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逾白从不害怕笔试。
何况这场笔试只有一小时。
试卷上的题目很难,很考验数学功底。
自从认识了林知夏,江逾白多年如一日地钻研数学,埋头苦学,从未懈怠过。他用高中数学竞赛的标准来要求自己,坚信着“笨鸟先飞”和“勤能补拙”的道理。
现在,他的辛苦有了回报。他顺畅地写完前六道题,卡在了第七题上,他凝神细思,手速如飞,好不容易解答完毕,监考员说:“You have ten minutes left.”
只剩十分钟了。
江逾白还有三道题没写。
他第八题的题目,来不及细想,全凭直觉写出答案,并用同样的方法,赶在考试结束之前写完第九题。
然后,江逾白带着这张卷子,走向了面试地点。
笔试和面试几乎是无缝衔接的,笔试是面试的前奏和铺垫。写完卷子上的七道题,并不能在竞争者中脱颖而出,江逾白还得给面试官留下深刻印象,才能获得入学的资格。
江逾白的两位面试官都是学术成就极高的教授。他刚踏进办公室,就感受到了教授的凝视,他不慌不忙地和教授们寒暄两句,双手递出了自己的卷子。
第一位教授针对卷子上的题目,向江逾白提问,江逾白回答得非常流畅。那教授面露微笑,点了点头,又和他谈起第九题和第十题——这两道题,其实都在江逾白的能力范围之外。
第二位教授开始引导江逾白,给他提供了简单的思路,他立刻抓住了重点,口述出一种方案。
江逾白的家庭老师曾经教导过他:剑桥的面试有点麻烦,你要拿捏好态度——你不能太强硬,表现出任何攻击性,也不能屈从于权威,毫无主见。你不能滔滔不绝,更不能沉默寡言。你要温和、礼貌、自信、诚实,相信自己的判断,及时纠正自己的错误。
江逾白坚守这个准则。
两位教授都露出了笑容。
其中一位教授和江逾白探讨完卷子上的题目,又给他出了一道速答题:假设你在玩一个游戏,你有一枚硬币,你抛掷这枚硬币后,如果硬币的正面朝上,游戏继续,你还能获得一元钱,如果硬币的反面朝上,游戏立刻终止,请问你的收益期望值是多少?
江逾白开始作答。他说,抛掷一枚硬币,正面和反面朝上的概率并不确定,因为题目没有描述硬币本身的情况。他假设硬币正面朝上的概率为a,反面朝上的概率为b,期望值应该是a/b。
接下来,教授又把这道题变成了博弈论,玩家的人数增加了。
江逾白捡起一只马克笔,在一块白板上画出示意图,教授不断增加题目的难度,联系起了数学和经济两个领域,甚至考察了一点哲学。
江逾白一直没有冷场。他的思路永远清晰,还能引经据典,面十分广阔。
江逾白为了和林知夏达到思想共鸣,这些年来不知道看了多少书。林知夏的思维模式非常跳脱,想象力更是天马行空,尤其她小时候,完全不考虑江逾白的心理状态,只要她逮住了他,什么话都能讲。
面试即将结束,江逾白想起林知夏,短暂地走神了几秒钟。他听见教授夸奖了他一句,他放下心来,和教授道别,缓缓地走出房间正门。
室外北风呼啸,寒意侵袭,江逾白独自一人在路上散步。他回忆整个面试过程,感觉还算可以,没有特别出彩,也没有犯什么错。
江逾白返回住处后,亲朋好友都给他打来电话。
江逾白的叔叔问他有没有把握,他简短地概括:“我不确定。”
叔叔担心他考砸了,就不敢再问。
林知夏问他考得怎么样,他详细地回复:“考得还好,除了数学和经济,还有哲学内容。老师问我,人类有没有自由意志,这是你常说的……”
“你是怎么回答的呢?”林知夏又问。
江逾白平静道:“引用了康德学派的假说。”
“那应该没问题,”林知夏分析道,“你是经济系的学生,你了解自由意志和决定论,读过康德的作品,你这么优秀,一定会被录取的!”
