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就说过,我的电击枪一下子就能电晕一头大象,”纽绪轻描淡写地说,“我可从来不会夸大其词。”

  虽然很多人怀疑其实纽绪先使用了电击枪,剩下的步骤都完全是出于泄愤,乃至于用无尾熊来做实验,但纽绪坚决不承认,那也没办法。不管怎么样,无尾熊的危机总算暂时过去了,铁笼被加固了,院长还增派了保安人员,人们的生活恢复了平静,又可以在动物园拍着手观看无尾熊了。可我的平静什么时候能到呢?

  我终于开始认真思考之前的那个念头:可能我真的需要寻求纽绪的帮助了,纽绪虽然不是太好的选择,但总有成功的几率了,而且她对我做的实验也未必就一定会有什么不好的结果,大不了像无尾熊那样被打昏……但如果我再继续梦游下去,结果是一定没可能好的。

  六、

  有一天上午,我和诗织一起去了游乐园。游乐园并不是诗织太喜欢的地方——可我为什么要把她约到这儿来呢?脑子坏掉了吗?——所以当时的气氛更加冷淡。我好几次试图找个话题来聊聊,都是说了几句话就冷场。

  可恶啊,我实在是应该多跟着爱读书的如月未绪背一点诗歌什么的,也许都能派上用场。

  后来我们逛到了摩天轮旁边。这种比较温和的娱乐设施,诗织倒是没什么意见。所以我去排队买票。就在这时候,我听到了几声很奇怪的声音。

  咔吧。咔吧。咔吧。好像是金属弯折断裂的声音。所有游人都抬起头来,东张西望地找寻声音的来源。后来突然有人大叫起来:“糟糕了!摩天轮!摩天轮!”

  大家齐刷刷朝着摩天轮的方向看去,都惊呆了。不知怎么的,摩天轮那巨大的转盘竟然开始倾斜,一点点向着地面倒了下去。游人们尖叫着四处奔逃,摩天轮上的乘客更是齐声高呼救命。可是,谁能有本事阻止摩天轮的倒下呢?

  咔吧。咔吧。咔吧。我一边拉着诗织狂奔,一边扭过头,看着那可怕的一幕。摩天轮就像是神话中被击中了脚踵的巨人,慢慢地、坚决地倒向了大地。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地面也随之震颤了一下。呛人的烟尘中,哭喊声开始想起。

  我活了那么大,还是第一次亲眼目睹这样的惨剧,那种巨大的震惊简直难以用语言形容。但我还没有来得及说话,诗织突然惊叫起来:“你的衣兜里……装的是什么?”

  我一低头,才发现在刚才剧烈的奔跑过程中,衣兜里有什么东西慢慢滑出,悬在袋口。我低头一看,马上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那是几个巨大的螺钉。

  从哪儿来的螺钉?怎么会在我衣袋里?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刚刚倒塌的摩天轮。警察和医生正乱纷纷朝着那里跑去。

  诗织看着我的眼神慢慢冷得像刀锋:“是你干的!”

  我大叫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浑身都被汗水湿透了。这是个梦。幸好是个梦。

  我看了看钟,才凌晨三点半,可我已经不敢睡觉了。我找遍了整个房间,没有发现什么多余的东西,可我还是不放心,骑上自行车飞快地冲到游乐园,然后翻墙进去了。我在摩天轮下面看了很久,没有发现任何有人靠近过的迹象,这才松了口气,瘫软在地上。

  这次确实只是梦,没有发生什么。但再这样下去,也许有一天我真的会跑到游乐园里去,把摩天轮或者云霄飞车的螺丝拧下来几颗——那太可怕了。我不敢想下去。

  还是宁可变成纽绪的实验品吧!我在迷迷糊糊中想着。

  情人节这一天,学校门口照例出现了伊集院家的两辆大卡车。伊集院丽的崇拜者们围在卡车外面,排着队向他送巧克力。这已经是光辉高校每年一度的景观,简直比文化祭体育祭还要热闹。我低着头,想贴着墙不受人注意地溜进教室,但还是被伊集院截住了。这家伙就像是有千里眼,我躲到哪儿都能看到我。

