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量相较寻常人更高,瘦得像竹竿一般,板着脸的样子很是严肃,若是孩子看了,只怕要哭。
在锦衣卫,是出了名的暴躁,像个炮竹似的,一点就着。
范通通呵呵一笑:“付兄,不过是出来吃点东西,不至于!不至于!”
尹忠玉自嘲笑了下:“若是怒视过我们的人,都要抓进诏狱,只怕一百个诏狱都关不过来。”
锦衣卫不好当,做得好了,人家说你是皇帝的走狗,若是做得不好,又被斥责无用。
付贵叹了口气,道:“罢了,何必来这市井,徒惹人白眼呢?”
尹忠玉挑了挑眉,道:“带你们来,自然有我的道理!你们是不知道,这里的包子,简直是一绝……”
说罢,他下意识抬眸,见到不远处,伫立着一对父女。
那姑娘身着青衣,容姿上佳,她见到忠玉,微愣了一瞬。
舒甜认出了他,他是之前来吃包子的那个锦衣卫。
她自然而然地看了一眼尹忠玉身后的两人,一个高瘦,一个矮胖……那个人没有来。
舒甜想起那个拒绝过自己的食客,心里憋着一口气,有些不甘心。
她和董松对视一眼,董松面色冷肃,似乎有几分紧张,舒甜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扶着他上前。
“民女见过几位大人。”
尹忠玉见她来了,忍不住抱怨道:“别人早就开门了,你家怎么日上三竿还没开门?哪有把食客挡在外面的道理?”
舒甜心道,我又没有非要你来,可她面上依旧甜甜地笑着:“对不住几位大人,家父腿脚不好,我们走得慢了些。”
尹忠玉不由得看了一眼董松,只见他穿了一声褐色长袍,有些微胖,一只手拄了根拐杖,有些忐忑地看着自己。
尹忠玉面色稍霁,摆摆手,道:“罢了,我们是来吃饭的,你动作快些,吃完了我们还有要事要办。”
舒甜从善如流,连忙应了一声,便立即掏出钥匙打开了无名饭馆的门。
尹忠玉熟门熟路地坐下,扬手道:“付兄,范兄,快坐下,今日我请客!”
付贵狐疑地打量了一圈,道:“这么小的饭馆,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尹忠玉道:“昨日和大人来附近办事,突遇大雨,便进来吃了顿包子,顺便避雨。”
付贵听了,连忙问道:“大人也吃了?”
范通通也好奇地凑过来。
尹忠玉摊手:“自然没有。”
两人松了口气。
他们三个人曾经打赌,谁先见到夜屿吃东西,另外两人便输了,要给出十两银子来。
尹忠玉见他们一脸怅然,不由得哈哈大笑,道:“大人不吃,咱们吃!”他对舒甜道:“小厨娘,今日可有包子?”
舒甜刚刚安顿了董松坐下,系上了围裙,便连忙走过来。
她挽起笑容:“大人,今日刚刚开张,包子还没来得及做……”她眼见忠玉的面色由晴转阴,立即道:“不过今日有豌杂面,大人可有兴趣尝尝?”
