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对器乐有些研究,指点道:“不如改造管口,改进收音,在明珠耳旁吹奏,也不会波及他人。”
不等弘晏回话,皇上继续道:“再有,明珠身为朝中老臣,被逼至此实在不甚体面,此为疏漏之二。可在出行之时捎上太医,以显浩荡皇恩;如若他人问起,你就说是宫中派下,为忠臣调理身体而来。”
这样一来,即便明珠晕倒,也万万无人生疑,他们艳羡都来不及。
皇上分析完漏洞,微微一笑,教他为人处世的道理:“处事可以锋芒毕露,却要考虑好退路。元宝年纪小,如今尚且无妨,可再大一些呢?”
弘晏愣住了。
他神色震撼。
这一席话,称得上醍醐灌顶,片刻,弘晏郑重道:“孙儿谨遵汗玛法教诲。”
“如此甚好,”皇上欣慰颔首,招来李德全道,“把朕给太子的赏赐拿来,元宝也该回毓庆宫了。”
——
毓庆宫中,太子稀奇地瞅着儿子,“这是怎么了?”
支支吾吾不敢开口,这副情态倒是少见。
弘晏动了动唇,半晌转身出去,视死如归抱了赏赐进来,小声说:“……汗玛法赐给您的。”
太子闻言颇为惊喜,掀开遮掩着的红布,定睛一看——
如假包换的御赐牌匾,上写“宝刀未老”四字,还盖了皇印。
弘晏干干一笑:“汗玛法还说,要您挂在书房正中央,就当……就当是给储君的激励了!”


第26章 图谋 一更
话音一落,弘晏有幸见到了太子的川剧变脸。
他那丰神俊秀、气度雍容、朝野内外赞誉有加的阿玛,一张脸慢慢没了笑意,生生忍住变僵的趋势,把那‘宝刀未老’接了过来。
如今太子万分肯定,弘晏造匾这事,汗阿玛知道了。至于知道多少,他也不用问,谁叫简亲王得了‘雄姿英发’,和宝刀未老还挺衬。
可他老吗??
孤如今风华正茂,英俊过人,比老大年轻了太多太多!
太子简直不敢相信,皇上知道真相也就罢了,元宝的大锅,为何要扣在他的身上。思来想去唯有迁怒二字,胤礽顿时委屈了,他再也不是汗阿玛最爱的崽,皇上怎能有了孙子忘了儿呢。
想起书房空白雅致的挂墙,太子心痛万分,颤着嗓音问:“皇上还说了些什么?”
“汗玛法赐下牌匾,还说、还说要看您的觉悟。”闻言,弘晏愧疚地抹抹眼睛,“阿玛,都是我拖累了您。不过不用怕,儿子已在御前认罪,说欺君与您毫无关系,皇上明察秋毫,还对我笑了呢。”
太子:“……”
太子打了个哆嗦,实在无法预料那副场景。他幽幽望了儿子一眼,终是按捺住手拿鸡毛掸子的念头,半晌开口:“何柱儿,让人好好挂上,挂在正中央,挂好了随孤去乾清宫请罪。”
出门前,他仿佛不经意地问:“皇上没提起过老四?”
弘晏暗松一口气,想了想小声说:“您可以请四叔前来观赏,效果也没什么区别。”
太子额间冒出一根青筋,并没有被安慰到。
这儿子,不能要了!
——
乾清宫,太子一掀衣袍跪了下去,表情沉重,诚恳万分地请罪。
皇上高深莫测地看着他,而后慈和一笑,叫了起,“朕的题字如何?可有进步?”
“……风骨遒劲,笔力深厚,是儿臣达不到的境界。”太子一连被祖孙两人噎到,心道汗阿玛不会是和元宝学的吧,怎么越来越喜欢讽刺于他?
闻言,皇上伸手点点他,这小子的脸皮也锻炼出来了。
“保成啊,”他也没有严惩的意思,毕竟一个‘宝刀未老’就够了。接着语重心长道:“元宝主意大,催债当得首功,可做阿玛的也得规劝,不能让他胡闹不是。”
皇上不轻不重敲打了几句,中心思想只有一个:吃白饭不可取。
弘晏冲锋陷阵,知己在一旁加油威慑,连后加入的叔叔也开始发光发热,亲爹怎好在一旁看热闹?全天下人都看着!