  “哟,今年一定收获不错吧!”伊集院一脸坏笑地对我说,“不知道会有多少个没有眼光的女孩子会给你送巧克力呢?五六个,七八个?运气好的话,会收到超过十个吧。”

  他的手往楼下一指,虽然没有明说,但意思很明白了。我怎么可能和伊集院财团的继承人去比赛人气呢?不过是自取其辱。

  不过话说回来,我毕竟还是有一些巧克力可以收到的。课间休息的时候,我认识的女生们都分别找到我,给我送上了巧克力。不过……这些巧克力似乎都是友情巧克力,这一点从她们落落大方的表情上就能看到。

  唯一的例外是优美。她的脸蛋红通通的,好像很不好意思,而且我很奇怪地发现她眼圈发黑。

  “昨天晚上为了做这个巧克力,很晚才睡觉,可惜还是没有做好。”优美红着脸说。

  这么说来,这个巧克力是她亲手做的了,而且做了足足一夜,我感到一阵温暖。这大概是今年收到的唯一一份包含着特别心意的巧克力吧。

  优美离开后不久,纽绪结奈来了。和前两年一模一样,她还是那副懒洋洋的笑容,随手递给我一块巧克力:“吃下去之后,如果有什么反应的话,要及时向我报告啊。”真不知道她送的是情人节巧克力还是致命的毒药。

  我接过巧克力,看着她的背影,咬了咬牙,追了上去。我们坐在实验室里,我把自己梦游的事告诉了她。纽绪安静地听我讲完,发出一声冷笑:“这么说来,你打算把自己的梦游怪罪到我头上来了?”

  我赶紧摇头:“我可没那么说……只不过,这件事不能告诉别人,也许只有你能帮我的忙。”

  我相信纽绪不会拒绝,我同时也相信她一定会提出条件。果然纽绪考虑了一阵子,慢吞吞地开了口:“哎呀,如果能做我忠实的奴仆的话,不是不能考虑的……”

  这话太过分了!难道她真的沉迷于幻想中,以为自己已经是开动着杀人武器征服全世界的女王了?但我有求于人,只能继续低三下四地说:“如果一定需要我为你的实验提供什么协助的话,我愿意帮忙。”

  纽绪“嗬嗬嗬”地笑了起来,那笑声更加让我脊背发凉。她笑完之后,阴沉地说:“既然如此,就自豪地开始做我的实验品吧。距离23日的毕业考试还有9天的时间,我可以保证在这9天里,你不会再干出梦游出门的事情。”

  这话我越听越不是滋味:“等等,你不会是想用绳子把我捆上,让我晚上出不了门吧?我可不要这样的馊主意!”

  再说了,捆绳子这种事我也试过,但我不能完全捆成死结,否则早上起床自己就解不开了。但只要不是死结,我在梦游中也能解开,放跑无尾熊的那一天,我就是这样解开自己的绳子跑出去的。

  纽绪笑得更加邪恶:“我怎么可能用这么笨的方法呢?那是你们这些完全不懂科学的白痴才会采用的。我会配置一种药,你只要在睡觉前喝下,就能保证不会犯梦游。”

  她这话说得很肯定,但语气太轻松了,我未免半信半疑。然而事到如今,既然选择了求助于纽绪,就不能反悔了。

  “睡觉之前,把这个装在床头,”纽绪递给我一个小摄像机模样的东西,“可以监控你究竟有没有梦游。”

  “可是,万一我梦游起来,动手把它关掉或者拆掉呢?”我问。

  “无可救药的笨蛋!”纽绪叹了口气,“你要是把它关掉或者拆掉了,不是正好证明你梦游了嘛!”

  放学之后,纽绪果然给了我一瓶药水。好雄奇怪地看着我:“我说,你这小子,原来说要追求诗织,最近却老是打优美的主意,现在怎么又和纽绪同学亲密起来了。我警告你,你可不许对不起优美……”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我头昏脑胀地摆脱掉喋喋不休的好雄,赶紧回了家。晚饭后,我坐在床边,看着手里的这瓶药,心里犹豫不定。真的要喝下去吗?会不会一道青烟过后,我就变成了什么奇形怪状的怪物呢?纽绪这个人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最后我咬咬牙,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梦游已经让我痛苦不堪,我可不想在毕业之日变成一个疯人院里的病人。我打开瓶盖,咕嘟一口,把纽绪的药水喝下去了。然后我把摄像机放在床头,开始拍摄。

