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住了。”

尤念依依不舍的扭头看向那些树木,抽着鼻子问道:“为什么呀?”

尤德海拉了拉她的小手示意她看路,他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说:“因为咱们住不起了呀。”

“念念,爸爸和妈妈都事业了,咱们以后的日子很会艰苦,所以你一定要听话知道吗?”

“知道了爸爸,我会乖乖听话的!”尤念对他甜甜一笑,尚不知艰苦是什么意思。

尤念以前是很喜欢秋天的,因为她觉得秋天好看,树叶会变成金黄色,每天她从家中跑到楼下时,都会踩着树底下厚厚的落叶玩上好一会儿,而她第一次觉得秋天不美丽,是在她跟着父母搬入黑漆漆的小巷子中。

那里面很脏,角落中被随意丢弃的垃圾堆积成小山发出难闻的味道,这里也没有尤念喜欢的花草树木,她抬头看了看天,感觉就连这里的天空都是灰色的,一点也不美。

这是一个很冷的秋天,明明还没到深冬,但尤念已经冷的受不了。

单纯可爱的小女孩似乎就是在这种寒冷中长大的,她的母亲是一个悲观且极端的人,自从住进小巷子后,周贝才天天卧病在床,她时而暴躁时而哭泣,有时候会当着她的面和尤德海吵架骂着些难听的话,有时她也会抱着尤念痛哭,对她说着对不起,说她不应该让她出生,不该让她和她一样忍受这种贫穷苦。

“念念,不要怪你妈妈,她只是小时候日子过得太苦了,如今的生活让她不安,只要你多多照顾她安慰她,她再过一段时间就能好转了。”

尤德海是比较乐观坚强的人,尽管他们的生活跌入了低谷,但他在咬牙支撑着这个家时仍然会对着尤念笑。他会辅导尤念的功课会给她讲自己小时候的故事,偶尔还是带她出去玩。

无论日子过得多苦,他的爱好仍旧没变,每天还是会看他喜欢的破案警匪剧。

他们最最苦的那年冬天,尤念已经记不得自己是怎么熬过去的了。她只知道自己每天都特别冷特别冷,冷的像是骨节僵硬要一寸寸的断裂。

当天气恢复温暖之后,尤念母亲的病症也在一点点好转,尤德海担忧周贝才的身体,心疼她不让她出去工作了,周贝才不听,才工作了两天就又累病了,自此她就只能窝在家中,每天做饭洗衣,但再也没给尤德海好脸色过。

她时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尤德海我真是瞎了眼才会嫁给你,你当初说会带我过上好日子的,可你看看我如今过的是什么日子?”

“下一步你是不是就要我们娘俩上街去讨饭了?早知道你会带我过这种日子,当初我就不应该给你生孩子,生了也应该掐死!”

“尤德海,你说让孩子活着有什么意思呢?你是想让她再将我之前受过的折磨经历一遍吗?尤德海你真没用!”

其实每当听到周贝才说这种话,尤念心里都是十分难受的,尤其是她这个时候她的母亲望着她的眼神总是愧疚又绝望,这种感觉让小小的她无法喘息,她想说自己不在意的,后来也试着和尤妈说了。

“你才多大你懂什么!”周贝才听到尤念的话没有半点欣慰,反而还很凶恶。

“你知道钱有多重要吗?钱可以买到一切,当初要不是因为没有钱,你外公外婆也不会死的那么惨!”

“我告诉你念念,钱,可以买到世界上的一切东西,包括生命。如今你竟然给我说你不在乎,你是被你爸爸那个没志气的东西给洗脑了?”

当天尤念被周贝才骂哭了,她扯着她的耳朵不停地说着钱有多重要,从外面打工回来的尤德海第一次和她吵了架,后来尤爸将她抱出小巷子,两人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看了几个小时的星星。

“念念,你不要怪你妈妈,但也不要什么都听她的好吗?”尤德海忘不了他进门时,周贝才对尤念吼的那句话:“尤念,你以后一定要变成有钱人,无论做什么都要成为有钱人,哪怕不择手段去给别人当小.三,也不要当一个穷鬼!”

