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院子不大,但厨房却不小。
厨房的案板面前,董松正站在一口大锅面前,操持着锅铲,聚精会神地翻动锅里的鸡肉。
他年过半百,有些微胖,穿着深褐色的短装,浑圆的腰间还系上了干净的围裙。
“爹爹在做什么好吃的?”舒甜笑嘻嘻地跑进来,凑到他跟前。
董松一见女儿回来了,笑得眯了眼:“你猜猜!”
他说起话来,灰白的胡子,一翘一翘的,十分慈祥。
舒甜看了看锅里,白嫩嫩的鸡肉,正在锅中焯水。
案板之上放了个大碗,碗里泡着黑乎乎的蘑菇。
舒甜眼珠一转,娇声道:“爹爹是不是在做小鸡炖蘑菇?”
董松笑起来:“猜对了,小馋猫!”
舒甜抿唇一笑,她乖巧道:“爹爹,我来做吧,您腿脚不好,坐下休息一会儿吧。”
董松早些年伤了腿,一入秋冬,便疼得十分厉害。
如今年纪大了,更是不能久站。
董松:“不过是做个菜而已,爹爹哪有那么虚弱!”
舒甜不肯,伸手夺了他的锅铲,将他推到一边的椅子旁,撒娇道:“爹爹就坐在这儿,陪着甜甜便好。”
董松拗不过女儿,只得取了围裙,缓缓坐下来。
小鸡炖蘑菇,舒甜做过许多次,很有经验。
她用锅铲轻轻搅了搅锅里的鸡肉,焯水后的鸡肉已经摆脱了血沫,呈半熟状。
舒甜麻利地将它们捞了起来,盛入碗中备用。
此时的鸡肉,看着白白净净的,还有些嫩滑。
她又将董松之前备好的材料,一一摆出来,准备好一切之后,便重新在锅中下油。
油香被大火熬出来,她便将鸡肉都下入锅中。
白嫩的鸡肉,一接触到沸腾的油,立即“滋滋”作响,油星点点炸起,舒甜灵活侧身避开,手中锅铲不停,继续翻炒。
须臾之后,鸡肉的香味阵阵溢出,外皮已然泛黄,舒甜立即下入葱姜蒜和酱汁。
“嘶……”酱汁一入锅,立即叫嚣起来,和鸡肉融为一体。
鸡肉沾了酱汁,开始蜕变,泛起棕黄的色泽。
舒甜腾出手来,将泡香菇的水,一下倒入锅中。
泡过香菇的水,带着些许焦黄,相较于普通的水更有营养,炖出来的汤,也更加鲜美。
水没过鸡肉块,一锅满满。
蘑菇也被下入锅中,热热闹闹浮在水面上,舒甜加了些盐巴,轻轻用锅铲搅动后,便拿了锅盖,将锅盖住。
小鸡炖蘑菇的火候十分重要,一点也急不得。
董松看着女儿动作娴熟,十分满意。
“甜甜的厨艺日渐精进,不错,不错!”
舒甜羞涩一笑:“都是爹爹教得好。”
舒甜自小便知,父亲董松厨艺出众,甩了寻常的厨子几十条街。
曾经有京城知名的酒楼请他掌勺,但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后又有达官贵人,请他入后厨指点,他也拖着不肯去。
舒甜曾问他为什么,董松只道:“爹爹想多陪着甜甜,甜甜才是最重要的。”
董松视她为掌上明珠,尤为疼爱。
舒甜也最喜欢粘着父亲,小时候看他做菜,大了,便跟着他学,如今她的厨艺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锅里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
时辰差不多了,舒甜拿了隔热布,握住锅盖柄,一把揭开。
肉香扑面而来。
炖煮好的鸡汤,呈金黄的色泽,鸡汤不断冒出细小的泡泡。
舒甜洒了些粉条进去,粉条就着大火迅速煮软,变得晶莹透明,和鸡肉、蘑菇错落地堆在一起,最后加了一把火收汁。
熬煮过后的香菇泛着油光,乌黑鲜亮;金黄香嫩的鸡肉,藏在汤下面,被弹韧的粉条,亲昵地缠住,仿佛盼着谁用筷子将它们分开。
一锅满满当当,非常丰盛,鲜香四溢。
舒甜声音清悦:“开饭啦!”