  也真是奇怪啊,这一天晚上果真安然无事。录像显示我睡得很香,几乎都没怎么翻身。我们在实验室看完了录像,我长出了一口气,讷讷地向纽绪表示谢意。纽绪意味深长地说:“别忘了,你还欠着我实验品的义务呢,我会随时要求实施我的权利的。”

  我只能苦笑点头,你爱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不管怎样,纽绪的药物确实效果很好。这之后一连好几天,我都没有再梦游。我的心情开始好起来,不但温习功课时自认为效率提高了,在女孩子们面前也终于恢复了正常。有一天放学后,我在校门口遇见了诗织,诗织居然主动向我提议:“我们一起回家吧,反正离得那么近。”

  我当然不会拒绝。我们走到附近公园的时候,诗织忽然问我:“还有几天就是毕业考试了。你的目标是什么呢?”

  我想了想:“我还是希望,能够直接进入一流企业工作吧。我想要进入伊集院财团工作。”

  如果梦游被治好,我当然会继续我的第一选择了。

  “这么说来,你又改变注意了?”好雄说,“你可真是个奇怪的人。上个月才刚刚告诉我,你不想叫伊集院作老板,所以并不打算去就业呢。”

  “现在的想法和那时候又不同了嘛,”我自然不能告诉好雄真相,只好临时编着谎话,“其实伊集院……也没有那么讨厌,做一个全校男生的公敌,我觉得他的内心未必不是孤单的,他说不定也在渴望着友情呢。也许……也许我能和他成为朋友呢?”

  好雄摇摇头:“你可真会开玩笑,和一个每年圣诞舞会都要羞辱你两句、一到情人节就炫耀收到的巧克力的家伙,也能成为朋友吗?”

  好雄非常讨厌伊集院,这一点可以理解,谁叫伊集院那么受全校女孩子的喜欢呢?受女性青睐,也就意味着成为男性公敌。在好雄的情报收集册上,专门有伊集院的一页,上面写着长长的两排“讨厌讨厌讨厌讨厌……恶心恶心恶心恶心……”

  “什么事都有可能嘛,只要肯努力。”我随口回答。好雄的表情看起来很不以为然。

  七、

  晚上继续服用纽绪的药水。虽然很难说会不会有什么副作用,先把该死的梦游症治好再说吧。放学后,又被优美拖着去打电玩、吃零食,实在把我折腾得够呛。喝下药水不久,我就睡着了,连摄像机都忘了开。

  我又梦到了和诗织约会,而且是夏天,在海边。诗织穿着一件非常漂亮的比基尼,让我忍不住大声称赞。诗织又高兴又害羞,脸都红了起来。但就在此时,忽然天空响起了雷鸣声,大雨瓢泼而下,砸在我们身上,海水里掀起一股巨浪,把我们卷了进去。

  我猛然一下子惊醒过来,却发现身前有一个人影!我大喊一声“小偷!”,起身去找我的棒球棒,那个黑影受到惊吓,连忙从窗口跳了出去。我追到窗口,看见那个黑影飞快地向远处跑去,看背影……好像有点眼熟。

  我回到床边坐下,松了口气。原来刚才梦见海浪,是这个小偷碰到了我的床造成的;至于之前的雷鸣,多半是他开窗户的声音吧。还好没丢什么东西,小偷见到我醒来,就匆忙逃离了,可惜在黑暗中,又是刚睁开朦胧的睡眼,我实在没能看清他的样子。

  只是那个背影……实在很眼熟。我越想越觉得在哪儿见到过,心里有些不安,但一时间有想不起来究竟是谁。

  明天就要迎来毕业考试了,这也是对高中生涯的总结了。学校里弥漫着感伤的气氛,大家都在依依惜别,就连一向讨厌的伊集院今天也出人意料地没有挖苦我。当我们在走廊上狭路相逢时,他甚至对着我微笑了一下,我当时简直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多么令人留恋的校园时光啊,不是吗?”他说。

  “我说,伊集院,你今天怎么那么不对劲哪?”我问。

  他哈哈大笑两声,没有回答我,转身走掉了。接着我又碰到了美树原爱。最近一段时间以来,每次看到美树原我都觉得很内疚,那一天用拙劣的借口拒绝和她一起回家,应该是很伤害她吧。其实好雄已经并没有再惦记着她了,只是我还没有想好用何种方式去道歉。

  美树原仍然低着头,仍然用比蚊子叫还要细的声音对我说:“那个……祝你好运,实现自己的理想。”

  我有些感动,想了想,决定趁这个机会道歉:“呃,那天下午放学的时候,我并不是故意不和你一起回家,而是因为……我不想让好雄看见。真是对不起。”

  美树原有点发愣:“早乙女同学吗?被他看见会怎么样?”

