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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不出头,那他自然便‘不是个男人’了。

  顾元礼低头看着阿方手上令她爱不释手的宝石戒指,轻抚她的头发,无奈苦笑。

  阳谋么?

  这是在报他一箭之仇啊。

  “咻!”

  一箭正中靶心。

  榆树荫下,有人在学箭。长裘及地的男人站在少女身后,把着她的手臂,从鲛皮囊中取出一只新的箭羽,搭在他给她削制的小弓上,右指扣着她二指,都不用她用力,一拉一放,又中红心。

  “为何拉顾元礼入局?”

  卫觎一低头便能看见小女孩扑闪的睫毛,微微展眉,趁隙问道。

  “他说你坏话。我不喜欢。”

  簪缨答得坦诚,仿佛又想起了那日听到的那句话,皱皱眉,向后仰起雪白的脖颈,“小舅舅,他会出面针对庾氏一党吗?”

  “他么,无关大局。”卫觎目色随淡。

  簪缨点点头,她也没想过一定能唆摆成顾御史,不过是布枚闲子,寒碜他一番,余下的凭他自愿罢了。

  庾氏能否得惩,说到底在于态度一直模棱两可的皇上。

  那位看似中庸随和的晋帝,为了大局,可以不动声色地舍弃一些嘴上视若珍宝的人——她便是一个十足的例子。那么轮到皇后了,他又会如何选择呢?

  皇上不出面表态,簪缨便一箭,一箭,接一箭地把庾氏慢慢钉死在靶上,逼着宫里发声。

  又一箭轻盈射出,簪缨回过神,微微缩动了一下肩膀。

  卫觎立即察觉,沉声低问:“怎么了,抻到筋骨了?”

  簪缨心说她倒也不是纸糊的,刚刚那几箭,都是小舅舅代她用劲,她手里感觉到的,根本比提起一支羊毫还轻。

  簪缨轻吐侬音:“热。”

  他身上穿着裘,渥着她后肩半晌,都出汗了。

  一想到他穿裘的缘故,簪缨背对卫觎的目光又黯淡,心道:都传小舅舅每月十六发作怪病,可这个月已经一连这么些日子了,他还在披裘。她不确定这是否与他那日见了血光有关,只知小舅舅这几日不出园子不见人,有空了便陪她闲谈玩乐,那种闲散姿态,好似之前调兵震京城的人不是他,朝中的暗流涌动也与他无关,只有陪她游玩,才是第一要务。

  他待她这样好,若自己不能尽早找到那两味药,如何对得起他。

  卫觎后知后觉地退开,看一眼小女孩的纤嫋背影,心中也想:不知庾灵鸿喂她吃的药究竟是什么,就算能用逼问佘信的法子去逼问庾氏,她说出的每个字,他也不信,左右都要等待葛神医回来印证,不如留作靶子,放手让阿奴去做喜欢的事。

  只盼葛先生快些回京,只盼那不是损伤根基的东西……

  男人的心绪比神色更浅淡,后退时顺手将木弓也提走了。簪缨轻怔,回头踮脚够了一下,摸了个空。

  少女霎着眼睫,冷不防又向前够了一下,没看卫觎身形如何动,洒淡侧身,便又摸了个空。

  她睁圆眸子看人,“我自己练一练。”

  卫觎面上没有逗人的样子,正经摇头,道不行,“头一次拉弓伤臂,明日起来胳膊会疼。你想玩,歇一歇我再带你。”

  簪缨憋了半晌,不敢气鼓鼓,憋出一句:“那我永远疼

  不了第一回 ,什么时候能自己学会?”

  卫觎面色古怪一变,方寸间,呼吸不明所以地紧了一寸。

  他忽地避开头,下颔压住领口风毛向一侧倾斜,迈步去取靶上箭。

  背对她的声音,柔和如常,“所以说想玩的时候,舅父带你。”

  他不常在言语里带出辈分来压人,这时刻意说出口,像在提醒谁,簪缨便知没得商量了。

  她余光偷瞄握弓的那几根修长玉指,如斯短小的细弓,在他手里简直像玩具,簪缨却是很珍惜的,在心里怕人听去般小心地哼一声,她总有可以自己偷偷练的时候。

  新蕤园里浮云悠闲,一巷之邻的谢府,谢既漾书房中,同样气象悠容,檀香缓静。

  这位一语搅动京城不安的高门才女,正忙着翻找些入门的诗谱词章,还有自己儿时的游戏之作,准备下次与簪缨见面时带给她。

  使女司墨不解:“娘子一句话,现下外头全乱套了,便不怕宫里问罪下来?”

