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是头一回见嫡孙这样请求。
半晌,皇上道:“你四叔性子硬,怕是带不了你……”
“四叔亲口说了,我是他的知己。”弘晏心道有戏,抿唇笑了笑,眼睛眨得越发水灵,“四叔可喜欢我了!”
知己?喜欢?
皇上被噎着了。什么时候的事?
他瞪向李德全,李德全叫苦不迭,只得躬身赔笑。
叔侄俩在眼皮子底下“暗通款曲”,他竟然不知,皇上不高兴了,冷哼道:“老四有了弘晖,还成天宫中闲逛……”
“汗玛法。”弘晏也不高兴了,委委屈屈道,“您就会冤枉人!”
“朕冤枉他?”皇上一回神,不对,差些被这小子拐到沟里去。
祖孙俩大眼对小眼,半晌,皇上终是妥协:“……朕允你了。不许惹事,多看少说,就当观摩。”
一瞬间,弘晏的笑容甜甜的,比艳阳都灿烂,“谢主隆恩!汗玛法真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行了,别恭维朕。”皇上想来想去还是不放心,隐隐有了后悔的征兆。弘晏反应极快,瞧见苗头不对就要溜走,没过多久就被叫住:“慢着!”
“朕拨给你几个人,平日跟随左右,”皇上叹了口气,“就当护你周全。”
这宫外不比宫内,鱼龙混杂忠奸难辨,何况大幕将启,不乏狗急跳墙之人,万一伤了他的乖孙可怎么好?
眼瞧弘晏乖乖应了,皇上无奈一笑,目送他雀跃离去。
等小小背影消失不见,皇上收起笑意,眼底闪过深思,随即吩咐李德全道:“查查弘晏和老四的交集,若有遗漏,朕饶不了你。”
乾清宫无宣召不得进,唯有弘晏一个例外。自侄儿说了那样一番话,四阿哥心神不宁,犹豫半晌终是回了阿哥所,越琢磨越是不对劲。
如果玩笑话当了真,二哥还不得劈了他?
琢磨不到一个时辰,就有乾清宫传旨太监来请。
皇上坐在上首神情难辨,胤禛跪在地上忐忑不安,御书房静悄悄的,唯有呼吸声。
“搜刮民脂民膏的贪官,都该死。”皇上开口,目光炯炯,语气倒也和煦,“这话,是不是你教给弘晏的?”
四阿哥心下一凛,急忙俯身拜道:“还请汗阿玛明鉴!儿臣万万不敢。”
皇上唔了一声,似笑非笑地继续问:“作为元宝阿哥的知己,乌雅德胜向德妃借银的事儿,你怎么看?”


第8章 亮相
元宝阿哥的知己?
“……”胤禛怀疑自己听错了。
这话怎么听怎么有一股醋味儿,四阿哥回过神,耳朵慢慢地烧红。知己这回事,皇上是如何知道的?
幸而有乌雅德胜这个名字,生生将他从困窘中拉了回来。
胤禛好悬止住自己的胡思乱想,双目一凌,深深垂下头去,“德胜行止荒唐,不配为官,是儿臣知情不报,犯下大错,请汗阿玛恕罪!”
回话一板一眼,神色暗含坚毅。皇上望着他,良久,露出细微的笑容:“行了,起来吧。”
胤禛叩谢应是,不知不觉背后已被冷汗浸湿。
“老四啊,先有家国,再论亲疏。”皇上望着四儿子,像幼时教导他那样,目光悠远,语重心长,“偶尔的徇私甚是寻常,毕竟水至清,鱼也活不下去。可一旦越过了那条线,世道就乱了。不论前朝还是后宫,守线的当褒,逾矩的当罚,这就是朕的‘理’。”
皇上心里如明镜似的,老四看似冷情,实则最是重情。
就如他舍不下德妃,对十四也是如此,惯会做,不会说,譬如去岁炎夏的冰块,过冬的炭火,内务府给的都是定数,他有福晋有嫡子,却还匀出好些给十四送了过去。
这桩桩件件,十四没说,德妃也半点不知。皇上盯着胤禛的眼睛,温和而耐心问了一遍:“你可赞同这‘理’?”