婚后十几年,尤德海虽然赚的钱不多,但平心而论并未少过周贝才的吃穿,他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周贝才还是患得患失,她受不得一点贫穷苦,只要家里生活一不好,她就整日担惊受怕还做噩梦,这些尤德海都是理解的。

周贝才的名字是她父亲给她起的,贝才合起来是个财字,她父亲是想让她成为一个有钱人。

周贝才的父母也都是穷人,是属于特别穷家里孩子还特别多的那种。周贝才是家中最小的一个孩子,她是眼睁睁看着自己上面三个姐姐被一个个卖掉的。

父母用卖掉孩子的钱维持生计,可是钱总有花光的一天,后来她也面临被卖掉的命运,但这个时候,她父亲半夜摸黑走夜路跌入湖中被淹死,母亲也因此病倒了。

周贝才是‘幸运’的,因为家中的变故,她躲过了被卖掉的命运,但她也是悲哀的,因为没钱,家里买不起粮食更看不起病,周贝才为了活下去每日乞讨捡垃圾,她的母亲是病了,但她最后是眼睁睁看她死的。

直到后来她也不清楚,她母亲到底是饿死的还是病死的,她只知道她母亲是死在一个街角,浑身上下瘦的只剩骨头,死也没有闭眼。

这段记忆是周贝才的噩梦,因为小时候过的太苦,这导致她养成了这样的性格,这些尤德海原本是不想告诉尤念的,但如今他也是不得不说了。

“念念,你不要被你母亲影响,她的思想已经扭曲了,那些是错误的。咱们就算是再穷,也要堂堂正正做个善良的好人,知道吗?”

“嗯,爸爸我知道了。”

临近夏季,天上的星星很亮眼,那夜尤爸爸和她说的很多话她都没理解,但是她却记得一字不差,之后的很多年都没有忘记。

她没想到的是,那是尤德海陪她看的最后一次星星,也是最后一次教导她了。

在这之后的没几天,尤德海带着她去中央广场玩,当天周贝才也被他哄着带了出来。

市中心总是很热闹,人山人海到处都是拿着小零食四处奔跑的小孩子,尤念知道家中没多少钱,所以她没有开口要吃的,只是乖乖的跟在父母身边走。

忽然间人群正前方传来阵暴动,尤念眨着眼睛正在看顶楼大屏幕上播放的动画片,她没察觉到什么问题,只是隐约间听到爸爸说了句‘乖乖站在这里不要动’,人就消失不见了。

“爸爸?”

“爸爸你去哪里了呀?”

当尤念回过神来,她发现自己身边已经一个亲人也没有了,她的正对面是朝着她往相反方向逃窜的人群,尤念不知道自己的父母都去了哪里,隐约间她在正前方看到的父亲的身影,她没有听从父亲的话,而是朝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都不要过来,谁过来我就杀了他!”

“哈哈哈哈我要你们陪我一起死!”

砰砰砰——

刺耳的枪声划破天际,有一些红色的花在人身上绽开,尤念僵在原地,她看到前方好多人都倒在地上不动了,周围满满都是人们的尖叫。

后来,有一双手遮在了她的眼睛上,刚刚从公厕出来的周贝才用手遮住了她的眼睛,周围陷入一切黑暗的时候,尤念听到她母亲颤着声音说:“念念,不要看,也不要去听。”

咚咚,咚咚——

是心跳的声音。

好似是她自己的,也好似是贴的她很近很近她身后的周贝才的。不知不觉间黑暗的空间裂出一条缝隙,周围安静下来的时候,尤念感觉周贝才遮在她眼睛上的手指松出一条缝隙,她眨了眨眼睛顺着缝隙向外望去……