  英眉皎目的谢既漾爽朗一笑,“仪礼岂为我辈人设哉?”

  “可是您与那位娘子,不过一面之缘而已。女郎帮她说话,这些日子除了一张谢帖,也没见缨娘子上门来。”

  “倾盖如故,一面犹嫌多,不是和你说过吗,我一见那小女娘,纯稚嫣然,锦花素雪,便觉喜欢。”说着,谢既漾卷起诗笺在婢子头上轻敲一记,“她不上门,才是为了我好。就你话多!”

  与谢氏一邻相隔的王府,上房内却堪称愁云惨淡。

  丞相王逍召集五个儿子到书房,商量那卫觎调空北府军后,又不露面继续动作,又不上朝提要求,就这么不上不下吊人肝胆,该如何应对。

  头四位郎君都与父君同忧同想,只有王五郎松散衣襟大带懒卧在凉簟子上,望天冥想。

  长兄王瞿之见他这不修边幅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出了个主意,“从前五郎与大司马颇有交情,许是说得上话,不妨让他去劝一劝大司马退兵。”

  王璨之没等兄长说完,便冷哂一声,“兄长高见,想出如此良策。敢情小弟一条舌当得百万师,那卫十六又是泥人捏的,肯卖我面子。父亲,兄长,你们谁不知卫十六这些年为了养活北府军,把卫氏整个家底都掏空了,现下那一族宗的人还在南边隐世耕读呢。说他丧心病狂也好,私心利己也罢,这些年可曾让淮泗以南受胡人一蹄之祸?”

  老虎露牙才知道心惊胆战,殊不想这头猛虎一向牙锋吻利,只不过从前不向身后竖爪罢了。

  不过他这一疯起来就逮谁咬谁的毛病,王璨之撇撇嘴,确实有病。

  王瞿之被顶撞一通,脸色难看。王逍却向他摆了摆手,对幼子的话不以为杵,反而笑呵呵地问,“吾儿以为当如何?”

  老子问话,王璨之还是那个卧姿没变,大喇喇伸手挠了挠胸口,只有语气超乎寻常地认真,“阿父,王家不入局,一味想隔岸观火,可能么?”

  -

  隔日朝会上,御史中丞顾元礼率先出列,弹劾吏部崔侍郎评考官吏准则不清,贪墨渎职。

  这位崔侍郎,正是皇后庶妹小庾氏的小叔子,也就是那公孙氏的丈夫。

  崔侍郎一愣之下连忙反驳,可顾元礼花了一天一夜的功夫调阅卷宗,方拿住他把柄,岂容他抵赖。

  正驳得崔侍郎哑口无言,又有同僚站出,指出此前两家内半眷发生口角,顾御史这是公报私仇。

  不等顾元礼开口,向来性情圆融的张御史硬着头皮站出来,又将这声援之人做过那点不干净的手脚给抖搂了出来。

  没法子,家里老娘还等着吃甲鱼炖老鸭呢,孝者为先,他总不能看着老娘绝粒饿倒。再说他为陛下揭露不称职的官吏,岂不算忠孝两全?

  这一日,朝会上的争论无一事提及庾皇后,然而每个与庾氏或多或少沾边的臣工,只要敢开口,便总有一二件德行不修的事被翻出来。

  众卿心中这才明白,有人见不得庾皇后翻身,谁敢替她说话,谁便要沾上点儿污泥。

  龙座上的天子,不偏不倚,犹然一言不发。

  直到太子党的老臣看不下去这闹剧,站出来哆嗦指着御史台那边:“你们这是结党谋私!”

