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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她却不曾笑。

  见到他,也未如平常那般提着裙裾跑过来,亲亲热热地说话。

  那双清涧如雪的眼,没了逢迎神色,不知怎的,反而多了种矜冷冷的吸引。

  李景焕的凤眸在她眉眼间多停留片刻,难得匀出几分耐心,背手浅笑问:“那你喜欢什么?”

  女子喜爱之物不过是那些,她要什么,他吩咐一声送来,想也不是难事。

  傅簪缨立在高阶上,垂眼淡淡看了李景焕一眼,重复道:“太子,我不喜欢了。”

  这句话来得莫名。

  李景焕听后,心内突地一跳,愣神之际,傅簪缨已经收回视线,逶迤着玉色裙裾从廊子那头往蕊华宫去了。

  既得老天垂怜,许她再活一回,她不会再那样软弱无知。

  既然大梦已醒,那么她要做的第一件事,自当是退婚。

  退婚以后,还有几笔陈年旧账等她清算。

  剩下庭中的几人都有些怔营。

  漠然以对又不辞而行,这哪里是往日那端雅知礼的傅簪缨?

  李景焕望着玉色离去的方向,手指扣住腰间一枚螭龙镇海纹的汉白玉佩,翻转把玩。半晌,侧头问陆媪:“你们惹着她了?”

  陆媪已经纳闷了一早上,屈身赔笑道:“殿下,阖宫谁人不知小娘子是陛下和娘娘捧在手心儿的明珠,哪个敢惹小娘子不悦?”

  “殿下……”傅妆雪犹疑道,“阿姊莫非不喜欢我,应是阿雪方才说错了话……”

  “与你有何相干。”

  李景焕沉下眉峰,太子的面相肖父,与晋帝一样是剑眉凤目,隆准薄唇,肃起脸时自有一派天家贵气。

  想起方才傅簪缨佩在腰间的那把钥匙,他目色深晦。

  心头生出的几分怜惜,瞬间熄了下去。

  长大成人,倒会使小性子了。

  他随手将玉钗匣子递给傅妆雪,“这颜色更衬你,戴着玩罢。”

  “阿缨!”

  太子没追过来,傅则安却是绕过庭苑快步追上傅簪缨,唤她停下。

  傅簪缨不欲理睬,傅则安加重声音:“站着,阿缨。”

  略显严厉的一声,惊动两旁伺弄花木的宫人,见他兄妹二人如此情形,识趣地却行远避。

  天气热得恼人,短短一段路,傅簪缨背上已出了层薄汗。她蹙眉转头,脸色倒比身后那疾言厉色的还淡薄:“大兄有事?”

  正值弱冠年华的傅则安,风格秀整,博学蕴藉,素有“江离公子”之美誉。此日他头戴远游冠,足登笏头履,一袭青竹色的广袖褒衣,风流不输那些纵酒服散、挥麈清谈的名士。

  只是待他瞧清簪缨的脸色,当即皱眉。

  “你今日怎么了,何以对太子殿下无礼?”

  顿了顿,傅则安放缓声道:“宫里不比外头,阿妹身为傅氏女,须时时谨言慎行,不可自恃身份……”

  不愧为太学里最年轻的五经博士,教训起人信手拈来,气势纵横。前世簪缨也的确被这一套吃住,无论大兄说什么,她都乖乖点头称是。

  为了不给在朝中做官的大兄与二伯惹麻烦,她在宫中处处与人为善,不敢有一点张狂的地方,生怕给人留下话柄。

  就为个傅氏女的约束,为个太子妃的名声。

  结果忍来忍去,忍没了自己的命。

  傅簪缨抬头直视堂兄,软糯的声音里多了点好笑的意味:“适才之事,大兄道是我无礼?”

  此言如同提醒,让傅则安一下子想起阿雪方才在太子面前言笑不忌,主上尚未发话,她便开口抢话的事情。

  当时他想过提点阿雪,可话到嘴边,转念想起阿雪毕竟在边关吃了多年苦头。

  不通贵族礼仪,不是阿雪的过错,慢慢教导也就是了。

  但簪缨在傅则安的心里和阿雪不同,这位堂妹自幼养在帝后身边,锦衣玉馔,无忧无虑,说是衔着金匙受尽宠爱地长大也不为过。

  而她肩上所担,偏是出不得半点差错的储妃之位。

  如此一来,她自然与整个傅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自己身为傅氏嫡长子,肩负一族门阀兴衰之大任,哪能不尽心尽责地管教。

  “阿缨,你是否误会什么了……”

  “阿兄。”簪缨再次打断他,鸦羽般的睫毛在刘海下微扬,眸色安静,“你可有事要告诉我?”

