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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竟然第二次信了他的鬼话。”

  他会在每个雨夜为她捂耳。

  他会保护她什么都不必害怕地长大。

  簪缨只看见他线条冶丽的薄唇一张一合。

  她眨着乌溜溜的眼睛,伸出手,小心指了指他的手背,又指指外面的天。

  卫觎放下手,雷声已过,天色阴沉将夜。

  簪缨一脸担忧地反手扶住他,隔着一层挺括的衣料,手心儿都能感到小舅舅身上散出的热气,愁眉愈拢,“舅舅,你方才说什么,是不是又不舒服了?我来得不巧,你快进去歇一歇吧。”

  卫觎避了避头,躲开不知何来的一缕香,手指在她腕上轻搭,道句:“不妨事,习惯了。”

  而后唤进林锐,叫他撤下炭火打开窗子。

  林锐进来一见地上大氅和将军的眸色,怔愣一瞬,心惊似裂:两天三发作!

  徐军师知道只怕要揪断胡子,葛神医来了是要骂人的!

  卫觎淡道:“去。”

  林锐只得忍下欲言又止,看了小娘子一眼,似哭似笑地退下去。

  簪缨一头雾水:“小舅舅……”

  “沈阶可活命。”

  屋里降了温度,卫觎犹耐不住,踱到门外的台阶上席地坐下,背对簪缨,声音貌似恢复了冷静。

  “我本拟等他三日,若你不来找我问此事,这

  人就留不得了。”

  簪缨内心震动,小舅舅果然是知道!她犹豫几许,同手同脚地挪步出去,觑着他侧脸,不知作何表情地轻唔一声。

  卫觎转头,把仅留的一点笑意挤出来给她,“纠结一晚上,不就是想问这个吗?对付庾灵鸿母子,多大点事,至于藏着掖着。”

  通天的逆事,轻飘飘落在他口中,不如一块糕饼重要。

  见少女眉眼中担忧不散,卫觎展开浓黛入鬓的长眉,“我没事,一月里总会有一次的。白日睡多了,一时半会睡不着,你若不累,陪我坐会?”

  其实他已有两日一夜没合眼,昨日扶灵,夜里守灵,今日又审了显阳宫的杂碎。晌午那会儿她遣人过来问候时,他并未休息,只是当时血腥气未散,虽说那幢屋子离得远僻,他总不愿一丝污垢沾到她身上。

  簪缨便在卫觎身边的台阶坐下。

  她并拢双膝,低头盯着飘在地面上的毛毛雨点,“你不生我气吗?”

  “我是谁?”

  “小舅舅。”

  “小舅舅永远不生你气,你做什么都是好的。记住了。”

  簪缨不由抿开唇瓣,若她有一个蜜罐子,她会把这句话好好地装进去,再封上三层泥封,天气晴好时,便取出来晃上一晃。

  她抱膝扭头问:“方才的话何解,为什么说他可留?”

  卫觎淡然解释:“此子聪明,既敢来找你投名,自是有所准备。他能透过你的举动看出背后的深意,便也能揣测几分我的心思,便也该知道,卫觎不是他该妄自揣测的。我知你事,你不知我事,他知我事,那么他要不要告诉你?他若告诉你,你必然会来找我求证,我一知,忌讳被他猜度,就可能容不得他。他若揣着明白装糊涂,不告诉你,却可以两边皆讨好。可一旦如此,他身为你的卿客,便是暗藏私心,对你不忠——我必杀他。”

  她既然选择走这条路,有些话,卫觎也不忌摊开来与她说明白。

  簪缨倒是没被后头那四个字吓到,花了些功夫理清其中的弯弯绕,唏嘘了声怪不得。

  “怪不得当时他犹豫了一下,又转身回来。可是小舅舅,如何确定他不是连这一层都算到了,才会对我实言以告呢?”

  卫觎露出孺子可教的表情,又冷淡地眯了下眸,“所以我说,此子过于聪明了。”

  簪缨隐隐觉察到卫觎的不快,连忙说:“他是我的人了。”

  卫觎呼吸沉浊了一下,没脾气地道:“听你的,不动他。”

  又问:“他哪句话说动了你?”