江逾白表现得很谦虚:“也许别人比我更优秀。”
江逾白这么一说,林知夏以为他没自信,她又表扬了他好几句,听得他心里很高兴。他充满耐心地等待着剑桥的录取结果,很想知道他是否能和林知夏一起留学。
*
2011年一月份,江逾白回到了省城,准备过年。他的高中生涯快要结束了,今年九月份,他将成为一名光荣的大学生。
在江逾白的高中同学看来,江逾白是一个非常出色的男生。他精通英语和法语,理论功底扎实,考试分数极高。他和同学一起做小组作业的时候,总是扮演领导者的角色,大家都对他心服口服,几乎忘记了他的年龄比大家都小。
此外,江逾白一点都不骄矜自傲。他对自己的定义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平凡人”。
江逾白的高中同学几乎一致认为,江逾白必然能考进他想去的大学。
同学们富有先见之明。
2011年一月份的某一天早上,江逾白打开申请系统,第一眼就看到了剑桥的录取通知。他平静地关闭网页,重新打开,确认自己收到了相关邮件,又了一遍录取通知信,这才向他的亲朋好友播报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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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组作业
江逾白收到了许多褒奖和祝福。
他的叔叔更是激动不已, 连声称赞:“小江,你怎么能这么优秀?真不愧是我们家的孩子, 才十五岁, 就考上了那么好的大学……”
叔叔突然想起了什么, 不禁感叹道:“小江,等你长大了, 我们可以放心地把家里的工作都交给你。”
江逾白爽快地答应了。
江逾白的爸爸在北京有一家投资公司, 江逾白每周都会抽空去一趟公司, 旁听他们的晨会。
会议结束之后,江逾白还要留在公司里上课。他的爸爸妈妈组建了多个团队, 专门给他讲解现实中的商业模式、家族内部的管理机制、家族集团的具体业务等等。
江逾白发现, 继承家业主要有两个难点:第一,父辈手中的政商资源,无法完全传给江逾白。江逾白必须拓展交际圈, 开辟自己的人脉线。第二, 他年轻尚轻, 资历太浅,要想坐上管理层的位置,必须有父辈的辅助,确保他不断进益。
于是,江逾白的学习地点从书房转移到了公司。他不再像从前一样整天闷在家里。他跟随家人出席一系列的社交活动,言谈举止都比从前更成熟,还学会了各种各样的话术。
江逾白的家人们都感受到了江逾白的飞速成长。
江逾白的爷爷目睹了孙子的进步,先是把江逾白称赞了一番, 接着又告诫道:“小江,你去剑桥念书,能学到不少好本领。剑桥的经济学本科是三年制,你十六岁入学,念完书,仅仅十九岁。等你二十岁,你爸爸就会督促你自个儿开公司,练一练手,生意场上的前辈们见到你这副模样的年轻人,他们首先想到的,可不一定是同你合作。你不仅要打通关系,还要晓得怎么看人,怎么用人。”
爷爷在今晚的餐桌上说出了这一段话。
此时此刻,江逾白的爸爸妈妈、叔叔婶婶、爷爷奶奶一家七口人围坐在一张长桌边吃饭。
桌上摆满了美味佳肴,家庭聚会的氛围温馨又和谐,叔叔还替江逾白讨价还价:“爸爸,我们小江现在十五岁,你就教他‘识人用人’的那一套,太早了一点。小江还在青春期,没有成年。爸,你瞧瞧我,我十五岁拉琴,还没拉出什么大名堂,还没当上首席……”
爷爷放下筷子:“江绍祺,你接触过商业吗?”
叔叔立刻闭嘴。
爷爷追问道:“你帮你大哥做过事吗?”
