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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要自己的身体再这样弱下去。

  能自己掌握的东西,通通要握在自己手里才好。

  饭后,女使秋葵在净室备好了沐桶,簪缨也道不必。

  秋葵惊异地看向春堇,小娘子每逢出汗必要汤沐,夏天尤其如此,一日三浴也是有的。今日天气炎热,何以竟破例了?

  “身上也不觉怎么热,撤下去。”簪缨挽起大袖,略松开腰上的绦带,细柔的指头捏住丝帕,轻拭刘海下闷出的薄汗。

  后背多少还是感觉有些黏的,但簪缨想,必是她从前活得太娇的缘故。想阿母从前舟车奔劳地去各地谈生意,难不成也一日三沐吗?

  眼下有比洗沐更重要的事情,她唤了声春堇姊姊,“过去杜掌柜贡进宫来多少东西,都是由姊姊过手入库的吧,列张单子来,我想瞧瞧。”

  连午觉也不歇了?春堇闹不清小女君的心思,今日从清晨起来,她便隐约觉得小女君有些不一样。

  放在从前,像这些中馈庶务,皇后娘娘不曾教,小女君也不感兴趣,是半句也不过问的。

  不过凡是小女君的吩咐,她皆不违背,应了声喏,着手去统计数目。

  这一统计不要紧,原来簪缨入宫十二年,杜掌柜身为唐氏商号在京城的首席大查柜,每一季献给小主子的用物都极为可观。

  从衣食日用到赏玩玉瓷,再到文房之物闲玩之器,只有想不到的,没有杜掌柜寻不来的。

  直到向晚,熊形青瓷灯槃的油膏都添了两添,春堇的单子还没有列完。

  在她右手边写满字迹的竹简,已经从书案这头铺展到那一头,余者堆委在地。

  簪缨让春堇且歇下,到次日,她在窗下啜着菊花饮子,命仆从先将竹简上罗列出来的有一样算一样,通收到箱子里。

  期间陆媪过来,见殿里翻箱倒箧的,先唬了一跳,弄清状况后诧然揶揄:“小娘子还未及笄,便等不及要将嫁妆搬到东宫去了。”

  待她转身看到排在耳室的五口红漆大箱,敞开的箱口皆般般堆满,什么紫毫金砚,牙梳宝镜,凤履蝶钗,云锦翠玉,随手拿出一样都是不俗之物,又不由得咋舌。

  簪缨撂下盏子,清软的嗓儿慢慢吐出话音:“我自幼失父失母不假,论到备嫁,却也有人替我张罗,没有上赶子自备,惹人说嘴的。不过是些随常戴的玩的,傅姆从来教我尊卑有序,谨言慎行,今日倒以身作则?”

  陆媪听得老脸一热,自讨了个没趣。

  心里讪讪想:便是一门公卿之室的嫡出娘子,怕也不拿出这等份量的嫁妆。而如此令人眼热的家当,啧,在人家眼里只不过是随常用的玩的。

  这边的风吹草动,没一时就传到了显阳宫。

  庾皇后听后没当回事,反问陆媪:“太子是不是自昨日离开玉烛殿,就没再去过了?”

  陆媪道是,随即反应过来,“娘娘的意思,傅小娘子是在使小性儿呢?”

  “还能如何,左右这点子出息。”

  庾皇后挑逗着笼架上的鹩哥,无奈地想,这孩子头脑不随唐素,也不随

  她那死在边关、虽无足智到底有几分愚勇的阿父,真是一根朽木。

  她也不想想,大晋的太子,将来要承继大业,彪炳青史,岂能终日温存小意,围着个女人打转?

  不过自己要的不就是一根朽木吗。

  “随她去。”庾皇后眼底闪过一抹微芒,她一手调理出的人,再扑腾,还能翻出自己的手掌心不成?