她笑意盈盈,态度十分热忱,令人不忍拒绝。
“豌杂面是什么?”付贵疑惑地看了舒甜一眼,他很是挑食,许多东西都不爱吃。
舒甜道:“是一种豌豆杂酱面,麻辣可口,很受欢迎。”
范通通听了,点点头:“行!就要这个!”他生得肥头大耳,身子浑圆,对美食一向是来者不拒。
忠玉大手一挥:“三碗豌杂面!”颇有气势万钧之感。
舒甜被他吼得头皮发麻,连忙点头去了。
董松在柜台后面正襟危坐,目光冷冷,看向谈笑风生的三人,手指攥握成拳。
舒甜进了厨房,她只想快些把这三人送走,于是便立即挽起袖子,开始做面。
豌杂面最重要的便是肉末杂酱,半肥半瘦的五花肉,便是最好的选择。
她取出一块五花肉,冲洗了一番,然后刀刃一横,娴熟地取下了皮,然后将肉切成薄厚均匀的片状。
她素手一拢,肉片们便乖乖卧倒,菜刀一抬,开始剁肉。
五花肉被剁成肉末,舒甜便将肉末盛放到一边备用。
她将铁锅架到火上,热锅凉油,滚了一道,烧至冒烟了便立即倒出,这一步的目的是暖锅,避免肉末粘在锅底。
然后,她又重新倒入冷油,看准时机,将剁好的肉末下入锅中——“嘶啦”一声,锅里沸腾起来,油香裹着肉香,从锅里溢出来,舒甜娴熟地炒制着肉末,肉末逐渐由红转白,水分被炒干,她便立即喷了点黄酒进去。
若是放到现代,她定是要用料酒去肉涩味的,但古代没有料酒,她便只能用黄酒替代了。
接着,她倒入了事先准备好的姜末、豆瓣酱、甜面酱等佐料,白嫩的肉糜,沾染了酱汁,眼色顿时变得红润诱人起来,一锅杂酱“咕咚咕咚”地冒着泡儿,舒甜稍微收了收汁,将酱汁熬得更加浓郁。
香味循循四散开来,透过小厨房,传到了饭厅之中。
范通通嗅觉最灵,他吸了吸鼻子,眼前一亮:“这是什么味儿!?”


第9章 满意否
人肚子饿的时候,总是十分暴躁。
尤其是在能闻到味儿,却吃不到的时候。
范通通一边闻着香味一边咂嘴:“这是肉酱吧?啧啧……再不来我都要饿晕了!”
付贵已经饿了一早上,有些急躁:“你能不能安静点儿!”说完,他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咕”两声,付贵顿时面色一沉:“到底什么时候上菜!?”
尹忠玉连忙安慰道:“付兄稍安勿躁!我见这厨娘动作利索,面应该很快就能出锅了!”
付贵是个暴脾气,经常一言不合就与人开打。
上次在锦衣卫饭堂,有个厨子炒肉放多了盐,他训斥了几句,谁知那厨子问了句“哪里咸了?”,结果被付贵一拳打倒,还被逼着吃完了整整两大锅咸肉。
尹忠玉顿时有些担心,那娇滴滴的小厨娘,哪里受得住付贵的拳头?
董松坐在柜台后面,一目不错地盯着众人,听到他们的对话,董松敛了敛神,费力地拄着拐杖起身,走向后厨。
“甜甜,豌杂面怎么样了?”董松立在厨房门口,有些忧心。
只见舒甜笑吟吟道:“爹爹放心,快好了!”
豌杂面的精华,在于豌豆香。
豌豆要提前一夜泡水,硬邦邦的豌豆经过一晚上泡制,已经膨胀了不少。而豌豆熬汤的部分最为耗时,于是舒甜天不亮就起床了。
黄灿灿的豌豆被倒入锅中,声音噼啪作响,十分欢腾。
在豌豆中加入葱姜,然后注入提前熬制好的乳白色高汤,这高汤是董松秘制的,配方只有他们父女俩知道。
此时,需要添加一勺猪油,猪油的荤香和豌豆的豆香融合在一起,能发生奇妙的味觉变化。
大火将汤汁烧开,将猪肉和高汤的香味熬进豌豆中,然后改成小火慢煨。
足足一个时辰之后,才能揭开锅盖。
原本紧致坚硬的豌豆,被煨得软而不烂,恰当好处地“咧开了嘴”,特别喜人。
舒甜便将这煨好的豌豆带来了饭馆,这样一来,出菜的速度,便大大提升了。
备好了肉酱和豌豆,舒甜打算调制豌杂面的调料。
豌杂面的调料十分讲究,需要用到芽菜、花椒面、芝麻酱、酱油、猪油等调料,鲜香的酱汁浓混在一起,逐渐贯通、接纳彼此。
但这还不够。
辣椒油,才是豌杂面的灵魂。
这董氏辣椒油用了三种不同的辣椒制成,博采众长,麻辣鲜香。
辣椒油一注入酱汁,酱汁立即由棕转红,白晃晃的芝麻飘在上面,生动欢腾。
偌大的海碗中,调料占了差不多三分之一,舒甜随手洒了一把葱花,一勺热腾腾的高汤浇下去,便将浓郁的调料冲散,成就了一碗完美的红油面汤。
绿油油的菜叶已经烫好,舒甜将菜叶铺陈在碗底,然后捞出了煮好的面条。
白白嫩嫩的面条,被长筷一夹,缓缓落入红汤之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麻辣生香。
三个海碗的面条盛好后,舒甜拿起一个手掌大的圆勺,舀起一勺肉酱,泼盖在面条上,最后再盖一勺香喷喷的豌豆,些许葱花落下,出锅!