第5章 送饭
饭厅就在厨房边上。
饭厅里有一张不大的八仙桌,看着有些年头了,边角圆滑,厚实耐用。
小鸡炖蘑菇用砂钵盛着,摆在桌子中央,浓郁的香味蔓延到整个饭厅里,让人垂涎欲滴。
除了小鸡炖蘑菇,舒甜还做了清炒土豆丝、手撕包菜。
等三个菜摆上桌,刘氏便搀着董松来到了桌前,三人一齐坐下。
舒甜先为董松和刘氏,各盛了一碗小鸡炖蘑菇,她笑意盈盈:“爹爹,娘亲,快尝尝!”
刘氏温柔一笑,点点头。
董松习惯性地看了看碗里的小鸡炖蘑菇。
一道好菜,讲究色香味俱全,眼前的小鸡炖蘑菇,嫩黄的鸡肉泛着微棕,香菇完全绽开,纹理细腻,触之柔软。
轻轻吸一口气,鼻腔里尽是鸡汤的荤香。
董松拿起筷子,轻轻夹起一块鸡肉,送入口中,牙齿一咬——鲜嫩的鸡肉,丰润多汁,不肥不祡,口感正好。
嚼着嚼着,还能体会到,鸡肉中夹着山珍的鲜味儿,口齿留香。
董松又夹起一块香菇,品尝起来。
香菇软糯,咬下一小口时,觉得菇伞极嫩,一整颗塞进嘴里时,便多了两分嚼劲,越吃越有滋味。
董松笑意舒展,沉声:“不错,比上一次更有进步了。”
舒甜笑容甜甜,又问:“娘亲觉得怎么样?”
刘氏正在吃小鸡炖蘑菇里面的粉条。
这粉条吸满了汤汁,汇集了所有的精华,一口直接嗦下去,简直畅快无比。
她被烫得轻轻吐了口气,称赞道:“好香,比你爹的手艺还好!”
舒甜得意一笑,道:“爹爹您看,娘亲说我比您都要厉害了,以后在饭馆,我也能帮您多做些菜啦!”
董松面色微怔,勉强笑了笑:“不错……”
刘氏看了他一眼,对舒甜道:“甜甜,去帮你爹爹盛饭吧。”
舒甜点头,站起身来,进厨房去了。
刘氏低声道:“老爷,你还打算瞒着甜甜到什么时候?”
董松轻轻叹了口气,道:“这饭馆是我一辈子的心血……关张一事,我还没有想好……”
刘氏忧心忡忡,小声道:“饭馆关了还能开,但你的腿若是真的废了,那可怎么办?”
这两年来,董松的腿疾,复发得越来越频繁,武义巷的张大夫给他下了最后通牒,一定要卧床休息半年以上,同时用针灸和中药一起调理,才可能好转,否则到了冬天,只怕会毫无知觉了。
董松微微蹙眉:“饭馆关张,治腿又是一笔不少的银子,你和甜甜怎么办?”
刘氏低叹道:“我倒是没什么,当年那么苦,咱们也熬过来了……只不过,不能苦了甜甜……她毕竟是……”
“咳……”董松轻咳一声,用眼神制止了刘氏。
刘氏敛了敛神,道:“眼下,还有一个法子。”
董松抬眸看她:“什么法子?”
刘氏凑近了些,小声道:“张老夫人前些日子找了我。”
董松愣了下,疑惑道:“张大夫的娘亲?她找你做什么?”
刘氏道:“甜甜经常去张大夫那边给你抓药,张老夫人见过甜甜几回,说是对甜甜喜欢得紧……若是咱们愿意,张老夫人想撮合撮合他们。”
董松沉默地听着,刘氏继续说道:“张大夫二十有二,医术高明又生得一表人才,甜甜嫁给他,也不失为一个好归宿……而且若是成了一家人,你的腿伤自然也能得到更好的医治……”
“夫人。”董松抬眸,打断刘氏,沉声道:“甜甜的婚事,和我的腿伤,不可混为一谈。”
刘氏怔忪一瞬,喃喃道:“我知道这是两码事……但若能一举两得,不也是皆大欢喜吗?”