  这是在装糊涂吗?我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圣诞夜的时候,他不是向你告白,然后被你拒绝了吗?我担心他看到我和你一起回家会难过。你知道,好雄是我的好朋友……”

  我还没说完,就被美树原打断了。她眨着眼睛,一脸惊奇地望着我:“没有啊。早乙女同学从来没有向我告白过。”

  我愣住了:“不是吧?你是不是记错了?就在圣诞之夜啊,伊集院的家里。”

  美树原坚决地摇摇头:“没有。早乙女同学那天根本就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事实上,我平时也几乎没和他说过话。”

  我心里一沉。这么说来,那天好雄是在骗我。他根本没有向美树原表白过,可当时为什么那么说呢?

  我仔细回想着当时的情景,但忽然之间,另一件不相干的事情跃入脑海。背影!那天晚上潜入我家的小偷的背影!我之前一直在想着,为什么那个背影看起来如此面熟,现在终于想起来了。

  那是好雄的背影,我的好朋友,早乙女好雄的背影。

  我都忘了我是怎么和美树原告别的了。那一天剩下的时间我都在想着两件事:好雄为什么会半夜跑到我的房间里来?好雄为什么会骗我说,他向美树原告白然后被拒绝了?

  我觉得我有必要从圣诞之夜开始重新回忆。一个人不会毫无理由地编谎话骗人,每一个谎话都是有目的的,在圣诞那天,好雄说谎的目的是为了什么?我回想着那时的细节,我的心情还算愉快,正准备回家,好雄却显得情绪低落,我顺理成章地要安慰他。而在这之前,我得到了那样奇怪的圣诞礼物——纽绪的电击器。

  我把这些碎片一点点连在一起,忽然开始止不住地发抖。我开始明白了好雄的意图。这么长一段时间以来,种种怪异的事件,似乎也有了解答的可能。我的手心都是汗水,慢慢把所有的线索梳理干净,于是真相就浮出水面了。

  我的梦游是假的!我根本就没有患上什么梦游症!一切都是好雄安排的阴谋。他一直都想要策划这样一起梦游事件,但始终没有找到机会,直到圣诞夜交换礼物之后。纽绪的电击器,给了他绝妙的借口。

  他先是假装向美树原告白被拒绝,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知道我肯定会想办法安慰他,于是顺理成章地带着我回到他家里。我们喝了一些茶,他一定是在茶里放了安眠药之类的东西,弄得我昏昏沉沉的,回到家之后就呼呼大睡,什么也记不起来。

  然后好雄就跑到附近的公园,剥下两片树皮,然后翻窗进入我的房间,把树皮粘在我的衣服上和手腕上。第二天我向他打电话询问的时候,他马上就把事先准备好的谎言说出来,告诉我我被电击器电了一下。但事实上,这根本是一次子虚乌有的电击,真正起到作用的,是好雄的安眠药。但我根据这个谎言进行推测,却只能得出一个结论:我在梦游。

  这么一想,我还真是发现了,每一次梦游的晚上,我都睡得特别早。出于对梦游的恐慌,我经常不敢睡觉,在床上发呆到半夜,但每到梦游的时候,则通常是放学回到家就开始发困,勉强撑着吃完晚饭,就早早地上床,一觉睡到第二天闹钟响起。那应该都是好雄事先策划好的。在决定让我梦游的前一天,他会找到机会让我喝下掺了安眠药的饮料,然后趁着我半夜药性发作后睡得死死的,他可以任意地炮制我“梦游”的种种痕迹。比如鞋上的泥土,比如花坛里的脚印,比如湿湿的衣服——其实只是自来水吧,比如篮球馆里面散落一地的篮球。为了让我相信自己是在梦游,好雄只怕也累得够呛。难怪我也经常觉得他精神不振呢。

