和善了。他上下挑剔地审视了安琳琅,也不知第一回 见哪里来这么大敌意。噗嗤地笑了一声,看似无意实则声音不小的嘟囔道:“瞧着像个丫鬟似的,原来是夫妻。”
安琳琅到嘴边的感谢噎住了。站在安琳琅身边的工具人一双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这一路,林老太也调侃过安琳琅长相。但人家调侃只是调侃,似这般说出来叫人难堪的,真令人膈应。周攻玉脸颊已经染上了驼红。他一把握住安琳琅的手腕,清越如山间云雾的嗓音不疾不徐道:“掌柜的,不必麻烦了。就你们后面的屋子吧,我们夫妻住一夜。”
掌柜的盯着楼上那粉衣服的公子生怕他不高兴,果然那人冷哼一声转身就走:“给脸不要脸!”
安琳琅也不是非得住好屋子,既然周攻玉都这么说了。两人自然不上楼,就去后头住大通铺去。
大通铺在后院,邻近厨房的地方。条件确实不是一般的差,西北这边天冷,大多数人冬日里不大沐浴。这屋子门一推开就是一股酸臭。床榻上的褥子脏的结块,堆在一处,看着确实有些睡不下去。安琳琅有点担心地看向工具人,工具人喜洁到了洁癖的地步。这场景,他根本受不了。
不过周攻玉面不改色地踏进去,将肩上的包袱放到桌上,谢过掌柜的便弯腰开始收拾。
安琳琅吐出一口气,掌柜的估计也被屋子里的味道熏得难受。这会儿也不好说什么,尴尬地道:“这屋子也不收你们多少钱,就十文钱一晚。想要热水,厨房就在旁边,自己去提。”
谢过掌柜的,安琳琅于是去将屋子的窗户全打开。
味道散了些总算能呼吸。那边周攻玉已经将床榻收拾出来。堆得结块的褥子还得用,大冷天不盖被子就等于冻死。只是夜里睡觉外衣就不必脱了。将里头裹挟的脏衣服抖落扔到一边,安琳琅又端了盆水将屋子里擦拭了一遍,勉强能住了。
忙了一通,两人都有些受不住。周攻玉坐在桌边,眼睑都是坠坠的往下半闭。想着两人自从中午到如今滴水未进滴米未沾,一停下来胃里就火烧火燎的疼。
安琳琅舔了舔嘴唇,那边周攻玉已经去后厨端来一壶水。没有杯子,他取来的是碗。拿热水烫了烫,就先倒了两万热水。两人喝了一碗热水下肚,周攻玉的脸色才算是好了许多。不知是不是病了,平日里唇色发白的人此时嘴唇红的跟喝了血似的。
安琳琅触了触他的额头,微微有点发热:“你坐一会儿,我住煮粥。喝点粥,睡一觉,明日咱们尽早办完事回家。”
平日里总有些距离的人此时坐在板凳上仰头看着安琳琅,乖乖点头:“嗯。”
“你歇会儿。”
安琳琅刚起身准备离开,才一动,发现手腕被人握住:“嗯?”
“去哪儿? ”平日里十分清明的眼睛此时泛起了水雾有些懵懂的样子,他缓缓眨了眨眼问道。
安琳琅心口一窒。顿了顿,道:“做些吃食。”
店家是不提供吃食的,只说了水可以自己提。安琳琅想到两人带的干粮还没动过。里头正好有香肠,这么晚了也不想吃干巴巴的东西,跟店家借厨房做点粥。
“我给你烧火。” 他稍稍收拾了一下自己也跟上来。
安琳琅看他这模样鬼使神差地没拒绝,两人于是一道去了后厨。
说来也巧,后厨这会儿也有人在。这么晚了,里头四五个人在,热火朝天的。安琳琅跟周攻玉从门口进去,里头忙着的人瞬间扭头看过来。不是旁人,正是方才二楼那个粉衣裳的公子。
此时他脱了外衣,穿着一件粉嫩的袍子正在小灶台旁边做吃食。热火朝天的,倒也不怕冷。安琳琅敏锐地嗅到空气中辛辣的味道。他这会儿到时没了公子哥的傲慢,身后站着两个仆从跟监工似的就在一旁干杵着看他干活,完全没有搭一把手的意思。
空的灶台多,彼此互不相干。两人目不斜视绕过这群人,准备去后头的空灶台做饭。周攻玉脸色不大对,走路脚步都有些虚浮。安琳琅赶紧拉着他去灶台后面做下,扭头去洗菜。
只不过去洗菜得越过这一帮人。空气中辛辣的味道实在叫人在意。安琳琅没忍住,伸头往他们的锅里瞥了一眼。仓促之下,安琳琅心口剧烈一震——特么的那红色的东西看着竟然很像辣椒!
她脚下不自觉地往前,那黑脸的仆从已经将盘子遮起来。他啪地一声将拿食盒盖上,皱着眉头对粉衣公子不高兴道:“张公子,老爷子给你体面是看在你一手好厨艺的份上。若是下回做吃食再如此糊弄,你也不必跟着我们了。瞧你做的这是个什么东西?”
那张公子脸瞬间涨得通红:“老爷子就喜欢这一口,你这般凶作甚?”