爸爸出面维护叔叔:“绍祺有帮我打理一些投资业务。”
海鲜汤冒着热气,叔叔端起汤碗,补充道:“我代言的‘品嘉牛奶’,‘飞迪牙膏’、‘科安电商’……这背后的几家公司,一环套一环,全是大哥控股的。爸爸,您慧眼明鉴,我在给大哥打工啊。”
Jessica插话道:“老公,你代言几个品牌?”
叔叔掐指一算:“七八个吧,光是咱们家里的就有四个。”
Jessica从螃蟹腿里剔出蟹肉,盛在一只纯银的勺子里,再放进江绍祺的碗中。她柔声说:“辛苦你。”
叔叔靠近她:“老婆你辛苦了,这盘螃蟹是你做的吗?你白天忙,晚上还下厨……”
Jessica含笑道:“不累的,我只做一道清蒸蟹。”
Jessica有她自己的音乐工作室。为了陪伴江绍祺,她把工作室的总部从新加坡迁到了北京。从今年开始,她的父母帮她牵线搭桥,接下好几笔大业务,她越来越忙,经常不见人影。
老婆专心于事业,江绍祺为她感到自豪。
江绍祺和Jessica坐在长桌的左侧,其他人都坐在右侧——他们看不见江绍祺的小动作,考虑到这一点,江绍祺一只手揽上Jessica的细腰。
Jessica穿了一条丝绸长裙,裙子在腰线处收紧,凸显她曼妙的身材。江绍祺揪起一小块丝绸布料,指尖从Jessica的腰身划过,这让她心底发痒。
江绍祺和她相处时,从来不戴手套,她低头观摩他的手指,马上侧过身来,悄悄和他耳语。两人情浓意切,情意绵绵,蜂蜜蛋糕都比不上他们之间的甜蜜。
江绍祺饭都不吃了,只顾着和他老婆讲话。
人不能被爱情冲昏头脑——江逾白心想道。
江逾白错开了目光,和他的爷爷聊天。
爷爷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江绍祺不得不在椅子上坐正。
江逾白继续聆听爷爷的教导。他还和爷爷谈起了未来的投资方向,他说:“我长期看好电商行业、仓储物流和移动支付。互联网相对透明,物流牵扯的范围更广。”
“这些你都知道?”江绍祺插话道。
江逾白说:“我只有片面的看法。”
江绍祺问他大哥:“大哥,我们小江现在到了什么水平?”
他的大哥笑了笑:“不错,还得锻炼几年。”
江逾白听完这句话,心中更加确信,总有一天,他也能独当一面,能在事业上有所建树,能为他的家人遮风挡雨。
*
三月开春,气温回升。
林知夏抱着两本书,独自漫步在校园中。
早上七点多钟,天色泛白,霞光微露,未名湖的水波清澈,倒映着屹立在东侧的博雅塔。湖畔树林茂密,处处呈景,林知夏欣赏了一会儿景色,就听见有人喊她:“夏夏?”
她转过身,见到了洛樱学姐。
她马上跑向学姐,热情洋溢地喊道:“学姐!”
去年九月份,林知夏向学院递交了一份提前毕业的申请。经过一番审核,学院批准了林知夏的要求,只要林知夏能修完相应的课程,她就能在明年六月正式毕业。
目前,林知夏是一名大二年级的在读生。本学期,林知夏和洛樱选了两门相同的课,她经常跟着洛樱一起上学。谁都能看出来,洛樱很照顾林知夏——这就是来自姐姐的关爱。
小时候,林知夏经常跟哥哥吵架。某一次吵完架之后,哥哥说,他要是没有妹妹就好了,林知夏当场反击:我要是有姐姐就好了!
幼年期的林知夏幻想中的姐姐,差不多就是洛樱学姐的样子——体贴、文雅、柔中带刚。
从高中到大学,总是有不少男生喜欢洛樱学姐。
林知夏特别理解他们。
洛樱还告诉林知夏:“我想走科研的路,我准备申请博士了。”
林知夏鼓励她:“太好了,你很适合读博士。”
“你呢?”洛樱问她,“你的博士申请顺利吗?”
