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菀深呼吸几口,气息平缓下来,她告诉他:“我不怕的。”
“我一直都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我不怕的。”
一起面对就是了,她有心理准备的,她是很认真的。
穆寒看着她,月色皎洁,如霜般的银色洒在她的颜面上,白皙的脸庞如羊脂玉一般润腻,风掠过青丝,美丽的双眸映着她头顶的漫天星光,美得动魄惊心。
这深深烙印在他心坎上的一张脸。
胸腔一阵尖锐的绞痛,疼得他一瞬无法呼吸。
过往种种,在眼前飞逝,一幕接着一幕,最后定格在她那夜梦魇怔怔恍惚的眼神上。
他闭了闭眼。
再睁开,眼神一片坚定。
穆寒俯身,单膝着地:“请主子收回成命。”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不仅仅是身份,穆寒很敏感,他隐隐察觉到了些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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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又是收回成命。
清冷的月光洒在井沿瓦顶,这个失去白日忙碌的角落偏僻又寂静,穆寒那微带暗哑的声音不高却极清晰。
韩菀深吸一口气,俯身蹲下去,抬手去捧他的脸,他不动,两人僵持了片刻,最后她被带得往前一栽跪下,膝盖骨“啪”一声脆响。
穆寒立即一侧身避开。
但头也抬了起来。
只他微微垂眸,不再肯直视她。
韩菀呼了一口气,她耐着性子问:“你告诉我,阿姆和你说了什么?”
“是身份有差?还是与我有害要告知母亲?”
穆寒眼睫微微一颤。
韩菀又急,又气,深吸一口气稳住情绪,“我再说一遍,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有什么困难,我们可以一同应对!”
她看着穆寒:“我知道母亲会不许,但我会努力说服她的。”
倘若没法说服,那就再想其他法子,总有办法的,只要心意坚决,这些困难都是可以克服的。
“旁人的眼光如何,我也不在意。”
她不是一个寻常十七岁少女,这些并不能伤害她,更不会动摇她的意志,旁人如何看不要紧,她知道他的可贵,她会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任的。
“你是知道我的。”
“不管什么事,不管将来如何?我们一起应对就是了,好不好?”
“我不介意,真的。”
韩菀从不觉得这些是多可怕的事,她一点都不在意,再差的境况,能比上辈子差吗?
她看着穆寒的眼睛,“你知道吗?”
月夜下,半跪的少女蹙眉,她一瞬不瞬看着他。
穆寒喉结滚动,他也看着她。
在这个夜里,他允许自己最后一次放肆,直视眼前这个眉目端丽的高贵少女。
一阵微凉的风,吹动她身上斗篷,肩背单薄衣料勾勒出一个瘦削的弧度。
这一年的时间,她瘦了很多,脸尖了,肩胛骨清晰可见,她背负的东西已太多太沉重了,沉重得有时会让人很担心压垮她纤细的脊梁。
许久,穆寒暗哑的声音响起,“穆寒以为,温媪所言,并无差错。”
他声音有些发涩,却很平静,因为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穆寒深受韩氏和主君大恩,当谨守本分,思竭力回报,否则他日九泉之下,亦无颜面面见主君。”
“先前穆寒僭越,请主子责罪。”
“穆寒卑微,难堪主子垂青,请主子收回成命。”
穆寒垂眸,静静说道。
韩菀目光本含着期盼,柔软中带着殷切的期盼,不知不觉敛起了,她看着他:“那我呢?”
穆寒俯身叩首,哑声:“凡主子有命,穆寒万死不辞!”
“我不需要你万死。”
又是这种恭敬又规矩的姿态,在无声拉开二人距离,胸臆间无端一股子郁火,韩菀霍地站起:“我要你万死做什么?!”
“你死了难道我就会高兴了吗?”
她之命,万死不辞,可但凡需要万死不辞的命令,都是公事,言下之意,是不包含像刚才那种私人命令。
她才放过话的,可他不惜被调离她身边,也不肯从她,亲近她。
一瞬韩菀气极了,她都这样了,她都做到这地步了,她抛开一切矜持,她都剖白到这地步了,可他还是给她这样一个回应,他究竟还要她怎么做?!
