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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簪缨目光一刹锋亮。

  是啊。

  前生过得太苦,这一世,她多忍一寸锋芒,都是对不起自己。

  那些安枕于宫闱的至尊之人,帝后、太子,高高在上,晏居逸寝,以为她离开皇宫讨回珍宝便足够了吗?

  不。

  他们以为她看到他们或怨恨、或后悔、或遭受损失、或尝到教训,便出了这口气吗?

  不。

  他们以为她守着母亲留下的财富与他们老死不往来,远走高飞做个无忧无虑的富贵闲人安度余生,便于心足矣了吗?

  不啊。

  皇后故意养废她,无仁无慈,心机歹毒,贪刻无餍,不配母仪天下。

  太子前世致使烽烟四起,江山大乱,国将不国,也不配为储君。

  簪缨身上麻缞丧服尚著,鬓上素绢花钗尚簪,冷静的双眼如鲜冰玉凝,素雪珠丽,望向眼前为她阿父翻案的年轻书生,翩展大袖,郑重长揖。

  “废皇后,黜太子,倾覆东宫,我正有此意。先生有何良策教我?”

  从重生的那一刻起,她便一直在等这一天。

第48章

  第一次见面, 沈阶跪在中君门前,簪缨坐在一街之隔的马车上,未曾露面,便用十金买简救他母子于水火。

  第二次见面, 沈阶在乐游苑的外囿受高族子弟凌欺, 簪缨立在曲水桥亭上, 朗朗念出那句他写来无人问津的赋辞, 引得左右名士纷纷询问,此佳句出自何人之手。

  第三次见面, 他看着她面无表情刺了害父仇人二十二簪。

  这是他们的第四次见面, 小女娘折节下顾, 向他揖礼。

  要说从出生起便一直被人踩在脚下的沈阶心中无触动,是假话, 他从那枚对他矮下一头的轻颤珠花上敛回视线, 回以一礼。

  沉静道:“小人欲教女君的第一事, 便是:不必对小人如此客气。女君是用客卿, 而非请西席,小人不过是为女君出谋划策一徒尔,当不起那一‘教’字。”

  簪缨一静后道:“既如此,何以称‘教我第一事’。”

  沈阶会心弯弯唇角, 说是,“小人失言了。”

  簪缨却不曾笑,向外道了声开门。春堇守在门廊外, 早觉得这少年来得古怪,闻声忙将门扇打开, 见无异状, 方才放心。

  堂门一开, 一头白狼悠悠拖尾而来。转过沈阶身旁时,白狼长尾扫过他穿着布履的脚背,顾首,龇牙,露出寒白的一截断齿。

  从沙战退伍的凶兽,自带煞相,不是一般的山野群狼可以比拟。沈阶身形微僵。

  簪缨恍若未见,比手请沈阶在侧首就座,自己跽坐在正首案后,又道奉茶。

  她将狼招到身边,轻抚白狼颈鬃,不轻不重道:

  “阁下既不以先生自居,我便不多礼了。当日阁下京兆府敲府鸣冤,于身有恩,早先想着,等先家君的后事料理完后,再登门拜谢,不想阁下今日前来投名。既然身份换了,我心里有一桩疑问,想向阁下求证?”

  沈阶颔首,“女君但问。”

  簪缨看向他,“若你当日得知陈留真相时,处在和褚先生相同的境遇——我在宫里,大司马也不在京,周燮虎视眈眈,四周危险密布,一敲登闻鼓只会引来杀身之祸,你还会不会出头?”

  沈阶眼里闪过一瞬惊讶。

  簪缨坦然地回视。

  若对方只是帮她父亲昭雪的恩人,那么簪缨论迹不论心,对他只会有感激,将来无论沈阶想要入仕为官,或扬名立事,只要他提出,她都会想法子回报他。

  但如今沈阶舍了那一条看似容易的通途,冒天下之大不韪前来投她,她对待他的态度便不是待恩人,她首先要了解此人的心性。

  沈阶只犹豫了一息,便实话实说:“不会。我会以自己的命为重,死守这个秘密,不向任何人吐露,只待时机翻转的那一日。”

  “如若永无那一日,”少年抬头,眼神锋利直白,“我便一辈子都不说。”

  这是他和褚阿良互相看不上眼的根本所在。他们本不是一类人。

  簪缨没有意外,点头慢慢道:“所以你当日说报我青眼之恩,不尽不实。”

  沈阶承认:“确实不是报恩,是投诚。愿使女君看到小人的能力,纳用小人。”