一旁的李德全两眼放空,太子恍恍惚惚,汗阿玛的怨念原来是这个。
说教那么久,皇上终于大发慈悲放过了儿子,不吝夸奖道:“除了乱用题字,这事办得好。办差勤勉,友爱兄弟,未有徇私之举,衡臣当值的时候,还同朕含蓄提起,说储君如此,当是朝臣之幸。”
人人都知太子厚待外家赫舍里氏,此回催债却一视同仁,得了朝野无数称赞。还有皇长孙殿下,小小年纪显露人前,生生打了那些不怀好意的脸;震惊之下,他们皆说长孙承父之志,有父之风,连带着毓庆宫收获了一大堆好感。
皇上知道这些,含笑瞧着,更没有打压的意思。
如今这话一出,算得上极重的肯定,太子自小到大,头一回受到皇父全方位的褒扬,还说他是‘朝臣之幸’!
心跳渐渐加速,太子忘却了委屈,激动与热意一股脑上涌,眼眶微微红了。元宝真是孤的福星,他深吸一口气,就要跪拜下去——
皇上冷不丁道:“十万两没了以后,太子妃给了多少私房?”
太子的满腔动容呛在胸膛,顿时变得不上不下:“……”
皇上一笑,亲昵地说:“身为储君以身作则,切勿胡乱花费,勤俭节约才是正理。存钱作元宝娶亲用,岂不一举两得?”
——
另一边,延禧宫中。
若要探望良贵人,八阿哥须向惠妃请安,得了首肯才行。惠妃待他一向亲厚,衣食方面经常招人过问,惹得大阿哥时不时醋上一醋,说额娘从来偏心八弟,自个就是山上的草,破篓里捡来的。
每每这时,延禧宫总是欢声笑语,惠妃笑得前仰后合,直说胤禔是讨债的。八阿哥也跟着笑,一边露出愧疚的神色,望着母子俩一片和乐,插不进外人。
胤禩两岁时候,就学会了察言观色。在惠额娘面前讨巧卖乖,跟屁虫似的追着大哥走,饿了渴了也不哭闹,生怕额娘会心疼。
渐渐的,八阿哥养成一副谦逊气度,与其余皇子截然不同。因着一副好脾气,读书时候得了九阿哥与十阿哥的亲近,还有宜妃偶尔的照拂,如此一来,惠妃对他更为上心,紧接着严惩了奴大欺主的奶嬷嬷。
直到今岁,胤禩年仅十七同哥哥一道封爵,同大阿哥一道办事,朝臣也开始正视这位出身不高,显山不露水的贝勒爷,良贵人卫氏那儿,惠妃不拘他的探望,还提了偏殿的份例。
今儿却有不同。八阿哥直直跪在殿前,惠妃凝望他许久,叹了口气:“你啊你,怎的学起老四了。”
胤禛大义灭亲灭了德胜,德嫔至此一蹶不振,惠妃看笑话看了许久,却万万没有想到风水轮流转,这事能发生在她的身上。
老八跟随太子讨债,竟讨到纳兰府去了!
得知消息,惠妃一口气没喘上来。胤禔不慎给太子送去帮手,已经成了阖宫的笑话,如今帮手转把刀锋对向自己人,真是,真是……
翅膀硬了,就这么想自立门户,以军令状投靠太子了?!
惠妃心里闷闷的疼,瞧向八阿哥的目光尖锐,再也没了从前的亲切。
殿外凉风凛冽吹来,八阿哥没有辩解,只跪在那儿低声说:“惠额娘,汗阿玛有令,儿子不敢不从,也不能不从。”
蓦然间,气氛缓和了些。
惠妃只知查抄的命令,却不知催债的命令,闻言出神了好一会儿,拉着他的手叫他起身:“好孩子,是额娘错怪了你。”
声音温和,笑意却是浮于表面。八阿哥恍若未见那审视的目光,诚惶诚恐地连连请罪,恭谨地连宫女嬷嬷都不忍了起来,心想皇命难违,八阿哥也是身不由己。
惠妃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但心头疙瘩还是牢固地扎了根。明珠库房的银两,都是为胤禔拉拢下属之用,如今又是还债又是捐赠的,还剩几个银?