“你!!”
韩菀生气了,她提起一口气正待高声质问,只穆寒意志坚定,身姿一动不动,话罢以头触地,“咯”一声青石板清脆轻响,夜色中极清晰。
韩菀忽就住了声。
一股子深深的疲惫涌上心头,她感觉自己是在唱独角戏,不管怎么竭尽全力,都不会得到回应。
忽就疲倦了。
她本来就很疲惫。
她一直都在积极应对所有事,内奸外敌,内务外事,商号的事感情的事,没歇过一口气,她努力让自己保持乐观的态度去面对,去处理。
但她是个人,其实她也会累。
从回来至今,从去缙国处理矿脉归属起就一直高强度的体力脑力消耗,忽一直撑着的那口气就泄了,深深的疲惫涌上心头,盯着眼前湿淋淋的人,她忽觉有几分意兴阑珊。
仰首看着夜空,乌云遮蔽,一弯月牙孤孤单单悬挂在天幕上。
她站了片刻,“好。”
“那随你的意吧。”
韩菀转身,走了。
……
韩菀病了一场。
转身回屋的当夜,她起了热。
心口撑着的那口气稍稍一泄,这一年尤其近两个月积攒下来损耗疲乏便汹汹抬头,一起热就是高烧,烧得整个人昏昏沉沉。
过了不知多久,穆寒从院后回东厢,黑暗中,他沉默枯坐。
韩菀发过话,他倘若不从就不许再留在她身边,他不知是否明日就会被逐出,只尚在一日,他就谨慎职责。
把身上凉透了湿衣换了下来,佩剑出门,沉默无声巡视院内外岗哨。
今晚值夜的是阿亚,他领着一小队人沿着廊道匆匆行来,迎面看见穆寒,后者上半身覆盖在庑廊的阴影下,看不清表情,只感觉如春寒夜里的井水一般的冰凉孤寂。
阿亚长叹一口气,现在他都不知说什么才好了,只道:“主子起热了,你去叫医士吧?”
夜半的脚步声急促凌乱,医士匆匆赶至,赶紧开了方子让人煎药。韩菀烧来得太猛,幸好他日常配有药丸子,忙忙先化开两丸让撬开牙关灌进去。
里面人声脚步声忙乱一片。
穆寒死死捏拳。
韩菀衣衫不整卧床,护卫们当退避在外。
他用尽全身力气,控制住自己,守在内室门帘前。
内室。
折腾了小半夜,换了两次的方子,也是瞿医士医术精湛,到天蒙蒙亮时,她终于醒转过来了。
半宿大汗淋漓,换了十几身寝衣被褥,温媪小心半搀扶她起来,韩菀有些虚脱,倚在温媪怀里就着她的手慢慢把药喝了下去。
长夜将尽,蜡泪在烛座积了厚厚一汪,韩菀还有些热,但神志已清醒,偌大的室内侍女仆妇十几,端茶递水,垂手侍立。
没见穆寒,她也没说什么。
温媪扶着,她慢慢躺了回去,阖上有些沉重的眼睑。
韩菀意志还是很坚定的,她很快就调整好心绪,病也好得很快,她再睡了一觉,待天色大亮,烧便退全了。
用了一碗栗粥,她吩咐更套车,如常出门去总号。
温媪一惊,慌忙苦劝,才刚病愈怎么也得歇息一日。
韩菀摇了摇头,只淡淡道不用。
“商号还有要紧事。”
她从小就是个主意大的,哪个仆妇也拿不住她,如今执掌商号积威日重,昨日半昏半醒说一句不许声张惊动母弟,还真愣是一点风声没透。
温媪平时倒能劝两句,只她才刚被韩菀发现了先头的事,后又被严厉训斥告诫一番,见她神色淡淡,也不敢再多劝,只得紧着收拾一番让随行侍女带去。
……
韩菀说有要紧事,还真不是假的。
她一举肃清了栗竺李翳苦心经营的细作网,对方震动可想而知?接下必风高浪急,她并没有长久卧病休憩的闲暇。
抵达总号,一进书房院门,她随即叫了阿亚,问道:“昨日可有信传回?”