  傅则安高她一头有余,对上那双沉静的眼睛,竟愕然片刻,突地心虚:莫非阿缨知道了……

  他下意识摇头。

  簪缨本就无光的双眸静静瞧了他一阵,眼里最后一点耐心褪成疏离,变成两口深不见底的幽井,再无一点光亮。

  她点点头。

  忽就想起前世,被困在萝芷殿中那段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日子。自从财库钥匙被取走后,她的门庭日渐冷落,无论是想见傅家或唐家的人,消息总也递不出去。

  传回来的永远只有一句:皇后娘娘请女君安心养病。

  可千万人不来,前世的傅簪缨执着地想,大兄总会来的。

  因为他是小时候给自己扎过风筝、制过毛笔、是会蹲下身来笑着告诉她,无论出了什么事,都可以找他帮忙的哥哥。

  他不会不管自己的。

  终于有一日,簪缨等到了傅则安递进的帖子,说下朝后会来看她。那一日,连动刀前饮下的麻沸散都好似不那么苦涩了,簪缨还撑着孱弱的身子到妆镜前,在脸上施了层薄薄胭粉。

  只因不愿让大兄看到自己憔悴的模样,使他难过。

  她等啊等,从晌午等到黄昏,又从黄昏等到夜深。

  春堇一次次出去打听消息,直到秉烛时分,才从有限的门路里拼凑出原因:原来傅则安午时便入宫了,先去东宫见了傅妆雪,被绊在那处留用晚膳。

  待撤席后已经入夜,各处内禁已下钥,自然便来不了了。

  第二日朝

  起,宫门起钥,他却也没再过来。

  不知中间出了什么岔头,抑或傅妆雪同他说了什么。

  总归是,空欢喜一场。

  ……

  下火似的阳光晒在身上,有些难受。簪缨背对傅则安,接过春堇手中的绣蝉团扇,搭在额头遮挡日光。

  广袖自她腕间滑落,露出一截凝脂般纤细的小臂,白如冰雪。她恹恹的声音也似被夏日化去的霜雪,轻到行将消散:

  “兄长回吧。”

  长兄如父,簪缨失父,失母,无亲兄,一向视傅则安为血脉最近的依靠。

  从今日起,不是了。

  傅则安怔忡在原地。

  妹妹及笄在即,他原本想嘱咐的一腔话也没来得及交代。唤了两声“阿缨”,前面的人没回头。

  傅则安迷惑起来,阿缨无疑是知礼的,无论何时见到,她都是盈盈含笑的模样,一双弯弯月牙眼又乖又暖。分别时,也总会静等自己离去,再行返身。

  今日她是怎么了?

  一下子换成他目送对方离去,多少还有些不适应。

  而且望着那道纤细的背影,傅则安也是忽才发觉,阿缨比阿雪还大一岁,她的身影怎比自己印象中单薄这么多?

第3章

  傅则安一时失神,没留意到簪缨方才直呼“皇后”,而非“母后”,更没有带上娘娘的尊称。

  当今庾皇后,出身于吴郡士族庾氏,在元后卫氏病逝后,由原本的淑妃晋为继后。

  行至显阳宫前,簪缨对着矶台下栽植的一排西府海棠,怔怔出神。

  春堇见小女君望着那簇海棠驻了步子,以为女君还为方才傅博士的问责发闷。

  她忙搀住小女君慵弱的身子,有意用轻快的语调道:

  “女君瞧这海棠多漂亮呢!奴听闻,此花原开在雍州西府,北花南来,栽植不易,全托杜掌柜惦记女君的福,年年此季进贡上品海棠入宫,才让我等也有机会一饱眼神呢。”

  小女君自幼身体底子薄,心思也敏柔,玉烛殿里除了陆傅姆对小女君教导严格外,上下仆婢,哪个也不敢让她存了委屈在心里。

  不过在春堇看来,这位身负荣宠的小主子性情却是真好,不但手底宽绰,也从不责骂底下人。有两次她粗心犯错,险些被撵到永巷,还是小女君帮着与陆媪求的情。

  为奴做婢的,一入奴籍,终身是奴,尤其在深宫之中,越是身轻命贱,越识得人心好歹。

  所以私底下,怎能不念着小女君的好?

  春堇跟着簪缨的时间最长,小主子越好,她便越不想让小主子有半点不开心。

  簪缨回过神,轻声道:“唐记所出,自然都是极好的。”

  往常她却不敢独享,把杜伯伯费心送给她赏玩的奇花异卉,尽数献到皇帝的太极殿与这显阳宫。

  指甲掐进掌心肉里,傅簪缨眼底澜生,这时庾皇后身边的大长秋佘信已趋步迎出。

  “小女君安好。”见了傅小娘子,佘公公白胖的脸上立刻堆出熟稔的笑意。

  “娘娘正与崔夫人念着小女君呢,您这就来了,可见是母女连心!”