今年寒假,林知夏没有回家。她一直待在学校,没日没夜地努力工作。寒假结束,她在老师的帮助下,整理了实验数据,做出一篇主题为“改进后的超导量子干涉仪检测小自旋种群”论文——她在这篇文章里只做出了一点微小的贡献,谷老师还帮她修改了两回,她终于把论文投了出去。目前论文正处于Under Review(同行评审)阶段。
此外,林知夏还报考了雅思和GRE。
GRE的全称为“美国研究生入学考试”。申请名校的理工科研究生项目,带上GRE更保险一些,林知夏为了证明自己的实力,绝不会推辞一场GRE考试。
林知夏的雅思和GRE考试都在下个月。她猜测自己大概能取得优异的成绩。
林知夏的本科均分很高,还有三篇SCI论文在手。谷立凯老师、沈昭华老师都愿意为她写推荐信,她觉得自己准备得很充分,就说:“我的博士申请,一定会通过的。”
洛樱轻轻笑道:“你不通过,谁能通过呢?”
林知夏却说:“我们组里有很聪明的学长,他在量子计算领域的造诣比我高。”
“谭千澈吗?”洛樱问道。
林知夏点头。
洛樱嘱咐道:“你离他远点。”
林知夏实话实说:“我只和他谈学术问题。去年九月份,谷老师新收了一位女博士,我们组终于有博士学姐了,我更喜欢和学姐聊天。”
提起“博士学姐”,林知夏的快乐溢于言表。
洛樱轻抿红唇:“我……我和那位学姐相比呢?”
林知夏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奇怪。
林知夏停下脚步,看着洛樱。
晓风吹拂,树影摇动,洛樱的背后是一片苍翠树林。她穿着黑色长裙,肤白貌美,眼含桃花,几乎能与风景融为一体。
洛樱咬了一下嘴唇:“我……”
林知夏歪头:“学姐?”
洛樱忽然又问:“我和你的那个学姐,谁更漂亮?”
林知夏词穷了。
怎么说呢?那位学姐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美丽”。那位学姐剪了个短发,戴着黑框眼镜,经常洗澡,但不常梳头。她的发型在混乱中透着一丝不羁,又在不羁中体现出一种别致。她常年穿着宽松的T恤和牛仔裤,一件外套可以披一个冬天。整个寒假期间,从清晨到深夜,她扎根于实验室,还和林知夏互相鼓励。她们两人在寒冷的冬夜里一起泡过方便面做宵夜,学姐还把唯一的火腿肠让给了林知夏。
在整个量子计算的组里,那位学姐是林知夏最欣赏的人。
洛樱也是林知夏欣赏的人。
两位学姐,根本不能比较。
林知夏说:“你们都很好,各有各的美。”
各有各的美?
