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缺作品集遇见

《遇见》

与人们的日常印象正好相反，吸血鬼也需要温暖。这座城市的冬季足以把死人都冻醒，令吸血鬼都感到难以忍受，于是一到冬天最冷的那一个半月，吸血鬼们大都会聚集在位于市区南郊的吸血鬼俱乐部，在那里过冬。

　　这一年冬天，来自北方的寒流按惯例席卷了整个城市。在被呼啸的风雪吞噬之前，吸血鬼们纷纷离开了自己的居所，躲进了炉火熊熊的俱乐部中。大家舒服的靠在软椅上，面色在火光映照下泛出难得的红光。

　　吸血鬼们平时都是独自行动，只有在这种时候，才难得的聚在了一起。我坐在了自己惯常的老位置上，舒适的抽着烟，和几位老朋友随意的闲谈着。

　　这时候我注意到俱乐部里出现了一个陌生人。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在哪一个冬天见到过他。他的面色比其他任何一个吸血鬼都更加的苍白，但是相貌却很英俊，流露出一种雍容的气度，让人一见之下便很难以忘记。这个新来的吸血鬼看外貌大约三十多岁。但实际年龄谁也无法判定。

　　接下来我才注意到，他的身边还有一个年轻的女人，一脸温顺的表情躲在他的身后，仿佛是一只听话的小猫。这两个新人不由得让我很感兴趣。

　　接下来的几天，我开始观察这两位新来的客人。他们似乎总是形影不离，带有一种奇特的默契。吸血鬼并非没有爱情，但是的确很少，大多数的吸血鬼都会选择独自一人生活。至少在这个俱乐部内，这还是出现的第一对吸血鬼情侣。

　　这一天的傍晚，我们一起围坐在壁炉旁，交流着大家几百年来所经历或者听说过的种种离奇故事。当克劳德讲完了吸血鬼赏金猎人覆亡的故事、巴拉克叙述了南部地区吸血鬼和人狼的激战之后，我们一齐邀请艾伯特先生——我们新来的客人为大家讲一段故事。艾伯特先生欣然同意。

　　他的双眼凝视着跳动的火苗，缓缓的开口说道：“我来讲述一个被诅咒的吸血鬼的故事吧。为了叙述方便，我想可以把故事的主人公称之为‘A’。”

　　A醒来的时候，严冬已经过去了。曾经覆盖了整个大地的冰雪已经消融，化为滋润万物的春水。空气中虽然还是泛着寒意，但初春的阳光已经能够给人带来温暖的感觉。

　　春天总是令人心情愉快的，但对于A而言，春天却有着更为特殊的意义。

　　“三十天，又一个三十天……”A耳边听着布谷鸟的鸣叫，嘴里喃喃的念着。

　　已经有三百多年的时间了，A在每一年中只能苏醒一个月。余下的十一个月，他都不得不陷入长眠之中。他总是在春暖花开的时节醒来，随着最后一团雪融化为水，A也同时从自己的墓河蟹坐起来。而他苏醒的时间只有一个月，当着一个月过去之后，A便无法再继续保持神志，只能够回到墓地中，等待下一次复苏。

　　“这是一种邪恶的诅咒，是一个痛恨吸血鬼的女巫施加在A身上的。”艾伯特先生说道，“从此之后，在漫长的三百多年的时光中，A所清醒的日子，只有三百多个月而已。”

　　“那么，这种诅咒，难道就没有破解的方法吗？”卡尔松先生忍不住问道，“女巫的诅咒，应该都是可以找到破解的方法的。”

　　艾伯特先生的眼睛里放出了奇异的光芒：“有，当然有。但是……”

　　A在中了诅咒之后，一直在四处寻找破解的方法。向他施加诅咒的女巫阿布卢卡早被他在愤怒中吸干了血液，于是，解咒的方法就只能自己去寻找了。

　　在最初的十年中，A抓紧了每一次的一个月的机会，游荡于这片大陆，寻找着世间所有的关于巫术的知识。终于，他在一本残破的古老书籍上，发现了解除诅咒的办法，可惜的是，只剩下了一半，另外一半已经随着残破的书页永远消失了。

