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尤念亲眼目睹自己父亲中枪坠楼的场景后, 她整个人浑浑噩噩每天都在做噩梦, 直到很久后的一天, 她从陌生的地方醒来, 穿着白大褂的外国男医生收起怀表对她笑了笑,有个老人将她扶起,他说从今天开始, 他会把她当成亲生孙女照顾。
那个人就是裴正阳裴爷爷,尤德海救下的老人也是他。
裴爷爷说,没有人知道当他被歹徒劫持时他有多么绝望, 染着鲜血的刀就架在他的脖子上,他被动的跟着歹徒移动,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无辜的人在他眼前倒下,后来他才知道,劫持他的那个人是个连环杀人案的变.态凶手。
在劫持他之前,他杀害了大大小小数十人,警方已经追查他半年之久。
当裴爷爷被歹徒逼上那座高楼上时,他一直以为自己今天就要死在这里,后来是尤德海趁其不备,扑上去抢下了歹徒手中的刀将他推离,同时他还为他连挡数弹,这一命换命的救命之恩他会放在心里一辈子,他一定,一定会好好照顾恩人的女儿和妻子。
不过裴爷爷和她说这些事时,她记忆已经模糊了,那时她已经不记得自己父亲是怎么死的,只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个英雄。
有时候,尤念并不喜欢自己的母亲,她讨厌她过于势力讨厌她张口闭口全是钱,但是她始终不明白,当裴爷爷提出要将她们接去明亮宽敞的大房子住时,她的母亲却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怀中一直紧紧抱着尤德海的遗像,周贝才把尤念推到裴正阳身边说:“你只要帮我照顾好我的女儿就好。”
“我要她住在大房子里,要她每天都有漂亮的新衣服穿,我要让她上最好的学校,我还要你把她当成个公主去养,我要她一辈子都是有钱人,之后嫁的老公也是有钱人。”
“好,我都答应你。”
尤念至今都记得自己妈妈提出的那些条件,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但是她已经没有爸爸了,她不想在失去妈妈,所以她不同意和周贝才分离。
后来裴爷爷说:“不然这样吧,你周一周二住在你母亲这里,周三到周天住在我那里,当然,你随时都可以回来看你的妈妈。”
尤念还是不想同意,因为那时的裴爷爷对她来讲,只是一个陌生人,她紧紧抓着妈妈的手不想分开,但周贝才却毫无犹豫的松开她。强制把她送去裴宅的时候,她甚至还冷冰冰的说:“从今天开始你要好好讨好裴正阳,我记得他还有两个孙子,你和那群有钱人都好好相处。”
“尤念,变不成有钱人,我就不认你这个女儿了。”
疯了,真是疯了,尤念那时就觉得自己的母亲是疯了,被钱给逼疯了。
闭了闭眼睛,尤念整理好情绪延着记忆中的路往租房走。
这小区中大多数都是出租房,租客也多是上班族。当初尤念租下这里是为了方便工作,因为这小区四面都是公司学校,方便她找工作。
如果周贝才还活着的话,估计这会儿就要赶过来骂她了,因为她为她铺了那么多的路,就是为了让她成为有钱人霸占裴家的家产,然而自从她和裴然结婚的第一天起,她就没花过裴然的一分钱。
她结婚前就有了工作,是在星城中学高中部教美术,后来艺术部的班主任有事请了长假,尤念不得已就成了艺术班的代班班主任,虽然开始时工作坎坷,但她过的很愉快。
当时的吃穿用度,尤念大多数都是花的自己的,她当时想,既然他们二人被逼婚时都知道周贝才打的是什么主意,那么她索性就自觉点,不主动去花裴家的钱,这样也能减少一些被裴然的愧疚。
毕竟,任谁也不愿意被逼婚娶一个别有用心的女人。
她大概是在高中部教了一年多,期间裴然对她百般冷脸,他的目标很明确,就是不想让尤念继续当老师,尤念没怎么搭理他,毕竟没有了工作她就没有了收入来源。
两人拉拉扯扯了很久,后来因为发生了某件事他强制帮她辞职了,当时她有闹过,但裴然把她锁在了家里,她的每一次挣扎都会换来裴然的暴戾镇压,她也是在那时生出了出去住的念头,所以才让苏糖提前帮她联系好了租房。