  及笄过后,一切也该尘埃落定了。

  接下来几日,簪缨闭门不出,一门心思录入玉烛殿内所有姓唐的物件。

  春堇记心出众,哪怕是几年前的一对耳珠,一双银箸,她也能记清是何年何节送入宫中,又放置在何处。最终拾掇齐整,足足装满了八只红木箱。

  这还不算多年来簪缨孝敬到帝后宫中的。至于东宫,更不必说,太子喜欢孤品字画与佳笔好砚,还有她往日打的香囊印绶、做的茶饼香篆,巴巴送去的何能斗量?

  坐在一下子空旷许多的寝殿中,簪缨轻衣缓带,静听窗外鸣蝉嘶嘶。

  听着听着,突然就笑了。

  她如今才算明白,杜掌柜这些年坚持提供她在宫中所需的衣食用度,从来不动宫中分例的原因。

  这是一条退路,也是为她准备的底气——她这十年吃的喝的,穿的拿的,所费皆是自家银钱,她,不欠这宫里一分一毫。

  反而是唐家,倒贴了半座内宫的人。

  “小女君,您……怎么了?”春堇立在席旁,只见小娘子往日那双罥烟含春的眉眼,陷入一种孤簌的寒寂中,虽说在笑,神情却比谁都苍凉。

  她的心都不由跟着往下坠了一坠。

  簪缨下意识摩挲右臂,“春堇姊姊,你愿意一直跟着我吗?”

  春堇愣了,她本就是受皇后娘娘之命,一直照料小女君的,不消多言会一直跟随主子呀。随即,她联想到这两日小女君身上的不同寻常,心里突地一跳,望向簪缨。

  很快,春堇跪下道:“奴婢愿一直追随小娘子。”

  若非女君求情,她如今已经烂在永巷了,尸骨有无人收都不知道。

  她不是不知恩的人,这份恩情她一直铭记着,哪怕粉身碎骨,也当回报。

  簪缨想起了前世,最后陪在自己身边的便是春堇。

  她何尝不清楚,春堇和秋葵、陆媪她们一样,都是皇后挑选的人……唯一不同的是,只有这个姊姊,会在太医为她割下腐肉时,忍不住避开视线默默流泪。

  在那座荒苑里,只有春堇会问她,小女君疼不疼?

  疼啊。

  簪缨扶起春堇,屈身以大礼相拜:“如此,阿缨有一事欲托付阿姊,恳请阿姊为我周全。”

  簪缨的生辰在五月十六,就这么足不出门到了五月十五,她坐得稳,东宫里却有人坐不住了。

  “她今日还是没来?”

  李景焕年前接掌了吏部,监理官吏定品、复勘、陟黜等事,这日他从衙署回宫,看着与早起离开时别无二样的空空案几,脚步一顿。

  东宫内侍李荐,一眼便瞧出太子神色不豫,屏着呼吸摇头。

  自从初八那日从玉烛殿回来,太子殿下每一天都要问一遍同样的问题。

  但傅小娘子没来,就是没来。

  “回殿下,不止东宫这边没来,听闻连中斋那儿,傅娘子也多日不曾去向陛下请安了。陛下以为傅娘子中了暑气,遣原公公去探望,结果,结果傅小娘子隔着门敷衍了两句话,面都没露……”

  李荐觑着太子的面色,一声小似一声。

  那位原公公,可是东西六宫大总管,陛下的心腹宠宦,连他都吃了闭门羹,这在往常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李景焕长身玉立