董松垂眸,看了看碗里的鸡汤,这是舒甜亲手熬的,她天真的以为,自己若是多喝些鸡汤补补,身子就能好些。
董松还想开口,就在这时,脚步声由远及近。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闭了嘴。
珠帘微响,舒甜步态轻盈,迈入饭厅。
她将慢慢一碗米饭轻轻放在董松面前,笑道:“爹爹多吃点。”
董松应了一声。
“爹爹,等吃完饭,我去医馆给您拿药。”舒甜轻声道。
董松愣了下,道:“你才回来,休息一下吧,明日去也不迟……”
舒甜唇角微勾:“没关系,天色还早呢。”
说罢,她低头扒饭。
-
锦衣卫指挥司门口,石狮高耸,卫兵威严。
夜屿大步踏入朱红金漆大门,卫兵连忙躬身行礼。
忠玉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随他一起走进衙门。两人穿过中庭,直奔衙门书房而去。
“大人……明日我们还要去武义巷吗?”忠玉低声问道。
夜屿在书房落座,眸色沉沉。
他袖袍微动,淡声:“不必了。”
忠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皇上那里……”
“我自会解释,你先退下吧。”声音一如既往地清冷。
忠玉定了定神,低声应是。
忠玉退出书房,仔细合上了门。
近日,京城有人写起了有关皇帝的反诗,此诗将皇帝这些年的罪状一一细数,有理有据,掷地有声,不少人开始竞相传颂。
皇帝知道后,勃然大怒,昨日便将夜屿召进了宫中,皇帝要求夜屿尽快找到这写反诗的人,将其就地正法,杀鸡儆猴。
忠玉作为夜屿的心腹,便也第一时间接到任务,随他一起去追查这写反诗的人。
他们搜集了不少线索,发现反诗最初是从武义巷传出来的,于是他们便来到了武义巷。
没想到恰逢大雨,几乎见不到什么人,根本无从查起。
人人皆知,皇帝脾气暴躁,若是让皇帝知道,两日了还没有找到人,恐怕要大发雷霆。
忠玉心中有几分忧虑。
虽然夜屿大人和东厂冯韩都是皇上眼前的红人,但毕竟伴君如伴虎。
此次事件事关重大,皇上交给了夜屿大人,那冯韩等人自然是虎视眈眈,一旦他们有什么行差踏错,东厂的人一定会落井下石。
想到这里,忠玉更加觉得,需要尽快找到那乱臣贼子,迅速结案才是。
“千户大人。”浑厚的男声,打断了忠玉的思绪。
说话的男子姓樊,是夜屿府上的管家,更是他最信任的仆从。
忠玉微微颔首:“樊叔……又来给大人送饭?”


第6章 挑食
樊叔露出憨厚的笑容:“是。”
只要夜屿在衙门,他便会过来给夜屿送餐,每日一次。
樊叔拎着食盒站在门口,忠玉忍不住向食盒投去好奇的目光。
没有人知道,夜屿每日到底吃的是什么……忠玉跟夜屿的时间不短了,就连他也几乎没见过夜屿吃东西。
夜屿最多就是喝喝茶,很多时候,连茶叶也不让放,只喝白水。
樊叔轻咳一声,道:“老奴先进去了。”
忠玉回过神来,连忙让开了路。
樊叔默默走到书房前面,轻轻叩门几声,听到回应后,才推门进去。
“大人,吃点东西罢。”樊叔将食盒放在书房一旁的桌上。
夜屿正坐在桌前批复公文,头也没抬,淡淡应了一声。
樊叔忍不住看了他一眼,犹豫片刻,问道:“大人……今夜回府吗?”
夜屿眸色微顿,抬头。
“怎么了?”
樊叔急忙低头,沉声道:“老奴不过随口问问……”
夜屿这段时间都没有回府,而是住在这锦衣卫指挥使的衙门中,老夫人早就担忧起他的身子了。
虽然樊叔没有说,但夜屿略一思索,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回去告诉母亲,我今夜回府。”夜屿放下笔,面色淡淡。
樊叔喜出望外,连声道:“是!老奴这就回去告诉老夫人!”