砰——

枪击声伴随着一道黑影从高楼跌落,尤念从指缝间睁大眼睛往外看,红色的液体在地面迅速蔓延,张牙舞爪的形成狰狞图腾,她哑声张大嘴巴看向那人的面容。

天旋地转,尤念的整个世界都塌了。

尤德海救下的是一位老人,中枪坠落时他对那位老人说:“请帮我照顾好我的妻女。”

有人说他的父亲是个英雄,后来也有人说她的父亲是个无脑的莽夫,甚至还有人觉得,她的父亲就是因为知道歹徒劫持的人质不是一般人,才会冒死去救只为换得妻女之后的好日子。

不管怎么说,她的父亲都是死了。

死前没有给尤念留下一句话,甚至在他想也不想转身去救人的时候,都没有让尤念再好好看他一眼。

滴答滴答——

小白球在黑暗的世界一晃一晃最后炸裂,随着它的崩开,尤念四分五裂的记忆也在恢复完整,她渐渐在这黑暗的世界中恢复了记忆,不——

她恢复的不仅仅是她之前的记忆,还想起了她童年的这场噩梦,以及她父亲被血色图腾包围的样子。真的,这世界上真的没什么比那血色人体图腾更让她恐惧的了。

在尤念醒来之前,她在梦中看到了自己的母亲。

周贝才脸色苍白眼珠中满是红血丝,她躺在床上抓着尤念的手,一声声尖利的逼迫道:“尤念,我要你嫁给裴然,你一定要嫁给他!”

“你不喜欢他又怎样?他可是有钱人啊,他是家中独子将来就算不能继承家业,钱多的也能让你一辈子花不完的,有了钱、有了钱你做什么不好?啊?”

“念念,你听妈妈的话,妈妈有办法让他娶你的,你不喜欢他也没关系,只要你有了钱,你可以在外面做你任何想做的事情,他不会对你怎样的。”

她边说边咳,身体明明不好但力气大的惊人。被她死死抓着,尤念白皙的手臂上多出几条血色抓痕,最后周贝才的面容一点点扭曲,她大声吼道:“尤念,如果你不嫁给他,我就死给你看!”

吱——

砰——

梦的最后,是尤念从右宅开着车飞奔出去。

剧烈的疼痛感传来,头上的鲜血流入眼睛中,鲜血与眼泪都顺着眼角滑落,滴落在尤念的手背上、车子的方向盘上,她意识昏沉时,听到有人在一声声的呼唤着她。

画面一转,是裴然撞开劫持她的人将她扑倒在地上,耳边枪声不停,裴然眼眸深深地望着她,嘈杂尖锐的声音被裴然用手挡住,他低眸凝视着她嘴巴一张一合,他好似再说——

他在说什么?

尤念手指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第78章 最爱的念念(八)

“……”

尤念醒过来的时候, 发现自己在一间宽敞的病房中。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头上还缠着纱布, 清醒后后脑的疼痛感也变得清晰起来。

手指微动,尤念这才察觉到自己手臂上还扎着点滴线, 缓慢从病床上坐起来后,她看着这满墙的雪白,只觉得这颜色白的特别刺眼,像是死亡的颜色。

吱——

病房的门被人推开了,尤念侧头去看时,刚好与来人的目光对上。

“醒了?”她醒的比预期要早了好一会儿,裴然将洗好的苹果放到桌子上,坐在她身边轻声问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手臂抬起, 他似乎是想查看尤念头上的伤口,尤念看到他的动作下意识就偏头避开了,裴然的手扑了个空, 僵在原地停留了一秒。

侧眸, 再次与尤念的目光对上, 有一些墨色在他眼中流转。这房间中的阳光很充足, 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裴然的脸色苍白的有些透明,这显得他唇色过分的红, 看起来有些妖异。

好似没感受到尤念的抗拒,裴然弯了弯嘴角若无其事的将手臂收回,起身坐到了床头的小藤椅上。

“饿了吗?”他捏起一个红彤彤的苹果, 在手中抛了抛道:“要不要我给你削个苹果吃?”