  王丞相悠悠截口,“林公此言差矣,桩桩都有证有据,哪怕送到有司也挑不出错来,哪里是结党了?”

  皇帝瞿然侧目。

  百官心中轻震,王氏入局了。

  下了朝,皇帝回到太极后殿,一把摘下晃得他头晕的冕旈,只道了一句,“围城打援,谁教她的?!”

  语气似笑似怒,又带有一种深深的疲惫与无奈。

  他怕宗室出面打压传言会适得其反,本想装聋作哑让此事随风过境,皇后那儿受点非议便就算了。

  却没想到愈演愈烈,王氏……也敢公然与他的心意逆着来。

  王氏!谢氏!卫觎!这些都是脑后生反骨的,可阿缨……她是最通情理的孩子,她不该同他们一道来为难朕啊。

  “叫太子过来。”

  李豫黯然半晌,最终如此吩咐立侍一旁的原璁。

  李景焕听闻谕旨时,正在内殿遣散了下人,自行给臂上换缠一条新的纱布。

  系好后,他面无表情拂下袖管,熟练地点燃一片沉香,驱散屋内的血腥气。

  去前殿之前他特意绕到显阳宫,立在母后寝殿的珠帘外头,没多走一步,淡问:“母后今日愿意承认了吗?”

  这几日来,他每日只与庾氏说一句话,一字不多,一字不少。

  庾氏也不知是为卫觎留下的阴影吓的,还是被这亲儿子气的,短短几日,瘦骨支离,气色越发不好,连心酸都有气无力:“你……是不是不定母后的罪便不肯罢休?”

  李景焕听见她的控诉,转身便走。

  他每日躲在显阳宫里的好母后还不知道,如今要给她定罪的,并不是他。

  臂上隐隐作痛,疼痛带走了年轻蟒服男子一身热气,李景焕寒冷的心里突然便产生一种厌恶,对母后,也对体内流有她一半血脉的自己。

  他日日夜不成寐,夜夜回想着从前阿缨说过的一句话,两小无猜时,他曾问她,心目中视他何如?她答,如雪中暖炭,饥时糕饼。

  当时他没懂。

  何以小时候他晚间去找她,她常对他顺手带来的糕点情有独钟?

  何以每一次打雷,她总爱“发脾气”吹熄蜡烛缩在床角瑟瑟发抖?

  这么明显的事……何以母后颠倒一说,他便全部都信了。

  他没来之时。

  那个女孩该有多害怕。

  李景焕心里拧着劲儿地疼,四肢百骸如灌铅,撑着来到太极西殿,见了父皇,他冰冷的目光一刹锐利,生怕多看父皇一眼,那句“您是否早也知道”便会质问出口。

  李景焕咬着牙低头,佯作无事地跪下,“父皇找我。”

  头顶是一道低哑又无奈的声音,“北府军甲围城不动,建康城中物议沸腾,如今的关结所在,还是阿缨愿不愿站出来为宫里说句话,西郊蚕宫还是公主册封,必得送出去一样了。”

  之前簪缨在乐游苑上口出狂言,索要蚕宫时,李豫还只当小孩子不知天高地厚。

  他做梦也没想到,事情竟真的发展到这个地步。

  李景焕闭了下眼,对于父皇的妥协,他竟不觉得意外。

  这一闭目,眼前又闪过两年后父皇躺进棺中的面孔。

  父皇身子一身康健,突然暴毙的原因,据

  他反复思索,应是长期进服五斗米教张道长上贡的丹药所致。

  前世父皇一病,京中便生了乱,直到他登基时依旧左支右绌,这一世,他要劝父皇戒了丹药,给他留出更多积势筹谋的余地。

  还有前世他登基后的事,总似有一团火光在眼前模模糊糊,想不真切。

  他还须想法子再见到阿缨,早日想起来那些事……

  他要巩固地位,要挽回簪缨,要对付世家和卫觎——他要做的事太多了,不能输在眼下。

  李景焕紧了紧牙关,低头缓声道:“儿臣以为,两样可一起送去。最好的结果,阿缨留下后者,与皇宫重修于好,不过现下看来……”他自嘲苦笑一声,“次等的结果,她两样都留下,便是母后名节受损;再次一等,她只要蚕宫,便等同坐实了外界流言。”

  而最坏的结果,是她两样都不要。

  既不要宫里的服软,也不要宫里的示好,那么她想要的,便是要付出更大代价的东西。

  皇帝显得很意外,没料到之前死活不肯答应册封阿缨的太子会改了口风,迟疑一下,“你当真舍得?”