说罢,他转身便走,可他走出两步又折了回来:“大人,记得吃东西啊!”
夜屿微微颔首。
樊叔离开,门被再次合上。
时至傍晚,光线暗了几分,夜屿站起身来,走到了桌前。
漆黑的木头食盒放在桌上,与平时没什么两样。
夜屿揭开食盒盖子。
一股药味弥漫开来,连空气都变得苦涩难闻。
食盒中分为两层,上面一层放着一碗黑色的汤药,这气味便是从汤药之中散发出来的。
夜屿面无表情,端起汤药,一饮而尽。
空碗被放在一旁,药渣沉底,碎屑点点粘在碗上,让人看着有些意兴阑珊。
夜屿取出食盒的第二层,他垂眸看了片刻,眉头皱起。
最终,还是原封不动地盖上了盖子,推到一旁。
-
雨后的傍晚,天空澄澈如洗,舒甜再次来到了武义巷。
之前避着大雨的小摊小贩们,纷纷卷土重来,将本来就不宽敞的巷子,挤得满满当当。
她入了巷子口,走了不久,便到了安平医馆。
今日大雨,安平医馆到了下午才开诊。
虽然已近傍晚,依旧门庭若市,病人们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将门口围得水泄不通。
在队伍的尽头,一名年轻男子,正坐在长案前看诊。
他长衫雪白,生得眉清目秀,文质彬彬,他耐心地帮病人查看病症,全程十分耐心周到。
舒甜自然而然排到了队尾。
大夫张汝成送走一个病人,下意识抬眸——有位娇俏可人的青衣少女,排在看诊的队伍中,她眉眼如月,不笑的时候也带着几分暖意,正朝他这边看来。
张汝成微怔一下,随即露出笑容。
他叫来抓药的学徒,轻轻吩咐了几句,那学徒点点头,他便继续坐下看诊了。
学徒穿过人群,挤到了舒甜面前,堆起一脸笑容,他低声道:“董姑娘,我师父让您先进内堂坐坐……”
舒甜有些意外,笑道:“没关系,我且排着队吧。”
学徒声音放得极低,道:“董姑娘一定是来为董老爷拿药的吧?师父说,老熟人了,直接进去便是。”
说罢,还做了个“请”的动作。
舒甜也怕再推辞,会引起旁边人的注意,便轻轻点了点头。
学徒将舒甜带入内堂。
内堂之中,陈设简单,摆着一个高大的书架,书架上堆放了不少医书。
医书旁边有一张宽广的书桌,上面放着一叠纸,被镇纸压着,想来应该是张大夫开出的药方。
舒甜守礼地坐在门口案几旁,静静等待张大夫的到来。
过了片刻,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响起,一位微胖的妇人从内室走了出来,她一见到舒甜,立即眉开眼笑。
“哟,舒甜来了呀!”
张老夫人几步过来,舒甜立即起身,福了福身:“老夫人安好。”
张老夫人含笑看她,长发乌黑柔亮,肤色雪白无暇,一双月牙般的眼睛好似会说话,笑起来十分讨人喜欢。
张老夫人越看越满意,笑道:“舒甜今日是来找茂林的吧?”
茂林是张汝成的表字。
舒甜淡淡笑了下,道:“爹爹的药差不多吃完了,我想请张大夫再帮我开一些……”
张老夫人嗔怪道:“瞧你这孩子,太见外了!这样的小事也值得你跑一趟?下次和茂林说一声,定期给你们把药送去便是了。”
舒甜微怔一下:“张大夫事务繁忙,我怎好给他添麻烦。”
张老夫人乐呵呵道:“不过你来了也好,茂林定然是心里欢喜的。”
舒甜面色微顿。
今日她去厨房盛饭,回来之时,无意间听到了父母的谈话。
这才知道,父亲的腿伤已经非常严重,而母亲则希望她嫁给张汝成,这样一来,两家可以相互帮衬着过下去。
否则,饭馆停业再加上父亲的诊疗费,必然让他们入不敷出,捉襟见肘。
张老夫人见她不说话,又起了一个新话题:“近日里,无名饭馆的生意如何?”
