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其实很正常,因倘若要祭祖的话,要预留出来回路程的时间,这并不短。当时杨夫人询问,是因为要圈定婚期了,倘若母女需要的话,这婚期就得圈略靠后的。
一切都很正常,这个韩菀知道的。
只是她内心深处,其实还是压了些许怀疑的,也不多,就隐约的一点点。
所以,她对姨母始终亲近不起来,步步谨慎,很多事情甚至连母亲也不说。
当然,这也很可能是个误会。
是她小人之心也不奇。
韩菀垂眸,慢慢将两张画像折叠起来,压进匣子最底层,阖上盒盖上了锁。
“穆寒。”
韩菀回头,看向那个始终侍立无声的人:“你去点人,务必选口风紧密的,去摸寻一下这个贡叔。”
“看他是否真有个儿子,现又身在何处?”
“此事万万小心谨慎,不许声张。”
穆寒收敛目中惊色,单膝跪地:“是!”
韩菀瞥了他一眼,微抿了抿唇角,半晌,收回视线,只道:“去吧。”
……
李翳那边,却比田荭想象的要更多疑一些。
那天打了那肥猫后,他心里依旧有些不信,当夜就命人去探。
那一片的平房高楼,大小人家,反复入室查看并试探。万幸的是,田荭事前准备非常充裕,没有露出破绽。
只饶是如此,李翳的直觉依然告诉他,他被韩菀盯上了。
祸不单行。
韩氏商号那边的消息也一个比一个糟糕。韩菀反应快,机会把握及时,手段极之迅猛有力,她竟然联合与栗氏竞争激烈的乐羊郭三家展开狙击。
在这等围攻之下,谁拿下的利益就是谁的,韩菀一动手,其余三家不遗余力,狠狠地扑将上来。
一时,栗竺焦头烂额。
韩氏本来就是庞然大物,再加上三家联手,整个郇国商圈都震动了起来。
自来,雪中送炭少,落井下石的多,一见这架势,大大小小想浑水摸鱼的人也很多。
栗竺连续两日都没合眼,诸事应对暂告一段落,他对李翳说,“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栗氏撑不住的!”
双拳难敌四手,韩菀少年锋芒,合纵连横之策,声势惊人。栗竺双目泛赤,栗氏是他家两辈人的心血,他的根本所在,现直接损伤的是他,他当然心焦。
李翳也没比他轻松多少,再这样下去,只怕他的差事要办砸了。
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见狠意。
李翳森然:“这韩元娘不能再留了!”
本来,他们还打算多留韩菀两年的。
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她的所作所为,迫使他们必须提前动手将她杀死。
作者有话要说:
计划脱轨,迫使李翳提前动手杀阿菀,上一辈子”意外“是发生韩父去世两年后。
今天工作太忙晚了一咪咪,小小肥的一章,明天见啦宝宝们~(*^▽^*)
爱你们!!
第48章
接下来的半月都很顺利。
韩菀造的势很成功,围狙栗氏的战役一打响,闻腥而动的人很多。一开始退避三舍观战,稍稍看定,不少人开始暗暗推波助澜,欲伺机分一杯羹。
整个栗氏一下子全线绷紧,韩菀招架了这么久,终于成功把局势颠倒过来了。
不过这是个持久战,栗氏到底是个根基深厚的大商号,哪怕后续一切顺利,那也不是短期能结束的事情。