  在山水围屏下,手扣蛟龙玉佩,面沉似水。

  他的视线,犹然落在那张空无一物的案几上。

  傅簪缨从小便爱鼓捣些茶食糕点,做完总是最先送到东宫,这习惯多年不改。当年他每日下了学,不等进门,鼻端先嗅到一抹糯甜的香味,便知有只小馋猫儿带着点心过来了。

  小丫头馋嘴爱吃甜,可是食多了胃里又难受,吃不下的,便都送进他肚子里。

  一张食几上相挨的两席,她趺坐在旁,稚气的指尖捏着一枚桃花酥,凑到他唇边,伸展的柔柔腰肢一如凹弯的细柳。

  他不动声色,她便急,扑闪着长睫,手臂努努地往前蹭。待他张嘴一口吃了,小丫头眼里才溢出娇憨的欢喜,一对小梨涡盛出满盏的甜。

  比嘴里的糕更甜。

  少时为了这眼甜,虽不喜欢女孩子太娇,李景焕还是愿意配合她的小把戏。

  可人长大了,对甜食的钟爱便腻了。

  “你人来便是,不必啰里啰唆带什么吃食,孤不爱吃那些。”这是李景焕上个月才嘱咐过簪缨的话。

  不是让她不来。

  太子轻振衣襞坐在矮塌,眉心蹙起一团冷色。

  和谁赌气来?就因那日看见他同傅妆雪一道出入,便像小孩子似的闭门不出,指望谁去哄她?

  再说她何必同阿雪计较?

  李景焕还记得,他第一眼看见则安带在身边的粉衣女郎时,那种惊艳的感叹:原来一个女子的眼神,除了柔弱,也可以沉淀出一种令人动容的孤湛和坚韧。

  细问之下,方得知此女生在雍凉之地,母亡后跟着数万流民辗转流离了几千里路,茹草食莒,风餐露宿,才到得江南。

  说起这些经历时,傅妆雪没有流露出苦难的神色,熠熠的眼神反而带着种不屈的天真。

  李景焕当下便意识到,这是个与建康所有豪族贵女都不同的女子。

  尤其与娇养在锦绣堆里的傅簪缨不同。

  阿缨的娇弱,永远只是娇弱本身,天真不能吃苦,守礼却无情致。

  只不过为着年少时的情分,他一向纵着她。

  就是这般,还不乖,还要闹。

  李荐见太子将公文铺展在案,蘸饱墨汁的狼毫悬在上空,半晌却没落下,转转眼珠,提议道:“明日便是傅娘子的好日子,不如,殿下备样物件儿过去瞧瞧傅娘子,想必玉烛殿就高兴了。”

  依他的想头,两个人里,总要有一个先找台阶下去不是?

  李景焕却道:“诸般物仪母后都已备妥,她还缺什么不成?”

  话音方落,一滴墨珠啪地从毫尖落在绢纸上,洇成一团黑。

  倒像小时候兜她在怀里教写字,笨拙的奶团子在纸上涂出的黑疙瘩……李景焕看了片刻,抬笔勾掉。

  他吐息轻道:“再等等。”

  以他对傅簪缨的了解,她习惯了依赖自己,是诸事都要与自己分享的心性。李荐说得对,明日是她的大日子,今晚,她一定会忍不住来找他的。

第5章

  一忽儿辰光晚,到了掌灯时分,东宫殿内的落地青铜九枝灯都依次点亮。

  太子等的人也没来。

  李景焕捏捏眉心,扔开笔,穿着白锦袜在地心碾了两圈,问李荐:“什么时辰了?”

  那滴水的欹器分明就在他眼前。

  李荐躬身,轻声回答:“回殿下,已是戌时了,是否命人传膳?”

  “传。”李景焕道了一声。

  然而等晚膳布妥,他又不动箸,望着琐窗外越来越黑的天色,目光沉晦,不发一语,直到羹凉汤冷。

  李荐是第一等懂得揣摩主子心意的,略作思忖,命仆从撤去膳席,赔笑道:“殿下,膳房加热羹汤还需得一时,不如趁此功夫出去走走,权当散心了。”

  李景焕随即站起身:“此言有理,出门散散也好。”

  殿外的青石阶上月光如水,李景焕换了身简便的暗银纹素缎襕袍,踩方头屐,绕过中宫的御道,有意无意,往西边配殿去。

  走了一盏茶功夫,一座飞甍雕梁的轩宇便现在眼前。

  李荐故作惊诧:“呀,一不留神走到玉烛殿了。奴瞧着,殿里灯光还亮着……说不定傅小娘子忙于准备明日筵宴的事,到现在也没用膳呢。殿下何妨去劝一劝,同小娘子一道用些,毕竟小娘子平日吃得少,只有殿下的话才听得进去。”