　　这一半的书页只告诉了他：在这一个月当中，寻找到一个真心爱着这个人的异性，而且一定要是人类。但是找到之后应该怎么做，A就没办法知道了，因为书页已经残缺。但不管怎么说，这至少为A指明了一个方向。

　　于是，在剩下的三百年中，A开始了寻找爱人的痛苦旅程。应该承认，A虽然是吸血鬼，但长相仍然是十分的英俊，即便对人类也不乏吸引力。只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实在是太短暂了。每一次，他精心编造出一个人类的身份，想方设法在人类社会中存活下去的时候，已经把这一个月的时间消耗掉一大半了。

　　因此，在一开始的七年当中，每当A刚刚开始在人类社会中立足，一个月的期限便已经到了。他不得不放弃掉所营造的一切，赶快寻找一个绝对隐秘的地穴，把自己隐藏进去。然后，在墓穴中度过整整十一个月的时光，等待着下一次醒来的机会。

　　“你的意思是说——第十八年、第十八年的时候，A找到了他的爱人？”我已经被这个可怜的吸血鬼的悲惨遭遇所吸引了，忍不住打断了艾伯特的话。

　　艾伯特点点头回答道：“不错，第十八年的时候，A找到了他的第一位爱人。那是一位拥有贵族血统的美丽小姐，深深的厌倦着腐朽而毫无生趣的贵族生活，渴望一份真正的浪漫爱情。”

　　A是在一次充满了虚情假意的贵族聚会上见到他的第一位情人的。他想办法为自己安排了上流社会的身份，就是为了有机会进入这样的场合。在他的判断中，这里的女人大多十分的轻浮，也不大容易经得起诱惑。事实证明，他的这个选择倒是一点没有错。因为很快的，他的第一位情人就已经情不自禁的爱上了他。

　　A很兴奋，因为经过了十七年的折磨之后，他终于有了机会把自己从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中释放出来了。所以，他很高兴的接受了这位小姐的爱情。但是，当三十天的期限即将到来的时候，他却感到了一阵茫然。因为，他并没有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产生了什么变化，所以也完全没有把握自己是不是真的摆脱掉了这个诅咒。

　　出于这个原因，在最后一天即将结束的时候，A借故离开了多情的爱人，忐忑不安的来到了早已准备好的地穴之中。他封好了地穴的出口，躺进了棺材里，把棺材盖上，心中开始默默的祈求着成功。

　　“可是他还是失败了，对吗？最后他还是继续沉睡了，是吧？”女吸血鬼多尔维小姐发问道。

　　“那是当然了。不然的话，早在三百年前，他的诅咒就已经不复存在了。”艾伯特的神情略带一点忧伤。坐在他身旁的他的妻子，此刻脸上也流露出了悲哀的神色，似乎是在深深的同情这位不幸的吸血鬼。

　　“在午夜的钟声敲响之前，A静静的躺在棺材里，但内心的烦躁不安和恐慌却怎么也无法抑制。他渴望着能够战胜诅咒，然而，当午夜来临的那一瞬间……”

　　午夜到来的时候，A突然间失去了知觉。等到他醒过来之后，伸手推开了棺材盖，发现墓河蟹面已经遍布灰尘和蜘蛛网。他不得不痛苦的承认，自己失败了。诅咒并没有解除，在他身遭不幸后的第十八年，他再次陷入了不由自主的长眠之中。

　　A眼看着四周阴暗而压抑的墓穴，骤然爆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号。但是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能够听到这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无奈的A只能离开了墓穴，在一个新的春天到来之际，继续去寻找一个可以帮他解除诅咒的女人。他没有时间去自怜自伤，因为他清醒的时间只有一个月。在这一个月中，他要竭尽全力的为了自己的命运而挣扎。

　　他回到城市中，发现自己去年的情人已经另有新欢了。这是显而易见的——他没有权力要求一个女人莫名其妙的等待一个失踪的人，足足等待一年。谁也没有权利责怪她。所以A只能重新开始。他来到了另外一座城市，继续寻找着能把爱情奉献给自己的人类女子。