这个韩菀知道,她也有足够的耐心。
三月过尽,便入了夏。
倒春寒仿犹在昨日,气温陡然上升,艳阳似火,不到中午就烤得青石板街面热浪腾腾,整个郇都城仿佛架烤架上一样,夏蝉拼命嘶鸣。
又烦躁又闷热,雨倒是下,可惜不大,一停又是大太阳,蒸上来的暑气让人气都喘不过来。
这等苦夏,有条件富贵人家纷纷往郊区避暑去了,郇王也不例外,郇都历来酷暑,郇王每年都会往离邑行宫行猎避暑,今年也是。
这事儿和韩菀也有关系,因为姨母杨夫人邀了韩家一起去。
离邑距王都不远不近,也有二三百里,郇王秋初才归,他一动,自然整个朝廷乃至郇都贵族圈都跟着动起来的,襄平侯府也不例外。
杨夫人握着韩菀的手笑道:“你大姑母早就说想见见你姐弟了,这回总算是有了机会。”
杨夫人说的这个大姑母,即郇王后杨氏,杨夫人的嫡亲姑子,杨于淳亲大姑母。
韩琮体弱,进宫需步行很长一段路,不太敢让他去。至于韩菀,她太繁忙,进郇都后总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情耽搁也没去过,娘仨就孙氏跟着拜见过杨王后。
郇王田猎避暑,随行者众,除了必要的朝臣以外,历来还会有不少其他的名额,勋贵,后族妃族,和很多重臣会携他们看重亲眷和门客一并前往。
这是荣耀,也是都中各家肯定或提升地位的一种重要手段。
换到韩菀身上,意义也大同小异,刚经历过家主骤逝人事大动荡的韩氏,也很需要随驾这一非常有效的震慑手段。
于公于私,于情于理,韩菀都没有拒绝杨夫人的理由,于是她笑道:“谢姨母记挂了,我和二郎也极想拜见大姑母的。”
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围攻栗氏还在继续着,不过这事已起好头,下一个步骤韩菀也商量好了,接下来都中就交给陈孟允和韩仲丘坐镇,她远程遥控即可。
也不独是她,郭氏也在随驾之列,栗竺也是,即便后者,也不会放弃随驾的机会。
韩菀安排好商号的事情,已差不多到了出行的日子了,她略收拾一日,点足护卫,翌日四月初十上午,便与襄平侯府队伍一起,跟在王驾之后出王都往离邑。
……
随驾的大多事情,并无甚值得说道的。
王驾出行,声势浩大,旌旗蔽日,足教都中百姓津津乐道上数月,不过韩菀出身不低,旧年也随父亲出外开过许多眼界,因此已不觉什么,反倒是韩琮趴在窗舷上津津有味看了许久。
缓徐行五日,便抵达离邑。
果然很凉快。
这离邑东倚燕岭,三面环山,水量充沛,共有大大小小二十七条河流,清澈的流水途径山坳,汇聚成大湖,天空明净,郁葱崇山,植被非常茂盛,空气被洗过一般,炎炎夏日都被阻隔在外,非常之舒适。
离邑是行宫所在,平日罕有人至,一下喧闹了起来,围绕着行宫有大大小小的别庄,众星拱月般的簇拥着大湖边的行宫。
得益于侯府,韩家人居住的别庄位置不错,地方也不小,柚木建造的屋舍别有一番风情精致。韩菀屋前有一涓淙溪流,山水清澈凉快,惹得她来了兴致脱下鞋袜,踩着鹅卵石走了足两刻钟的功夫,才尽兴回来。
一回身,便见木头桩子般杵在廊下的穆寒,她暗哼一声,提着裙摆目不斜视登阶进屋。
她擅调整心绪,大半个月时间过去,郁气早散了,但两人还拗着,韩菀觉得,她看见这家伙就来气!