  簪缨不曾意识到卫觎在帮她复盘,摇了摇头说,“都不是。”

  卫觎略显意外地看向她。

  簪缨的眼里难得露出一点狡黠气,“我识人之智不足,但只看一个人的底线在哪里。那日在朱雀桥边,我见他背着生病的母亲去求公道,却为恶吏所欺。少年血气方刚,受不得激,拳头都已挥出一半,他却顾忌老母无人奉养,生生忍住了。”

  她将那日在马车上目睹的事,娓娓地讲给卫觎,眸色被积云下偶尔划过的紫雷染得斓漫。

  一个说得出“一朝权在手,杀尽负我人”的人,却能为亲人忍住拳头,她信他。

  卫觎嘴角轻勾,女孩的软侬话音如同一剂清凉散,听后满身躁火都似为之一散。“可听说你们密谈良久。”

  簪缨毫不心虚道,“他口才了得,我多学几句,何乐不为嘛。”

  吐了句俏皮话,她又凝神,扭脸轻问,“小舅舅,你什么时候回北府?”

  “赶我走?”

  卫觎睫影漫淡,轻睨她一眼,“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还是想自己来。可巧我与姓庾的也有一桩积年的旧账,当年没算干净,不久前,又多了桩新账。这般,

  你报你的,我报我的。跟你保证,让你先来,你心满意足之前,我不插手。”

  在簪缨心里步步算计谨慎以待的对手,在他口中,却成了可以讨价还价由谁先宰杀的砧板鱼肉。

  簪缨目光一刹矍亮,心突然就放下大半,想憋住,还是没忍住由衷地笑了一声,“会不会太儿戏了?”

  卫觎温和地低头看她,“玩得尽兴就好。”

  戏台给她搭好了,玩伴她自己也找好了,上台舞弄声姿的丑角们也一个不差,他便在幕后,看着她肆意而为。

  “小舅舅,雨大了,你冷不冷?”

  “我热。阿奴困么?”

  “不困,我再陪小舅舅坐一会儿。”

  ……

  台城,显阳宫。

  庾皇后贴身的近侍一下子丢了四个,住在外宅的内詹事还好说,那大长秋和陆嬷嬷几个,却是在宫里一眨眼的功夫不见的!

  有小太监语焉不详地说,仿佛看见几道黑影闪过,难不成,这内宫禁苑里进了刺客吗?

  庾皇后慌忙通禀陛下,而后又召集一营禁卫军守在显阳宫。

  她望着寝殿内梁柱上头,那道清晰如昨的枪痕,心里隐约有个形影,惧怒掺半,紧咬银牙。

  到了下钥时分,去查找大长秋的侍卫没寻到人,却是大司马帐下的四名骑尉入宫来。

  声称大司马给皇后送礼。

  他们一人怀抱一口重逾百斤的大酒瓮,一路上的宫门侍卫,见骑尉腰间所佩的北府刀,没有一个敢拦,四人畅行无阻入后宫,直接把东西撂在皇后的正殿。

  “尔等大胆!”庾皇后气得手抖,对殿门外神色畏惧的禁卫军怒斥,“你们都是死人吗?”

  还未等她发作完,眉尾带疤的假节令史直接笑着掀开瓮盖,“娘娘,您瞧仔细了!”

  庾皇后完全是激怒之下的本能反应,随着话音低头,倒要看看姓卫的玩什么花样?

  乍一眼看见坛口内一团粘腻红泥,庾氏还不明底里,只隐隐闻见一股说不出的味道,阴沉皱眉。

  下一刻,海锋狞笑着一脚踹翻瓮身,那一滩血泥便如流水泼洒在织锦薰香的地衣上。

  泼天的血腥臭气,瞬间弥漫整座宫殿。

  庾氏还愣愣地看着几团黑色的毛发与一颗血白圆珠混杂其中,甚至未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一怔之后,她忽然变色作呕,失声低叫一声,昏死过去。

  殿外禁卫军人人色变。

  他们拱卫皇城十余年,从未目睹过如此凶残血腥之事!

  疯了,真是疯了!

  殿内的四名骑尉神色平常,有一个还请示海假节,“剩下这三瓮,推不推?”