饭厅之中,三个锦衣卫,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连范通通也忍不住念叨起来:“老头!到底什么时候好啊!?”
董松才从后厨出来不久,见他一脸不耐的样子,绷紧嘴角,硬声答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范通通:“我们点的又不是豆腐……”
尹忠玉:“……”
付贵的暴脾气又上来了,一拍桌子:“老范你能不能有点文化?不过这面也太慢了!再不上来,老子就要……”
“豌杂面来啦!”少女清音响起,付贵的话被打断。
珠帘微动,舒甜端着一个大托盘快步出来。
她迅速瞥了一眼三人脸色,然后麻利地将三个大海碗,放到了桌上。
付贵本来还想骂人,可一见这豌杂面,愣了。
碗中色泽一分为二,一半是丰厚的肉酱,一半是金黄的软豌豆,厚厚一层,几乎看不到面,麻辣鲜香的滋味儿,一个劲地往鼻子里钻。
舒甜温和笑道:“三位大人,请慢用!”
说罢,便收了托盘,识趣退下。
付贵和尹忠玉喉间轻咽,正准备伸手拿筷子,却忽然听得“滋溜”一声。
他们转头一看,范通通已经第一个拿到了筷子,将面条和着酱料,搅散开来。
鲜浓欲滴的肉酱沾上面条,面条变得粗厚不少,一筷子夹起来,有些分量感。
范通通用力夹起一束面条,面条微弹一下,抖了几滴汤汁出来,他草率地吹了吹,便迫不及待地送入了嘴里——这一口,又辣又香,面条弹润,肉酱咸鲜,肉糜嚼起来若有似无,荤香又无处不在,简直妙哉!
范通通“滋溜”一口,将这束面条吸到了底,丰厚地积在口中,大口咀嚼着,满足不已。
“好吃!”范通通赞叹道,大腿拍得直响。
付贵皱起眉,有些嫌弃地看了他一眼,道:“你这般囫囵吞枣,吃得出什么味儿!?”
范通通却轻哼一声,道:“这叫‘一气呵成’,你不懂!”
付贵没理他,目光放到自己碗里。
他平日里有些挑食,许多食物,只要看着不合眼缘,是一口都不愿意尝。
但这豌杂面摆在面前时,他却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一碗满满当当的酱料,颇为厚道,看着便让人想食指大动。
付贵心中积攒的不悦,散了不少。
他用筷子戳进面条中,轻轻搅动一下,拌匀了酱汁、豌豆和面条。
这豌豆煮面条,他还是第一次见,若是放在平日,他肯定是不吃的,但是见范通通吃得这么香,他便忍不住也想尝一尝。
他挑起一点豌豆,送入口中。
被高汤和酱汁焖煮过的豌豆,看起来平平无奇,却能做到入口即化,瞬间变成了绵软又鲜甜的豆酱,一点一点打开了付贵的味觉。
付贵愣了一下,他还从没吃过这样的豌豆。
接着,他又挑起一小束面条,慢条斯理地放入口里,豌豆香夹杂着肉酱,肉酱又牢牢裹着面条,三者结合在一起,咸鲜味沿着舌尖蔓延开来。
荤香与面食的结合,最能抚慰饥肠辘辘的人。
付贵习惯性地细嚼慢咽,这面条煮得很透,却依旧带着嚼劲,越吃越有滋味。
尹忠玉自己的面也吃了大半,抬头,笑嘻嘻问道:“付兄觉得如何?”