尤念唇瓣干涩,她微微垂下视线没有再看裴然,似乎是努力了好久才憋出一个轻到不能再轻的‘嗯’字,裴然也不知道是听到了没有,不过他并不在意尤念的回答,因为他已经在削了。

对比第一次他在医院中给她削苹果,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如今的他苹果皮削的很熟练,尤念抬头时看到他指根处闪闪发光的婚戒,不由抓紧了身下的床单。

“张嘴。”苹果已经削好了,裴然细心的将它们切成小块放在了盘子中。

端着盘子重新坐回床边,他叉起一个苹果递到尤念嘴边,尤念抓着床单的力道越来越近,她没控制住自己,还是偏头避开了他。

嗒——

见尤念不吃,裴然也没有勉强。将苹果块丢入盘子中,他拿出纸巾擦了擦手指。

“念念。”裴然从床侧站了起来。

嗓音不比之前的温润,他垂眸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缓声说道:“抗拒的这么明显,你还是别装了。”

他真正的念念终于……回来了。

从进门与她对视的那眼起,裴然就已经发现了问题。知道此刻的尤念一定不想和他近距离接触,于是他走到了窗边,只给她留了个背影。

既然裴然已经发现了,尤念也就没有了伪装的必要。

以前的记忆才刚刚恢复,失忆时经历过的事情她也都还记得,只是此时她脑海中乱糟糟的这两种不同的记忆扭成了一团,其实她此时并不知道自己该怎样面对他。

尤念现在只想一个人独自待一会儿。

“裴然……”尤念嗓音哑哑的,再次喊出这个名字恍如隔世。

她至今都记得自己上次这样喊他时,是在他书房发现了那几张合同书,只要一想到她出车祸前所经历的那些,她的情绪就有些无法控制。

“你先出去。”尤念声线发颤,微垂着眼睛看着床上的白色被子,她一字一句道:“你先出去好不好?”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如果没有失忆后的这些记忆,她此刻可能会将自己触手能拿到的一切东西向他砸去,然而她不能。

现在的她平白多了一段记忆,记忆中的裴然温柔又体贴,他会纵容她会哄着她,尤念更忘不了在最危险的时候,他不顾一切的撞开歹徒将她护入了怀中。如今这些记忆操纵了她的情绪,控制着她无法对裴然冷下心发脾气刺激他。

“好。”裴然知道她此刻需要冷静,于是他答应了她的要求。

走到门口时,他发现尤念扎着点滴线的那只手正用力的抓着床单,透明的点滴线上涌出一股暗红,他微微皱眉,走过去快速按住了尤念的手腕,帮她把针拔了出来。

“自己按好。”这次裴然没有给她抗拒自己的机会,抓着她的另一只手按在她正在流血的针眼处。

不知为什么,尤念感觉他倾身触碰她的手时他的手指在微微发颤,而且他的脸色也比刚才更白了一分。没给尤念说话的机会,裴然出门就去找医生了。

护士来的时候,裴然并没有跟着过来,当点滴重新扎好后尤念的目光不由就放在了门口处,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在接过护士递过来的热水后,她没忍住问道:“裴然呢?”

“裴然?”

年长的护士显然不认识裴然,她微微皱眉,很快想起了什么,“你说的是和你一起来的那位年轻男人吧?”

“他现在正在隔壁包扎伤口呢。”

“包扎伤口?”尤念心里一紧:“他受伤了?”

“你不知道吗?”护士长奇怪道:“他昨天抱你来时肩膀上的血都把衣服浸湿了,伤口一看就是刀伤。”

虽然不知道裴然的名字,但护士长对尤念口中的这个人印象还是十分深刻的。

昨天他抱着尤念来医院的时候,身后跟着五六名穿着黑色西装的保镖。当时他穿的是件白色上衣,所以血花染在他的后肩很明显的一块,就算他抱着怀中的人手臂都在颤了,他也没肯换别人去抱。