  海锋不顾宫娥们的刺耳尖叫,仰头望了眼殿顶繁复华丽的藻井,“嗯,大将军没说……那就推了吧,闲着也是闲着。”

  等那四瓮肉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地斑斑驳驳铺在皇后寝殿的地上时,太子匆匆赶至,看清殿内景象,眼前一黑,几乎晕厥。

  他急命宫人将晕倒的母后抬至偏殿,召集医丞。而后他死咬牙关,怒视那四个闯完宫根本没打算走的北府兵,抽出禁卫军的一柄腰刀,架在海锋脖子上。

  李景焕双目赤红,一字一句道:“孤诛你九族!”

  “小人九族啊,有一半都战死了。”海锋笑道,“大司马给太子殿下带话,请太子,三思。”

  李景焕怒目欲眦,牙咬了又咬,手抖了又抖,终是对外吼道:“将四人押入天牢,一个都不许跑!”

  此事震动,随即便传入天子耳中,龙颜大震。

  太子跪在皇帝面前,求父皇给母后讨回公道,严惩恶贼。

  戌时,北门接到百里加急军报:北府

  军暗夜中全线向台城方向进发六十里,呈半围之势。

  戌时三刻,兵部尚书董无涯在府中连衣冠都未穿戴好,冒雨入宫城,神色惶惶地给皇帝带来了另一个消息:

  驻守淮水外多年、号称大晋铁骑的易水营和朔风营,不久前回拔京口,南朝北户中门大开!

  等董无涯汇报完,又听说了后宫惊变,他扑通一声给太子殿下跪下了,“请殿下快放那四人回去,我朝边防经不起如此儿戏啊!”

  李景焕恨不得一巴掌抽在那张没提过枪也没打过仗,全靠祖辈荫泽才做上兵部尚书的肥白脸上,“难道是孤视大晋江山为儿戏?卫觎谋逆之心昭然,宗室一让再让,颜面何存?”

  董无涯欲哭无泪,漂亮话谁都会说,可放眼江左,有谁能调动祖将军、卫将军两代人一手培植起来的十万嫡系北府兵?又有谁能用一个名字便令胡人闻之忌惮,去顶上防淮防胡的重任?

  他转向皇帝恳求,“陛下,陛下不能再拖了,且与大司马弥隙修好,有何事召进宫来好生谈谈,迟,则生变啊!”

  皇帝闻之意动,然而太子想起尚在昏迷的母后,死跪在皇帝面前不肯松口。

  至亥时,两省六部的首脑皆从府邸的榻上被急召入宫,秉烛齐聚太极殿,闻听北边兵防变动,个个神色惊异。

  要知卫觎回京这么多天,虽说不曾上朝,倒还算消停。今夜调动,此前毫无征兆。

  忽有吏部官员道:“不如遣宿卫六军合围乌衣巷,大司马一人,总不会插翅飞走。”

  他话音刚落,姗姗迟来的王丞相衣整冠正地走入殿中,步履不急不缓,意态风雅依旧,淡声道:

  “南渡以来,乌衣巷便为世家聚居之地,风操雅望之址,南朝以中原正统立世,还从未有过兵践衣冠的前例。若如此,则人心之乱更胜兵祸。”

  吏部侍郎一看乌衣巷首屈一指的正主来了,讪讪闭嘴。

  皇帝正左右为难,见了丞相忙问,“卿家有何良策?”

  王逍听过了今夜宫内宫外发生的所有消息,目光投向太子,徐徐道:“古有诸侯一怒,伏尸百万之说,然大司马多年为江左守国门,心系家国,陛下当明鉴。是以今夜之变,看似危急,不过一时之气尔,针对皇后,亦非朝夕,都是旧怨了。使太子肯折节修好,将那四尉送回乌衣巷新蕤园,大司马之气平,此局自然可解。”

  李景焕凤眸直视王逍,却不再是未及弱冠的少年视野,而是他在那场梦里继任登基后,听闻王氏作乱的冰冷眼神。

  他冷冷笑道:“王丞相与大司马倒是一条心,知他是忠是邪。孤却信不及。论折身赔罪,也该是他来,向皇后,向本宫卸甲赔罪!”