  簪缨抚狼的手定住,瘦孱未消的脸上一对乌眸光采醒目,语气清淡:“所以,方才你的话也不真——你此来预计的不可能是两条死路。阁下少年英才,心有成算,不会做无把握之事;阁下事母至孝,也不可能毫无准备便抛下令堂来冒险。”

  沈阶哑口无言。

  簪缨露出一个不怎么真实的浅笑,“阁下是一位机致精巧的聪明人。”

  她便不怎么聪明了,只不过阿父留下的注疏,也曾挑灯读过几篇。“你一来,便戳中我心底的想法,再拿大义凛然的话激我,便觉得我一定会对你

  另眼相看,是吗?你觉得你挑了个好拿捏的主子,可以凭借你的三寸不烂之舌,让我言听计从,做你登云梯,是吗?”

  “沈阶。”

  年轻的小女娘第一次叫他名字,直视沉默的布衣男子,一身弱质,透出强势,“我等你给我一个解释。”

  麾扇园空屋,亲卫抬着水桶,进进出出清理地缝里的血迹,卫觎同军师就随意地坐在牛皮马扎上。

  徐寔经主公一提点,思来想去仍觉震惊,“主公的意思,小女娘不止想讨要公道,还想……”覆灭东宫?

  “灭了,才叫讨回公道。”

  卫觎身上裹着长裘,不复见片刻前失控的疯狂,只有眼尾眉梢透出来一点冷餍。

  “你别装相,你之前不是没怀疑过,只是不认为一个小女娘有那等魄力罢了。”卫觎看军师一眼,懒懒垂眸,“她的定气,比我当年强。”

  徐寔被他戳破,便也笑笑。

  上一次主公反问他,小娘子在乐游苑里讨要蚕宫意欲何为时,他心里确实闪过这个念头,只不过太虚无飘渺,自动便忽略了。

  当年大将军十五岁灭庾氏宗族,而今小娘子十五岁又要反东宫,说出来,都是一意孤行后手不接的倒逆之事,胆气是不小,可风险也与之俱存。徐寔平生谋事,喜韬光喜稳妥喜周密,自然便不往那处想。

  而且后者能不能成事,目下还要两说。

  除非大司马抛下京口那头,一味陪着胡闹。

  徐寔悄悄转眼看向神思不明的大将军,正思索劝说的措辞,林锐进来,向卫觎禀报了几句东堂的事。

  徐寔在旁听了一耳朵,听说那个击鼓告状的寒门子来拜见小娘子,两人还闭门密谈,徐寔小心地看了主公一眼。

  卫觎却没什么反应,淡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徐寔皱起眉,“大将军那日说,这位沈郎君在衙门里从容不迫,条清缕析,逼得姓周的露出马脚,应非等闲之辈。难不成,他也洞察了小娘子的心思,小娘子也肯用他?”

  卫觎还是淡淡的,“随她喜欢。”

  徐寔不懂了,“大将军放心在小娘子身边搁这么个不知根底的人?再说,小娘子既肯寻求外人,为何不直接来找将军?”

  卫觎长睫恹恹下瞥,指头摆弄着一枚铜纂,半晌方道:“她若来找我帮忙,在她看来,是拖累了我,是亏欠,是求人;用别人,是御人。二者天差地别。”

  他知道,她心里头有过不去的结,别扭着,不愿走依附他人的老路。

  所以他即使察觉了簪缨的打算,也一直装作不知,不去戳穿她。

  徐寔听罢喟叹一声,原来如此,论对小娘子的了解之深,没有人会比大将军更用心了。

  他想起小娘子幼年经历的那些事,不由又眯紧双眸,心中哀怜。一路谨小慎微长大的孩子,忽然遇到了一个由着她随心所欲的靠山,反应却不是肆意欢喜,而是生怕自己连累到这个来之不易的亲人,反而变得小心翼翼。

  那个人若在天上得知,该是何等心疼……

  徐寔不敢想下去,放轻声音道,“大将军打算如何?”

  “再留一个月。”卫觎道,“传书回北府,令谢榆携我绿沉槊来。朔风、易水两营撤出淮水线,回防北府。广陵十营各抽调一千精骑,分别卡进瓜步、寿阳、江陵、西陵,助守荆豫。北府军,”卫觎眸子敛芒一缩,“向京城全线内收六十里。”

  京口作为南朝都城东北门户,距建康不过五舍距离,内收两舍,与大军压境何异!