“他是你的男朋友吗?”护士长话才说完,目光就落在了尤念的手指上。

看到她指根上的戒指位置,她很快改口道:“你老公很帅哦,而且他对你真好,刚才我进来时他还嘱咐我给你倒杯热水喝,你一会儿打完点滴过去看看他吧,他还有些发低烧。”

“好。”

尤念此时的心情很复杂,轻轻应了护士一声,在房间中只剩下她一人的时候,她的目光落在了指根处的戒指上。

她记得,当初裴然答应周贝才要娶她后,当天就找人定制了戒指。

裴然是个个人风格很明显的人,从他住的病房都和别人与众不同就能看出。他似乎很重视这两枚婚戒,当时婚戒的样式一改再改,为了让它们染上属于他的独特气息,他还亲手在婚戒的内部刻上了他们二人的名字缩写。

从结婚的那天起,这枚婚戒戴在她手上就没摘下来过。尤念指腹缓缓摩擦过戒面上的纹路,她记得很清楚,当时在她驾车逃离右宅时,有把手上的戒指摘下来砸到裴然身上。

当时那枚戒指从他身上滚落到哪里去了尤念不清楚,她只知道自己失忆第一次醒来时,这枚戒指就又好端端的戴在了她的手指上。

微微叹气,裴然的偏执刻入骨中,尤念知道,自己想摆脱这样的人实在是太难了。

“……”

打完点滴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尤念原本想躺在床上休息,但奈何当她闭上眼睛时,脑海中全是护士长和她说的那些话。

裴然受伤了,而且还发了低烧。

只是……他怎么会受伤呢?

尤念在被绑架时后脑被人重重敲了一下,从那时起她的意识就不怎么清醒了。被绑后的大多数事情她都是懵懵的,她就只是记得裴然为了救她亲自去了那个仓库,后来仓库中涌入一群武.装警.察,枪声不停,其中几名绑匪被击倒在地上后,距离她最近的那个拿枪劫持了她。

当时她的头痛的有多厉害只有她自己清楚,但尤念很清楚自己并不是因为被人击重了头才想起来之前的事情的。

说来凑巧,绑匪拿枪劫持她当做人质的样子,实在是和尤念小时候看到的噩梦太像了,这场景深深刺激了她,正如周妮娜所说,她是因为想起了那场噩梦,才由此为发泄口恢复了全部的记忆。

意识昏沉之间,尤念感觉到子弹在头顶飞驰而过的气流,她昏迷前一直抓着裴然的衣袖,满心满眼只有他一个人,但是并没有注意到他有没有受伤。

不过不管怎么样,他都是因为她而受伤的。想起当时的危险,尤念无法让自己冷下心肠不去在意他。

掀开身上的被子,她下床还是出了病房。听护士长说裴然就在隔壁,她走到隔壁病房前站了一会儿,想推开门,但是又有些犹豫。

不能……再让自己陷下去了啊。

尤念握在门手把上的手轻轻颤着,只要一想起那几张合同书,尤念就喘息困难,理智让她和他割舍,但是她的感情却不停拉扯着她的心,无论怎样都是痛,无论怎样抉择都不对。

尤念缓慢的将手收回,就在她决定先回自己病房冷静一下的时候,转身,她看到裴然就站在三步之远的地方看着她。

医院走廊的光线并不比病房中的好,哪怕天气逐渐变暖阳光大好,尤念感觉这里仍旧阴冷寒凉,让人畏惧。

“怎么出来了?”裴然的脸色仍旧很白,这种病态的白柔化了他的五官,让他看起来少了很多攻击性。

尤念有些无措的站在他病房门口,她是没想到裴然会站在她的身后的,空气中消毒水的味道浓郁,她抽了抽鼻子道:“我听说你受伤了。”

护士长说他伤的是肩膀,这样也就很好理解刚才他倾身帮她拔针时手为什么会抖了,想必是牵扯到了伤口,一定很疼。

与电视中的桥段不同,裴然并没有掩饰自己受伤的事情,轻轻应了一声,他眸子微眯看向尤念道:“我的确是受伤了,刀伤,很疼。”