纤细身影擦肩而过,穆寒沉默无声,默默跟随进屋,侍立矮榻之后。
除了抵达的第一天时闲的,接下来的日子都很热闹。
既是来田猎避暑的,那打猎就必不可少了,一开始是在山麓的围场,把驯养的捕捉的大兽小兽驱赶进去,待郇王一声令下,随即打马而上。
人很多,猎物更多,前三名的,郇王还有赏。
田猎在如今是非常盛行的贵族活动,会骑马的都上场了,不会骑马的贵眷幼童则在看台围观喝彩,熙熙攘攘喧声震天,所有人都参与进来。
韩菀也参与了围猎,她就意思意思,既不似旁人般恣意游玩,也不竭尽全力奔嘉奖好见王面。
当然,如今的田猎可不仅仅是驱赶兽禽出来玩玩就算的,这只是热身运动。
三场围猎,隔一日一场,热身过后,旋即撤了围栏,王驾往深山而去。
这个就不是人人都能去的了,费尽心思攀名额而围猎并不出色的那些想去也去不得。有资格去的,但自忖能力或身体跟不上的也主动不去了,以免遭罪不说,还有扫兴之嫌。
韩琮和孙氏是后者,韩琮白日太过兴奋,晚上夜惊后有些低烧,孙氏紧着照顾他,是去不得的了。
至于杨家人那是必去的,他家是天子近臣,连杨夫人都和贵眷们一并乘小车跟上。
杨夫人要和韩菀一起去,她握着韩菀的手笑道:“姨母已命人备了车,明儿你早些过来,用了早膳再出发。”
“让你表兄给你猎身狐皮,好入冬做袄。”
杨于淳文武兼备,围猎场上表现极出色,猎来的皮毛除了父母,就是送韩家三人。面如冠玉贵公子,位高权重文武皆出众,韩菀这几天可赚足了王都大小贵女羡慕妒忌的眼神。
杨夫人这是在打趣她。
韩菀笑了笑。
夕阳西斜,映红半边天的晚霞逐渐暗了下来,天空赤红橙黄黢黑,一道一道的,暮色渐沉,厅堂的枝形连盏已经点燃了,烛火明亮。
杨夫人立在廊下,半边脸映着橘色烛火,半边脸映着昏红晚霞,面容秀丽端庄,淡淡沉水檀味道,她常年礼佛,眉目身姿间一种雍容佛性庄重严正。
韩菀婉拒了:“二郎生了病,如今还没退热,元娘想留下来照顾二郎,谢姨母了。”
“二郎?热不是退了么?”
“下晌又起了,家人来报我,只二郎想着母亲难得轻快,特地嘱咐勿要扰了母亲兴致。”
“阿娘这会怕是正担忧着呢。”
“这样啊。”
杨夫人点点头,“既如此,那便不去了。”
韩菀告罪,杨夫人温言安抚两句,今日围猎也很累了,韩菀已送杨夫人回到,旋即告退回去了。
“去吧。”
杨夫人立在门廊下目送韩菀,少女紫色身影渐行渐远,到消失不见。
她收回视线,“回去罢。”
回到暂居别庄,看过弟弟,韩菀回屋更衣梳洗过后,她用银簪挑了挑烛火。
盯着跳动火焰。
有关贡叔父子的查探还未有重要进展。
她不敢让母亲陪房去打探,这样一来就大大影响了效率,半个月时间下来,探清了这个贡叔的具体情况。
这人已病没了,膝下有儿有女,儿子有两个,其中一个在老家打理主人的陪嫁田庄,另外一个留在京听候差遣,目前据说往北边的燕地选购皮货去了。
已使人去确定了,不过还没找到人。
目前,韩菀还说不好什么。
或许这只是个误会。
但深山,她还是不去了。
既没必要,也没兴致。
第二日,王驾进山,韩琮的低热也渐渐褪了,再服得一帖药,便痊愈了。
杨夫人命人折返取衣知晓了,很是欣慰,隔日又递了信回来,其中有给韩菀的。
信中道,王驾还不远,既韩琮痊愈,韩菀便来罢。
韩菀再次婉拒了。
她道自己昨日有些扭了脚,兼商号又有要紧事务送来,就不去了,明年吧,反正明年还有机会。
孙氏本叫她去的,一想也是,“这倒也是,反正每年都有田猎避暑。”
随得她了。
如此便作罢了。
……
韩菀不知道的是,李翳也在离邑。
不同于栗竺的日间田猎夜里还得紧着应对四家联手,连续几天熬下来面容憔悴人紧绷,他稳坐不动,沉着从容。
韩菀并没有进山。
栗竺当即皱眉:“那现在如何是好?”
地形勘察人手布置,一切俱万无一失,只要韩菀一进山,她必死无疑。
可现在韩菀不去,布置得多精妙也无用。
栗竺恨道:“好一个韩元娘!!”
连日疲乏加计划不顺,他难免十分焦躁,恨恨一击案,急道:“那我们要如何动手?”
这丫头要是一直不动,他们根本无计可施。
一旦韩菀回了郇都,再想等个她出来的机会,就很难了。
“不是难,是根本不能。”
李翳淡淡道,到了如今,他已能确定,他的驻地确实泄露了。
好在他不止一处驻地,因怀疑这次出来原驻处一个人都没动,就自己乔装出来的。
果然!
“急什么?”