  皇帝忧虑地叹了口气,给身边近侍一个眼色。

  原璁会意,趁众臣工争论不休之际,悄悄自铜枝灯树后从角屏绕出大殿,亲自挑着灯,一路快步至天牢,欲释放那四名北府尉。

  结果草席子还没坐热乎的老哥四个,在这里待得还挺惯,盘膝打坐,笑对御前总管道:

  “怎么能走呢?太子殿下亲自收押的我等,亲口定下我等谋逆之罪,那我等必定是犯了大罪啊。什么时候砍头,公公记得提前给我们弄顿饱饭就成了!”

  原璁气得牙痒痒,这群兵痞子,是打定主意要太子殿下亲自来请人啊。

  背后指使之人是谁,还用说吗?

  他急得把脚都跺麻了,硬话软话说尽,也不见这四个悖头贼转圜,无法,只得又回转太极殿回复陛下。

  回路上,却见霖雨霏霏的漆黑宫殿中,羽林、翊卫等十数支禁军,调动把守住各个重要宫门,甲胄森然,履声震动,令人心生慌恐。

  其间偶尔夹杂着几位背着药箱的御医丞,在把守侍卫验过宫牌后放行

  ,急急往显阳宫方向去。

  皇后娘娘还昏厥未醒。

  在兵荒马乱的皇城之外,一间遮雨的屋檐下,有一高一低、一傲岸一娇小两道身影,安逸静坐台阶上。

  一起听了半夜雷声。

第50章

  簪缨第二日一觉醒来, 任娘子告诉她说这几日最好不要出门,京里正调动宿卫戒严,才知出事。

  簪缨细问缘故, 杜掌柜亲自来回话, 在小娘子跟前压低声音:“今早徐先生过来透露了几句,昨个大司马审了皇后身边的几个人,竖着抓来的,夜里横着送回去的……咱们唐记在淮水负责瓷器生意的钟掌柜, 才不久也捎信回来, 说驻扎淮水的北府兵,似乎一夜之间不见踪影了。”

  杜掌柜故意模糊了那些血腥事,簪缨还是很快明白过来。

  杀宦,调兵, 小舅舅口中“他报他的”,原来是这般报法。

  她捻着掌心直接问:“死的是谁?”

  杜掌柜见小娘子神色冷静, 顿了一顿, 也不再遮遮掩掩, “一共四个, 为首的是大长秋和一个大宫女, 还有两个,徐寔没细说, 仆知之不详。”

  簪缨瞳孔轻缩。

  她回想起昨日,小舅舅有些异常的样子, 又没头没尾地问她是不是怕打雷。原来,他审过了庾氏的贴身侍者, 想必是得知了一些她小时候的事。

  大动肝火, 以至于此。

  那些久远的过往, 她已经全无记忆,但根据她在宫里那些年的习惯和心性,也能猜到庾氏没干过什么好事。

  然无论那是什么,她已经挣脱出前尘,忘尘如洗垢,不会再回望。

  她更不希望小舅舅因为这种事坏了心情。

  簪缨当下便去了趟麾扇园。

  外头淋漓着细雨,春堇为她打一把素面点蜷尾红鲤的油纸伞,鲤只如豆大,鳞色似朱砂。到了园中,却没见着卫觎,从轩馆里迎出来的是徐寔。

  见到小娘子,徐寔目光先一幽沉,继而温和道,“将军昨日歇息得晚,此刻尚未起,小娘子有何紧要事,可同在下说。”

  簪缨想到昨晚夜雨霖漫,他生着病,还陪自己听了许久雷声,眉心蹙起,向虚掩的轩门望了一眼。

  江南长大的女子软音轻侬:“小舅舅的伤病好些了吗?”