裴然是个很聪明的人,他看得清眼下的局势,自然知道处于极度劣势地位的自己该怎么做。

在这种时候,他不拿自己受伤的事情换取一波同情心就是傻子。

无论是尤念失忆前还是失忆后,她都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心太软,裴然垂眸遮挡住眸底的暗色,他走过去故意用自己受伤的那只手去牵尤念,他清楚尤念此时顾忌到他的伤,是绝对不会推开他的。

所谓的隐瞒伤势不想让心爱的人担心,在裴然这里统统都不存在。他喜欢极了尤念双眸通红担心他的样子,只可惜他从未在她脸上看到这种神情,望着自己身侧披散着头发沉默又柔弱的姑娘,裴然没忍住将她拉入了怀中。

失忆后的尤念单纯活泼居多,但是恢复记忆的尤念大多数都是沉默又乖巧的。

裴然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看到她这副隐忍柔弱的样子了,手掌扣在她的腰上,他微微侧头,薄唇擦过了她的头发,就在他想将人往自己怀中扣得更深时,尤念在他怀中动了动,冷着声音道:“裴然,你不要太过分。”

她是担心他的伤,但也不是舍不得推开他。

第79章 最爱的念念(九)

“……”

晚上的时候, 裴然的伤口发炎, 高烧不退导致了昏迷。

当时尤念都已经睡着了, 听到这个消息她匆匆赶去了裴然的病房,从旁边默默陪了他一夜。

天微微亮的时候, 裴然总算是退烧了,尤念将手搭在他的额上试探了下温度,近距离接触下,她望着裴然这张脸有些失神。

指尖顺着他的额角缓慢下滑,尤念的手轻轻触过他的长睫。她曾感受过他睫毛轻颤扫到她掌心的痒麻,这男人睫毛长的实在太过分了,有时他贴着她亲吻时,睫毛颤颤的都像是在撩拨她。

走廊上推车的咔嚓声唤回了尤念的思绪, 她手指一抖赶紧将手撤回,见他打完点滴后手一直垂在被子外面,于是她握住他的手塞回了被子里。

嗒——

当尤念想抽离的时候, 裴然的手又反握住了她, 尤念一愣, 抬头却发现裴然眼睛紧闭仍在昏睡状态,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开了,尤念迅速将手撤回,准备回到自己的房间。

“那个……”尤念在这里坐了一夜, 开口时嗓音哑涩。她咳了两声,压低声音小声道:“请你不要告诉他我来过好不好?”

“如果他问起来,你就说……我没来过。”

小护士明显是不明白尤念为什么要这样做, 不过她也没有多问,看了看病床上的人又看了看她,最后她点了点头说了声好。

在房门闭阖的时候,躺在病床上的男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没有高烧时的迷蒙,他睁开眼睛眸底黝黑流转,小护士拿着体温计转过头正想给他量体温,看到他忽然睁眼吓了一跳。

“你、你醒了呀?”

其实在尤念将手搭在他额头上时,他就醒了。

裴然本身就白,病后就显得更加白了。薄唇弯起一抹弧度,他微微眯着眸子对小护士说:“我醒来的事情你不要告诉她。”

“啊?”小护士反应慢了一拍。

她不比护士长有阅历,第一次看到这么迷人好看的男病人有些不知所措,因裴然的那抹笑容她心跳快了些,等她明白裴然话中的意思后,她慌忙点头道:“好好好,我什么也不说。”

这一个俩的,是在玩捉迷藏吗?

.