李翳冷哼一声。
他冷挑了挑唇,站起来:“回郇都。”
李翳并未焦急,因为,他还有后着。
他这就要走,栗竺忙拉住他,好歹给他说说啊,免得他七上八下的。
李翳摊开一卷布帛,上面记有大大小小数十人名,其中以韩家三人为首,后面则是如今韩菀正得用的人手,包括商号管事和已知的近卫府卫。
他提起笔,在最前面圈了一个人名。
栗竺一看,“韩仲丘?”
他皱眉:“此人甚是迂腐,怕是不行。”
栗竺一看就明白了,这是想借郇都总号急报,引韩菀离开离邑赶回郇都。
只他摇头,韩菀这几个信重人物他都仔细了解过,根本不可行。
李翳哼笑一声,随后在底下又圈了一个名字。
“韩晔”。
……
四月廿四,很平平常常的一个日子,但对于韩晔而言,却很不寻常。
因为他被人打晕掳走了。
地点是在郇都的红坊大街。
这个红坊大街,说明白点就是青楼舞坊一条街,是郇都最高档的销金窟,没有之一。
作为韩氏二房独子,韩晔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贵族子弟多有的习性,他也不能免俗。
闲暇之余,舞坊看舞,花楼饮酒,遇上顺眼的,就过个夜,任氏气苦,但也奈何不得。
前段一阵子总号非常忙碌,到近日终是好了些许,同事邀请,他便欣然去了。
韩菀先前派出跟随他的近卫,见状撇撇嘴,只好赶紧换个装束缀了上去。
花楼人多,暗跟很难,便转了明随。
莺声嬉笑,脂粉味扑鼻,近卫随大流叫了个舞女陪酒,一边佯装观舞一边盯梢斜对面的晔二郎君。
韩晔等人一如既往玩得很开,在外厅姬女们已衣衫半褪,娇笑嬉闹声不断,到半醉时,众人各自拥了一个中意的,跌跌撞撞往后楼而去。
近卫拉起那个舞姬,也跟了过去。
众人说说笑笑,各自踹开一个房门,笑着拥着姬女进屋。近卫把怀里的舞女往对面房一推,随口找个借口将对方摁进去。
他往廊道尽头窗口一翻,迅速来到韩晔所在的房间的窗外,随手推开一点缝隙。
韩晔已把姬女扒了个干净,正又揉又搓按在桌上,急不迫待提枪上阵。
近卫撇撇嘴,真伤眼睛。
但他还是尽职尽责盯着。
只这等事情,总有很多混乱场面的,弄着弄着,韩晔就提着那姬女扔进帐内,自己扑了进去。
近卫立即换了个窗。
榻内昏暗,隔着纱帐韩晔侧身影影绰绰正在剧烈动作,他放心继续蹲着。
但其实,方才一瞬,人就换了。
帐内早有一个身形相近打扮一模一样的在等着了,一刀劈晕韩晔,用棉被一盖,衔接全无缝隙。
在暧昧声息遮掩之下,床板无声一翻,昏迷的韩晔就顺着滑了下去。
一瓢冷水下去,韩晔醒了。
他迷瞪半晌,一惊,发现自己在一个昏暗陈旧的厢房当中,他被捆在手脚仍在尘土飞扬的房间中央,周围一圈黑衣肃立的精壮男子。
最前面有一张新搬来的矮榻,榻上长案坐席,一个三旬上下的青色扎袖劲装男子在自斟自饮。
天光从破损的窗纱投在榻上,此人眉目冷厉,面相阴翳,一柄乌金剑鞘的长剑搁在手侧。
“你们什么人?为何掳我!”
“我可告诉你们啊,我是韩府二郎君,我家与襄平侯府及杨左徒俱是近亲,若我少了一根汗毛,只怕汝等小命不保!!”
李翳笑了笑,他站起身。
“二郎君何必惊慌?此次邀二郎君前来,不过谈个合作买卖罢了。”
他令立即给韩晔松绑,“不得已之下,非常行事,请二郎君恕罪。”
韩晔揉揉绑疼的手腕,皱眉盯着对方,呸!这是谈个屁合作。
李翳不以为忤,俯身近韩晔,微笑:“晔二郎君乃韩氏子嗣,被一羯奴压在头顶,不好受吧?”