四阿哥浑身一震,眼眶竟是有些酸涩。
皇上的目光好似将他看透了。好似懂得他的理想,懂得他的委屈,这话,他有多少年没有听过了?
唯有皇额娘还在的时候。
他拱手,低低地说:“汗阿玛,儿子明白了。”
再次抬头,四阿哥眸光明亮,眼底蕴藏了一往无前的锐气。皇上满意地颔首,忽然话锋一转:“元宝的抱负,同你是一样的。”
陡然间,胤禛有了不好的预感。
皇上叹气道:“那小子同朕说了,阿玛四叔整治国库,他也要开开眼去。”
话音一落,胤禛顿觉天旋地转,急急说道:“汗阿玛,儿子不过玩笑之语,您可万万……”
“朕能怎么办?朕还能拒绝不成?”皇上呵呵一笑,打断了他的话,“谁叫你是他的好知己呢。”
四阿哥结结实实噎住了。
李德全擦擦额角不存在的冷汗,就听皇上继续道:“行了,朕把元宝交给你,明儿带着他去办差吧。”
说罢哼了一声:“不过五岁的年纪,说什么‘还天下太平’的大话。龙潭虎穴都敢闯,还真不知随了谁!”
胤禛的表情,那叫一个青青白白难以言喻。他瞅着皇上的骄傲神色,动动嘴唇终是紧紧闭上,半晌,艰难无比地点了点头。
皇上摆手让他退下,胤禛机械地拱手,拖着沉重的步伐走了出去。
回到书房,他用了一晚上接受现实,直到夜半终于说服了自己。弘晏年纪虽小却分外聪颖,捣乱万万不可能;且有他护着,无论如何,那些明枪暗箭都伤不到侄子……
入睡之前,胤禛左思右想不对劲儿,总觉得有什么被他遗漏了。
到底是什么呢?
弘晏从乾清宫回来,莫名得了他爹的一记冷眼。
太子坐在太子妃身边,幽幽地望着他,语调酸溜溜的:“孤的儿子只惦记着老四,早就把亲阿玛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想起何柱儿的话,太子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弘晏不敢顶嘴,很是乖巧地认了错,然后殷勤递给太子一盏茶:“阿玛消消气,儿子保证,儿子最关心的就是您了!”
太子妃扑哧一笑,太子狐疑地接过茶盏,总觉得哪里有问题。
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就被弘晏不要钱的恭维话说得身心舒畅,什么“阿玛是兄弟里排行最俊的那个”,“阿玛威风八面,是最受爱戴的储君”,以及“阿玛是天底下最好的阿玛”……
太子霎那间生不起气,就连明日要办差的忧愁都散了!
当天夜晚,他满含笑意进入了梦乡。
翌日。
早朝时分,皇上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嘴诸位皇子新得的差事,一瞬间,朝堂炸了锅。
如此盛况,就连封爵也没那么热闹。朝臣们接连上奏,你一言我一语,吵吵嚷嚷的像个菜市场,御史有支持有反对,总体还是反对的居多。
诸如明珠、索额图、佟国维等等老臣,面上不言不语保持沉默,心道这可棘手了。
皇上等他们吵够了,伸手压下议论之声,重重叹了口气:“好叫众爱卿知晓,如今国库吃紧,并非危言耸听。除此之外,内务府俸禄不继,昨儿皇额娘竟是提议于朕,将太后御膳缩减为五道,自上而下裁剪开支,至于绫罗锦缎,更是不宜上身。”
“皇额娘何等尊贵之躯?朕何等惭愧!”皇上鹰眼如刀,继而高声道,“国库无财,不若从朕的内帑拿银子,先供内宫之需,再作京官俸禄。你们说如何?”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朝堂哗啦啦地跪了一片:“圣上,臣等无能!”
主辱臣死不是虚言。皇上都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若他们坚持反对,他日史书都得记上一笔,记的还是骂名!