舒甜道:“尚可。虽然爹爹腿脚不好,但我多少也能帮帮他了,还算招呼得过来。”
张老夫人笑笑,拉着她语重心长道:“干得再好也不如嫁得好,再说了,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日日抛头露面的也不好……”张老夫人边说边看舒甜的脸色,继续道:“我说这些也是为了你好,舍不得你太辛苦了……”
舒甜勉强笑了笑,正要开口,却忽然听到门帘响动。
“抱歉,董姑娘久等了。”张汝成掀开门帘,踏入内堂。
张老夫人见他来了,连忙起身:“你怎么才来?舒甜都等了你好一会儿了……那你们聊,我就先走了。”
说罢,冲张汝成使了个眼色。
张汝成只当做没看见,走到舒甜面前坐下。
他清秀的面庞上,带着两分尴尬:“董姑娘,你别理我娘……她……”
舒甜不甚在意:“没关系。”
她抬眸看向张汝成,开门见山道:“张大夫,今日我过来,是有一事想与您商量。”


第7章 光顾
医馆外面人声鼎沸,内堂之中却安静不少,微风透过门帘,将舒甜额前刘海吹得微漾,眉眼温和,粉颊娇美。
张汝成有些出神,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张汝成忙道:“董姑娘请讲!”
舒甜沉声问道:“还请张大夫告诉我,我爹爹的腿伤到底如何了?”
张汝成愣了下,面露为难。
舒甜又道:“我知道,爹爹和娘亲怕我担心,不让张大夫告诉我实话,但我为人子女,父母为我着想,我自然也要为他们打算,还请张大夫如实相告,我不会透露给爹爹,一定不让您为难。”
她言辞恳求,眼神真诚,张汝成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董姑娘严重了……其实我也早就劝过董伯父,他应该把实情告诉你的……”顿了顿,张汝成继续道:“董伯父的腿是多年前受的伤,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当时应该是彻底断过一次,后来也没有得到很好的救治,于是便落下了病根。”
舒甜听着,蛾眉微拢:“我知道爹爹年轻的时候受过伤,竟如此严重么?”
张汝成点点头,道:“令尊这伤当时拖得太久,断骨处长得不好,若是少走多休息那便罢了……但他偏偏时常走动,又总拎重物,长此以往,导致这次旧伤复发来势汹汹,若是再不好好治疗,恐怕两条腿都要废了。”
张汝成说完,担心地看了舒甜一眼。
舒甜眼圈微红,但却没有如他料想的一般哭哭啼啼。
她轻轻吸了口气,问道:“那能治愈吗?”
泪花在眼眶里打转,她却仍然有些倔强地看向张汝成,张汝成叹了口气,道:“若是他现在就开始卧床休息,配上针灸和中药,调理个一年半载,或许有可能治愈……但董伯父毕竟上了年纪,要恢复如初,也不太可能。”
这话说得中肯,舒甜虽然有些失落,却仍然感激他对自己说了实话。
“多谢张大夫,舒甜记下了。”
张汝成又道:“一会儿我给你开一副方子,你先抓点药回去给董伯父喝着,等他什么时候准备好调养了,我再为他换方子。”
舒甜认真点头,感激一笑,接着,她掏出诊金,双手奉上。
张汝成愣了下,连忙推辞:“不用了!不过是聊聊天,你不必如此……”
舒甜摇了摇头,道:“今日得了张大夫照拂,免去了排队的麻烦,我已经有些汗颜了……怎么能叫张大夫白白为我们出力?”顿了顿,她又道:“这里除了今日的诊金,还有上一次的出诊费,请您一定要收下。”
前几日董松身子不适,刘氏便请了张汝成上门来看诊,结果张汝成只肯收药钱,不肯收出诊费。
舒甜知道后,便打定主意,今日当面补给他。
张汝成面色微顿,他低声道:“非得如此客气么?”