她是对夺嫡没有信心,可终究存有几分希冀,忽然来个当头一棒,谁受得了。
听说皇长孙站在府前吹唢呐,惊动了邻里,逼得明珠不得不请他进去,一个时辰之后请了大夫——莫不是被气晕了?
惠妃也要被气晕了。这般胜之不武,皇上半点表示也没有,实在偏心!
她疲惫地揉揉眉眼,不再看与弘晏‘狼狈为奸’的八阿哥,放平心气道:“良贵人这几日清减许多,想来是担心你的缘故,去瞧瞧吧。”
此番事了,胤禔不能失去亲近的兄弟,她得利用卫氏好好筹谋。
——
偏殿,良贵人一见儿子,露出分外惊喜的笑容:“今儿办完差事了?”
她是碧玉型的美人,眉眼精致如画一般,年轻时候冠绝后宫,而今未到四十,容貌依旧,鬓间已生白发。
“办完了。”胤禩笑着回答。
他瞧得明明白白,额娘虽藏好了愁容,面庞却仍有残留。他什么也没问,只濡慕地与良贵人说着话,话里行间让她放心,惠额娘并没有迁怒自己。
“内务府有没有送来新的衣料?有没有慢待于您?”他接着问询。
良贵人就笑:“你成了贝勒爷,她们见我都得恭恭敬敬,哪敢慢待呢。”
不多时,惠妃身边的嬷嬷便过来催促,说贝勒爷该离宫了。
八阿哥闭了闭眼,复又睁开,握着良贵人的手道:“额娘,您放心,儿子定让你过上此生无忧的好日子。”
这回的功劳不够,就等下回;下回的功劳不够,就等下下回。用积攒的功劳换额娘的嫔位,若汗阿玛不应,他便舍了脸面央求二哥……
他以为二哥高高在上,实则不是;他以为二哥会因大哥忌惮于他,实则没有。万幸有了弘晏侄儿,有了两日相处,否则他机关算尽,永远不会发现这条出路。
做不成君子,被人戳脊梁骨又何妨?
——
这厢,太子再一次断了金钱来源,私房钱竟成了弘晏的老婆本,回了书房,他面无表情望着‘宝刀未老’四个字,兀自伤感,心思在打不打儿子中反复横跳。
汗阿玛夸他是个好储君,可从古至今,有他这么穷这么惨的储君吗?
片刻,太子恍然大悟,幸而福晋怀了身孕,是该再生一个了。
那厢,四阿哥复盘这两日的办差行动,满足抄家的同时,忽然生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最近实在忙碌,顾不上德嫔那边,胤禛只好让福晋送点吃食用物,继而风风火火来到毓庆宫,见了太子便压低声音:“二哥,八弟能力卓绝,话术不凡,我实在欣赏。可在弟弟看来,其言有所图谋,不得不防。”
太子心下一凛,四弟做事向来一板一眼,不是背后说小话的人。如此郑重其事,莫非发现了什么?
太子顾不得伤春悲秋了,凤眼分外锐利,“你说。”
四阿哥绷紧面颊,一字一句道:“定是图谋弘晏的知己之位,想要与我争上一争!”
太子:“…………”
半晌,他指了指书房的挂墙,“看到了吗?”
胤禛抬眼一看,只见宝刀未老四字,明晃晃地迎入眼帘。没等他出声,太子呵呵一笑:“汗阿玛让你别想太多,回家和福晋生十个八个孩子。去吧!时候不等人。”


第27章 困扰 二更
四阿哥头一回被赶出毓庆宫,抿着唇回到阿哥所,耳廓有些发红。他也没心思去书房坐着,转道去了正院,四福晋正抱着弘晖哄睡,清秀的面庞一片温柔。
自从带着侄儿办差,四阿哥来正院的频率直线上升。时常与四福晋说话,多数时候逗弘晖玩儿,那一片慈父心连苏培盛都吃了一惊,爷居然还同奶嬷嬷抢活干!