  徐寔自然报喜不报忧地顺话说好些了。

  簪缨便道:“我无何事,只请小舅舅安心静养,外头若有动静找上门来,我这府主虽不顶事,也不会惊扰到小舅舅。”

  她说罢,在徐寔的愣神里福身告退。

  走到月洞门前,回忆方才徐先生看她的眼神依稀不同,似乎藏着许多惜色,她在伞下回头展唇一笑,“徐先生,昨日种种在昨日,今时今日我很自在,先生不要放在心上。”

  徐寔目送少女离去许久,苦笑叹息着推门入轩。

  门扇之后,身量高嶙的披裘男人就站在那里,软而密的风毛围着他颈颔,硬是软化不去一丝他下颔线的锋硬。

  卫觎气色幽白,眉眼恹冷。

  徐寔知他都听见了,苦笑道:“经历过那种事,没想到小娘子依旧生长得天真无邪思,不用旁人安慰她,反倒先安慰了我一通。更没想到啊,大将军有朝一日也会被别人出头护着。大将军方才真该出去看一看,小娘子说那句话的眼神。”

  很动人。

  卫觎黑深眸海里亮起星点的微芒,“心绪不好,怕平白委屈了她。”

  又道,“当年事别告诉她。”

  徐寔心有戚戚,那种惨绝人寰的毒计,他怎忍心对小娘子透露分毫。

  正因投鼠忌器,他家大将军才没在昨日直接揭了庾氏的恶毒脸皮。然而,以一城之兵镇压京师发难,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这一步迈出去,朝野那些士宦名士在背后议论卫觎其人,当是忠邪?佞邪?

  卫觎全不在乎这些,自门楹望着外头的细密雨帘,只盼着亲兵早日寻到葛神医带回。

  朝堂之上,已经乱成一锅粥

  了。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后宫之怨,北府万众人马窥伺建康东门不去,朝臣惶惑纷纷。有人提议调宿卫六军护驾还不够,应将驻在京城外的三十六路牙门中军,统召入城护卫;也有人提议,干脆降谕入蜀,请蜀亲王带兵来勤王。

  这些大多数自入仕以来便未经历过战事的太平臣子,对于突如其来的大兵压境,如稚鸟闻惊弓。前些年,还传出过建康街头见黄须宝马,公卿惊问“此猛虎从何而来”的笑谈,三品之臣,不识战马,京师之地的承平安逸可见一斑。

  于是他们也忘了,淮水以南之所以能安生五十余年无外乱、无内斗、名流恣意清淡、高士痛饮酒读离骚,是祖、卫所率的两代北府兵将,用血肉抗胡族于淮汉,息民生于江左换来的。

  现下,风吹草动,众人便恨不能举一国之兵力,去厌胜折冲眼里无天家的骄狂北府兵。

  自也有有识之士,反对蜀王回京,“西蜀把控着南朝的西北咽喉,是兵冲要地,向来制约长江上游入口,以控荆襄。而今淮水虽乱,尚有长江天险,闻听大司马用兵如神,岂知不是示空城计诱于北胡?外敌可乱,朝内却万万不可自乱阵脚,一旦西蜀调兵至京,原本只是淮水一处空门,便会变成淮、江两处大破绽,不等勤王军至,则京城危破在旦夕尔!”

  话是这样说,可谁又知那位心思神诡莫测的大司马是真想诱敌,还是存了马踏建康的心思?

  再说兵事瞬息万变,怎么处处都如料算得那样正好,万一北胡当真浑不吝,瞅准时机挥师试探,又当如何?

  召勤王师不成,朝臣继续争吵,在应对大司马的策略上,有人猛烈弹劾,有人主张议和。

  几位老神在在的府君,稳立殿堂,都以为形势尚不至如此危急,但与大司马修好一事也不可再拖。

  他们一致建议太子殿下亲自释放那四名骑尉,送回乌衣巷。

  在王谢这些大族看来,什么叫天家颜面,还不如戳在丞相府院中那些奇石来得重。你既一时找不出可替代卫大司马的人接手北府军,还得用人家守国门,那么低上一头,也是情理当然。

  世家自己的脸面利益不失,把皇家算计得分明,却没算到太子年轻傲硬,咬死不肯和解。

  僵持不下。

  “那位顾御史真弹劾了小舅舅,骂他行性偏激,国之贼也?”