“你们家是韩氏嫡出二房,你父亲就差了个排行,偌大家业一分不沾,二郎君不忿已久吧?”
“你我合作,你设法让你父亲将韩菀诱回郇都,事成之后……”
“别做梦吧你!”
韩晔嗤笑。
不用多想,这些肯定是栗竺那边的人了,只看个个劲装,杀气腾腾,只怕这一诱,韩菀凶多吉少。
好吧,李翳说得一点不错,二房就差个排行,就一无所有,说韩晔不忿他确实有,并有了很多年,从他懂事起就有。
加上男女有别,他没怎么和韩菀相处过,说有很深感情那是骗人的。
那一些血缘带来的亲近以及近一年相处融洽带来的好感,在韩菀把穆寒提为大总管压在他头顶当顶头上司那一刻,即消弭无踪。
是的,他确实心生怨愤,至今仍耿耿于怀。
这些都不错。
可韩晔不算十分能干,那可也不是什么实心蠢货,相反小聪明他一直不缺,因而觉得十分好笑,又匪夷所思:“你们这是凭什么认为我会助你们呢?”
韩菀出意外他有什么好处吗?
好吧,说句心底话吧,他和他父亲不一样,要是韩菀死了,他就能继承韩氏商号的话,那他表面悲伤心里肯定兴奋疯了。
但现在不是啊,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啊。
他没道理自己推倒自己的靠山吧?
他看起来就那么像个痴儿傻子吗?
韩晔打了个酒嗝,冷嘲:“我看你们怕是失心疯了吧?”
“赶紧把我给放了!不然啊,呵呵。”
韩晔虽人被绑了,但心思一转却不是十分惊慌,这些人总不能杀了他的。
他失踪了,事情就闹开了,打草惊蛇还能攻韩菀不备吗?
他倒要看看,这些人是怎么把他的嘴给堵上的?
酒气上涌,韩晔扯了扯衣襟,笑道:“有话快些说,你们总得让我按时回家吧?”
该他回家的时辰没见人,就露馅咯。
李翳笑了笑:“不止,有人缀着你,个把时辰你怎么也得出花楼了。”
言下之意,韩晔立马听懂了,脸色一瞬难看,随后隐去,“你说我就信啊!”
“你可以不信。”
李翳无所谓。
韩晔笑不下去,脸阴了阴,没再吭声。
他闭上双目,不再搭理对方。
李翳冷冷一笑,也不急,转了转手上的乌金扳指,漫不经心道:“晔二郎君难道以为,没有十足把握我会请你过来么?”
韩晔睁眼皱眉,盯着李翳。
李翳淡淡一笑,伸出手,边上其中一人立即呈上手上一卷布帛。
他展开布帛,垂目看了看,骤一转,转向韩晔眼前,蓦俯身靠近,他淡笑一收,居高临下冷冷道:“杀妻,以女伎私替,偷梁换柱,二郎君好大的威风!”
杀妻私替!偷梁换柱!
韩晔蓦然色变,一瞬酒意皆化作冷汗出尽,他大骇抬头:“你胡说!!”
“你胡说八道!!”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尾巴有宝宝没留意,阿秀小修了几个字。话说这次李翳是大动作,他志在必得啊!
据说评论要实名,不知是不是过节的原因,摸摸宝宝们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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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还要感谢“温酒酒酒”扔的地雷哒,笔芯!!