　　这一年，他失败了。时间太过紧迫，他根本没有能够来得及打动一个女子的芳心，一个月的时间就已经到了。在接下来的一百年内，A有时候成功的得到了情人，有时候则失败，然而，即便是找到了情人，A还是完全不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只能任由机会白白的丧失。一次又一次的三十天期限，一次又一次的沉睡，一次又一次愤懑的醒来，A的内心充满了痛苦与忧伤。

　　“后来A想到了这样的一个问题，那就是：他长期以来，不过是在追寻一个爱上自己的女人，但是自己却并没有付出感情。也许，这样的女人，并不能算作他的情人？”

　　“于是A开始下定决心，要去寻找一个自己所爱的人类女子，并且要让她爱上自己。”

　　听到这里，我们都禁不住发出低低的惊叹声。按照吸血鬼的传统观念，吸血鬼都是贵族，人类的身份要比吸血鬼低贱得多。要让一个吸血鬼爱上人类，恐怕是一件十分艰难的事情。但是，为了让自己的身体获得自由，A不得不那么做。

　　我开始想象着A的矛盾心态。一方面，高贵的他本应该对人类的女子没有什么兴趣；另一方面，为了拯救自己不幸的命运，他又不得不做出挑战。一年只有一个月能够获得清醒，而在这一个月中还要努力去做违背自己本性的事情，A的确是个值得同情的家伙。

　　于是，吸血鬼A又开始追寻起自己所爱的女人，出于吸血鬼天生的贵族情节，要让A“屈尊”爱上一个人类女子，实在是很不容易。但是A努力的完成着这一目标。在接下来的前十年中，A都并没有急于寻找情人，而是想方设法的增多与人类的接触，希望能够培养起自己对人类的感情。

　　这种行为在现在倒是不怎么奇怪了，吸血鬼的生存空间已经越来越狭窄，许多同类都不得不逐渐习惯了和人类杂居。虽然和人类通婚仍然是很让人感到别扭的，但是，它至少不会引发吸血鬼的仇恨和歧视。但在当时，吸血鬼们对人类的排斥还很严重，以至于A经常遭到同类的侮辱乃至于攻击。

　　A强行忍耐着，一方面应付着来自同类的压力，一方面努力克服自己心中的迷惑，终于，在第二百二十三年到来的时候，A真正的爱上了一个人类的女子。他狂热的追求着她，一方面是出于对爱情的渴求，另一方面是出于拯救自己的信念，终于获得了她的爱情。

　　“你的意思是说，即便是两情相悦，还是没有能够帮助到A”多尔维小姐接着问道。

　　“的确如此。当三十天的期限最后到来的时候，A再次回到了墓穴中。他原本以为这次他会成功，可是现实仍然和她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

　　“一切和过去的两百多年都没有任何的分别。A昏睡了，A醒来了，A发现自己仍然深陷诅咒之中无法自拔。而他曾经爱过的那名女子，也在经历了几个月无望的等待之后，投入了他人的怀抱。”

　　近乎绝望的A陷入了消沉之中，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以后的一百年中，A近乎自暴自弃的生活着，在每一年醒来的一个月里疯狂的吸血，以发泄自己无穷无尽的怒火。偶尔的，他会想起尝试一下去破解诅咒，不过怎么样都是白费力气。即便是找到了情人，他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做才能消除诅咒，一切的挣扎都是徒劳。

　　然而，转机却在这个时候悄无声息的来到了。意志消沉的A无意中在这座城市中邂逅了一位温柔而善良的年轻女性，她看出了A心中隐藏的巨大痛苦，虽然并不清楚这痛苦的根源，还是竭尽所能的帮助他。