付贵吃面的时候,依旧是一脸严肃,听到尹忠玉叫他便抬起头来,谁知,却一眼看到舒甜。
他板着脸道:“小厨娘,你过来。”


第10章 再来一碗
舒甜正在柜台后面算账。
听到付贵叫她,她心里“咯噔”一声。
锦衣卫只手遮天,若是一个不小心惹怒了他们,那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舒甜惴惴不安地走到了前面,她堆起一脸笑容:“大人有何吩咐?”
付贵指了指自己面前吃了一半的豌杂面,问道:“小厨娘,这是你做的?”
舒甜不假思索地点点头。
付贵瞳孔微震,他难得地点了点头,道:“确实不难吃。”
尹忠玉皱了皱眉,道:“我说付兄,好吃就是好吃,什么叫‘不难吃’!?”
他请客吃面,这付贵居然如此不给面子!
范通通的脑袋还埋在碗里,他用筷子夹起最后一口面条,这面条吸饱了汤汁,看起来泛着红色的油光,是最精华的一口,他有些不舍地送入口里,嗷呜嗷呜咀嚼起来。
他本来吃得正起劲,听了付贵的话,忍不住辩驳道:“你不满意就别吃!给我!”
说罢,便伸出筷子想来夹付贵的面条。
付贵连忙伸手一挡,怒斥道:“去去去!爷爷的面你也敢抢!”
范通通哼了声:“小气鬼!”说罢,他便冲舒甜招了招手:“小厨娘,再给我来一碗!”
“我也要!”
“还有我!”
三个人争相恐后地加单,舒甜愣了下,笑着答应了,便回到了后厨忙活。
范通通的海碗已经空了,他百无聊赖地放了筷子,继续等面。
可看着尹忠玉和付贵还在吃,他又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这么好吃的面,一碗哪够啊!?
他百无聊赖的坐着,嘀咕道:“若是咱们锦衣卫饭堂,也能有这么好吃的面就好了!”
尹忠玉点头,表示赞同:“就是,那饭堂我总共就去了不到十次,第一次肥肉没炒熟,把我恶心吐了;第二次在汤里吃到了头发,我好不容易忍着没吐,结果拉了一天肚子……我还想多活几年呢,再也不去了!”
付贵听了眉头直皱:“你这算什么?我上次吃的咸肉,简直比这辈子吃过的盐还多!那厨子还不承认,真是讨打!”
范通通挠了挠头,道:“你们说的这些我倒是没有遇见过,只是觉得难吃罢了。”
付贵翻了个白眼,反驳道:“每次上菜,人家还没看清是什么,你就吃完了,如何发现得了!?”
尹忠玉笑得脸一抽一抽的,差点儿被辣椒呛到。
此时,临近中午,有食客陆续进来。
他们大多是街坊邻居,一进来,先习惯性地笑着,跟董松打招呼。打完了招呼,准备寻个座位时,却忽然看见了一桌穿着绯红飞鱼服的锦衣卫,正大快朵颐地吃着面条,吸地“滋溜”直响,每个人的手边,都放着三四个空碗。
众人目瞪口呆。
付贵抬眸一看,火气一下就蹿了上来:“看看看,看什么看!”
食客们吓了一跳,拔腿要走,付贵又是一顿吼:“你们什么意思?见了锦衣卫在此,就要逃跑?莫不是做了亏心事!?”
众人欲哭无泪,又只得乖乖回来坐下。
尹忠玉安抚道:“付兄,别激动,冷静冷静。”
董松动了动嘴唇,但终究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微微叹了口气,拄着拐杖走到食客们面前。
“诸位想吃点什么?今日的豌杂面很是不错……”
食客们面面相觑,见到锦衣卫手边的空碗,他们便已经有些心动了。
一个食客怯怯道:“不如……来、来一碗豌杂面罢……”
范通通听了,回头一笑,半截面条还挂在嘴角边上:“有眼光!这豌杂面好吃极了!”
那食客得了锦衣卫的赞赏,心中的恐惧顿时消散几分,大着胆子道:“我们这桌,每人都来一碗豌杂面罢……”
隔壁桌见豌杂面如此受欢迎,便也纷纷叫嚷着,要吃豌杂面。
董松记录下来,一瘸一拐地拿着单子,走进后厨。
今日生意好,他心情好了许多,可一想起女儿一直忙着煮面,连午膳都没时间吃,便又有些心疼。
饭厅之中,后面进来的食客们,都忍不住向锦衣卫那桌看去。
范通通一个人吃了六碗,终于心满意足地放下了筷子。
他拍了拍圆滚滚的肚皮,嚷道:“饱了饱了!”