这房子已经很久没人住过了,尤念回去后将房子收拾了下。小区的隔壁就有家银行,尤念如今身无分文,但是当时她的工资全部存在了银行卡里,这些年来多少也有些积蓄。
取完钱后,她又去超市买了些菜。如今她虽然有钱但撑不了多久,她必须赶紧找份工作,所以买完菜后,她又去街上看了看招聘启事。
超市的旁边是家餐馆,餐馆的大门上刚好贴了‘招人’两个字,尤念现在不在乎自己能干什么,她只要能找到工作就好,于是将买的东西存到超市的储物箱后,她就进了那家餐馆。
“念念姐?”尤念进去找了个服务生,才刚问出招人的事就碰到了赵成礼。
失忆时她见到赵成礼的确没什么感觉,如今恢复记忆的她再次看到赵成礼,她心中多了抹成就感。
当初她刚当上艺术班的代理班主任时,赵成礼是班中不学无术的小霸王。别的老师告诉她,赵成礼是艺术班的毒瘤,是那种横行霸道的混混学生,偏偏他的母亲溺爱这个儿子又是学校的董事,所以很多老师都不敢对他怎么样。
尤念一开始也很头疼,毕竟只要赵成礼在,班中的好多学生就都会受他影响不好好学习,她有试图和他交流过,但最后都以失败告终。
可以说,赵成礼是尤念在当老师的生涯中遇到的最大难题,她大他五六岁,却经常被这小混蛋气哭。
她第一次被气哭时还被裴然撞到了,当时她又羞又委屈,捂着脸就是不肯抬头,裴然好笑的将她搂了过去,明明是要哄她但说出口的话更混蛋,他说:“别哭了,这么大的人还能被个小孩子气哭丢不丢人?”
“你告诉我他是谁,我帮你去修理他一顿怎么样?以后谁还不听你的话你就告诉我,我把他们都揍一顿,他们就不敢不听你的话了。”
尤念被他气笑了,她接过他手中的纸巾擦了擦鼻子,带着鼻音问他:“哪有这么当老师的!”
裴然用拇指帮她抹去眼角的泪,他揽着她轻轻笑着,像是漫不经心般:“那就不当了啊,我还能养不起你?”
尤念当时没在意,直到后来她才明白,其实裴然从那时起,就生出了让她辞职的念头。
“念念姐,你想什么呢?又不认识我了?”
眼前的赵成礼比高中时更显成熟,曾经痞里痞气的他如今摇身一变成了名牌大学的高材生,他帅气又阳光,再也找不到以前堕落的影子。
尤念回过神来对他笑了笑,“当然记得你。”
赵成礼当初有多么坏多么堕落,后来他就有多么刻苦多么认真。高考结束的那天,他还冲到尤念面前抱了她一下,他很感激尤念当初对他的不放弃,这才有他后来的成功辉煌。
那届艺术生中,赵成礼考的是有史以来最好的一个,后来在优秀毕业生专栏上,他的简介中没有介绍自己一句,全部都是写的尤念那位尤老师有多么的好。
“念念姐是过来吃饭吗?”
失忆前与失忆后的记忆接轨,尤念和赵成礼交流并没有障碍。她原本并没想告诉他自己是来找工作的,但那个服务生好似是认识赵成礼,嘴快就把尤念要应聘的事情给说了。
赵成礼眼睛一亮,他有些开心的问道:“念念姐这是要找工作吗?”
“刚好啊,星城缺一名美术老师,念念姐要不要去试试?”
“老师?”尤念怔了怔,她的确很想再去当老师,对星城也有特殊的感情,但裴然当时给她的阴影太大了,她根本就没敢想过这件事。
“我……考虑考虑。”
尤念当初在当老师时和班上的学生都很亲近,以前忙碌时不让裴然去接,她也会和班上的学生一起去吃过饭,但大多数都是女生。
如今她才刚恢复记忆,经历过一次绑架案情绪不佳,所以当赵成礼邀请她一起去吃饭后,她委婉的拒绝了。离开的时,她看到赵成礼坐的位置旁边有个女生,不过不再是当时她在小叮当店铺看到的那个,而是一张陌生面孔。
尤念发现有一点他还是没变,太花心了。
裴然以前就帮她解析过赵成礼,他说他花心并不是不专一,而是因为心思飘忽不定,没有目标追求。
他这样做只是想掩盖自己内心的不安与虚无,这种表面装得满不在乎的人内心最为敏感,所以和这种人相处时要注意说话,找到他的弱点,也就能很好的掌控住他。简单来讲,他这种人就是空虚寂寞缺爱缺关注,但同时又敏感没什么安全感。
当初她就是借着裴然帮她的总结,才一点点感化了赵成礼。
……又是裴然。
从餐馆出来到从在超市储物箱取回自己的东西,尤念想了一路的裴然。有些挫败的垂下脑袋,她记得她失忆前并不是这样的。
一定、一定是自己失忆时受到了他的影响!