　　最终，A再次久违的爱上了一名人类的女子，但他的内心同时充满了感伤，因为过不了几天，他又会躺回冰冷的墓穴之中，从此斩断这段脆弱的感情。

　　临回到墓穴之前，A突然产生了一种冲动，想要把事实的真相全部告诉对方。但是最后，他还是忍住了。对人人类的承受能力而言，和吸血鬼发生恋情，也许会让她崩溃的。

　　“但是A对这位善良的女子怎么也无法忘怀。”艾伯特说。他的神情显出了一种迷醉，令我们见了微微吃惊，“他从来没有遇到过一颗如此温柔而包容的心灵。在他再次陷入无边的长眠之前，他感到一种无法抑制的遗憾与悲哀。”

　　我们看着艾伯特那副深深沉迷的表情，都隐隐约约的猜到了点什么。

　　艾伯特接着讲述：“十一个月再次过去之后，A从墓穴中出来，发现自己还在怀念着上一个春天的那位恋人。他忽然失去了再次寻找新人的动力。三百年来，这是第一次。”

　　“于是A再次回到了那座城市，内心一片茫然。无意之中，他信步走到了那位恋人的居所。虽然他清楚，她的身边，也许早已有了另外一个男人，但是一种冲动还是促使他来到了窗外，像小偷一样向屋内窥视。”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看到了自己的照片，还被摆在恋人的桌上。那是去年的那一个月，他被硬拉着去拍的。”

　　吸血鬼一般是不愿意照相的，但是A竟然照了，可以想象他对她的感情。

　　“他接着看到了自己的情人，她就坐在床边，盯着那张照片发呆。他再也无法克制自己，于是便跳了进去。”

　　“可以想象两个人的见面有多么的悲喜交集。她告诉A，自己在这一年中，一直没有停止过寻找他，但是始终没有找到他的下落。她还说，如果这一年找不到，她还将继续寻找下去。”

　　“A感到自己心中的激情无法抑制。他突然决定，无论后果会怎样，他都要把自己的身份、自己的遭遇都毫无保留的告诉她。”

　　我听到这里，连忙问道：“你是说——A泄漏了自己吸血鬼的身份？”

　　艾伯特点点头：“是的，他坦陈了关于他的所有一切。”

　　“那么，结果是……”

　　“A本来已经做好了被唾弃的准备，但他的到的回答却是：‘无论是吸血鬼还是人类，我都会一样爱你的。’”

　　“无比感激的A在那一瞬间做出了一个更为惊人的决定——他要把她变成一个吸血鬼，两个人就可以超越人类短暂的寿命，长相厮守了。哪怕一年只有一个月，他们也无怨无悔。”

　　我们都惊呆了：“真的吗？A真的把自己的血液注入了她体内？”

　　我们无法相信，竟然会有人类甘愿变成吸血鬼。然而，艾伯特点头的动作说明了一切：“是的，A吸了她的血，然后把自己的血液注入了她的身体。”

　　“但是A万万没有想到，正是这一个举动，彻底改变了他的一生。”艾伯特紧接着说，“原来，解除诅咒的唯一方法，就是要和自己的爱人交换血液，把对方变成吸血鬼。可是，A每一次找到一个人类情人的时候都已经足够诚惶诚恐了，哪里会想到要把她变成吸血鬼呢？”

　　“结果，在完全不经意之间，A拯救了自己，也拯救了自己的爱人。”

　　我们听艾伯特讲完了这个故事，都对结局表示惊叹。我禁不住喃喃自语：“把人类变成吸血鬼，结果反而拯救了吸血鬼……真是太不可思议了……艾伯特先生，您说的这个故事是真的吗？”

　　艾伯特微笑着说：“你看，现在已经是寒冬了，但是幸福的A仍然可以坐在壁炉前，讲述他的故事。”

　　
附歌词：

　　遇见-孙燕姿

　　听见冬天的离开我在某年某月醒过来

　　我想我等我期待未来却不能因此安排

　　阴天傍晚车窗外未来有一个人在等待

　　向左向右向前看爱要拐几个弯才来

　　我遇见谁会有怎样的对白

　　我等的人他在多远的未来

　　我听见风来自地铁和人海

　　我排著队拿著爱的号码牌

　　我往前飞飞过一片时间海

　　我们也曾在爱情备受伤害

　　我看著路梦的入口有点窄

　　我遇见你是最美丽的意外

　　总有一天我的谜底会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