殊不知胤禛眼馋弘晏,更眼馋弘晏的‘天赋’,决定从小培养嫡长子,让弘晖成为堂兄那样志向远大、意图肃清吏治的好孩子。
弘晖得了阿玛喜欢,四福晋只有高兴的份,笑容见天的多了起来。加上前日李格格禁足至今,距失宠也差不离,四阿哥好像忘记这号人似的,只过问大格格与弘昀,后院也不常去了,夫妻俩的感情肉眼可见变得亲密,少了几分生疏。
四福晋哄睡儿子,见四阿哥耳廓红红的,顿时觉得稀奇。两人去了梢间说话,四福晋问:“爷不是有要事?怎么一会就回来了。”
胤禛清清嗓子,道:“同二哥谈完差事,爷就回来了。”
四福晋不疑有他,笑着说起另一件事:“弘晖前些日子低烧,我去求了求二嫂,说要几件侄儿用过的东西,给弘晖添福。二嫂今儿送了几件小衣裳,是弘晏穿过的,定能保佑弘晖身强体壮,远离病痛。”
“你做得好。”四阿哥很是赞同的模样。嫡子有恙无异于剜他的心,有元宝的福运照耀,弘晖定能健健康康的长大,随哥哥一道立功去。
说起这事,胤禛终于想起了什么,低声道:“弘晏有乳名伴身,自小到大没生过病,弘晖却没有,福晋你看……”
四福晋立即恍然,思来想去觉得很对。
都说贱名好养活,皇家也没到这个地步,不必取什么狗剩,狗蛋的名儿,压一压八字,朗朗上口即可。例如弘晏的元宝寓意极好,又不失可爱,四福晋觉得可行。
“既如此,”她温婉抬眸,期盼道,“弘晖的乳名,爷来取吧。”
胤禛想叫人递字典来,最后忍住了。
寓意上佳,朗朗上口,同元宝一脉相承。他眼睛一亮,试探着问:“熊宝如何?”
四福晋:“……”
爷给弘昀取的大名,不是很正常么。
四福晋很是后悔,委婉劝说:“弘晖长大之后,怕是不喜……”
哪知四阿哥越想越觉合适,拍板道:“就叫熊宝了。长得跟熊一般健壮,不正是福晋的期盼,也是爷的期盼?”
什么宝刀未老,二哥真乃胡言乱语。他不需要十个八个嫡子,熊宝一个顶俩!
胤禛认定的事儿,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四福晋恨不能时光倒流给自己一巴掌,也好过弘晖顶着这名字长大。
熊宝元宝,这能一样吗??
她勉强一笑,心痛道:“爷,你高兴就好。”
——
毓庆宫中,弘晏再再再一次保住了自己的屁股。
不知四叔替他分担了阿玛好大一部分怒火,弘晏溜达去了额娘的院子用膳,那厢,太子妃正指挥宫人搬运什么东西。
“额娘在做什么?”弘晏问。
“皇上的寿辰将至,宫宴也该筹办了。”太子妃摸了摸他的脑袋,笑问,“元宝准备好寿礼没有?”
弘晏一愣,汗玛法的寿辰到了?
时间好似一晃而过,眨眼到了三月中,他成日想着抄家抄家,还没来得及准备。想到此处,弘晏的圆脸严肃起来,多亏额娘提醒,否则汗玛法赐他个‘老年健忘’怎么办?
那可真是丢人丢到了准噶尔。
万寿节即将来临,太子妃因着掌管宫务,从昨日起肉眼可见地忙碌起来。后宫的佟佳贵妃、惠宜荣三妃协理宫权,亦是不得空闲,成日处理些繁杂琐事,故而惠妃的脾气远不如往日平和,也是有缘由的。
别说她们了,年长的皇阿哥同样焦头烂额,暂且顾不上万寿的事。
三阿哥勤勉是勤勉,可始终不得其法,简直再也不想看到礼部的卷宗;五七两个磨磨蹭蹭,小心翼翼,不敢挑破其中猫腻,看得宜妃成嫔两位娘娘血压升高,恨不能抽他们几个大嘴巴子。
真是出息!
太子与老四一骑绝尘,拉的仇恨远超水平线,怕个什么?朝廷还能少你一口饭吃?