  可是等等!我的记忆不算差,有好几次“梦游”之前,整整一天我都没有碰到过好雄,即便碰到也是在上午或者中午的时候,难道好雄还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够控制安眠药恰到好处地在傍晚才发作?拜托,这只是好雄,而不是科学家纽绪结奈。他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另一个名字跳了出来,在我的眼前晃动:优美!我想起来了,那些没有碰到好雄而仍然发生了“梦游”的日子,我在放学后好像都是陪着优美在玩,我们打电玩,吃一些零食,当然也要喝点东西。好雄这可恶的家伙,为了达到目的,竟然连自己的妹妹都要利用。

  但是好雄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一切犯罪活动,总应该有动机才对吧。圣诞舞会上所发生的,仅仅只有我获得电击器那么一件事么?在此之前呢?应该还会有些什么。于是我想到了好雄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刚才你和她跳舞的时候,我可在旁边替你观察哟,藤崎同学好像有点紧张呢。”那是我刚和诗织跳完舞后,好雄说的话。他真的是在替我观察吗?恐怕还是替他自己观察比较多一点。而这之后,诗织竟然披上了我的外衣,想必更加会令好雄感到恼火。

  我长长地出了口气,弄明白了原因:好雄也喜欢诗织。他所作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让我陷入恐慌,然后渐渐被诗织所疏远。他差一点就成功了,我确实魂不守舍,渐渐失去了女孩子们的好感。所以最近的一段时间,他并没有打算安排我“梦游”,可能是觉得没那个必要了。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放跑杀人无尾熊这件事,做得太过火了。我不想让自己成为一个罪犯,于是去求助了纽绪。纽绪给我吃的药,虽然我不知道成分是什么,但恰好可以中和安眠药的药性,让我不至于睡死。我并不知道这一点,也并不知道其实我的梦游并不是被治好了,而只是好雄没有再下药而已。但我的确心情又好了起来,而且又开始和诗织一起亲密地回家。好雄无疑感受到了这种威胁,于是又打算再次制造梦游事件。

  但他没有料到,纽绪的药令安眠药失去了效力。当他翻窗进来时,一碰到床,我就惊醒了,于是他仓皇逃窜,但背影还是被我看到了。

  以上就是我做出的推断。我很愤怒,也很伤心,因为好雄毕竟是我最好的朋友。这三年来,他给我提供了那么多女孩子的情报,也好几次在暑假时约上几个女孩,叫我一起出去玩。现在回想起来,都是为了让我分心,不要和诗织走得太近吗?

  而接下来,我又应该怎么去面对好雄呢?

  八、

  毕业考试还算顺利,我自我感觉发挥得不错,进入伊集院财团应该没什么问题。好雄这几天也忙于考试,我没能见到他,而优美不再出现在我眼前了,也许是好雄猜到自己的阴谋被识破,不好意思让她再来找我。

  考完最后一科的那天,是二月二十八号。第二天就是毕业典礼。我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学校,但突然想起,梦游症的问题总算是托纽绪的福解决了,让我顺利完成了考试,我应该去向纽绪表示感谢。虽然她不出意料将会升入一流大学深造,但即便是中学生活的最后一天,她也不会放过机会在实验室里做她那些可怕的研究的。

  刚来到实验室门口,我忽然听到里面有人说话,居然是好雄的声音,我连忙躲在一旁,听着他和纽绪的对话。他会来找纽绪干什么呢?

  “求求你,你总能想到办法的吧?”好雄哀求着,“难道你没有办法绑架他,然后给他洗脑什么的吗?”

  我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好雄这个混蛋,在脑子里想什么呢?

  “洗脑吗?那可很麻烦呀。”纽绪不紧不慢地回答。

  “一定要让他忘掉藤崎同学啊!”好雄不顾一切地说,“只要你能办到,我愿意答应你的任何要求。”

  可恶,为了追求诗织,竟然想要给好朋友洗脑,我这三年简直是瞎了眼睛了!我这么想着,就想握拳冲进去,但好雄的下一句话吓了我一大跳:“如果他不能忘记藤崎,我回去怎么向优美交代啊?”