  更别说全面撤走防淮军营,相当于对北魏胡人门户大开。

  徐寔揪着胡须正要开口,卫觎又道:“军师不必多劝,北边不敢动——动了更好。我命里,大抵还容得出一个月

  闲散日子来陪陪她。

  “多了我也没有了。”

  听他说得如此萧索,徐寔只剩苦涩的份儿。

  又听卫觎道:“葛神医,派人尽快找到其行踪,带回建康。”

  徐寔闻之即了然,大将军寻找神医为的不是自己,据那宫人交代,庾氏给小娘子用下的丸药不知何物,又何以使人一夜之间失去记忆。想当初大将军回京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带小娘子去顾氏,怕的便是这个,然而精通歧黄之术的顾公却不曾诊治出来。

  就像当年,顾老也诊不出将军体内古怪的蛊毒,还是请来多年好友葛神医为将军把脉,才知此为羯人蛊。葛神医翻遍古籍医书,历时一年之久,方配出了那七味药引做解药。

  只可惜,配方不易,寻找奇珍药物更难,时至今日还有两味药苦搜不到。

  屋里静了一刻,徐寔开腔:“我只在想,大将军回京后除了第一次拜访顾公时,还能坐下来好好吃顿饭,后头几次谈事,都被顾公撵了出来。如今这一变防,宫里怎样先不说,想得到顾公的支持,就更难了。”

  卫觎静了静,嗤一声:“南人偏安贪逸久矣,满朝文武,何人知我。”

  可没人支持,仗就不打了么。

  可若连自家人都护不周全,再说什么收复汉土之志,就全是屁话。

  卫觎一低头,就能看见地上未涤净的血,就会想起方才听到的字字句句,喀然一响,是齿关咬合声。

  他努力压制着体内凶戾,低下颤眉对军师向外挥了挥手。

  东堂。

  沈阶沉默得过久了。

  他可以指天为誓,并不曾低估眼前的女郎,一个敢于与天家为敌的女子,尤其还是一个方及笄的年轻女子,无论如何,都值得人高看。他虽非名门出身,亦有傲骨,绝不可能屈身于一介庸主。

  那句君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之,不是戏言。

  但沈阶还是被女郎的一番诘问噎住。

  “是以,”沈阶有些啼笑皆非,“女郎最开始向我揖礼问策,实是示弱于敌,并不曾全然信任我,而是想麻痹我露出真实面目吗?”

  簪缨微笑浮浮,神色天真:“我又不知兵法,不懂得郎君所言何意。”

  沈阶于是低头无声一笑。

  他没有低估这位女郎,却还是低估了这位女郎。

  再抬起头,少年眼中多了雀跃的灼烁光芒,掸袖起身,向簪缨心甘情愿地折腰。

  一揖到地。

  “实是小可失礼了。女君,我承认,我此前所言有虚,但我绝不敢拿捏女君什么,我敢来,只是因为笃定一桩:女君心软,不会随意取人性命。”

  簪缨声音微凉,“心软原是过错。所以你便利用我的心软,达成你的目的。”

  “不。”沈阶漠拓藏锋的眸子凝过去,与那绝美女郎的视线相接,他的眸光又顷刻轻于水雾,包裹着一层漆黑的湿润。

  “我是来做让女郎不心软的那把刀的。”

第49章

  簪缨心中兀跳, 眼底炙起一簇凉焰,旋即又灭。

  沈阶见女郎依旧沉吟不语, 无奈何, 将出门前与母亲的那番对话和盘托出,语气已算得上掏心掏肺:

  “小人不否认自己的私心,但我的私心都摆在明面上。当今时世, 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寒人想做出一番事业, 难比登天。当然,依那些高阀世家的心意, 恨不得世上寒人个个都安分守己供其驱役,偏不巧, 小人生来骨头就比旁人硬二两, 耐不住一世劳苦,咽不下糟食糠饭。今识女君魄力, 愿附骥尾, 追随女君从事。

  “既为女君谋, 自当事事以女君为先。至于小人这一心是明是暗,我有一语可解君疑:大司马。”

  簪缨先听他提及稻梁谋、功名谋、天下谋三事,在心中暗暗点头,想他阿母也不失为一位睿智的慈母;又听他慨慨之言,却是胸中早有不平沟壑;忽听他提及大司马, 簪缨目光微微一动。

  便听沈阶接着道:“那日在京兆府,大司马在看到褚阿良的面孔那一刻, 已知其中有内情, 却依旧允让小人献丑, 质问周氏与傅氏揭开真相,大司马,容才。

  “大司马既洞若观火,又岂容有人欺瞒女君,阶又岂敢在真人眼皮底下匿藏私心?是以请女君放心。”

  “我不是什么女君。”

  簪缨面色澹然地看着侃侃而谈的男子,慢慢思虑道:“话说在头里,先家君追封为国公,我依旧是商籍,且也不准备再入士籍。我与东宫母子之间说到底是私怨,我是无心扶植旁者的,你想以此搏个功名,是南辕北辙。”

  沈阶很平静,“路只能选一条,小人已经选定。”

  簪缨抚摸狼颈的那只手掌微蜷,“真想跟着我?”