  看见那片灯火,李景焕眼中已浮出一层氲暧的神气,却故意沉吟一声:“嗯,只好如此。”

  说罢,他脚下又略略踌躇一时,做足了端稳的样子,方迈步向玉烛殿去。

  屐齿叩在光滑的石板路上,声声清脆。李景焕闲庭信步而来,庭燎下值守的小内侍见太子殿下夜临,一怔,见过礼后,忙往门廊上传报。

  李景焕背手立在中庭,等着看那丫头开门跑出来的惊喜模样。

  他嘴角的笑意还未完全展开,眼前忽地一暗,却是窗内的烛光一倏熄灭了。

  太子笑容凝固。

  直棂门无声推开一隙,秋葵脸色为难地走出来,吞吞吐吐道:“请殿下见谅,我们小娘子……已经歇下了。”

  李景焕气得反笑,早不睡晚不睡,偏偏在他来的时候吹灭灯烛。七八日没见面,他好心来瞧她,她倒先使一顿小性子!

  沉默中,石壁柱灯曳出几缕晦暗不明的影。

  他忍了又忍,终是顾不得自矜,袍裾生风地迈上木廊,立在花窗下,临开口,又下意识放低声量:“你再玩闹?孤知你未睡,若不方便,点上灯,我们隔窗说几句话。”

  他看不清里头景象,簪缨在熄灯的屋里,却能清楚地看见檐下灯笼映照在窗上的剪影。

  她冷静地审视那道侧影,英颀,清贵,有风神。可惜如梦,如幻,如泡影,不可依靠。

  月中影非真形,皮囊下无真心。

  李景焕耐性等了半晌,屋内依旧是一片黑漆漆,静阒阒。

  “阿缨。”他自恃身份,做不出推门硬闯的行径,尾音却已染了几分不满,低沉道,“说话。”

  簪缨听得哂然,窗外这个人,再老成持重,到底是十九岁的李景焕。

  而自己追在他身后叫着“景焕哥哥”的热忱岁月,悠悠渺渺,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心掏空了,如今唯一记得的,只有他将自己推向城外叛军的绝情。

  一窗之隔,是一世之隔。

  窗外之人,却浑以为她在闹。

  当初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而今情尽,多说一字都嫌多余。透过窗子,只听李荐打圆场:

  “殿下,兴许小娘子当真歇了……”

  李景焕自然不信,他的耐心向来点到为止,消磨了温性的嗓音在月下响起:“行,今日不言语,有本事一世都别同孤说话。”

  言罢,人去,只留下一串赌气的屐齿声。

  等外头没了动静,春堇才敢在黑暗里开口:“女君,您与殿下……”

  她有心劝上两句,可一想到小女君交代她明日要办的事,又隐隐觉察小女君与太子殿下这一次,远不止小打小闹那么简单。

  清冷的月华洒进暗室,落在窗下少女一袭宽逸的白色中衣上。

  她柔顺的长发垂至腰间,用一条缎带松松系着,鬓影是无声的婉约。左手无意识抚上右臂的姿态,像一只幼弱的鹤在舔舐伤翅。

  虽然尚弱,却不自怜。少女清软的声音无甚波澜:“我与他之间,不过尔尔。”

  她现在要做的是好好睡上一觉,等到明日,便离开此地,再不要回来。

  及笄当日,天光才亮,玉烛殿上下便忙活起来。

  长寿索饼是厨房必备的,余者如筵宴上该穿戴的衣衫佩饰,薰的香傅的粉等等,都需近身侍奉的女官再三精心。

  簪缨清早起来,正逢司衣坊送来三套垂髾杂裾礼服供她挑选。

  只见其中一套是红罗裲裆,绣锦抱腰,配一条十二破单色石榴裙,一套缃白游广袖窄襦三绕曲裾,还有一套是湖水绿的纱襦,配縠纹碧罗裙。

  送衣来的掌司女官先福身给簪缨道喜,满面笑容道:“皇后娘娘宽慈,特命坊司制出三套礼服,说小娘子尽可随心选一套自己合意的。”