“也望众爱卿能够体谅于朕,”皇上望着黑压压的人群,神色和缓许多,温声道,“切莫阻碍皇阿哥们。”
“退朝。”
待明黄色的身影消失,大臣们依旧跪在地上,半晌,稀稀落落起了身。
一双双眼睛望向左前方,众皇子所在之处,有沉思,有估量,还有畏惧与忌惮。太子噙着微笑,淡定地先行离去,索额图见此,向左右同僚告了声罪,快步跟了上去。
朝臣这才一一散了。
大阿哥身侧跟着明珠,两人低声谈论着话。
“户部,兵部,贝勒爷怎么偏挑了这两个,”明珠揉了揉眉心,面色凝重道,“没一个好相与的。”
户部管着户籍和账簿,兵部管着军籍和粮饷,水深就不说了,关键是如何把握好度。挖的深了,必不能全身而退;挖的浅了,这不是在皇上跟前讨嫌么。
大阿哥哼笑:“当我不知道这些?老三那几个精明得很,这不是没法子吗。何况太子的内务府也不逞多让,过段时日,他和老四还要向您讨债呢。”
明珠若有所思,随即不说话了。
这国库的银子,谁没有借个一两二两的。借钱容易要钱难,特别是宗室的几个亲王郡王,这要把人得罪透了,太子的储位还会稳如泰山?
略微一想,明珠立马舒坦了。
另一头,索额图忧心忡忡,暂且没心思关怀自家的库房,和宿敌想到了一块去:“太子爷的手段可要温和些。”
随即压低声音道:“也就是催债难……内务府倒是好办。凌普是爷的奶兄,虽说平日不管实事,话语权却是足够,能给您提供诸多方便。”
索额图出谋划策的模样像极了狗头军师,太子没说话,侧头看了他一眼。
便利?
爷的十万两,没了。
那一眼有些凉飕飕的,索额图心下生疑,下意识地收了声,暗道不对啊。
他还在这里琢磨,太子骤然停下脚步,转头唤了声四弟,“收拾收拾,咱们去广储司。”
广储司是内务府最为庞大的机构,手下管事无数,专管物资供应,钱财周转亦在此处。四阿哥跟在后头,闻言颔首加快脚步,忽然间,他浑身一僵。
胤禛终于知道,被他遗漏的不对劲是什么了。
弘晏随他办差这事,他还没来得及同二哥解释!!
早朝过后,大臣们结伴而行,脚程快的已然临近乾清门。有眼尖者看到一顶金黄小轿停在一旁,不禁吃了一惊,此乃何人?
能来乾清门的,万不可能是后妃娘娘。况且饰物金黄,唯有本朝皇子能用,要说唯一的例外,便是被皇上特许的皇长孙殿下。
看这轿辇的规模……
大臣们按下猜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余光下意识地朝太子飘去。
恰在这时,索额图亦是注意到了小轿,油然而生一股熟悉之感。
“太子爷,”他迟疑着问,“这是……”
四阿哥正想张口解释,闻言拧眉望去,很快眼前一黑。
在他的摇摇欲坠中,一只嫩手掀开轿帘,没过多时,钻出一张玉琢似的脸。瑞凤眼,圆圆面,深梨涡,小小的嘴唇上翘着,说不出的清俊可爱。
弘晏眼神不住地搜寻着,一见胤禛便笑了起来。
他甜甜喊了声四叔,“四叔,有汗玛法的准许,我来随你办差了。”
刹那间,乾清门死一般的寂静。
大贝勒吃惊地瞪大眼,明珠手腕一抖,串珠哗啦啦地掉在地上。佟国维的长须上下翘动,面色有了瞬间空白;索额图愣在原地,灵魂出窍似的,连话都不会说了。
三贝勒以及诸位皇子呆滞片刻,小心瞥了眼太子,又齐刷刷朝四阿哥望去。
太子:“…………”
胤禛:“……二哥,你听我解释。”


第9章 震慑
太子骤然被“天降大礼包”砸到,面色红红白白好不精彩。
眼见弘晏笑容灿烂奔胤禛而去,他冷笑一声,凉凉道:“解释?好啊,孤等着你解释。”
呵呵,真是出息了。叔侄俩串通一气瞒着他,听元宝的意思,汗阿玛也是准许了的。
他竟做了回小丑,不配拥有鼎鼎大名,太子气得头顶冒烟儿,也顾不上什么储君的姿仪,快步上前攥住弘晏的小肥手,把儿子抱了起来,压低声音质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从这个角度望去,太子的神情莫测,气息分外危险,弘晏愣了一秒,暗道要糟。
四叔难不成忘了和他爹解释?