  李景焕都不知父皇问的是他舍得哪样,心头自嘲,右手在左臂上狠狠一抠,点下了头。

  小不忍则乱大谋。

  “父皇,儿臣听说,那道教的丹药进多了不好,您莫不如召太医查看一番,停一停……”

  皇帝一愣,破天荒重斥道:“胡说!小子无知,天师炼出的药饵是长生圣物,岂容你诋毁,出去!”

  李景焕还欲再言,皇帝已气得拂袖背过身去。

  ……

  就在宫里拟旨的时候,檀棣终于从水路姗姗来至京城。

  这位三吴巨富来得一个招呼都不打,径自到乌衣巷拍开新蕤园大门时,阖府人那叫一个猝不及防。

  时下簪缨正在东堂的书案边,一身家常装扮,慵懒夹笔捧颐,向小舅舅求问书解,忽的便听一连串浓重的洛下方言从外庭如风卷草地刮进来:

  “咦,恁个可怜娃儿,俺说恁娘别和宫里掺和,她非不听不听,现下可好!咦,快让阿舅好好瞅瞅!”

  簪缨一头雾水地起身,未等看清来人,一袭黑影先挡在她身前。

  卫觎面沉似水,背对她,面对那个弹丸一样冲进堂中的金蟒纹袍富态男子,目色冷淡。

  不想檀棣一个磕绊没打,对面前的这堵高墙硬是视而不见,身子灵活地绕着卫觎转半个圈,来到簪缨面前。

  眼前的小女娘雪肌弱骨,咦,怎的长相还随了她爹呢,檀棣两只铜铃眼圈一瞬便红了。

  “我娃儿受苦了,受苦了……那些糟烂事舅都听说了,咱不跟他们玩了,娃儿乖,跟舅回吴郡,以后舅舅护着你。你的童养夫舅一直给你备着呢,这是咱老唐家传统,看,两个!你想要谁,随便你挑!”

  跟随檀棣前来的两个卓拔少年,立在堂中,一脸尴尬赧然。

  簪缨一双手被来人一只宽厚大掌牢牢握着,全然搞不清传说中与阿母交恶的檀舅父为何如此,无助地转头,“小舅舅……”

  “哎!”檀棣险些热泪盈眶,“你这娃儿知礼节嘴还甜,等着等着,阿舅给你带见面礼了!”

  卫觎周身气势越发渊沉,却忍着未拦那行事无理的檀首富,而是严严挡住簪缨的身影,冷瞥对面两个面如冠玉,唇似流朱的少年,不怒自威。

  其中高一点的少年眉目微沉,不禁后退半步。

  另一个长着讨喜娃娃脸的黑幞玉袍少年,却仿佛遗传了养父的没心没肺,看见面前这夏日穿狐裘的高大男人,轻噫一声,然后从他身侧探出半个头,惊喜地看着那脱尘如仙姝的娇美女子,“这便是缨姊姊吗?姊姊姊姊,我叫阿宝!”

  簪缨听到这

  声亲腻入骨的姊姊,陷入沉思。

第57章

  下一刻, 卫觎直接拎起少年的后襟领丢了出去。

  自称阿宝的少年却有武艺傍身,嘴里夸张地惊呼半声,人已如舒展的猫儿般轻巧下腰,落在廊上, 毫发无伤。

  其一是他身子轻灵, 也因出手的人没下狠手。

  不待他开口, 那文质彬彬的高个少年不紧不慢道:“大司马息怒。”

  因话多而被丢出去的玉袍少年满脸惊诧,“你便是大司马?!”

  同时檀棣的大嗓门也加入混乱的局面:“欺负人呐, 想当年还跟在阿素身后跟檀某称兄道弟, 多年不见官升脾气长, 凭啥动我儿子叻?”