尤念这样想着,提着满满的购物袋准备往回走,从餐馆中出来的赵成礼看到她对她招了招手,他几步走到她面前道:“念念姐你说怎么就这么巧呢?咱们才几分钟不见就又遇上了,缘分啊。”
超市和餐馆中间就隔着七八步,真是神的缘分。
天已经快黑了,尤念自从回来后忙碌了一下午还没吃上口饭,此时她只想回到自己的小房子中做顿热乎乎的饭菜吃,不等她说话,赵成礼就一把抢过了她的购物袋。
“念念姐你要去哪儿啊,你那亲亲老公怎么没陪你出来?”
尤念伸手就要去抢回自己的购物袋,随口胡说道:“他忙,今天没时间。”
忙到都肯让自家宝贝小妻子出来找工作了?赵成礼才不信她这套说辞。
“哦,那他也没找司机接送你吗?刚好我开车来的,不然我送你回去吧。”
眼前的大男孩一改刚才的阳光绅士,这会儿的他和高中时没什么两样,脸皮又厚又缠人,尤念抢不回自己买的蔬菜,没好气的回他:“我晕车,就步行回去!”
“呦那感情好啊,我刚想要散散步。”
“念念姐当初你对我那么好,我考上大学后都没能好好谢谢你。我今天也没能请你吃顿饭,你看你买那么多东西又是自己一个人,不然我送你回去吧?”
“赵成礼你别闹了。”尤念被他磨得头疼,她是一直把他当成弟弟看的,而且他还是自己曾经的学生,尤念没办法真的对他发脾气。
没办法,她只能任由赵成礼跟了一路,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的准确地址,于是她走到乐安家园的街口就停下了,“把东西还给我吧,我马上就到家了。”
呦,怎么都住到这里了?
赵成礼挑眉看了看不远处的破旧小区,胳膊又往后藏了藏,嚷嚷着道:“念念姐你也太过分了吧,就不请我去你家坐坐?”
“下次吧,今天有事。”
尤念背对着小区大门,自然没看到门边停了一辆黑车。赵成礼笑眯眯的往她身后看了一眼,终于将东西乖乖递到了她的手上。
“那咱们说好了啊,下次我请你吃饭你可不能在拒绝了。”
“好好好。”
尤念随口应着,她垂眸去接赵成礼递过来的东西时,并不是注意不到他的动作,见他抬手向她的脸颊触来,尤念反应很快的躲开了。
“你干什么?”
赵成礼不显尴尬,自然而然的将手收回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他黑眸盯着她的脸无辜道:“不干什么,就是看你脸上有东西,想帮你弄下来。”
尤念警惕的看了他一眼。
她此时看不见,自然不知道自己脸上到底有没有东西。想到她刚才整理房间时可能沾上了一些灰尘,她侧头在自己肩膀上蹭了蹭,抬起脸来看他:“还有吗?”
赵成礼眨了眨眼睛,将手插进了口袋中,“没有了。”
“那你早点回去吧,如今考上了好大学更不能松懈知道吗?”