  优美?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要我忘记诗织,不是为了他自己去追求,而是为了给优美扫清障碍?这么说来,这起梦游事件,一开始就是优美策划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我离开诗织?

  突然之间,很多细节像录像一样在脑海里浮现出来:圣诞舞会上,优美一直纠缠着好雄,好雄显得很为难的样子;在好雄家里,优美对那个电击器非常好奇,一定要我拿出来给她看看;在我因为“梦游”而神神叨叨情绪低落的时候,优美是唯一一个始终陪在我身边的女孩,那时候我觉得优美真是可爱呢……原来都是优美的阴谋,而好雄只是帮凶。我忽然有一点点原谅了好雄,而想到优美的动机,又觉得她也很可怜。那一刹那我心里转过了很多复杂的想法,最后却只是推开实验室的门,走了进去。

  好雄看到了我,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他的头深深地垂了下去,一言不发,我看到有两滴泪水滴在他的鞋尖上。

  “你真的要给我洗脑吗,好雄?”我轻声问。好雄不敢回答,发出低低的啜泣声。

  “哟,还真是感人的一幕呢,”纽绪阴阳怪气地说,“不过这种凡人之间的事情,不要拿来打扰我。说起来。毕业考试结束了,你可以履行你的诺言了吗?”

  我点点头:“我一定会说话算话的。你要做什么实验,换头也好,挖心也好,复制人体也好,都随便你。”

  纽绪的嘴角浮现出一丝神秘的微笑:“那就好。既然如此,明天毕业典礼之后,开始我们的实验吧。明天你会收到一封信,只要按照信里的要求去做,就可以了。现在你们都出去吧,不要再耽搁我宝贵的时间。”

  我莫名其妙地退了出去,好雄跟在我背后,却又不敢靠近。我们就这样默默地走着,一直出了校门。我终于忍不住了,回头对好雄说:“忘记这件事吧。你也是为了优美,不管怎么说,即便你不是一个好朋友,总算……总算是个好哥哥。”

  好雄终于忍不住痛哭起来。他一边哭,一边抽抽噎噎地说:“不,不能都怪到优美头上,这也是我的错。我本来一直不同意帮助优美的,可是圣诞舞会那天晚上,我没能忍住我的嫉妒,一冲动,就答应了。”

  “嫉妒?真的是为了诗织吗?”我叹口气,“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你喜欢诗织呀。”

  好雄的回答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不,不是为了藤崎同学。我对自己很有自知之明,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能亲近藤崎同学这样的女孩。”

  不是为了诗织,那是为了谁?我再度开始回忆那天晚上的情景,当好雄向我编造谎言说他被美树原拒绝时,我毫不犹豫地相信了他,因为那时候他的表情确实很失落,不像是伪装出来的。按他刚才说的,那是出于对我的嫉妒,可除了诗织和美树原爱,我并没有接近其他任何一个女孩呀。

  这时候我的脑子里像有一道闪电划过,我一下子明白了好雄所谓的“嫉妒”指向何处:“是、是、是他!是伊集院家的那个管家!是他!”

  天哪,我想起来了,在我离开伊集院家时,那个管家确实追上了我,向我说了些奇怪的话,没等他说完,好雄就出现了,管家立刻逃走了。

  “他叫外井雪之丞,”好雄有气无力地说,“从那一刻起,我就决定帮助优美,因为那也是帮助我自己。我想,你如果患了梦游症,就没法去伊集院财团工作了,也就没有机会再见到他了。伊集院家每年都会有两次邀请优秀员工到家里参加宴会,我怕你们再见面……”

  “所以当我告诉你我准备改变志愿,继续升学之后,你就没有再给我吃安眠药了。可当我改变主意、回到之前的志愿后,你也变了主意,是吗?”我悲哀地问。

  好雄点了点头,我忽然一阵怒火上涌:“可你为什么会干出放走无尾熊这么危险的事情!你知道吗,我差一点就去警察局自首了!”

  好雄大为吃惊:“没有啊?我虽然伪造了很多次梦游,但无尾熊不是我放跑的呀。动物园的铁笼那么坚硬,我怎么可能打得开?”