“有!”
阿亚跪地:“寅末讯至,李翳再抵栗府,入黑至,议至天明方离。”
意料中的事,昨日总号围蔽散了,众人各自归家,消息肯定捂不住了,栗竺那边该知道了个一清二楚。
……
韩菀猜得不错。
一夜秉烛商议,在场所有人眉心深锁,五年部署,被个小丫头一着连根拔起,又快又重,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栗竺恼恨,重重一击案:“韩伯齐真真生了一个好女儿啊!!”
最上首的李翳眉目阴冷。
“事到如今,我们唯有调整计划了。”
在他们原先的计划中,曹邑宰是一枚重要棋子,他里应外合之后,再有细作网的支撑,他们能很快地接手韩氏。
可如今,曹邑宰死了,细作网被连根拔出,剩下零星的人手,根本无法产生什么重要作用。
所有人事皆已产生了非常重大的偏移,原先计划尽数夭折,他不得不另行设法。
李翳慢慢转动手上的乌金扳指,不过,他也不是毫无准备的。
……
随阿亚一同进禀的方溪王伍等人请罪:“小的们无能,未能得悉李翳来处。”
这五天,韩菀都是闭门门户,她回来得很低调,但栗竺那边还是马上就知悉了,并大致猜测到了她的作为。
一连几天,李翳几次前往栗府与栗竺议事,最长他停留过一天多,但从不长驻。
韩菀猜测他很可能会上禀他那藏于幕后的主人,吩咐了方溪王伍等人远近潜伏试图跟踪,可惜都失败了,他们一直都没能跟到最后。
李翳的落脚点没找到,幕后之主更无从谈起。
韩菀揉了揉眉心,昨日一宿未歇,她才刚病愈,头还有些疼。
她安抚了方溪王伍等人几句,“不必焦急,蛰伏伺机即可。”
有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她相信李翳总有百密一疏的时候,焦急于事无益。
勉励众人一番,“好了,都下去吧。”
“是!”
众人齐齐跪地告退,包括一直侍立在堂下的穆寒。这些事情,也涉他归管,韩菀叫阿亚的时候,他便一同入内。
因着韩菀说的是“都下去”,他单膝着地,与阿亚等人一同退下。
韩菀并没特地看他。
自昨夜僵持及争执过后,两人便陷入冷战,韩菀没有把他调离身边,但也好像忘了他,眉目眼风,没再多停驻一分。
穆寒六识敏锐,他其实很多时候能察觉到韩菀看他的视线,哪怕是背后,旧时他转身,她视线总要在他落在身上停留一下。
可今天没有。
她没再多看他半眼,待他,与阿亚方溪等人并无区别。
这样是最好的。
穆寒清楚知道这一点。
他一直努力想做到的,也是这点。
心头涌起一阵苦涩,极苦极涩,他尽力压下,忽略过去,这样就很好,一切都回归原位。
……
门“咿呀”一声阖上,韩菀笔尖顿了顿,随后继续快速书写。
和穆寒冷战了。
他一再拒绝她,她也负了气,没理他,不看他,不再去想这人。
反正她忙得很,事情多得做不完。
一早上都在忙碌商号积压事务,中午额角脑筋隐隐跳疼,她扒了几口米饭,把药服了,躺了大半时辰,这才感觉好了点。
她吩咐把韩仲丘等几人叫来,正打算开个小会,不想先一步有外讯回来。
是田荭那边的。
他领的是追踪刘二的任务,就是小杨氏的那个接信的陪嫁门房。
田荭是孙氏院里的侍卫队长。先前她带穆寒罗平去缙国,田荭留下总领守卫之事。能当队长都是忠心可信的,她并不想厚此薄彼,引发不必要的不平猜嫌,于是解县的任务吩咐他去。
田荭能力也是极不错的,顺水而下,披星戴月,他以最快速度抵达解县,刚好赶上了杀人灭口。
韩菀霍地站起:“刘二死了?”