尤念和裴然在这小镇上待了一个多星期了。

原本她是想在病好的差不多时就回去,但因为她牵扯到一起绑架案,硬是在这里又停留了好多天才可以离开。

来和尤念谈话的警察说,绑架她的那伙人是镇上的住户,他们合伙开了一家饭店,但生意一直很差,处于倒闭状态。

他们之所以会生出绑架的心思,是因为自家饭店与一家大型公司的利益纠纷。原本价钱都是谈好的,但后来他们不知怎么就变了卦,硬是要求再加双倍的钱财才肯转让,当时合同什么的都是签好的,大公司自然不会理会他们,于是不懂法律的他们当即就生出了绑架的心思,想要用此为要挟换得更多的钱。

“您口中的大公司是?”尤念安静听完故事的始末才提出问题。

据她所知,裴氏现在的掌权人是裴楚,裴然已经很久没插手过公司的事情了,如果说张警官口中的大公司是裴氏,那这绑架她的理由实在是说不通。

“是陆氏。”

尤念刚想将自己的疑问说出,听到这个名字时却愣住了:“陆氏?”

那就更和她没什么关系了啊。

“是的,就是陆氏。”张警官脸上没什么表情:“据孟老大交代,他口中的大公司是陆氏,不过虽说是冠名的陆氏,但是真正操纵小镇开发的是秦氏,也就是您丈夫裴然的公司。”

“这点我们刚刚也找您丈夫问过了,与孟老大交代的完全吻合。”

尤念一时间还消化不了这些事情,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如今她恢复了记忆,自然知道裴然手中不仅仅是有裴氏,还有他母亲的秦氏。

裴爷爷就只有裴茂青一个亲儿子,如果不是因为当初秦连碧在婚前曾承诺过会把自己手中的秦氏转赠给秦家,他也不会放纵自己唯一一个儿子跟着一个女人满世界乱跑。

不过秦连碧虽说是要把自己手中的秦氏送给秦家,但她送的人只可能是一个,那就是裴然。

几乎是在十八岁成人礼那天起,裴然手中就有了两个大公司,虽说后来他掌管了裴氏,但是说难听点他其实只是代为管理,真正的掌权人仍旧在裴爷爷手中,他想要谁接管公司仍旧只是他一句话的事情。

以前的尤念失忆了,她自然不理解裴然在被裴爷爷赶出裴氏后为什么丝毫不在意,因为他根本就没在意的必要,以尤念对他的了解,他是故意犯错让裴爷爷赶走他的。

没有了裴氏,但他还有秦氏,虽然他妈妈的秦氏没有裴氏强大,但秦氏主攻国外市场,没有了裴氏的帮助,他可以寻找一个更强大的公司互助发展,那个公司就是——

陆氏?

【原本合作早在国外就谈好了,后来是因为陆氏插进来了一脚,不过他来晚了,已经谈好的合作,他想从我手中的抢走几率为零。】

【可是裴爷爷说你最后还是把合作搞丢了呀。】

【傻,那是你老公我送给陆氏的。】

尤念想起了很早之前她和裴然的聊天,当时她是不懂的,此时她却瞬间明白了一切。想想也是,像裴然这种人怎么可能会做亏本的生意,他依旧是他,总是喜欢将一切都算计在手中,尤念垂了垂眸子,心中凉意蔓延。

“……尤女士?”可能是她沉默的时间太久了,张警官不得不出声喊她。

干他们这一行的眼睛都像是火眼金睛,只是一眼就能看出不对劲,张警官正了正神色,开口问道:“尤女士是想起什么了吗?”

“没什么。”尤念尴尬的笑了笑,她心中还是有很多疑惑的,于是问道:“您刚刚也说了,这次的合作开发表面上是挂了陆氏的名号,像他们这种公司合作一定都是签了保密协议的,那孟老大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裴然用秦氏还故意借用陆氏的名号,显然是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尤念很清楚他做事一向隐秘,像这种机密的事情他不可能泄露。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张警察皱了皱眉:“孟老大没上过学,他不懂法律知识也不知道陆氏秦氏,他说他只知道自己抓住了你就能讹到大笔的钱,之前他交代的那些公司机密,都是别人告诉他的。”

“别人?那个别人是谁?”