付贵的胃口比不上范通通,却也吃了三碗豌杂面,当他放下筷子时,只觉得自己有些站不起来了。
尹忠玉也吃了四碗面,终于弥补了没有吃到包子的遗憾,他打了个饱嗝,扬臂一挥:“老头,结账!”
董松才从后厨出来,听到尹忠玉的吼声,面露不悦,却又不敢反驳,便只得费力地向这边挪动。
此时,舒甜从后厨出来,她将两碗豌杂面放到隔壁桌上,然后便立即过来为尹忠玉结账。
舒甜数了数,三人一共吃了十三碗!
尹忠玉掏出一锭银子递给舒甜,爽朗笑道:“不必找了!”
说罢,和付贵范通通一起,大摇大摆地出了无名饭馆。
舒甜看着手中的银子,心里一喜,这些钱能给爹爹抓半个月的药呢!
她急忙将银子收好,又继续回到后厨煮面。
董松见三个锦衣卫走了,心中终于松了口气。
他面色沉沉,走到后厨:“甜甜,你过来一下。”
舒甜正在忙,听到董松唤她,便乖巧地走了过来:“爹爹,怎么了?”
董松面色严肃,问道:“甜甜,你老实告诉爹爹,今日那几个锦衣卫,你是不是早就认识?”
舒甜愣了下,道:“其实……我之前只见过那位尹大人。”
舒甜便将昨日锦衣卫前来躲雨之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他们只是吃了几个包子?”董松看向舒甜,继续道:“他们……有没有问你什么别的?”
舒甜摇了摇头,她有些奇怪:“他们应该问我什么?”
董松眸中涌动,他避开舒甜目光:“没什么……”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锦衣卫里没什么好人,你莫要和他们走得太近了!”
舒甜道:“可是,若人家上门吃饭,我总不能将他们撵出去吧?”
董松立即板起了脸:“若是他们再上门,你就关张!不许和他们有任何来往!”
他平时对舒甜都是和颜悦色,这样的态度让舒甜一愣。
董松叹气:“以后你就会知道,爹爹都是为了你好。”说完,他转身离开。
董松心中情绪起伏,不可名状。
没走两步,他便觉得胸口一疼,随后,便毫无征兆地倒了下去。
舒甜大惊:“爹爹!”


第11章 谋生
简单质朴的卧房之中,董松双目紧闭地躺在床上,纹丝不动。
刘氏坐在一旁,抬手抹泪。
舒甜怔怔然望着董松,眼眶有些红。
大夫张汝成坐在床边,他把完脉,便将董松的手放进了被褥,一脸凝重。
舒甜急忙上前,低声问:“张大夫,我爹爹情况如何?”
张汝成:“令尊今日有没有遇到什么特别的事情……引起他大悲大喜的?”
舒甜想了想,若说有,那只能是锦衣卫来光顾饭馆的事了,但实在算不上引起大悲大喜的程度。
于是舒甜摇头:“应该没有……”
张汝成有些疑惑,道:“那就奇怪了……董伯父这看起来,确实有些气急攻心。年纪大了心脉不畅很常见……今日,他是诱发了心脉的病灶,才会晕倒的。”
舒甜愣了下,急忙问道:“那现在怎么办?”
张汝成看了一眼舒甜,有些艰难道:“他摔下来的时候,磕到了头,里面应该积蓄了不少淤血,情况有些棘手。”
再加上他的腿伤,就更难治了。
舒甜看向张汝成,清亮的眸子里泛起了泪花,她咬了咬唇,问:“那爹爹到底多久能醒过来?”
张汝成摇了摇头:“这个我也无法预料……”顿了顿,他晦涩道:“最差的情况,就是一直醒不过来。”
舒甜呆住。
张汝成是城南最有名的大夫了,连他都这么说,难道爹爹真的凶多吉少!?