虽然语气平平,眼中却有无法掩饰的失落。
舒甜避开他的目光,笑了笑,道:“这本就是张大夫应得的。”说罢,她一把将银子塞到张汝成手中,温声道:“以后还要请张大夫多多照料我爹爹的病情,有劳了。”
张汝成忙道:“分内之事,董姑娘不必介怀。”
舒甜笑着点了点头。
张汝成面有尴尬,他轻咳一下,道:“我先为你开方子吧。”
说罢,他便走到了桌案前。
舒甜站着没动,离他有几步距离。
张汝成身量略高,一袭白衣,看上去风清月朗,其实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但舒甜清楚,一直以来自己只把他当朋友……既然如此,就不要徒增彼此的烦恼了。
张汝成背对着舒甜,挪开镇纸,正打算要抽出一张干净的宣纸,就在此时,一阵风吹过,桌上一张写满字的纸飞了出去,悠悠然飘落到舒甜身边。
舒甜见状,拎裙蹲下,准备将纸捡起,张汝成却抢先一步,将白纸捡了回来。
他将白纸捏在手中,连忙对折收起,面上有一丝惊慌,片刻后恢复如常。
张汝成:“多谢董姑娘,我自己来便好。”
舒甜勾唇笑了笑,没有做声。
她虽然没有看清那纸上写的是什么,但见他如此紧张,不免有些奇怪。
张汝成转过身,回到了桌前,他提笔写下董松的方子,又唤来了学徒,细细交代学徒去帮忙抓药。
然后,舒甜便跟着学徒出了内堂。
门帘微动,倩影消失在门口,张汝成面色黯淡了几分,他手中还攥着她给的银子,心中却有些怅然若失。
舒甜提着药包,出了安平医馆,天已经彻底黑了。
她走上回家的路,深思起来。
自她穿越过来,爹爹和娘亲便对她疼爱有加,家中条件虽不富裕,但有什么好吃的、好穿的,他们都优先紧着自己。如今爹爹腿疾复发,已经无力再经营饭馆了,从此以后,莫说给爹爹治腿,只怕生计都成问题。
舒甜想起爹爹在灶台前给自己做吃食的身影,还有娘亲佝着背,做针线活补贴家用的样子,一时有些心酸。
她必须想办法多挣些钱,为爹爹把腿疾治好,让爹娘过上好日子。
-
翌日一早。
天才亮了不久,舒甜便已经梳洗完毕,等在了家门口。
董松拄着拐杖,缓缓从院子里挪出来,舒甜见了,连忙过去扶他。
“爹爹,今日甜甜陪您去饭馆罢。”她撒娇道。
董松笑了笑,道:“爹爹知道甜甜能干,但是去饭馆太辛苦了,你还是在家陪你娘亲罢……”
舒甜抿唇一笑,道:“甜甜不累,爹爹最近腿脚不舒服,若是没有人陪着,甜甜不放心。”
董松听了,心里暖融融的,笑道:“好好,那便听甜甜的。”
舒甜笑着点了点头,拿起提前准备好的食材,便扶着董松一齐向武义巷走去。
父女俩一路说说笑笑,走到了无名饭馆门口,饭馆门口人影闪动,绯红一片,烈烈灼目。
舒甜惊讶地瞪大了眼:“锦衣卫!?”


第8章 豌杂面
武义巷人头攒动,车马川流不息。
因为董松腿脚不好,走得慢,等他们父女俩到了武义巷时,几乎所有的铺子和小摊都已经开始营业了。
巷子口的卖花郎高声叫卖,吸引了不少姑娘驻足挑选,讨价还价间,嘈杂一片。
自巷子口开始,整条街都沸沸扬扬,热闹不已。
唯有巷尾驻足的几个红色身影,格格不入。
尹忠玉和两位同僚站在一起,三人穿着绯红的飞鱼服,看起来威风凛凛。
但周围的百姓们却如避瘟神一般,躲得远远的。
皇帝是暴君,锦衣卫就是助纣为虐的刀,老百姓见到锦衣卫都是噤若寒蝉,避之不及。
尹忠玉和范通通早就习惯了这些眼光,但付贵却有些不悦。
三人同为千户,尹忠玉是子承父业,顶了父亲的职,范通通是由亲戚举荐进的锦衣卫。
而付贵却是一步一个脚印,熬了十多年才熬到的千户之位,他一向将名誉看得很重。
付贵斜眼扫视一圈,冷哼一声:“这些刁民,见了锦衣卫还敢怒目横视,当真是不怕死!若不是公务在身,看我不把他们抓进诏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