  沈阶淡淡笑了。

  “跟啊。”少年声息吐得很轻。

  主择卿客,卿也择主。有这一答,再问便多余了。

  簪缨看了他两眼,挺直的背脊悄悄软下去一点,嗓音不再故意紧绷,“以后别小人小人的了,先生之字?”

  沈阶睫宇微簌:“蹈玉。”

  勉自强而不息兮,蹈玉阶之峣峥。簪缨近日恰读到过这句辞,道声好,“我记下了。今日你先回,待安顿好家里,愿来府上住也好。”

  沈阶心头大石落定,同时轻轻一顿,“女郎不问策?”

  簪缨笑道:“先生急于卖策否?”

  沈阶会心地抿起唇角,又一揖首。

  告退之前,他不着痕迹地瞥了眼女郎的右手,返身而去。

  簪缨等他离开了,方悄悄松开搭在狼背上的手。

  白狼的一团鬃毛,早已被汗水濡成转嗒嗒的一团。

  簪缨轻吐一口气,心道,应算撑住了吧?

  门阑外的阿芜,一直好奇地偷偷留意着这个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男子,看他个子高挑,又见他面容轻稚,在心里默默推测这人及冠了没有。

  胡思间见他向外走来,迎着朝阳的双瞳好似印进了两个浑圆的金圈,灼灼如新,小婢子心头怦跳,连忙低下头盯着自己鞋尖。

  却是簪缨忽想起一事,对着沈阶后背道:“此事莫让大司马知晓。”

  沈阶诧异地回头,知道女郎所指的是她要对付东宫之事,犹豫了一瞬,应诺。

  他迟迟地走到门廊处,将要迈履出堂,想了一想,到底转身走了回去,无奈道:

  “女郎,私以为,大司马是知道的。”

  簪缨蓦然定住。

  这下不仅是手心,连她后背一瞬都沁出汗来,脱口道:“不可能。”

  “……女郎对大司马公有何误解?”沈阶耐心地解释,“大司马坐镇中军,正奇之法令北朝闻声侧目,调十万以上兵将如臂使指。

  于今同住一府之内,不离女郎左右,对此,怎会一无所察?”

  ……

  沈阶去后良久,簪缨发呆良久。

  她此前力弱,知道心里的那个念头太过冒险,所以虽恨极庾氏,也一直将此事压在心里,连杜掌柜都没敢告诉,更别说是小舅舅。

  她总觉得,一旦被小舅舅晓得了,他要么会二话不说地接过手,不许她再沾手,要么会训斥她胆大包天。

  所以她一直将口风瞒得很紧。

  沈阶的那句话,那日她依稀也听徐先生说过——难道她当真不了解小舅舅吗?

  难道小舅舅早已经察觉了,却忍得住不说她?

  簪缨扭着眉心纠结,俨然稚子气,哪里还有半分片刻前的从容。

  想来想去,她向外道:“春堇,你去麾扇园找到林参将问一问,大司马的病势好些没有,是否在休息。悄悄的,莫惊扰到大司马。

  “哦、还有,上次给郗娘娘做云糕团子的糯米粉,石蜜霜应是还有剩的,姊姊为我备着。”

  吩咐完两事,她无意间低头,与狼的眼神对个正着。

  这头活了一把高龄的老狼仿佛通灵,一对熠眸竟似玩味。

  簪缨当即在它被汗濡软的地方撸了一把,“怎么了?这次又不是糖汁子,不许看我。”

  这日傍晚时分,簪缨精心做了四样小食,装进蝙蝠纹红木食盒里,亲自拎去麾扇园。

  通报进去时,卫觎正坐在鼎前烤火。

  簪缨小心地走进屋子,外头炎气未消,满屋烛火笼着四鼎炭火,扑面的热。

  她看见小舅舅身上的大氅,神色黯下来。轻手轻脚地把食盒放在他手边就近的地方,轻声细问:“小舅舅你好些了吗?”