  “难得。”

  簪缨才睡醒,鼻音还软哝哝的,素着面庞坐在铜镜前,慵眉饧眸从镜中睇去,闲话般道:“这样鲜亮的颜色供我选,若不说皇后宽慈,我还当司衣局新开了染坊呢。”

  春堇听了这话,软履中的脚趾头直往下抠搂,不敢接口。

  掌司更是整个人愣在当场——这这、这叫什么话,指桑说槐的,可全不似欢欢喜喜谢恩的意思啊……

  然而两头都是主子,不是她一个七品女官敢过多揣测的。她却行退出廊外,正瞧见陆媪在庭中,襟边掖着块手帕子,忙着指挥小内侍们将彩壁辇车抬来。

  这是只等小娘子装扮停妥后,便直接抬辇去华林园。

  华林园比邻于中宫,在皇城的最北方,水生山麓,云起梁栋,是禁宫内最大的御园。庾皇后便将傅簪缨的及笄宴定在园里,又广邀士族大家的贵妇女眷来参宴,排场非同小可。

  阖宫上下皆知,今日是半点差错也出不得的。

  昨夜太子殿下过来的事情,陆媪今早才听到底下人来禀报,不过眼下,她顾不上去当耳报神——小娘子今日也不知怎么了,将秋葵支使了出来,单叫春堇一人为她梳妆,且闭门不让人看。

  就算女儿家上妆羞涩,眼看着开宴的时辰可快到了。

  陆媪左等右等也不见门开,心焦如焚,忍不住叩门催了几催。

  不知敲到第几下,终于,那门从里一开,束发及腰的簪缨扶着春堇手臂,袅娜而出。

  乍看见那身白,陆媪恍被一个九天轰雷劈到面门上。

  她疑心自己眼花,使劲地揉揉眼,然后小娘子身上那袭一尘不染的白衣,比方才更刺目了。

  “小娘子这是做甚,可知今日什么日子……春堇!你便是如此服侍小娘子的?”

  陆媪急得语无伦次,晋朝自立国伊始,品级制度森严,这无纹无饰的白衣多作为商贾之服、平民之服、僧道之服,更甚者,便是丧服。

  没人会穿白衣过生辰。

  而比起那身衣裳,更让陆媪胆寒的,是小娘子无动于衷的神情。

  她想让簪缨把这身衣服换下来,簪缨却道不,目光天真极了:“皇后不是让我自己选身合心的衣裳吗,这便很好。开宴的时辰将至,换衣也来不及。”

  她绕过陆媪

  乘上行辇。

  到底明面上还是玉烛殿的主子,陆媪拦不下来,目瞪口呆地看着辇去。

  半晌,她喃喃道:“老天啊,切莫出事……”

  华林园内丹槛绣桷,嘉木被庭,浓翠的烟柳间杂五彩花木,夏意正茂。

  筵席就设在水榭旁的三敞花厅中,既可以遮阳,又足以观景。

  庾皇后此日身着上青下缥深衣制翟服,衣上双绣翟鸟纹,领袖镶缘,系白玉珮,戴金步摇,一早去中斋面见过皇帝后,早早地来园中坐镇。

  小辈过生日,帝王若亲临,恐折她的福气。于是李豫提早送了份贺礼来,其余的,就让皇后费心为簪缨操持。

  庾皇后自然要尽心,想一想,她为了这一天给足簪缨风光,亲历亲为操办了一月有余,又特意请甘太尉家的大妇作全福夫人,为她笄发,也算对得起那丫头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呀,便是生身之母,哪里比得上她这般周全呢?

  正想着,遥遥见一顶彩辇绕过水榭而来,华扇下的庾皇后微微一笑。

  历来规矩,小辈过生辰要给长辈磕头的,她只等着簪缨来拜。

  然而看着看着,庾氏忽觉有些不对,那辇上头穿白衣的是谁?