“知道了,尤老师~”
尤念没再和他多说,目送他身影消失在街口才抬步往小区走去,她这时才发现小区门口停了一辆车。
嗒——
裴然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了,刚才她和谁一起回来的他看得清清楚楚,换做是以前他早就走过去了,此时他却坐在车里静默的等,一直等到尤念过来才主动现身。
“你……怎么过来了?”明明才一下午不见,尤念却感觉自己好长时间没见他了。
裴然瞥了眼她手中大大小小的购物袋,走过去想要帮她提,尤念下意识避开,想也没想就开口说道:“你肩膀上的伤没好,还是我自己提吧。”
话一出口,她这才发觉自己语气中满满都是关心。
滴滴——
两人正处在小区门口,此时正是下班高峰期,来往的车辆很多、
看到有车往两人的方向而来,裴然皱了皱眉将人揽到自己身边,尤念跄踉了一下,鼻子碰到他的衣服,呼吸间满满都是他身上的味道。
只是愣神的功夫,裴然就将她手中的东西全部接了过去,他开口解释道:“知道你不肯跟我回去,所以我过来给你送些东西。”
自从尤念将这房子租下来后,还从没在这住过,这里面的确没什么生活必需品,她正想着该怎么回右宅一趟,没想到裴然亲自过来了。
从小区大门到尤念的出租房还有一段距离,裴然是自己开车过来的,尤念张了张口想提醒他肩膀上的伤没好时不要自己开车,但咬了咬唇她还是没说。
小区内的街道上,尤念手中空无一物低着头往前走,她的身侧是一辆黑色豪车,此时正以龟速前行,尤念不时抬头看一看车再继续往前走,这样的组合沿路吸引了不少人。
“就是这里。”尤念停下脚步的时候,身侧的车也停了。
裴然顺着车前玻璃往尤念所指的方向看了眼,从小时候开始,只要尤念跟着他一起住,他再差也没带她住过这种地方。
如今尤念所住的地方,一没门卫二门安保措施,这地方在他眼中和贫民窟没什么区别。不过尽管再不喜,在他打开车门出来时,仍旧没露出什么表情。
“你别动,我来提吧。”
裴然给尤念带来了三个大行李箱,里面也不知道装了些什么,尤念双手使出吃奶的劲儿,才吃力将其中一个从车里提出来。她租的房子在四楼,如今拎着手中的东西,她真不敢想自己要怎样才能把它们提上去,还一连三个。
就在尤念手抓着行李箱准备往上抬时,一只手搭在了她的手腕上。
裴然轻易就卸下了她的全部力气,他倾身提箱子时不由就靠向了尤念,尤念没注意侧头差点亲到他脸上。也不知是累的还是怎样,她感觉自己心跳砰砰跳动剧烈,在看到裴然一只手提了两个箱子后,她吓了一跳,赶紧去抢。
“裴然,你肩膀上还有伤!”虽然回来前他的伤已经好很多了,但他这样毫不顾忌的使力,就不怕拉扯伤口导致伤口裂开吗?
“没事。”裴然提着行李箱往楼下走,见尤念跟在他身边总是想动手抢箱子,他嗓音放缓了些,微勾着嘴角道:“念念,别闹了。”
尤念睁了睁眸子抬头看向他,犹豫了一下终于将手垂下。
楼道里光线昏暗,她走在前面想为他提前开门。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尤念这才发现二楼的灯泡一闪一闪光线特别的暗,不过好在有光,尤念稳了稳心情继续往楼上走,然后拐角时她停下了脚步,背猛然抵在了裴然怀中。
“怎么了?”裴然踩在她两步台阶之下,垂眸时下巴刚好触到了她的发顶。
尤念哆哆嗦嗦的想去包里拿手机,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的包刚才也被裴然接了过去。
转身,她的手环上裴然的腰触在了他的背后,尤念记得他刚才就是把她的包背在了身后,黑暗中她察觉到裴然对她投来的视线,脑袋垂了又垂,她清了清嗓音,故作淡定道:“有、有点黑。”
二楼的灯光微弱,但这三楼的灯泡索性直接不亮了,黑黝黝的一片很是吓人。
尤念怕黑,无论是失忆前还是失忆后,她仍旧怕。
第81章 老公的念念(一)
这是栋老式楼, 空间窄小, 无法两人同行, 在这种阴暗封闭的环境中,没有灯光是完全看不清前面的路的。
尤念以前惧怕黑暗, 大部分的原因是来源于童年噩梦,如今随着她记忆的恢复当年的噩梦她也全部记了起来,那些已经算不上噩梦的‘噩梦’仍旧对她有很大的阴影,只要身处在黑暗中,她就会紧张害怕。
“裴然,我、我的包呢?”尤念在黑暗中摸索着自己的背包,但她的手触到裴然的身后却什么也没摸到。
裴然看着眼前如同环抱着自己的尤念,他平静道:“我拿不了, 先放到我的车上了。”
“那你的……”
“我的手机也在下面。”裴然似是知道尤念想说什么,于是提前把话接了。
在这种无光封闭的环境中,除了视线模糊了些, 裴然是没什么感觉的, 但尤念不行。刚刚她有努力保持镇定了, 但在这黑暗中她待的时间越久她就越慌张, 最后理智被恐慌侵占,尤念双手一紧,直接抱住了裴然。
“我……”尤念小身板忍不住的轻颤, 高他两级的台阶弥补了她的身高劣势,这样刚好可以让她把下巴抵在裴然的肩膀上。
近距离接触下,她可以感受到裴然呼吸间的热气, 尤念咬了咬唇,趴在他耳边小声喊了他一声,裴然轻轻一‘嗯’,但像是在笑。
他手中提着的行李箱不知在何时已经放在了地上,耳边的气息微喘,他能感觉到此时紧抱着自己的小妻子有多害怕,不过他的手垂在两侧并没有回抱她。直到,尤念像是哭了般,她抽泣的小声又喊了他一遍,软软的说道:“裴然,我、我的腿软了。”
“那怎么办呢?”裴然终于抬臂拥住了她。
有了他抱着,尤念的身后就像是多了层保障,她起先是手软,后来是腿软,最后她直接挂在了裴然身上。
感觉怀抱中的人明显已经没了力气,她颤颤的将头抵在裴然身上无法思考,已经失去了走路的能力。裴然知道在黑暗中待的时间越久尤念就会越虚弱,于是他只能舍弃手中的行李箱,贴在她耳边和她商量道:“念念,我抱你上去好不好?”