  簪缨越发觉得茫然, 却还是第一次见到,敢于当面与小舅舅大喊大叫的人物。

  卫觎一身颀冷气地立在那, 不计较,便是无威胁,是以她先转头看一眼那个摔出去的少年,见他无碍,旋身站在卫觎身前。

  对檀棣轻轻一福身。

  “簪缨见过檀——舅父, 小舅舅今日身子抱恙,其中许有误会,请莫惊着了他。”

  她桃花眸子轻弯,用一种令人舒服的柔软目光打量来人, 有些好奇, 又有些轻赧, “月初时收到舅父赠物, 阿缨不胜喜悦, 一直想当面致谢。今日怪我不曾远迎, 檀舅父舟车劳顿,有话不如落座款叙。”

  不管她措辞如何得体,檀棣还是一下子听出了亲疏,噔噔噔连退三步,手捂胸口。

  “小舅舅是叫他??老天爷,他算哪门子的正经舅舅!你唤我便唤我,把檀字儿去了成不,娃儿,你醒醒,俺才是你亲之又亲的亲人!”

  被娇小的少女护在身后的卫觎,淡漠如旧,却莫名勾了下唇角。

  闻讯赶至东堂的杜掌柜和任娘子,看着眼前场景,面面相觑。

  “……大爷,您慢慢说话,我们小娘子身子骨弱。”

  待大家终于可以安生坐下来,道一道前因后果,簪缨才知道,这位本名唐棣的三吴首富,竟是外祖父为阿母觅的童养夫。

  自小,当成半儿半婿教养在外租膝下。

  当年他与阿母闹掰的缘由,也不尽如外界所传的那样。

  是因阿母嫁入世家不假,但不是为着檀棣厌恶权贵,而是因为娶走阿母的本该是他,到最后却眼睁睁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和别人双宿双栖去了。

  簪缨得知这些往事,转头看了看小舅舅。

  之前他对她解释檀棣的身份时,只说是外祖的养子,对他曾是阿母的童养夫却避而未谈,不知是为避先者私讳,还是怕她听后多想。

  正因如此,她在听到那三字时,才要多惊讶有多惊讶。

  “你阿母啊,犟,小时候明明一块玩得好好的,我让着她的时候还少过?结果她十三岁那年,忽然有一天,没征没兆地便说她不能嫁我,她的夫婿要自己去寻。”

  檀棣好好说官话时,与刚进门的激动模样判若两人,财大气礴的风度,也称得上一句倜傥自若。

  忆起当年事,他抹了把脸,看着坐在对面那花骨朵一样的小女娘,哀哀道:“就这么把我抛弃了,你阿母、说的就是你阿母。她嫁你父亲也罢了,成忠国公,临危持节救危城,此事三吴州郡已传开了,爷们,是个爷们!可她不该和宫里立下什么童子亲——”

  才说到这里,陪在末席的杜掌柜幽幽接口:“不对吧,仆记得当年檀大爷你,可是百般阻挠东家和成忠公的亲事,说成忠公配不上东家,还说人家——不爷们。”

  任氏轻怼了当家的一下,簪缨闻听此言,乌黑的眼珠立刻落在对面。

  似在猜测,他能如何阻挠,撒泼打滚吗?

  随即自省此念对长辈不敬,又霎开视线。

  目光无意间便见相临檀舅父而坐的那两个

  少年,都在目不转睛注视她。

  区别只在于一人的目光含蓄温润,另一人的眼神兴奋直白。

  却也都是干净少年,都无冒犯。

  但簪缨还是窘迫地动了下眉心。

  一种深埋在骨血里的不适浮出水面,她只当自己想多了,努力驱走脑海杂念。

  坐在她身旁的卫觎余光深沉,无声收了下手指。

  “那时候我又哪里知道!我识人肤浅,有眼无珠行了吧!”

  檀棣脸不红气不喘地顶回一句,继续叹气,“娃儿,我一进城就听说这铺天盖地的什么、什么皇后苛待你,你跟舅舅说,她到底怎么你了,是打了还是骂了还是给你立规矩?真当你母亲去了,咱家就没人了吗!”