背锅的人没了,这不是坑他么。
弘晏暗自叫苦,立马敛起甜甜的笑,乖巧得不能再乖巧,“您消消气!我同汗玛法说好了,今儿便跟在四叔身旁开开眼,长长见识,也为了替阿玛分忧。”
“二哥,就如元宝所言,”四阿哥咳了一声,终于找到了合适的时机插嘴,歉然道,“是弟弟的错。昨日得蒙召见太过惊讶,竟忘记同二哥说上一声……”
太子英俊的面容红绿交错,一时间竟不知怪罪谁好。
元宝胡闹,汗阿玛怎么还支持他胡闹?
只这儿到底是乾清门,还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们。就如当下,索额图灵魂重新附体,急急忙忙赶了上来,一张老脸红光满面的,激动地唤道:“长孙殿下——”
顾及场合与自个的脸面,太子狠狠戳了一下弘晏的圆脸蛋,咽下怒气,重新露出得体矜持的笑容,不情不愿地把他放到地上。
得亏他爹有着偶像包袱,这一劫算是过了。弘晏松了一口气,不禁感谢起救场的索大人,目光和善地朝他看去,就像看着一个适合背锅的好人,“曾叔祖父。”
索额图身为外臣极少见到弘晏,要说上一回,还是宫宴之时远远地望了眼,距离现在已经很久了。
要说皇上是他的君,太子是他的主,那么长孙就是他用尽全力侍奉的小主子,赫舍里氏未来的希望啊。
被弘晏这么亲切地喊,索额图感动之下差些热泪盈眶,连忙“哎”了一声,“当不得阿哥这么叫!臣惶恐,臣惶恐。”
瞧见索额图那慈爱至极的笑,四阿哥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太子面色一青,好悬抑制住斥他的冲动,连忙握住弘晏的小手,淡淡道:“不能再耽搁了,去广储司。”
两大一小渐渐远去,索额图就这么被撇在原地,凄凉凄凉的。
他却春风满面,丝毫没有不悦的神色,先是感叹弘晏阿哥生得真好,又是聪慧又是孝顺,如此感叹了三百余字;随即开始琢磨整顿国库这棘手差事,以及皇上的用意。
——皇长孙尚且年幼,就能与叔伯们一道办差,这恩宠可真是前所未有,闻所未闻呐。
索额图忽然亢奋起来,眼底闪过精光,旁若无人地一甩衣袖,喜滋滋回府去了。
大阿哥目瞪口呆地望着索额图的背影,久久回不过神。
“他……”胤禔的手微微颤抖,“汗阿玛这是玩笑话吧?”
明珠缓慢摇头,微微凝重了面色,半晌又放缓许多:“贝勒爷不必在意,办好自己的差事,足矣。”
皇长孙奉命跟随又如何?太过离谱!五岁的年纪,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索额图那老匹夫高兴得太早。受宠归受宠,若是惹出什么笑话阻碍进度,或是不知轻重得罪了什么人,小娃娃可真没地儿哭鼻子去!
延禧宫。
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低低咳了一声,清秀脸庞掩饰不住老态与疲累。
上座,惠妃正笑容满面地逗着嫡孙弘昱。弘昱今年两岁,生得像极了大贝勒,虎头虎脑眼神灵动,只话依旧有些说不利索。
惠妃极有耐心地摇着小鼓,惹来弘昱咯咯的笑,听见儿媳咳嗽,她停下手中动作,担忧道:“怎么断断续续总不见好?还是得请太医瞧瞧。”
大福晋用帕子擦了擦嘴,温和道:“额娘,都是老毛病了,无碍的。”
全京城人都知道,大福晋接连生了四朵金花,最后拼着命给大阿哥诞下嫡子。结果嫡子有了,她的身体也坏了,这些年不知请了多少太医,就连民间大夫也是常看,却没有彻底根治的妙方。
惠妃叹了口气,“瞧瞧总会好受些。”
当年大福晋嫁得早,太子妃进宫晚,大阿哥与太子互别苗头,谁都想争一争皇长孙的名号。大阿哥渴盼,惠妃也催得紧,可谁能想到,他们全没有这个命。
儿媳成了这副模样,如今不仅是胤禔,连带着她也有愧意。惠妃没了逗弘昱的心思,朝宫人招招手,吩咐道:“取本宫的对牌过来。”
话音未落,大宫女莲儿急急地掀开帘子,福身道:“娘娘,福晋,如今宫里都传遍了,皇上准许长孙跟随四贝勒办差,办的还是整顿内务府的活儿!”