他是故意的,明知道此时只有这一个方法行得通,他还故意要问,裴然就是想亲耳听她说一声‘好。’
“好。”得到了自己的想要的答案,裴然直接将她打横抱起。
一层的距离很近,对于裴然来讲只是几步路的距离,但对极为恐惧黑暗的尤念来讲这就是横跨了一条无法逾越的深渊,等到见到四楼的灯光后,她紧绷的身子终于放松了。
“你说没有我你该怎么办?”尤念在被裴然放下来的时候,好似听到他这样低低的说了一句。
她听得不真切,等到抬头看向裴然的时候,裴然只是碰了碰她的小脸,示意她赶紧开门。
黑暗恐惧症还没有完全消除,尤念摸了摸衣兜哆哆嗦嗦的去找钥匙,然而找了一圈后她忽然顿住动作,裴然站在她身侧挑眉看她,问道:“出门忘了拿钥匙?”
“不、不是。”
尤念有些尴尬,“我的钥匙放在包里了,刚刚、刚刚你把我的包拿去,我以为你会背上来的,但没想到你……”
没想到你放在了车里。
“……”裴然定定的看了她一眼,一时无言。
四楼的灯泡暖黄打在人身上发橘,裴然黑色的外套也染了层温暖。
“好吧。”
裴然总觉得跟着尤念在一起会智商下降,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来塞到尤念怀中,他有些无奈道:“你在这等着,我下去给你拿。”
“我和你一起去吧?”尤念作势就要跟上去。
裴然脚步一顿,薄唇一弯侧眸看她,带着些戏谑意味:“你是想让我在抱你两趟?”
是了,三楼没有光的。
“……”
反复折腾了两趟,裴然才帮尤念把楼下的东西搬完。
人都已经到门口了,尤念自然不可能不让他进去。冬春交替之季带了些燥热,尤念见裴然最后一趟上来脸上都出了些汗,于是就递给了他一块毛巾。
“谢谢。”尤念此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屋内灯光明亮,尤念总感觉裴然的脸色比刚才白了许多。他垂眸看向尤念递过来的毛巾,顿了顿才慢吞吞用右手接过,不过他没有擦脸,只是擦了擦自己的手。
“我的外套呢?”环视了下这间空荡荡的破旧小房子,裴然似乎并没想多留。
接过尤念递过来的外套搭在自己肩膀上,裴然转身就要离开。
他里面穿的是一件白色衬衣,被上衣遮挡住大半后,白色中还是渗出了星星点点的红色,尤念眼睛一晃,她想也没想就上前拉住了裴然,随着肩膀上外套的滑落,他染血的衬衣暴.露在视线中。
“你肩膀上的伤口又裂开了?”尤念想起他刚刚打横抱起她的时候,轻微的嘶了声。
想来他的伤口就是刚刚在抱她的时候裂开的,可他硬是一声不吭还来回折腾了两趟,手中提了这么多沉重东西上来。
“没事。”裴然垂了垂睫毛,并没有看尤念。
当时仓库中太乱,在裴然抱着昏迷的尤念起身时,并没注意到有人持刀向他们冲来,等他意识到时已经晚了,没有办法的他只能将尤念护在怀中,用后背为她挡了致命一击,虽说没有伤及到要害,但伤口很深,好起来并不容易。
这些尤念都是不知道的,从醒来之后,她也没看到过裴然身上的伤。
如今眼看着他肩膀上的伤口因为她的缘故再次裂开,她将人拉坐到沙发上准备帮他处理一下。其实就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刚刚她在外面买东西的时候,竟然顺手就买了些外伤药,如今刚好派上用场。
“你自己能脱吗?”