阿亚跪地:“是!”
韩菀接过他手上讯报,一目十行。
原来田荭赶到时,刚好赶上杀人灭口现场,据刘二近日和邻里口风,他是至少要常住一阵的,不想话说完没两天,有人秘密潜入,将喝了小酒酣睡在床的刘二杀死。
一刀毙命,手法干净利落。
灭口者前脚走,田荭后脚找到,刘二颈间的血还淌着热烫,他们赶紧分头追寻。
由于对方刚刚离开,不远,最后成功找到此人踪迹。
此人杀人后,一刻不停留,趁着闭城门前离开县城,一路往北。
郇都就在北边。
“田荭正尾随此人,此人速度也极快,想来不日就回到郇都。”
韩菀抬眼。
杀人灭口者,很大几率是李翳。
这第二封信有问题的几率已非常大了。
栗竺李翳分工明确,这些暗中杀着的事情,据经验都是李翳负责的。
那这一次,会不会意外获悉李翳的驻地呢?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放心,冷战不会很久的啦,接下来咱们走一点能促进感情的剧情~~(*^▽^*)
笔芯宝宝们!!明天见啦~~(づ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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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韩菀压下讯报,吩咐传信田荭,务必仔细跟进,查清此人背后主使。
另外,她命精挑人手,马上去支援田荭。
阿亚穆寒领命而出。
穆寒的得讯小会过来的,他距离最近,来得最快,领了任务办妥后匆匆折返,人已到齐,就差他一个。
韩菀垂眸在沉思,人齐后,她遂收敛心神,先说眼前正事。
这个小会,主要是商议先发制人的。
栗竺李翳耗费这么多的时间和心思,足可见其志在必得,韩菀小胜一局,自要乘胜追击。
到了今时今日,她终于有了反击的机会了。
韩菀不托大,也不贪心,要快,要准,要狠,她欲联手他人,借一切可借之力。
商场逐利,这么多年下来,朋友有,仇家自然也不会少,韩氏如此,栗氏也必然。
韩菀意欲联合同盟,共狙栗氏。
这个念头,她很早就有了,也一直留意着,前后还听取了不少人的意见,至缙国成功保住矿脉又开始拔除细作网之时,她知时机已成熟,当时就传了讯让陈孟允开始接触她看好的几家,以择取盟友。
小会一开始,她先问这事,陈孟允道:“乐氏、羊氏、郭氏,此三家最为妥当。”
韩菀给的名单有五家,经接触后,陈孟允剔除了蓬氏和石氏,他递上自己了解的详情,和口述一些他对这几家的个人印象。
韩菀点头,陈孟允掌一国总号多时,眼光老辣经验丰富,且由于老陈管事,他对郇国情况也十分了解,这事交给他最合适。
她快速看过,很赞同。
既圈定合意盟友,那接下来就是接触结盟了。这是大事,需韩菀这个家主出面。乐氏总号在乐陵,韩菀遂亲自手书一封,交给陈孟允,让陈孟允携书先去拜会。
一次成了最好,不行的话她再亲自去一趟。
至于羊氏郭氏,总号就在郇都,就由她亲自负责。
小会内容重要,但耗时并不长,很快就确定下来,随即散了。这事越快越好,陈孟允匆匆回家整理行囊出发,而韩菀也不耽误,立即送出拜帖,稍作收拾,这就登车出门。
先去的是郭氏,郭氏很近,大家同在朱雀大街,也就几里的路程。韩菀很低调,吩咐先回府,后换了辆二房惯用的车,左绕右绕,这才往郭氏总号而去。
虽她知道栗李肯定使人盯着自己,但该做的,还是得尽力做上一做。
辎车停在郭氏总号的侧门,一撩起车帘,就见那个熟悉的高大黑色身影,穆寒翻身下马,正脊背挺直侍立在车厢侧。