惠妃一愣,长孙?
太子家的弘晏?
“皇上莫不是……”再三确认消息无误,惠妃坐直身子,把“糊涂了”三字吞进肚子里,不可思议道,“弘晏再怎么聪慧,不过是个五岁的孩子,哪能参与朝事?”还是这么要紧的朝事!
这与儿戏有什么区别?!
惠妃拧着眉,示意嬷嬷接过弘昱抱给大福晋,紧接着在殿中来回走动,面沉如水。
皇上宠爱嫡孙不亚于太子,看起来天经地义,可也叫她们这些做祖母的妃嫔不好过。生在皇家,说来说去不都是争一个皇恩,她们老了、歇了争宠的心思,也要为儿孙考虑不是?
惠妃虽对储位有着一二念想,也知希望渺茫。就算拉下太子,还有居嫡居长的弘晏在,若皇上直接越过众阿哥立了太孙,她真是没处说理去。
不提储位的事,退一步讲,谁不希望孙子孙女得了皇上看重。别人吃肉,她总要分上一口汤吧?弘昱还没有到启蒙的年纪,如今弘晏的宠爱碍不着谁,可再过几年就不好说了。
老三有弘晴,老四有弘晖,老五家的庶子不算,荣妃与德妃会不在意?
身处深宫那么多年,谁不知道谁。“长孙聪慧贤明”的传言是她放的,德妃不也推波助澜了一把,想着分薄一些弘晏的皇恩。
若是成了,指不定也能帮帮胤禔,毕竟太子靠着长孙,占了太大太大的优势。谁知皇上直接认下了传言,今儿又来个准许弘晏与叔伯办差!
惠妃心道,皇上是不是魔怔了?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太叫人恐慌。
大福晋见她如此情态,轻轻闭了闭眼。
额娘这般反应,不难想象听见消息的爷会如何。她垂眼亲了亲一派天真的弘昱,怔怔地想,她拼死生下的孩子,生来处在漩涡里头,谁都想为他考虑,谁都愿意为他考虑。
就没有一天安生日子过吗。
另一边。
骤然得知太子爷、四贝勒到来的消息,内务府一半人心惶惶,还有吃惊一瞬的,立马恢复了正常神色。
内务府分为数个机构,家大业大,供了紫禁城几千张嘴吃住,平日里周转的银两不知几何,天长日久就无端生了猫腻。
特别是代代相传的包衣世家,枝繁叶茂根深蒂固,把控着宫中小选以及各处物资供给,谁也不敢得罪,许多不受宠的主子还需看他们的眼色行事。
君不见德妃乌雅氏,良贵人卫氏,定贵人万琉哈氏,还有十三阿哥的生母庶妃章佳氏,皆是出自包衣,且膝下育有健康皇子。不说别的,单单是德妃的母族乌雅氏,身为内务府世家之一,隐隐有了领头的趋势;十多年来,为永和宫提供了多少便利,谁也不知道。
皇上虽提拔了太子的奶兄凌普为内务府总管,以毓庆宫马首是瞻,但内务府众人心里门清,凌普不过充个门面罢了,真正的权,依旧掌握在包衣旗下的管事手里。
如今上头发话要查,心里有鬼的管事多了去了,也有人镇定自若,心道四贝勒可是德妃娘娘所出,总会帮扶一二,他们着实不必担忧。
何况太子爷光风霁月,哪里懂得内务府的阴私?就算请出查账的好手,他们也是不怕的。
至于几个掌权的广储司大管事,八风不动稳如泰山,井然有序地组织好宫人,将一箱又一箱的账簿搬到了院子里,恭恭敬敬等待太子与四贝勒的“检阅”。
内务府总管凌普不过挂个虚名,平日在毓庆宫当差,统共没来过广储司几趟。而今气喘吁吁地跨过门槛,厉声叮嘱他们面见储君的礼节,管事下人们不敢反驳,齐声应了是。
“太子爷、四贝勒来了!”有小太监喊了一声。
没过几息,太子面色含霜大步而来,身后跟着抿唇不语、莫名心虚的四阿哥,众多宫人随从,以及一个极其俊秀,神色乖巧的小孩儿。
乌雅德胜站在管事行列里,趁着请安之隙,偷偷用余光瞧去,忽然间,与那孩童对上了眼。
德胜唬了一跳,立马低下了头,半晌惊疑不定。
这孩子明明看着乖巧,可那眼神,怎么、怎么瞧着如此恐怖?!