上药需要裴然把上衣脱下一半,他受伤的肩膀虽然牵扯到一条手臂,但另一只手臂却是无事的。
裴然试探的抬了抬另一只手,才触到衣服就迅速下垂,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但是他语气极为平缓道:“不知为什么这只手也在疼,使不上力气。”
尤念狐疑的看了他一眼,终是没和他计较。没有办法,她只能坐在他身边亲手为他褪下一半上衣,裴然全程配合没有乱动。
他眉眼清隽,随着脖颈和锁骨的露出他整个人忽然就变得可口起来,尤念手指微顿,在解到他腰腹的位置停下,抬头看他时,裴然上衣半褪着低眸对她笑了笑,尤念忽然就明白为什么会有男.色.诱人这个词儿了。
裴然的背面远不如他的正面好看,他肩后的伤口很深,横穿肩胛骨像是伤到了骨头,尤念不知道前些日子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想到他刚刚抱起她时一声不吭的样子,尤念眼眶酸涩,为他上药时动作不由就轻缓了许多。
“你……吃饭了吗?”药上好后,但尤念这里并没有医用纱布。
为了防止药粉蹭到衣服上,他短时间内不能穿衣服,刚好尤念要做晚饭了,于是就想留他下来吃饭。
“你是要留我吃晚饭吗?”裴然听尤念的吩咐,并没有马上把衬衣拉好。
自从尤念恢复记忆后,尤念总感觉他对她不亲近了。他时常情绪淡淡像是带了层面具,他在她面前不喜不怒,虚无缥缈的感觉让尤念抓不住。
这是尤念理想中裴然的样子,甚至她希望裴然对她更冷漠一些,最好再也不要理她,可是真等裴然这样做了她又会觉得难过,尤念骗不了自己,她还是很爱裴然,甚至有了失忆后的那段记忆,她变得更加爱他。
如果说以前的尤念爱裴然爱的理智而又卑微,那么失忆后的尤念爱裴然爱的就是无脑。她喜欢让他抱着喜欢和他说话,偶尔还喜欢和他撒娇,因为她只熟悉他一个人,所以她满心满眼就只有他一个人的存在,她依恋他,也离不开他。
尤念失忆时裴然对她的影响太深了,于是她所谓的理智爱硬生生被那股无脑爱冲垮,其实刚才在她提着购物袋在小区门口看到裴然的时候,她就想冲过去抱住他了,但她不再是失忆时的尤念,所以她不能那样做。
阻碍尤念和裴然在一起的,并不仅仅只是爱与不爱。
尤念已经很久没做饭了,如今再次拿起锅铲,她有些生疏,不过该记得的她还都记得,虽然手法不再熟练,但她做出来的饭菜依旧很好吃。
“好了,可以吃了。”在尤念端着菜盘从厨房出来的时候,裴然正在打电话。
隐约间尤念听到裴然说了句‘一至四楼的全部换掉’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见尤念出来,他很快挂断了电话。
失忆时,尤念吃饭慢吞吞的还总爱和裴然说话,所以每当吃饭的时候,裴然都是最敷衍她的时候,他会一边散漫应付着她的问题一边催促她快些吃饭,他这人从来就看不惯她聊着天吃饭的坏毛病,所以他总是想下狠心想帮她改掉,但总是又狠不下心。
没失忆或是如今恢复记忆的尤念,吃饭时却从不和裴然聊天,可就算她全程埋头扒饭,但吃饭时仍旧是出奇的慢。
尤念记得,结婚后有次她被裴然关在家里闹绝食,裴然也没哄她,只是吩咐厨房做了一大桌的饭菜。
等到饭做好后,他直接将她抱起按在了自己腿上,那一天,尤念吃的每一口饭都是裴然亲自喂的,她边哭边吃,裴然也不催促她,只是碰着她的小脸每一口塞得毫不留情,有他喂饭,尤念吃饭的效率提高了大半,但两人那次闹得也十分不愉快。
两人从初认识开始,裴然留给尤念的印象就是好坏参半。
他不像裴楚那般从开头起就是个温柔的好哥哥,每次裴楚陪着她玩或是给她带各种小玩具的时候,裴然总是在一旁冷嘲热讽。
她摔倒了他不扶,她玩具坏了偷摸掉眼泪时他还会笑她,但是就是这样一个人,是陪她最久的人。