  卫觎深浓的眸光轻落在她脸上,足有半刻,声音蔫里带着轻溺,“出息了,进门还学会通报了。”

  他在揶揄她瞎客气,可簪缨这会儿不敢不客气。她瞅瞅小舅舅,从他的脸上也分辨不出他到底知不知她的秘密心事,嗫嚅着,掀开食盒的盖子。

  “这是我做的糕点,小舅舅尝尝。”

  卫觎视线下瞥,“你亲手做的?”

  簪缨在他旁边的小胡床坐下,酝酿着引出话题的切入口,乖乖点头。

  “甜吗?”

  簪缨又点头。

  ——“小时候小娘子喜吃甜,娘娘便不许她多吃……”

  ——“小时候傅郎君曾扎过一个纸风筝给小娘子,小娘子喜欢得什么似的,娘娘不喜,纵许崔娘子踩坏了,小娘子捧着破碎的纸鸢伤心,跑到娘娘跟前告状,娘娘训斥小娘子不可玩物丧志……”

  ——“小娘子从傅家老宅带回几本成忠公的旧书,皇后娘娘见了,没过几天书便没了,换成四书女诫……”

  卫觎在袖内搓了搓指腹上的茧,很轻地拈起一块,放进口中。

  身边是小女娘亮晶晶的眼神和期盼的声音,“好吃吗?”

  卫觎控制着呼吸没转头,他从未如此慢地嚼咽过一样食物,全部吃净,方道:“好吃。以后别做了。”

  簪缨愣了一下。

  随即明白过来,小舅舅是心疼她亲自动手劳累。

  想从前她给宫里那家子做了那么些年糕点汤水,他们只会夸她蕙质兰心,手艺精进,还说什么吃着比御膳房的味道还好,哄得她心头美滋滋,三天两头地往小厨房钻。

  轻贱不值钱。

  只有珍而重之的人,才会说这种貌似不近人情的话。

  她自然不会再那样傻了,只是没道理别人都吃过,小舅舅还没尝过她的手艺。

  听他如此说,她颇为认同地点头,“不做了,有这费事功夫,我多看两页账簿也好。小舅舅若爱吃,唐记

  下头甘来铺子的点心味道一流,我带给小舅舅。”

  卫觎神色略微转霁,忽而窗下烛苗微闪,一声闷雷滚过天际。

  他目光紧缩看向簪缨。

  却见她浑若无事地收拾着食盖,手腕稳当,还琢磨着自己的那点小九九,轻睇视线试探道:“小舅舅,白天有个人来找我,你知道吧……”

  “不怕打雷吗?”

  看着那张浑若未曾受过伤害的恬美脸庞,卫觎一腔气血反而失控,以掌抵膝,喉声炽哑。

  白天那帮狗东西说,她小时候最怕雷声,庾灵鸿故意将她留在漆黑的寝室里,不点灯烛,也不留人伺候。她哭不敢哭,动不敢动,缩在床角抱着自己瑟瑟发抖,庾灵鸿再派人找太子进去点上灯。太子疑惑问起殿中为何无人,庾氏却说是小孩子闹脾气不要人陪,以此,一点一滴养出她对太子的依恋。

  卫觎忽然觉得,把他们跺成肉泥还是太轻。

  祸首庾氏,又该如何处置,才能消他心头之恨?

  簪缨知道小舅舅在病中的样子和平素不同,更颓淡一些,对他问出的奇怪之言也未当真,回以莞尔:“我不是小孩子啦,哪里还怕。”

  她话音刚落,又一道雪亮的闪电划下屋檐。

  在雷声响起之前,卫觎霍然以双指挑落肩头的墨毛裘领,长身而起,双手捂住她双耳。

  长裘坠地,迅雷及时掩耳,未惊动她一分。

  高挑的男人将娇女大半个身子揽持入怀。

  状似擒敌,又像相拥。

  簪缨一瞬瞠大眼睛,呆呆地在他手心里,没被雷声吓到,却被他滚热的掌心烫到似的,惊道:

  “小舅舅的烧怎么还没退?”

  声音出口自己却听不到,卫觎将她捂得严实。

  他目光清凉如水,静静看着一颦一惊皆生动活泼的小女娘,心中想:若他从小将她带在身边,她会长成什么样儿。

  “那年我打算带你走,有个人对我说,你的事不归我管。”

  那个人问他,小孩子娇气稚嫩,他要怎么养她?若他从军,是否要带着阿缨从此颠沛流离?皇室忌惮他带走唐家遗孤,天南地北搜寻他,待阿缨懂事了,是否要日日为他担惊受怕?比起这样的日子,把她安生留在京城里过安逸日子,为何不可?

  “阿奴,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