就如看透他们一般!!
弘晏后悔了。
他不该来的。
甫一踏入小院,系统能力就不住呼唤着,铺天盖地的渴望席卷全身,不仅如此,脑中甚至响起了“嘀嘀嘀嘀”的幻听!
【抄家我在行】,系统能力启动。
弘晏再也顾不得装乖扮巧,安慰他那心灵受伤的阿玛了。
他立在原地,上上下下扫描着广储司的账簿,管事,以及管事身后的库房。
院子里静悄悄的。
不等太子问话,一道稚嫩却不容置疑的嗓音响起:“来人,将最前列这个金鱼眼的,这个八字眉的,还有长得最丑的,第二列那个眼神乱飘不老实的,给我一一押出来。”
弘晏伸手,冷静地朝他们指指点点。
话音刚落,两个随侍身后、存在感极其微弱的灰衣侍卫拱手应是,在旁人的目瞪口呆里,以常人所不能及的速度冲了上去,迅速扭过几人的手臂,而后重复提拎这个动作,重重将他们扔在了一旁!
其中有三个广储司大管事,还有一个——
太子眼花缭乱,四阿哥定睛看去:“……”
这不是他的亲舅舅德胜么。


第10章 抄家
被灰衣侍卫押出来的几人,不仅仅有德胜,还有一个乌雅家的大管事。
他们就像几千瓦的大灯泡,散发着金钱的明亮光芒,弘晏多看一眼都觉难熬,似乎能嗅到敛财背后隐藏的斑斑血泪;原本被系统裹挟、那心不甘情不愿的情绪,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与他们相比,躺在院里的几箱账簿,还有战战兢兢跪在后头的管事,似乎都算不得什么了。
而在他揪出害群之马的下一秒,系统忽然安静了下来,幻听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像是吸饱了能量一般,满足地窝了回去。
弘晏扫过地上打滚呻吟的四人——
他们各贪了十万到二十五万不等,藏匿的绫罗绸缎、珠宝钗环更是数也数不清,吃得脑满肠肥大腹便便,手上不知沾了多少人命。
这也罢了,阿玛藏个银票都要偷偷摸摸的,一国储君尚且如此,狗奴才凭什么呢。
弘晏前一世的性子,说的好听点儿,叫做利己主义。从小在泥里摸爬滚打,见过诸多人性黑暗,穿越后争宠读书,全带有强烈的目的性。
至于贪官,哪个王朝没有贪官?
贪不到他的头上来,他便不会管。虽说有着系统的参与,他与四阿哥成了“知己”,但那些肃清吏治,还天下太平的话,说归说,内心却是不甚在意。
之前无奈被系统驱使,而今望着这几人,弘晏抿紧小嘴,发自内心生了厌恶。
他们该死!
就在这等念头产生的瞬间,忽然有了看不见的剧变——召唤感霎时消散,弘晏的凤眼恢复了澈然。
重新把目光投向四人,贪污的数目仍旧扫描清晰、显现明了,却再也没了之前的渴望。总而言之,他从莫名激昂的状态中脱离了出来。
就连装死许久的系统也冒出了头,机械音在脑中响起:“【抄家我在行】,月抛能力升级完毕。新手引导结束,祝宿主使用愉快。”
弘晏:“……?”
这狗贼还带升级的??
院里头,弘晏突兀的操作震撼了一大片人。
譬如德胜,尚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人拎起,而后重重跌落在地,发出杀猪一般的嚎叫,使得内务府众人齐齐后退一步,又齐齐跪了下来,心下畏惧,抖若筛糠。
太子顾不得生闷气了。他望了眼灰衣侍从,吃惊道:“元宝,你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