洛樱不知道自己正在纠结什么。她快步走到了前方,林知夏小跑着跟上她,嗓音甜甜地喊道:“学姐,学姐……你等等我,学姐。”
林知夏能把“学姐”两个字念得极其好听,极其悦耳,仿佛“学姐”二字在被创造时,就应该包含这种声调,包含了妹妹对姐姐的依赖感——洛樱的心里想到了这些。她紧握大拇指,皮肤摩擦出响声,而她心乱如麻。
她回头去看林知夏。
林知夏穿着浅粉色毛衣、灰色长裤,外罩一件深灰色的外套。她的身量越长越好了,就像含苞待放的花朵,成年后一定会相当漂亮,再加上她嘴甜人乖、性格善良,她走到哪里都不缺朋友。
洛樱收回视线,随口说:“我刚刚想到,你是我高中和大学的学妹啊,我在学术上帮不到你……”
“你帮了我很多,学姐,”林知夏回答道,“你跟我一起上课,还跟我一个小组,我很高兴。”
洛樱十指交叉,掌心向外抻了抻,做出一副轻松的样子:“软件工程的小组吗?我们两个能做好的。”
本学期,林知夏和洛樱都选了一门名为“软件工程”的课程。
这门课要求同学们六人一组,编写一款小型软件。每个组都必须搭建服务器、设置数据库、保证多个客户端的实时同步更新、保护用户的数据安全。组员们必须参与“软件设计,软件开发,软件测试”的三大块工作。
林知夏从未亲手做过任何软件。
她平常写代码,都是为了达到某个目的,比如,她要收集网络数据,就会使用Python去做爬虫和数据清洗。
而“软件工程”的小组合作,不仅考察了她的代码运用能力,还要考察她的沟通能力。
林知夏所在的软件小组里,共有六位同学,除了林知夏和洛樱,还有一位来自物理学院的大三年级的学长,此人名叫贺尚卿,长相很周正,编程能力也强。
贺尚卿身高一米九,人高马大,肌肉发达,还是学校田径队的成员。他不戴眼镜,爱穿T恤,乍一眼看上去,就像一个体育特长生。
贺尚卿和他的三个室友全部加入了林知夏的软件工程小组。林知夏并不确定这些同学能不能按时完成任务,她主动提出自己要当组长,她获得了五位组员的全票通过。
*
“软件工程”这门课的学分挺高,为了保证自己的本科均分,林知夏要让每一门课都达到95分以上。
说实话,软件工程的合作方式,让她想起了当年去俄罗斯参加编程竞赛的经历。那时候,她在团队合作中表现得非常糟糕,到了最后关头,几乎完全放弃了编程。
林知夏决定,她要一雪前耻。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红包照常发放,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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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投资人
“软件工程”这门课的老师名叫王自焕。据可靠消息称, 王自焕是一个认真负责的好老师,他对学生的要求很高, 打分很低。学生想从他手上拿到95分以上的成绩, 可比登天还难。
而林知夏作为组长, 绝不会屈服于困难。
她要让每一个组员都拿到95分。
周六早晨,林知夏和她的五位组员, 相聚于校外的一家咖啡厅内。大家都带来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 就像一群互联网创业伙伴一样谈起了他们的项目。
林知夏率先开口:“我们学校有五个学部, 六十二个院系。我们可以做一个‘校友专用软件’,记录不同学院的新闻和大事, 实时更新讲座信息、社团信息、读书小组的信息……”
林知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组员们纷纷抬头看她。她端起玻璃杯,宛如一支创业团队的领头羊:“对一款互联网软件来说,什么最重要?信息, 信用, 这两样东西最重要。”
咖啡厅里人来人往, 语声嘈杂,近旁还有一个真正的初创公司CEO正在和投资商洽谈。
这名CEO名叫柴阳。他今年才二十三岁,大学刚刚毕业,集结了几位好友做出了一套图像识别系统。公司成立不久,哪里都要花钱,他急需投资商的赞助,他发誓会对投资商负责。
柴阳直接开口说:“邱总,您能不能拿100万给我们?我要升级服务器, 重构软件……”
邱总反问:“你的方案呢?”
柴阳的态度十分谦卑。他像个太监总管一样“唉”了一声,才说:“我发了一份电子版到您的邮箱。纸质版我今天带来了,您要过目吗?”
邱总摆了摆手,谈话陷入僵局。
窗户透亮,视野洞开,咖啡厅的音乐婉转悦耳,邱总合上眼帘,似在闭目养神。他一只手搭着桌面,大拇指压在咖啡杯的托盘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打着——柴阳观察了好半天,才发现邱总是在为音乐打拍子。
柴阳彻底泄气了。
隔壁桌的林知夏正讲到了兴头上:“我们的软件,一定要满足同学们获取信息的需求……”
她的组员,贺尚卿同学,忽然举起一只手:“我有话要讲。”
林知夏缓缓坐下:“你反对我的观点吗?”