有时候尤念总觉得裴然极度讨厌嫌弃她,但是每当裴爷爷说让他好好照顾她的时候,他虽然答应的不情愿但是都有尽职做到。尤念原本对他是没感觉的,就是后来从他开始帮她补习起,她才生出了不该有的少女小心思。
“我走了。”吃过饭后,裴然并没有久留。
他一颗颗系好衬衫上的衣扣,慢吞吞抬臂去穿外套时,尤念还是走过去帮了他一把。
送他出门时,尤念到底还是不忍心,她轻轻拉住他的衣袖说:“不然……你找司机来接你吧。”
就他那伤口,尤念很怕他开车时会拉扯到。
裴然一只脚原本已经迈出大门了,但听到尤念的话他很乖的把脚收了回来,又从尤念这里等了一会儿,等到司机来接后,裴然终于离开,只是临走时,他忽然转身扣住尤念的后脑将人拉近,呼吸被人截住,满满的掠夺气息逼近。
伪装了一下午的男人终于装不下去了,裴然将尤念抵在门上放肆亲吻,他知道这个时候她是不会推开他的,不仅仅是因为他肩膀上有伤,还有一些别的原因。
“真的不跟我回去吗?”裴然的胳膊撑在尤念两侧,低低问道。
尤念的嘴巴被他亲的红润润的,她偏头避开他的亲昵,小声回道:“不……”
“为什么?”
裴然抬手抚了抚她的碎发,“千纸鹤中的秘密我都看过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真不敢相信你早在我之前就爱上了我。”
那天他彻夜去拆千纸鹤,心情起起伏伏,人生的巅峰与低谷往往只在一念间。裴然太自信了,自信的以为自己从头到尾都是掌控者,没想到到头来却成了别人手中的棋子。
尤念误会了他话中的意思,此时他提出那些千纸鹤就是狠刮了她的心,她以为他是在以胜利者的姿态嘲笑她。
“那又怎么样?”
尤念眼眶发红,她从未想过,自己那些记载着少女心事的小秘密会被他扒出来,她努力保持着镇定说道:“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也不敢相信你和我妈妈还有这么大的交易。”
裴然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他张了张嘴似乎有话要说,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去说。
最后,他只是摇着头说道:“念念,你对我的误会太深了。”
如果不是他看完了那些千纸鹤,他也没想到他和尤念会产生这么深的误会。一直以来他以为潜藏在深处的敌人只有那一个,没想到他还有帮手。
一次一次,在无形中把他和尤念越推越远,真真是好手段。
“……”
尤念恢复记忆的第二天,大清早就飘起了小雨。
天空昏暗暗的,尤念从四楼下到三楼的时候,发现走廊上的灯泡换了,不止是三四层,连带着一二层的灯泡也换成了感应灯,联想起裴然昨天打的那通电话,她很快就知道这是出自谁的手笔了。
因为下雨的缘故,街上并没有太多人,尤念撑着伞在街口等了一会儿才等来一辆出租车,开车的师傅问她去哪儿,尤念想了想回答:“青山墓园。”
她今天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要去青山墓园看看她的母亲。
半年前,尤念开车从右宅冲出,就是在去青山墓园的路上出了车祸。当时她心神不定,满脑子都是那几张合同书,就算她母亲已经长眠于地下,但是她还是想拿着那几张合同书扔到周贝才的墓碑上,想问问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尤念的记忆中,周贝才一共自杀了两次,第一次尤念发现的及时把她救回来了,醒来后周贝才眸中没有半点失望,她眼睛亮亮的招手让尤念过去,轻拍着她的手承诺道自己再也不会寻死。
她是真的不会寻死了。
单纯的尤念一直以为,在鬼门遭走过一遍的她是想通了,到头来等她发现那些合同书后,她才知道是自己太天真了。