刘氏听了,不由得潸然泪下,她站起身来,一把拉过张汝成道:“张大夫,你可一定要救救我家老爷啊!我们三人相依为命,可不能没有他……”
舒甜连忙扶住刘氏,刘氏本来就眼睛不好,哭得这样厉害,让舒甜更是担心。
张汝成面露难色:“我一定尽力而为……还请伯母放宽心……”
舒甜伸手,轻抚刘氏的背,不住地安慰她。
张汝成看向舒甜,她鼻尖微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依然强忍着哭意,这倔强的样子,实在让人心疼。
舒甜好不容易安抚了刘氏,抬头对张汝成道:“张大夫,眼下还有别的办法吗?”
张汝成回过神来,连忙道:“我可以先开药,帮助董伯父散去淤血,但至于能散多少、散淤之后多久能醒来,就看个人造化了。”
舒甜轻轻吸了口气,点了点头,道:“多谢。”
这样的情况,治疗周期应该不短。
送走了张汝成,又安顿好了哭得死去活来的刘氏,舒甜独自坐到了董松的床边。
今早两人还有说有笑的一起去了饭馆。爹爹的温声细语,还近在耳畔,怎么一转眼,就变成了这样呢?
自舒甜穿越过来,董松便将她捧在手心里,宝贝得不得了。
小时候,刘氏对舒甜的要求颇为严格。
刘氏早年在大户人家待过,修养、气质都极好,琴棋书画一样一样地教导舒甜,舒甜每每想偷懒了,便跑去跟董松撒娇,董松便乐呵呵地将她“救走”,让刘氏无可奈何。
董松每日都变着法儿地给她们娘俩做好吃的,舒甜便萌生了学习厨艺的想法,刘氏担心学厨艺毁了手,以后做不了女工了,便不同意。
可董松却道:“只要我家甜甜喜欢,有何不可?”
爹爹一直是最疼甜甜的人……舒甜想到这儿,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眼泪滴在手背上,冰冰凉凉的。
舒甜不知在床边坐了多久。
刘氏终于缓了过来,徐徐走来,给舒甜递上了手帕。
“甜甜,如今你爹病了,我们今后的日子……可怎么办啊……”刘氏不过是个寻常妇人,突然遇到这样的事,一时间便没了注意。
舒甜拿起手帕,擦了擦面颊,低声道:“娘亲,我想把铺子租出去。”
刘氏愣了下,喃喃:“可是无名饭馆,是你爹的心血……”
舒甜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但眼下,我们要过日子,还要给爹爹治伤,需要银子。”
舒甜虽然伤心,但是她已经细细盘算过了。
刘氏需要待在家里照顾董松,如此一来,饭馆便只有舒甜一个人,那定是忙不过来的,万一招呼不周,还可能砸了董松的招牌,所以舒甜便打消了独自开饭馆的念头。
若是把饭馆租出去,还能收点租金,至少能维持一家人温饱。
舒甜继续道:“娘亲,等把饭馆租出去了,我再出去找找有没有活儿干,您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把爹爹治好的!”
刘氏听了,眼中流露出一丝心疼,道:“你一个女孩儿家,哪能找到什么活儿干?还是你在家照顾你爹,娘出去找罢!”
刘氏嗓子哭得有些哑,好像一瞬间苍老了不少。
舒甜连连摇头,道:“娘亲年纪大了,眼睛又不好,若是您病了,甜甜会更难过的。”
刘氏叹了口气。
她知道,舒甜说的没错,如今自己年纪大了,除了照顾一下董松,几乎帮不上别的忙。
刘氏与董松相伴多年,她看着躺在病床上毫无知觉的董松,心如刀绞;又看了看年少的女儿,她才不到十五岁,便要担起养家救父的重任……刘氏鼻子一酸,又想哭了:“我们的命怎么这么苦……”
舒甜哽咽着安慰她:“娘亲别怕,甜甜还在呢……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刘氏点点头,强撑着敛了敛神,她有些踟蹰地看了舒甜一眼,欲言又止。
舒甜回望刘氏:“娘亲,怎么了?”
刘氏迟疑了片刻,还是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