贺尚卿刚刚从田径场上跑过来。他穿着一件纯棉T恤,前胸后背渗出的汗水沾湿了衣裳的布料,紧紧地贴上他的皮肤,隐约勾描出坚硬而壮硕的肌肉轮廓。
他弯曲手肘,绷紧了胸大肌,躯干强健无比。他这一身的腱子肉,显然是常年坚持锻炼的结果。
难以想象,贺尚卿来自于物理学院。
林知夏生平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物理系学生。她一点都没怂。她壮着胆子,又问了一遍:“你反对我的观点吗?”
贺尚卿提醒她:“PPT上讲了三个模块,软件设计、软件开发、软件测试。你弄一堆功能,还要经过多次测试,时间上来不及。”
贺尚卿的一位室友附和道:“助教学长说了,我们写完一个软件,能运行,就有70分的保底分。”
“70分?”林知夏惊呆了。
洛樱帮腔道:“70分太少了。”
贺尚卿将手臂搁在了桌沿,淡定地说:“我们不是软件学院、计算机学院的学生,不可能在两个月内做出大系统。我们自个儿还要考试,大三下学期了,学得都是专业课,期末考试不简单。”
洛樱听见他的话,冒出一肚子火气 。
什么意思?
因为他很忙,专业课多,期末考试难,他就要降低小组作业的标准,只想完成一个普通的系统,不愿意反复打磨、精益求精?
洛樱忍住怒意,柔声说:“我们组队的那天,林知夏在班上问,有谁想多花时间、做好系统?你是第一个答应的人,贺尚卿,你记不记得?”
贺尚卿用食指和拇指捏起领口,抖了两下,扇进一丝凉风,减弱了他身上热度和汗意。他还用纸巾擦了一把脸,才说:“我们读大三,林知夏读大二,她是数学系的牛人,做个小软件不难。我没空做系统,她有空,我没有不准她动手。”
林知夏默不作声。
她真的没想到……
她又要栽在小组合作上。
为什么和队友沟通这么难?
通过观察贺尚卿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林知夏推测他是一个极有主见,很难被说服的人——这种人非常容易获得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他们目标明确,运筹帷幄,能屈能伸,几乎没有羞耻感,哪怕做错了什么事,也不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他们是最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林知夏暗叹,之前的她还是太天真了。
贺尚卿似乎在和她玩一场博弈论。
林知夏一定会耗费大量时间,做出一款复杂的软件。而贺尚卿只需要投入一点精力,就能借由“组员”的身份,获得一个较高的分数。
软件工程这门课的老师说过,所有小组在遇到合作方面的问题时,首先要自行解决,解决不了,再来找老师。但是,老师可能会在“组内沟通”这一栏上 ,给所有组员打一个低分。
林知夏在组内投票也没有胜算。这个组里,有三个人是贺尚卿的室友,只有洛樱学姐一个人支持林知夏。林知夏虽然是组长,但是,她的实际权力,其实是被架空的。
林知夏心中一惊。
做个小组作业而已,怎么搞得跟宫斗一样?
林知夏抱住笔记本电脑,做出一副严肃的表情。她知道,贺尚卿不愿投入太多的精力,他的主战场仍然是物理。他之所以选择“软件工程”这一门课,就是因为,这一门课混个70分不难,80分也有希望,而他和林知夏同组,很大概率能冲上90。
这是一个低风险、高回报的决策。
眼见林知夏无话可说,贺尚卿露出了一点笑容。
贺尚卿一只手托住玻璃杯,仔细品尝饮料,这时候,咖啡厅的正门被人推开,门口响起一阵铃铛声。
有一位身穿休闲服的年轻男生走进了咖啡厅。这位男生年约十五六岁,身形修长挺拔,外表极其英俊,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大白天还像璀璨的星星一样耀眼。
整个咖啡厅里的女孩子都在看他。
而他凝视着林知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