周贝才不会寻死,只是因为她和裴然签了一项协议,只要不发生意外伤害,她会好好活到尤念嫁出去的那天。这份合同尤念只看了第一页,她并不知道裴然为什么会和自己母亲签这样一份合同,但这合同对她而言就是晴天霹雳。
紧接着压在这份合同下的第二份文件,就是裴然与尤念的不离婚协议,合同的最下面签的是裴然和周贝才的名字,最下面明确写着,在周贝才死后,裴然与尤念的婚姻中裴然不得提出离婚,就算尤念提出离婚,他也绝不能答应。
如若裴然答应,那么裴然在裴家的一切钱财家产全部归尤念所有。合同一式两份,裴然这里保留一份儿,周贝才的律师那里保留一份儿。
为防止律师会被裴家收买,周贝才还留了一手,但凡尤念和裴然离婚成功,那么尤念所得的离婚财产会分给律师四分之一,面对这么大的诱惑,律师只会期盼着尤念离婚成功,也正因如此,王律师才会找上裴楚帮忙,而裴楚才会将这些都告诉她。
可笑的是,那些明晃晃写着尤念所得利益的合同中,没有签上尤念的一个名字,她本人甚至毫不知情,就已经被两个人、几叠纸宣判了自己今后的路。
第82章 老公的念念(二)
“青山墓园到了。”
尤念发呆的时间, 司机把车停在了半山腰。雨还在滴答滴答下着, 尤念付好钱撑伞下车。
青山墓园是不允许车辆直接开上去的, 很多人就是因为这一奇怪规矩才会把家人葬在这里,说是为了让死者得到安宁, 远离人世间的尘嚣。
如今埋在这里的人是得到了安宁,然而活在地上的人却承受失去亲人的痛苦,还要在这纷乱的世界中挣扎。
越往山上走,车辆鸣笛声就越少,因为今天下雨的原因,来墓园的人并不多,尤念左手抱着一束花右手撑着伞,到了墓园一路往里走, 到了周贝才的墓前,定定的看着墓碑上的照片好久好久才弯身把花放在了碑下。
“妈,我来看你了。”
雨下的淅淅沥沥, 虽小但墓碑已经被淋湿了。
尤念将自己的伞往墓碑上斜了斜, 为它遮挡住雨水后, 她听着周围滴滴答答的雨声, 又是很久没说话。
尤念记得,周贝才第二次自杀前,曾把她和裴然叫回家里吃饭。
小巷依旧是那个小巷, 经过近十年后它只会显得越加落魄肮脏,不过因为周贝才坚持住在这里,裴爷爷总会命人定期去她房子周围进行打扫清洁, 那天尤念和裴然到时刚好是工人们清洁后的第二天,垃圾又堆了一个小山,裴然看到后皱了皱眉。
那个时候,她和裴然已经结婚了快一年了,两人前几个月过的相安无事,但是后几个月各种矛盾误会爆.发,当时正是裴然强制让尤念辞掉工作的时候,所以就算两人结伴去见了周贝才,但是表现的并不亲热。
裴然就是这个样,他心情好时可以随意纵着她闹,有时还会配合她演戏,但是他心情不好的时候,他就是说一不二,整个人往那一坐举手投足间都是压迫感。
他不配合尤念演戏的时候,两人就宛如是对陌生人。
裴然和尤念之间的别扭,周贝才看的清清楚楚,但当天她似乎是很开心,多年不下厨的她做了满满一桌子的菜,尤念记得,上次周贝才做这么多的菜,还是在尤爸在世的时候。
那天,周贝才似乎是有话要和尤念单独说,所以让裴然提前回去了。
临走时,裴然的目光落在了周贝才身上,一瞬间眸色潋滟间遮盖住浓郁暗色,但他面无表情的样子还是显出了一抹不寻常。尤念当初注意到了,但并没有问他怎么了。
后来,周贝才拉着尤念说了很多话,自从尤德海死后很少提起丈夫的她忽然说了一大堆二人的往事,她还关心了尤念的婚姻,问尤念喜不喜欢现在的生活、有没有爱上裴然、而裴然又对她怎么样。
其实当时裴然对她还算可以的,但他的强制与不尊重压得尤念实在喘不上气,多日的委屈爆.发,她抱着周贝才哭着道:“妈,我想和裴然离婚。”
于感情纯粹的尤念而言,周贝才当初的逼婚就是一根刺,就算尤念喜欢裴然,但是婚后每当她看到裴然,都会产生一种愧疚感,不谈爱与不爱,只因为他是被她母亲逼迫和她结婚的。
不管别人是什么态度,但这种别有目的的婚姻对尤念来说实在太伤了,她接受不了,是真的接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