“老爷子德高望重,没得跟你一个黄毛小子计较!但老爷子宽宥不是你恃宠而骄的资本。老爷子是看你可怜不苛责你,我们可没那么多好心!”
“先送去给老爷子试试,你没送去,怎么知道老爷子不爱吃!”那名为张公子的粉衣男子心道,那你倒是换啊!但对上那高大的黑脸仆从利剑一样的眼睛,他没敢真这么吼。只能鼻子里冷哼一声,狠狠瞪了一眼旁边看热闹的安琳琅,穿起搭在椅子上的衣裳转身就走。
这公子也不知是做什么行业的,走起路来姿势十分特别。腰肢拿根带子肋得极细,那妖娆的模样跟安琳琅曾在瓦市见过的兔儿爷有些像,一摇一扭的。
行动间匆匆忙忙,那一行人越过安琳琅,穿过大堂从小门走了。
“玉哥儿,”虽说工具人比她大六岁,安琳琅拒绝喊哥,“接下来几日,你遮一遮你这脸。”
周攻玉从灶台后面抬起头,一双眼睛幽沉如深潭。
“这年头,皮相太扎眼不是好事儿。”安琳琅盯着那个背影淡淡道,“男子女子都一样。丑些安全。”
周攻玉眨了眨眼,弯起眼睛看向眼前的小姑娘。小姑娘五官自然是不丑的,甚至可以说一双眼睛能抵万般风情。但这小姑娘出门在外要么拿厚厚的头发挡着眼睛,要么就是大围巾破袄子包得跟狗熊似的。她这瘦得凹进去的脸和冻疮,确实十分安全。
顿了顿,他才缓缓地笑一声:“我自有分寸的。”
窗外不知何时又刮起了风。安琳琅纤细的手指搭在桌子边缘敲了敲,拿起菜刀将香肠切成碎碎的小丁,拿了后厨一颗青菜,嘟嘟地就忙起来。
夜里冷风呼呼地刮着,吹得后厨的灯火摇曳。两人一个烧火一个在灶台上忙活,倒也有几分温馨。
做粥其实不难,人人只要会做吃食的都能熬一锅粥。但粥这等简单的东西做得好的人却少之又少。同样的食材不同的人做不同的味道,大多数时候能做出什么味道看做饭的人的把握。安琳琅就有一双天赋的手,什么食材到她手里都能发挥最好。
她往日煮粥少,毕竟不靠熬粥开店。但对事物味道和火候的把握是天生,并且一通百通。
灶上熬上粥,两人就分别去屋子里洗漱了。
正月里虽然不如腊月寒冬冷,但到了夜里也冻得人牙齿打颤。安琳琅洗漱完穿衣裳出来,风一吹,她忍不住缩紧了脖子。回来接替周攻玉看火,换他去洗漱。等周攻玉也洗漱好出来,灶上的粥终于喷香扑鼻。揭开盖子一看,满满一锅的粥。浓稠的混杂这香肠青菜粒子,十分喜人。
两人也没回屋里,就在这后厨一人吃了一碗半咸香软糯的热粥下肚。周攻玉身子不大舒服,吃的不多。眼睛半睁半闭的,吃完就歇息。
灶上还剩一大锅。熬了一个多时辰才熬出来的浓稠香肠青菜粥,倒了也可惜。安琳琅想着大冬天的吃食也不容易坏,这一锅粥明日也能吃。正好她也冷得厉害,不折腾哪些事儿。问店家要了个小吊罐,将剩下的粥盛起来放到一边。留着明早热一热,正好可以省了做早饭。
不过次日一早,安琳琅去厨房热粥。放在灶台上的那个小吊罐已经没有了。不知是不是被人拿错,翻边了整个厨房找遍没找着。大早上的两人着急出门,便也没追着客栈问粥去哪儿了。客栈提供朝食。两人就简单地在客栈用了朝食,结了房钱便离开。
林主簿说话算话,早早给打了招呼。两人改砧基簿的事儿格外顺利。从衙门出来才辰时。这个时辰点儿雇车回武原镇时辰刚刚好,晚上就能到村里。
两人也不耽搁,扭头就往东街去雇车。
而与此同时一大早转悠一圈没撞见周攻玉的粉衣公子憋不住问了掌柜的周攻玉的行踪,得知这两人已经走了瞬间气急。那男人长得可真俊,这么多年他在花楼就没见过那么好看的人。本想着那人穿的破烂,估计日子过得潦草。自己这边勾搭一下,指不定能捞着一个。结果人走了!
他那一脸愤恨,嘴里还没开骂,扭脸就撞上黑脸仆从。
愤恨硬生生吞下去。他扬起干巴巴的笑容:“孙哥,是老爷子那边有什么吩咐么?”
那黑脸仆从难得给了好脸色,笑道:“今儿的粥煮得不错,老爷子用了一碗半。老爷子好久没吃这么好了,打发我来问你,那粥里头放得什么肉?怪好吃的。”
粉衣裳公子刚想说话,身后插进来一道声音,半含戏谑地道:“他哪会做粥?你可别抬举了他。”
只见一个圆脸的护卫抱着刀走过来,似笑非笑睨了一眼脸色不好看的粉衣公子道:“昨夜来投宿的小夫妻做的,你且问问小夫妻人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