至于大阿哥,莫名有了玄学的味道。他完成的好,又不好,尤其是御前惹出的笑话,把八阿哥扔进‘敌营’,结果抄了明珠的老巢,后宫嫔妃听说过后,都笑疯了。
每每初一十五去往慈宁宫请安,必有一个倒霉蛋。上一个倒霉蛋是德嫔,如今成了惠妃,这让德嫔很是松了一口气,嘴角的燎泡消了,也渐渐恢复了平日心态,顺着台阶收下四阿哥送来的吃食用物。
对于太子与胤禛来说,皇上布置的差事大体完成,催债事业步入尾声,如今只缺一众朝廷重臣,如佟国维,马齐等人的欠银。
另一方面,有了皇上密旨,户部牵连的贪官陆陆续续被押解上京,京城也完成了一波清洗,蛀虫都被抄了家。此事引得朝野震动,有人夸有人贬,却是无人质疑帝王,想来都是皇阿哥的主意。
一来太子无人敢诽,二来八贝勒没有那份凶狠气质,于是闻风丧胆的名号冠在了四贝勒头上,说他是“抄家阎王”。
得知绰号的胤禛:“……”
他才二十一,怎么就成阎王了。
四阿哥很是郁闷,与之相反,太子却是开怀不已。如今他们正去佟府的路上,弘晏听闻松了一口气,幸好大伙有意无意忽略了他,没将“抄家小阎王”扣在他头上。
说起来,这也赖他自个的未雨绸缪。
知道弘晏抄家天赋的嫌疑人,全都进了大狱;另一半还债的,被他与八阿哥哄得不知东南西北,守口如瓶不敢宣扬。
吃瓜的朝臣唯独知道皇长孙立下功劳,至于多大的功劳,却也不甚了解。
至于知道实情的唯一受害者明珠,他不要面子的吗??
——
胤禛就这么被误会着,扣上一顶黑漆漆的大锅。太子很是欣慰,心道这才是同甘共苦,孤得了‘宝刀未老’,你也不能落下。
八阿哥坐在一旁,成为弘晏魔爪之下罕见的幸存者,忽而有些心底发凉。
弘晏朝他露出一个甜甜的笑,胤禩心头一软,同样回了温和的笑容,胤禛见此浑身一凛,渐渐蹙起眉心,朝太子使了个眼色。
太子:“……”老四这是抄家抄过头了,脑子出了问题?
马车转眼到了佟府。
与纳兰府的风声鹤唳不同,佟府正门大开,管家热情之至地迎了他们进去,殷勤笑道:“我们老爷正在前厅候着贵人呢。”
太子微微挑眉,心下有所猜测。果不其然,到了前厅,佟国维身穿补服,手捧一只木匣,颤巍巍行了一个大礼。
“延误还款,是臣之罪,”佟国维歉声说,“还望太子爷,贝勒爷以及长孙殿下宽恕奴才。”
天知道,佟国维要被气死了。
昨儿纳兰府又是还银又是捐赠,他悔不当初,脑中唯有一句“明珠狗贼误我”。不管小爷用了什么手段,明珠还不是服了软?!
多好的争夺皇恩的机会,眼睁睁从指缝间溜走。自从简亲王府还了银,慢慢的,佟国维察觉到了不对劲,还在犹豫间,促使他犹豫的罪魁祸首,率先倒下了。
他总算回过味来,咯噔一下心道不好。得知消息已是傍晚,当日重开库房万万来不及,只能拖延至第二日,可第二日也晚了!
太子爷已然上了门。
佟国维一向城府深,唯独这回气得不轻,为了挽回印象,唯有放低身段再三致歉,让众阿哥看在国戚的份上,在皇上面前多说几句佟佳氏的好话。
像他这么识时务的重臣,太子还是第一次见。心思一转,胤礽立马明白了其中猫腻,莫非明珠从中作梗?
太子笑脸相迎,态度亲切,并没有怪罪的意思,让佟国维心弦一松。
犹豫再三,他终是压低声音:“恕奴才逾矩,实在困扰多日,想要问问太子爷与四贝勒。不仅仅是奴才,马齐大人,富敦大人也是一样的,这、这四贝勒的知己……到底是谁?”
要不是这突然冒出的知己,致使索额图行径失常,他们能被明珠忽悠,能谨慎到这个地步吗?!
倏然间,太子沉默了,四阿哥也沉默了。
只四阿哥沉默得更深更久,沉默得如同一座石雕。
八阿哥难得生出疯狂的好奇心,竖起耳朵抓心挠肺,忽然间,身边传来一道动容的稚嫩嗓音——
“佟大人,”弘晏双手捧心,瑞凤眼亮晶晶的,“四叔的知己,是我呀!”