第49章
韩晔一贯喜好上舞坊花楼观舞饮酒,也喜爱追捧看中的舞姬女伎。
年少冲动时,他曾做过一件错事。
开头倒不算大错,少年风流,被个绝色清倌人给迷住心窍,甚至私下将祖母临终分给他的一座庄园都变卖了,一掷千金给对方赎了身,偷偷安置在外面。
当时他真喜爱极了她,眼睛心窍全是对方,恨不能一天十二时辰都和她在一起。
这个清倌人叫媚娘。
只是,当时韩晔年纪也差不多了,父母要为他定下亲事,他正和媚娘郎情妾意,听媚娘哀哀哭诉,心头郁烦,只恨不得娶的是媚娘才好。
当然,这也只是想想,韩晔这等身份怎可能娶一个花楼女伎?这也就是烦闷时一个类气怨般念头罢了,当时他本人也没真当回事。
可事情发展往往就是这么不可预知。
韩晔再不愿,亲事流程也走了起来,他也不敢说心系外人,只能憋着一口气迎娶取了妻子任氏,草草过了洞房夜,勉强撑笑,陪新婚妻子踏上三朝回门省亲的路上。
谁知这个任氏却是个不省心的,她察觉新婚夫君态度有异,洞房次日就使人出去查探。
东阳地界,韩晔在贵公子圈也是个人物,当初和媚娘在一起,也没刻意遮掩。任氏娘家不远不近,七八天路程,在娘家住了三天,回来的路上,一切便查得个一清二楚。
任氏善妒,性子也极厉害,仆从其主,直接就把那媚娘拿住追上去。
夫妻俩大吵一架,争执期间动起手来,韩晔最后失手竟把任氏打磕死了。
他惊慌失措,任氏也是贵族女子,郇国律法严苛,打死了她,他也要赔命的!
惊骇之下,又见媚娘,他生出一个非常大胆的主意,一个掩饰以及和心上人双宿双栖的两全其美的好主意。
任氏门庭高贵,他却娶不得嫡支女,娶的是旁支,姓氏父职是足够配的,但相对而言,他这新婚妻子家境却是远比不上他,陪房不多,也就十来人,都跟出来了。
任氏要面子,争执之前把仆役都屏退下去了。
另外,她嫁入韩家时间很短,在家中更只待了一日,不管是主是仆,韩府都很陌生。
韩晔细细看任氏五官,面型五官不是那种差异悬殊的,任氏爱浓妆,恰巧,媚娘擅描绘,有一双化腐朽为神奇的巧手。
等以后,再一点点慢慢露出自己的容貌即可。
于是乎,韩晔就整了一出偷梁换柱戏码,连夜和心腹一起用蒙汗药药倒任氏所有陪房,悉数解决后挖深坑连任氏一起埋了。
他往家里送了信,说要多住些日子,待重新布置妥当,才带着“任氏”即一众新陪房赶回家中。
事后,他又设法把知情的心腹处理掉了。
几年过后,韩晔回忆当时,也不是没后悔过,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也只能这么将错就错下去了。
万幸的是,危及性命,他当时处理得十分仔细,他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任氏和娘家见面。
本来是有这方面的隐忧的,好在上天助人,任家本来就远,如今韩家人又北上郇都,一南一北千里之遥,基本已绝了这个可能性。
如今行路难,女儿若远嫁,小半辈子不和娘家人碰面是一件很寻常的事。
韩晔自忖旧事已无人知晓,隐忧又去,已放下心头大石多时,谁曾想突然被李翳喝破,心中骇然可想而知,登时满头满脸的冷汗。
他色厉内荏:“你胡说八道!!”
话罢强自镇定,移开视线。
李翳淡淡一笑,不紧不慢:“按郇律,你杀氏族贵女之妻,又掩尸灭迹以奴籍贱伎替之,当处腰斩弃于市。”
韩晔:“……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李翳哼笑:“你不知无妨,我的人已到留邑,把任家人请上京一趟即可。”
韩晔神色大变,大骇蓦抬头看向李翳,手脚冰凉,黄豆般大小的冷汗自额角滚了下来。
害怕了是吧?
李翳满意一笑,他垂眸看韩晔:“只要你应下,我可替你斩杀任家全家。”
韩晔心一震。
他垂了垂眸,没吭声,李翳杀人全家说得这般轻松淡然,事成之后,亦可轻动斩杀他灭口。
李翳知他心中所想,一哂,随即起了一誓,言道:“事毕,我方与韩氏二房两厢安好,若违此誓,当死无葬身之地。”
时人信天信命,笃信鬼神,是十分相信誓言应验的。只韩晔还是不大肯信对方,但他到了现在,已没有路可以选了。
视线余光瞥见这一室的黑衣人,他更希望对方以他主子之名来起誓。
他盯着对方没吭声,他更相信对方不想因小失大往主子心口埋刺。
李翳转瞬明白,脸一阴:“你大胆!!”
只事到如今,这韩晔却是必要的棋子,不可替换,李翳眉目阴鸷,与韩晔对视半晌,后者意志极坚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