  簪缨看着他微红的眼圈,摇头莞尔,“檀舅父莫如此,阿缨如今很好。”

  檀棣瞪眼,“舅父!”

  “舅父。”簪缨顺从改口。

  “你咋这么乖呢……”

  檀棣大张双臂撑着几案,厚实的嘴唇下撇,又抽了抽鼻子,“‘如今’很好……怨不得你跟我不亲,怪我,当初为赌一口气,你母亲既说那宫里头的皇后娘娘是个好的,打定了主意九头牛也拉不回来,我便跟她断了,在三吴的一亩三分地自个经营。

  “一来看她来气,二来唐氏跟天家沾了边儿,总不好整个家底都漏出去,分割出来十之三四,以防生变有个后手。我说什么来着,怕啥来啥,深宫里修炼出来的人精有几个拿真心待人的,娃儿,舅舅对不住你。”

  “舅父言重了,您是用心良苦。”簪缨动容起身,向对座认真一拜。

  若他真心生了阿母的气,又怎会时至今日还不娶妻,只养了两个义子在膝下。

  怎会一提起亡母,声便哽咽。

  簪缨第一眼见到这位丝毫不拿她当外人的长辈时,便觉传闻不真,听到这里终于确定,檀棣当年避入三吴,不是真与唐氏决裂,而是表面不相往来,暗地留备应手。

  唐氏养出的儿郎,不屑做锦上添花,只会雪中送炭。

  只可惜这些年庾氏隐藏得太好,檀舅父便以为自己在宫里过得安稳,也不上京来攀附巴结。

  所以前世直到撒手人寰,簪缨也不曾见过这位情深意重的舅父。

  不止檀棣,今日在座的每一个人,若无今生重来,簪缨又能见过谁,又怎能知世上还有这般多的人,都在一力疼惜她。

  卫觎忽开口纠正:“庾灵鸿不配为后,唐夫人口中的皇后娘娘是我阿姊,若她还在——”

  他的声音蓦地收梢住。

  久坠红尘里的人,谁没几个不忍呼名的亡亲故人。

  簪缨感同身受,侧身当心地安慰了一声“小舅舅”,檀棣不是个细腻的人,一听就头疼:

  “你们还让不让我把话说完啦?娃儿,以前的事咱不提了,跟舅舅——我这个舅舅回吴郡,吃香的喝辣的过神仙日子去。”

  一身金光闪闪的三吴首富豪迈指向身边,“喏,这两个小子,你喜欢谁便要谁。我打从救下他们那天起,便明明白白告诉他们了:他们这条命,是因你活的,别看小娘子住在宫里要做太子妃,但只要你一日没嫁东宫,他们就得给我老老实实守着,就得为了做唐家的女婿而努力地学,这辈子就得事事可着你来。哦,不过都要可能不行啊,咱老唐家得讲专一。”

  簪缨刚开始还有些笑模样,却是越听越觉不对,手指头拧得越紧。

  再看那两个卓尔不群的少年,即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评头论足,依旧面色如常,甚至在她投以目光时,会回以腼腆的笑。

  簪缨的心微微发抖。

  檀棣却没发现他的小外甥女脸色白得厉害,洋洋自得道:

  “不过我可先

  说明,一个月前拟定送给王家的山石道袍,还有送你的那三船礼物,都是我这大郎做主定下的,这孩子天文地历都晓得,商赁交关更是在行,也跟着名师学过几十卷书史的。至于二郎嘛,性情好,身骨好,打小练着功夫,能护得住你。虽说比你小半岁,舅舅合过八字了,天作之配!”

  言下之意,两个童养夫各有千秋,但都拿得出手,任君撷取。

  杜掌柜听到这种话,无奈得直捂额。

  想当初,老东家也是拿檀大爷当亲儿子养着,用心教导了半辈子,他这佻达性子随谁呢。

  “哦,还有最重要的忘了说,大郎名叫檀依,二郎名叫檀顺。”

  百依百顺,连名字里都带着他们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