心里一堵,她还憋着气,不想理这人,目不斜视,提裙摆下了脚蹬,吩咐:“去拍门。”
她提前送了拜帖,但郭氏这边肯定在正门候着的,听拍门有人打开,很讶异,忙忙迎进,“韩家主请。”
妙龄女郎姣美逼人,偏举手投足无不极具一家之主之威,美丽高贵与威仪相结合,教人不敢逼视,那小吏慌忙一边请进,一边飞快叫人去禀。
韩菀微笑颔首,提起裙摆踏上台,纤细身影毫不停顿在眼前而过,她并没偏头看他半眼,那曾经有过的温柔微笑更是如同一缕烟云,恍旧日幻觉。
穆寒一步一步,跟随在她的身后。
路是他自己选的。
可即便再来一次,他还会这么选的。
那曾今的爱语,和那半宿肌肤相亲的温存,他深深收敛在心底,压住,深藏起,不再允许自己去想,去僭越,去冒犯她。
或许若干年后,午夜梦回,那会是滋润他干涸心田的唯一甘露。
但他想,他无悔。
韩菀下了台阶,不疾不徐穿庭院而过,庑廊尽头哈哈大笑声,生得甚是粗壮的郭氏家主快步迎了出来。
“韩家主大驾光临,小号蓬荜生辉啊,……”
结盟的事情很顺利,有足够的利益在,就有坚固的盟友。这三家都是韩菀和陈孟允精心挑选的,和栗氏明里暗里不少龃龉。
往昔无人牵头,那倒罢了,现有根深底厚的韩氏主动登门,诸家主心下飞快权衡一番,登时大悦,几方很快达成共狙栗氏的意向。
虎视眈眈,几次碰头商议,很快定下大致方案,各自的人员资源在迅速调配。
只待韩氏一开头,三家就会趁势撕咬上去。
……
联合结盟的事情很顺利,不多日,田荭那边也有了进一步消息。
话说田荭小心翼翼率人尾随,因那人誓想不到刘二居然被人盯上了,也未曾过分谨慎使上许多的障眼法,完成任务以后,就直接回郇都。
这人果然是从郇都来的。
田荭跟着此人从东城门而入,过了几个坊市,抵达东城和南城交界位置的一处大宅子。
人进去了。
田荭得了韩菀连夜传书,十分小心翼翼,因此还未接近,他就发现了端倪。
这处大宅子,前后街口,巷头巷尾,高处,暗处,都被人放了明暗岗哨。
他不怒反喜,众人也大喜过望,他们已换了很寻常的装束,当下使了人挑着担挑过去确定那人进门的大致位置,而后再换了个身份等女性同伴到位,再寻牙人出面,在这一带租赁房舍。
使出水磨的耐性,成功在此处设下暗岗,最后,确定了此处果真是李翳的驻地!
那大宅子外表不显,实际里三层外三层防守严密水泼不入,又有李翳此等高手在,夜潜根本行不通,人家也是行家。
田荭也不急切,按足韩菀的命令,只慢慢寻找合适的位置,先监视对方的来往人员。
和李翳的来往的人员并不多,看得出来此人相当谨慎,就连栗竺的人也登不得他的门,有事,只在某一处分号给出讯号,李翳守在那边的人得了,再回来禀报。
田荭等人轮流趴墙头,十二个时辰不错眼,一连守了好些天,才终于遇上了一个登门的人。
田荭才刚躺下,一听手下回禀当即弹跳而起,他快步赶到,对方已进去了,听手下低声描述来人体貌,田荭吩咐赶紧进屋绘图。
他猫在那里,屏息一动不动守着。
守了不是很久,大约就半盏茶的时间,那人出来了,还是李翳亲自送出的。
很可惜,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对方头顶。他聚精会神一瞬不瞬,终于,侧门开了,那人转身和李翳抱拳,脸转了过来。
田荭瞬间睁大眼,在看清对方的脸的时候,他心里“咯噔”一下。
李翳非常敏锐,这一瞬他若有所感,蓦侧头望去,田荭立即一缩脑袋,手下赶紧往上打了一个眼色。
一只肥大的野狸猫在屋檐窜了出来,黄色的兽瞳倍显圆大冷漠,正居高临下盯着这边。
李翳不悦:“大胆的畜生!”