第28章 炫耀 一更
此话一出,佟国维唬了一跳,连忙低头看向弘晏,霎那间,前厅一阵可怕的寂静。
方才太子做主,弘晏认真旁听,维持一副背景板的模样,哪知背景板也有转正的一日,瞧瞧,四叔的知己,说的不就是他么。
大声应答的同时,他生出了些许疑惑。佟大人口中的知己,怎么像幕后黑手一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心思阴险操纵全局?
他可没有这能耐。
疑惑没多久,弘晏渐渐恍然,佟大人怕是被人带进坑里,故而袖手旁观,想着明哲保身,推迟还债了吧。
佟国维的惊诧实在太过明显,面色变了又变,看他这副神情,弘晏想得到,太子他们如何会想不到。
胤礽又想笑又想醋,继而叹了口气,心道知己这事瞒不住了。四阿哥依旧如一座雕塑,八阿哥望了眼胤禛,又望了眼弘晏,谦谦气度消散无踪,神色那叫一个丰富多彩,知己?
四哥与弘晏侄儿??
听着很是荒唐,可事实就是这样。
八阿哥不可置信,佟国维心态崩了。他的手抖啊抖的,半晌停不下来,“这……这……”
长孙定是在诓他!
弘晏生怕老人家出事儿,体贴万分地道:“佟大人先缓缓,再找张椅子坐。这知己难寻,年龄差大的多了去了,您也别看不起忘年交,何况我同四叔相差十六岁,还算不上忘年交呢。四叔,你说是不是?”
胤禛动了动眼珠子,终于有了些许反应,不再如那石化的雕像,“……是。”
因着孝懿皇后的缘故,佟国维为了避嫌,甚少与四阿哥接触,以防皇上误会佟家居心不良。但即便接触少,他也知晓四阿哥的信誉度极高,一板一眼从不骗人,算是皇子之中最为较真的那一个。
皇长孙可以说童言无忌,可四贝勒一旦承认,绝对无假。
佟国维眼前一黑,摇摇欲坠,只觉前日小心筹谋的自己就是个笑话。什么明哲保身,静观其变,好你个纳兰明珠!
意图摧毁皇上江山的,难不成还是皇长孙本人?!
原本佟佳氏可以取代赫舍里氏拔得头筹,现在倒好,因着一念之差,他硬生生掐掉了皇上的赏识。
他这又是何苦?
佟国维血压升高,恨不能打死明珠那坑人玩意,半晌深吸一口气,压下怒意拱手道:“小爷明鉴,奴才万万没有看不起忘年交。奴才这是感念叔侄之情,由衷为您与四贝勒欢喜。”
这话说得很是巧妙,既捧了弘晏又捧了胤禛,可偏偏太子不高兴了。
什么叔侄之情?
你把孤至于何地?
他不高兴,佟大人却是没看出来,他那一身察言观色的功夫全往四阿哥身上去了。也亏佟国维神色谦卑,没有仗着孝康皇后与孝懿皇后摆皇上亲舅舅的谱,有他尽力圆场,胤禛终于脱去尴尬之情,神色渐渐自如起来。
弘晏自催债以来,就没见过佟大人这般识趣的,暗暗竖起一个大拇指,殊不知佟大人心里的苦。
圆满完成了第一站任务,还旁敲侧击得出了重臣推延之因,弘晏若有所思地出了门。那厢,佟国维再三致歉,等目送贵人们上了马车,脸色蓦然变得又青又紫,又红又绿,似打翻了油盐酱醋混成的调色盘。
佟大人为官多年,早就养出一身儒雅气度,管家从未见过这般咬牙切齿的模样,小心地叫了声:“老爷?”
佟国维没说话。
知己这回事,不是臣子可以置喙的,可他实在想不明白。
什么知己,抄家的知己吗?
“你去打探一番,纳兰府有没有主人在,明珠是否走亲访友去了。”即将风化成沙的佟国维冷声道,“他若在,即刻备轿,老夫定要上门叨扰叨扰!”
——
今儿催债的第二站,富察·马齐的府邸。
同样的流程,同样的歉然,同样的请罪,马齐就如佟国维的翻版,甚至犹有过之。
八阿哥眼睁睁看着朝中重臣谦卑相迎,千般动作透出悔不当初,他:“……”
他逐渐变得麻木,罪魁祸首还真当得起这四个字,厉害程度堪与弘晏侄儿相媲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