  我狠狠地盯着好雄的脸,但我能看出,这次他说的是实话。这么说来,无尾熊事件是别人安排的,那会是谁呢?谁能有那么大本事打开动物园的铁笼呢?

  除了纽绪结奈,我想不出第二个人。这样说来,她早就知道了好雄策划的梦游诡计,却偏偏不点破,反而利用了它。她知道,普通的梦游不足以给我足够的压力,于是制造了无尾熊事件,逼得我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只能向她求助。这样的话,我就不得不乖乖答应,做她的实验品。

  可是会是什么实验呢?为什么一定要选在毕业之日?那时候,她已经没有实验室可以使用了呀。

  我忽然产生了一个很荒谬的想法:纽绪也喜欢上我了吗?她利用了梦游事件,其实并不是想用我来做实验,而是想要……在传说之树下向我告白?在毕业之日的时候,在传说之树下告白,一向是光辉高校由来已久的传说。据说那样的话就能得到传说之树的庇佑,让这份爱情恒久地保持下去。

  不是诗织,也不是优美,而是纽绪吗?我忽然觉得很滑稽。

  九、

  毕业典礼的冗长乏味超乎想象,校长能坚持到发表完致辞而不晕倒,真是让我佩服。典礼结束后,我回到教室,发现抽屉里果然有一封信。

  “我在传说之树下等你。”信写得很简单,就这么几个字。

  我犹豫了很久,还是跑向了传说之树。虽然我还是没想明白到底该怎么答复纽绪,但无论如何,见了面再说吧。

  我气喘吁吁地来到传说之树下,从树后走出来一个女孩,我强抑住激动的心情,抬起头来,发现这是……一个陌生人。

  虽然是一个很美丽的女孩,但我并不认识她,甚至从来没见过,那她约我出来干什么呢?不过等等,这张脸……好面熟啊,好像带着我一个熟人的影子。

  “我……我是伊集院。”女孩羞涩地开口说。

  “哦,是伊集院丽的妹妹吗?”我问。

  “不,我就是伊集院丽本人呀,”她说,“我一直都打扮成男孩的样子,那只是伊集院家的规矩,但从毕业之日开始,我就不用再假扮了。”

  我找不到任何言语去描述此时的心情,花了好长时间才想明白。但是,伊集院为什么会喜欢上我呢?是因为我嘴太笨了,每次被“他”挖苦的时候都没办法还嘴吗?

  我忽然想起来了。我曾经以“不愿做伊集院的下属”为理由,告诉好雄我更改志愿的事情;到了后来改回来的时候,为了圆谎,我只好说了伊集院一大堆好话。

  我那时候好像是这么跟好雄说的:“其实伊集院也没有那么讨厌,做一个全校男生的公敌,我觉得他的内心未必不是孤单的,他说不定也在渴望着友情呢。也许我能和他成为朋友呢。”

  让一个生活在孤单中的人听到这句话,也许真的能带来深深的感动吧。要知道,虽然打扮成男生时惹人讨厌,但诚实地说,无论容貌还是才学,伊集院可半点也不比诗织差。

  但是还有一个问题:“可是,纽绪又是怎么回事?这封信是她告诉我的呀。”

  “那是一个交易,我和她之间的交易,”伊集院笑得很明媚,“你第一次为了电击器的事情去找纽绪时,她就猜出了早乙女好雄在算计你,因为纽绪结奈制作的东西,是绝对不可能发生漏电这种低级事故的。她悄悄调查,弄明白了早乙女兄妹的企图,于是灵机一动,打算把你逼入圈套,成为她的实验品。”

  “她差一点就成功了,但是最后,她发现了我对你的……所以她找到我,和我做了交易,以换取更多的东西。她主动放弃掉对你进行实验的权利,而我,会出资给她建一所私人实验室。所以纽绪已经放弃了升学的念头,她觉得即便大学教授也不能教会她更多,上学本来只是因为自己没钱盖实验室的无可奈何的选择而已。现在纽绪大概正在幸福地进行实验室的图纸设计吧。”

  这个纽绪……果然是无可救药的怪物呀。但不管怎样,难题都解决了,我的三年高中生活,也没有什么遗憾了。我看着伊集院美丽的笑脸,心情忽然间一阵轻松。虽然这是个意想不到的结局,但总算也是个可以接受的喜剧结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