  及近,白衣女娘盈盈下辇,腰柔体弱如有西子之症,冰肌玉骨不胜霜雪之姿,不是傅簪缨又是哪个?

  庾皇后怔忡几息,眼中的不可思议几乎化作一柄利刃。

  她腾然起身:“阿缨,你穿的是什么?!”

  簪缨对着阶上之人,轻轻仰起头。

  乌黑的刘海覆住她双眉,使少女神色愈显纯真无邪。

  “蒙皇后多年教诲,言,‘冶艳衣妆不可取,素衣洁服以为淑雅’,簪缨十几年都是这样穿过来的,今日同样听从皇后的话,著素而来,有何不妥?”

  从小到大,司衣坊送到玉烛殿的衣裳颜色,不是缃色便是浅青,要么便是各色的白:月白、玉白、酂白、旧粉白……

  小时不知爱美,以为本该如此,于是簪缨穿着穿着便习惯了。遇到杜掌柜进献茜红或碧绿的锦缎入宫,她偶有动心,庾氏一句“太艳了,不适合你”,她便打消心思,继续乖乖地穿她终年如一色的素净衣装。

  “你……”

  庾皇后不认识似的凝视簪缨片刻,眼色几变,勉强笑道:“好孩子,平常是平常,今日是你的好日子,穿身喜庆的方好见人。太子稍后也来,让他看见你鲜衣靓服的容姿岂不好?”

  她搬出太子来,簪缨更不为所动了,嫩指轻捻纨扇,依旧慢吞吞的语调:“不成,说话间客人便至,我去换衣,岂非失礼。”

  她愈是慢,皇后愈着急,心头疑云更大,却没法子发火,只得耐心劝说:“怎么会,你是今日的小寿星,纵使有什么,母后替你解释,阿缨快去罢。”

  “不是这话。”

  簪缨低头理衣,“都道我是皇后教出来的,我失了礼,背后被说嘴的是皇后。且我以为,这身衣裳很好,难不成我不穿绿锦红罗及笄,旁人便会以为皇后苛待我?皇后大可不必如此多心。”

  庾皇后喉咙一哽,被噎得不清。

  话说到这份上,她若再听不出簪缨意有所指,就白掌了十余年的凤印。

  怪不得,早先鹧奴说簪缨变了样子时,她还未往心里去……想不到真是人大心也大,开始有自己的想法了,还偏偏挑在今日闹起牛心左性!

  她多年的道行,又岂能被一个小女娘压制?

  庾皇后终于收起笑脸,拿出凤仪天下的威严,睨目冷道:“敬顺之道,为妇大礼,今日礼成,你便是李家新妇。你不听母后的话,难道想忤逆!”

  簪缨见此声色,心中不禁一寒。

  是刻在骨子里的恐惧啊,儿时庾氏一旦板起这张面孔,她便不敢再哭,不敢再笑,不敢再犯错。

  随后,这个女人再将自己抱在怀内,喂颗甜枣,百般哄慰道,我都是为了你好,自己便连怨恨都没有了。

  重活一世,连死都经过,这片阴影居然还如蛆附骨地存在。

  可她不能退缩,今日这场戏,无人能给她撑腰,只有她自己撑着了。

  簪缨攥紧扇柄,慢慢抬起眼,露水样的明眸直视庾皇后,“何为不忤逆呢,不过是‘女人之常道,忍辱含垢,常若畏惧,卑弱下人。’皇后,托你洪福,《女诫》中的话,我比你熟。”

  向来唯唯诺诺的孩子,突然伶牙俐齿起来,非但已不称母后,竟公然以你我相称。

  庾皇后听在耳里,如蜂蛰肉,脸色阴云密布。

  正待让大长秋押着这不省事的东西下去换衣,仪门外忽然唱礼,王家太夫人到了。

  庾皇后面上闪过一层郁色,随即省神:今日贵宾云集,这些大族主母的眼里哪个不长钩子?唐家这块肥肉虽早早划作天家禁脔,难保没人暗地里惦记着。

  不论是陛下的意思,还是她的私心,今日都不能闹出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