  簪缨听得杜掌柜传回的讯息,皱了皱眉,又笑一声,“果然耿介。”

  之前顾元礼两次弹劾太子失德失行,还有人暗道他是站在大司马一边的,结果大司马刚举兵犯进,他便又调转矛头痛斥卫觎误国。

  只能说这位顾府君不愧出身兰台,上至三公下至吏秩,哪个行事不合礼法,他便要针对哪个,几头得罪人也在所不惜,不是耿介又是什么。

  而宫里也没让簪缨等上太久,晌午之前,果然有人上门来,是御前总管原璁。

  簪缨不许人惊动麾扇园,自己亲出府门应对。

  中门大开,原璁望着伞下一身白襦纱裾的少女,心下微怔,只觉她气质清华,静沉如水,宛若寒月白梅无端开在六月盛夏里。

  与前些日子他随同陛下暗夜来访时见到的女子,又有不同。

  但好在出来的是小娘子,而不是大司马……说起原璁到这新蕤园来的几次经历,真是一次比一次胆寒,他忙不迭哈腰笑道:

  “奴才见过小娘子,小娘子安好,太妃娘娘安好,大、大司马安好否?原是边防闹了些小误会,陛下备了上好的龙团,请大司马进宫品尝,都是自家人,把话说开便是了,不知大司马方不方便?”

  簪缨当头冷笑,“如今后位上的那位姓庾,不姓卫,说自家人,太近了些。据我所知,家舅眼下却不大方便,只因昨日显阳宫的人不懂事,冲撞了

  家舅的心情,这会儿还闭门不喜。我还奇怪呢,怎么是公公你上门来,想要请人,难道不该是显阳宫省一省自己哪里做得不好,才惹我家舅父生了天大的气,亲自来登门赔罪吗?”

  这番毫不留情的语风,直撞得原璁五脏六腑打摆子!

  小娘子这话,一不敬皇后娘娘,二不顾及陛下,三又颠倒黑白地把大司马得罪显阳宫,说成显阳宫得罪大司马,还敢要皇后宫里来赔罪……

  她是不知昨夜显阳宫里发生了什么骇人听闻之事,那殿里的血腥气,到此刻还没干呢,皇后娘娘到此刻还没醒呢。这倒是谁拿谁的脸面当鞋底了踩呐?

  从前也未见傅小娘子如此厉害,如此口齿伶俐,如此大逆不道。

  莫非真是近朱者赤?

  原璁忽然想起临出宫之前,做礼部侍郎的谢氏子弟大胆上禀:“缨娘子是功臣之后,又得深明大义的郗太妃祖孙青眼,必非奸邪之辈。既然她肯容留大司马为邻,那么是否显阳宫确有不当之处?毕竟缨娘子养在后宫十年,却一朝毅然退婚,与皇后娘娘决裂,其中未尝无有个缘故。”

  原璁还记得当时陛下听完,脸色很差地将这话含糊了过去。

  再与小娘子方才之言一比对,原璁心中惊疑不定,忽有一种预感,今后的差事,只怕越发不好当了。

  他勉强笑道:“小娘子这话……是能回复给陛下听的吗?”

  簪缨扫他一眼,“原公公是年纪大了耳背,还是记心差了口齿不清?你问也问了,我答也答了,有何不可回复?”

  原璁苦苦一叹:得,如今这小祖宗的口条都快赶上顾御史了。

  枉他想做个从中斡旋的好人,却是自讨没趣。此次过来,陛下的意思本就是要他万事好商好量,切莫惹火大司马。

  而今,既吃了个闭门羹,便欲回宫复命 。

  忽听一道低苦的声音在巷外道:“你就这般护着他么。”

  随着话音,李景焕带领东宫左右校尉,靴履沉肃地出现在青石路口。

  濛濛细雨,濡湿太子的英朗眉宇。他看见站在朱门槛内的女子一瞬,有万箭穿心之痛。

  那段父皇病丧、他登基为帝的记忆,终于让他不得不承认,他所想起的一切,不是一场凭空而来的梦境。

  因为即使在梦里,他也绝不会有弑父的念头,何况后来他利用唐氏之财,兴兵整肃世家,王氏反叛,各州也频频起义生乱……

  两年后,天下大乱。

  李景焕蜷起手掌,而他的阿缨,因他情怯不敢去见,被困在萝芷殿整整两年。

  他脚如灌铅登上台阶,这些日子,他想都不敢想她那两年是怎么过的,那一刀一刀是怎么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