随手一弹,一块银角子激射而出,正正打在那畜生身上,狸猫惨叫一声,一窜飞快逃走。
……
当天,田荭亲自回来回禀消息。
让韩菀有些诧异。
说完了那个出现的人后,“由于对方明暗岗哨太严,因有暴露之嫌,卑职等未能追踪到此人。”
韩菀温和颔首:“无妨,谨慎为上。”
这是她叮嘱过的,这处意外进展万分来之不易,宁愿谨慎也不能冒进,这人能来第一次,就会来第二次。
她食指点了点长案,毫无疑问,这人该是李翳的主子派来的。
现在他们距幕后之主应就差一步了。
韩菀吐了一口气,勉励田荭几句,吩咐让他下去略略歇息再回去,不曾田荭却没有应声告退,而是面带犹豫,低头又望她一眼。
韩菀不禁:“怎么了这是?”
“有话但说无妨。”
这话也确实要说的,哪怕田荭心里也很不确定,他只是有一点怀疑。
“……卑职看着那人,三旬出头年纪,面相,面相似乎和……和贡叔有几分相像。”
不是单单是面相有几分像,轮廓也有些影子在。血缘是个很奇妙的东西,有些人站一块一瞅,就知道是父母子女兄弟姐妹。
田荭今日也有这样的感觉,在他看清那人正脸的一刻,他蓦然就想起另一个人,当时直觉就猜疑这两人是父子。
也是凑巧,回头算算,年龄也对得上。
他不敢置信,理智上也告诉自己不可能,但异样感觉挥之不去,他觉得无论如何也得上禀主子,哪怕真是自己想多了。
田荭有一个比较特殊的身份,他是孙氏的陪房之子,当初也是因为如此,才被韩菀选中放在孙氏院子当侍卫队长。
他说的这个贡叔,是进京以后,才在父亲带领下拜访过的老家旧人。
这位贡叔,和田父旧年都是孙府家人,都是主母陪嫁,后来主母生的两位女郎到了年岁许婚家人,他们就在主母挑选下,成为女郎陪房,各自跟去了。
田父跟着小女郎嫁东阳。
而这贡叔,则随大女郎远赴郇都。
室内寂了一下。
韩菀缓缓站起身:“你说什么?”
田荭慌忙跪倒在地:“惊鸿一瞥,距离又远,其实卑职也看不大清,只是骤见的第一眼,……”
“或许只是人有相识!”
“卑职也只是见过那贡叔一次,那人还病重在床快死了,瘦得走了形,或只是卑职看岔眼眼也不定!”
“卑职也不敢肯定,最多不过两三分,只是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和主子说一声才好,……”
田荭有些语无伦次,韩菀沉默半晌,点点头:“我知道,我明白。”
她完全明白田荭的意思,她伸手将人扶起:“你做得很对,兹事体大,即便不是,也必得先告知我才好。”
田荭心这才定了:“是!”
“没事,你如常盯视就好,此事不许声张。”
韩菀吩咐完,沉默片刻,最后叮嘱:“先勿告知我娘。”
“是!”
……
室内寂静,一灯如豆。
庑廊脚步声渐渐远去,已听不见。
韩菀展开手中的两幅画像,一张是田荭依照记忆口述画师绘的贡叔小像,而另一张,则是今天进李翳宅的那人。
她掩下画卷,慢慢坐了下来。
大门没有关,穿堂风呼呼,吹得她身上有些凉。
也许这只是个凑巧。
毕竟,这世上面相略有几分相似的人也不在少数。
只不过,韩菀想起她的上辈子。
上辈子,她“死”于一场沉船意外,被掳在回乡祭祖的路上。对方显然准备很充分,李代桃僵连她母亲都没能发现。
至于为什么要回乡祭祖呢?
因为她要成婚了。
她年纪不大,上辈子到郇都后,也没很着急马上就成婚。一年多后,才开始筹备婚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