张警察看着她道:“就是带你出去逛街的张姨,不过目前她已经逃了,我们正在全力抓捕。”

“……”

等到小镇警察肯放尤念离开的时候,裴然身上的伤好的都差不多了。

这案子纠缠了近半个月始终没什么进展,尤念收拾了行李决定先回去,她记得当初裴然带她来这里是想来散心的,没想到到最后却卷入了一场公司利益纠纷与绑架案。

尤念早前有在外面租了房子,算算时间,如今距离房租到期还有一个月,在车子开到市区的时候,她低声说道:“把我在街口放下吧。”

“街口?”因为绑架案的关系,这些天来裴然一直在秦氏与陆氏之间忙碌。

自从尤念恢复记忆后,裴然尊重尤念的决定没有在和她同房,他尽可能迁就她的一切,但没想到她要的远远不止这些。

“念念。”疲惫的按了按额角,裴然淡声道:“不要闹了。”

“是我在闹吗?”

从发现那几张合同书到冲出右宅,直至她失忆如今再恢复记忆,尤念有太多的话想说但都憋在了口中。

她微微闭上眼睛道:“如果我现在再和你提离婚,是不是就显得我胃口比较大?”

轻吸了口气,她扬起一抹笑容道:“放心吧,既然我已经看到了那些东西,从今以后我不会再和你提离婚的事情了。”

“你名下的任何东西我都不要,但请你以后不要再干涉我了好吗?”

尤念这些年过的实在太累了,命运总是给她开一次又一次的玩笑,每次都在她想要遵循自己本心时却给她狠狠的一耳光。车子马上就开到街口了,她抽了抽鼻子问道:“你到底放不放我走?”

裴然长睫垂下不发一言,冷意在车内蔓延。

“裴然!”眼看着车子就要开过那条街,尤念忍不住喊了他一声。

裴然终于抬眸看了她一眼,暗色的眸中平静无波,他缓缓开口道:“停车。”

他总算是……

尤念松了口气,当失忆时的记忆与之前的记忆重叠,她发现自己越来越不清楚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裴然。她觉得失忆时的裴然是温柔的,他会强势,但他偶尔也愿意听从她的意愿。可是之前的他并不这样的。

换做以前,他此时只会让司机把车开的更快,不顾她的反抗把她绑回家中。

咔。

车门锁被打开了,尤念试探的推了一下,发现车门真的可以推开。

当她双脚踩到地面上的时候,她回头看到裴然坐在车内并没有看她,阳光照不入车内,此时他的侧脸白皙如玉,泛着无情的冷意。

心中酸意蔓延,她握着车门的手一点点发紧,回忆起失忆时他对她的那些好,其实尤念有一句话很早之前就想问了。

【裴然,你爱我吗?】

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这句话尤念在校园时期就想问,后来当他答应和她结婚时她还想问,等到他残忍至极将她带去那与世隔绝的小岛上时,她每日望着他那张脸,最想问的还是这句话。

裴然,你知道爱是什么吗?

街道上车辆川流不息,汽车的鸣笛声拉回她的思绪,最后这句话她还是没有问,轻轻将车门关上时,她说:“谢谢。”

当你无法对自己喜欢的人表达爱意时,那就说……谢谢吧。

第80章 最爱的念念(十)

尤念租房的小区叫乐安家园, 这房子是尤念半年前托苏糖的朋友帮她找的。

当初尤妈逼裴然和她结婚, 就是因为看上了裴家的钱, 她以死相逼也就是想让尤念过上有钱人的生活,不过等到她按照尤妈的意愿真的和裴然结婚后, 她还是死了,自杀而亡。

尤妈生前一直恨老天,她恨自己这辈子过的太苦,恨自己穷了一辈子没有钱,连带着还恨女儿今后的生活都是靠丈夫的死换来的。

或许尤德海自己也没想到,他一腔热血做着英勇警察梦救回来的老人不是普通人,也或许他原本就是知道的,就是因为他知道那个老人不一般, 所以受够了妻子埋怨、过够了苦日子的他才会铤而走险,不过尤念不相信自己的爸爸是第二种人。

况且,谁也不能确定他用命救下的老人会不会完成他的遗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