  然而满嘴奉承,并没换来这位小主子一如往常的笑语。簪缨耷下眼睫,迈步进去了。

  佘信脸上的谄笑僵住,不禁纳罕。

  簪缨扶着春堇入殿,脚踩莲枝祥云纹的锦纱地衣,先闻到一股淡心宁神的幽香。

  是她去岁进献上来,由唐记自家香师所配的七宝犀香。

  又是一笔。

  簪缨心中默道,慢慢抬起乌眸,见素幔分垂的堂宇中,南面上首,凭几而坐一位身着正紫地宝花纹交领曲裾,臂挽香云纱画帛的华贵妇人,容貌端美,态度闲适,正是庾皇后。

  下头另设一张柏木几案,方席上跽坐着一位穿粉米色杂裾礼服的女妇。

  只见妇人那只油黑的高髻上,夸张地竖插一支垂珠赤金步摇,耳悬金珰,光华闪晃,乃是庾后的庶妹小庾氏。

  簪缨收回视线,向庾皇后身后一瞥,陆媪颔首立在那处。

  想来在她与傅则安说话的时候,此媪先至,方才玉烛殿外发生的事,陆婆子必然已经有一说一禀告给了皇后。

  簪缨略不在意,款款走近,向上座曲膝:“见过皇后。”

  见过皇后。只这简单的四个字,令殿中一静。

  簪缨三岁入宫,既然早晚是天家媳妇,皇帝特许她与太子一样称自己为“父皇”,唤皇后为“母后”,示以亲近。

  懵懂孩童知晓什么,自然是大人如何教,她便如何学。

  叫了十来年的称谓,一朝更改了。

  庾皇后目光微动,先有陆媪禀报,说这丫头连声“景焕哥哥”也不叫了,口中只称太子,且态度冷淡,她心里便有些不解。

  眼下却是不露声色,只面含微笑瞧着她一手养大的小娘子。

  小庾氏侧眼偷观皇后,转转眼珠,先笑起来:“果真女大十八变了,往常阿缨在娘娘这里母后长、母后短的,如今

  将及订婚,倒知害羞了。”

  及笄之后,便与太子订婚,订婚之后,便择吉日册封为太子妃——这是他们给簪缨早早定好的路。

  每个人都觉得理应如此,所以面对簪缨突然的反常,只当是女孩儿家大了有怀春心事,羞涩所至。

  毕竟,谁会认为兔子会咬人呢。

  簪缨无心应承,莲步轻挪,来到小庾氏对面的案子脱履入席。

  侍女随即奉上陶罐盛的解暑甜浆,倒入几案上的椭形漆盏。

  只听小庾氏兴致颇高地继续说着:“娘娘你瞧,一眨眼孩子们都大了,就说我家馨儿,前些日子也相看了人家,是西府刘别驾家的二郎。这位刘小郎君,颇有些才名在外,家风也好,一门三昆仲都是娶妻不纳妾的,馨儿嫁入这等门户,我也可放心了。”

  她每说一句话,便有意无意地瞟簪缨一眼。

  自打簪缨进殿,小庾氏便一直冷眼打量着她。见这小女娘眸光清纯,颊颜胜雪,连厚重的额鬓都压不住那份儿娇媚。才短短几个月不见,啧,身段也出落得越发玲珑,那巴掌宽的绦带一束,甚至错觉会折伤她的盈盈细腰。

  这样玉软花柔的小娘子,小庾氏平生真没见过第二个。

  再想想自家那个样样比不过的鲁莽闺女,心里可不就不平衡了么。

  簪缨察觉小庾氏的目光,一想便明白过来。这小庾氏嫁的是江夏崔县侯,生女崔馨,年少时曾做她的伴读,在宫里住过一段日子。

  不过后来簪缨发觉崔馨总爱往李景焕身边凑,人前人后两副面孔,便有些不受用。

  那时候人小,什么心思都挂在脸上,是以还不等她说什么,皇后便看出了端倪,做主让崔馨出宫去了。

  簪缨当时颇为感念,心想皇后竟疼她至此,连外甥女都可以靠边站,从此愈加敬爱皇后,百般孝顺。

  殊不知,庾皇后只不过是晓得太子瞧不上崔馨,与其做无用功,还不如顺水推舟挣一份孺慕之情。

  前世簪缨笑崔馨痴,却堪不破,她才是那个被哄耍得团团转的痴人。

  方才小庾氏的言下之意,无非是说她的女儿如今能嫁入不纳妾的好人家,可以一世一双人,而她傅簪缨哪怕做了太子妃,也要与他人共同分享丈夫。

  仗着她天真听不出弦外音,酸溜溜地影射一番。

  “阿缨,想什么这样出神?”

  庾皇后终于开口,一双似能将人看个通透的深邃眼眸落在簪缨身上。

  语气却柔:“可是昨夜没休息好,还是中了暑气?这样恹恹的。”

  她明知片刻前,太子带着其他女娘去过玉烛殿,却半句不提此节,轻描淡写,就将问题归拢到簪缨自己身子娇弱上头。

  簪缨目光转向上首,看着庾氏浮在面皮上的那层笑容。

  已忘了是何时养成的习性,每当庾氏露出这种捉摸不透的神情,明明笑着,眼底却一片沉寂,小小的她便莫名感到不安,她便要仰头去猜,母后娘娘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猜不透便惶恐,便要绞尽脑汁,不停地说好多讨巧的话,直到母后嘴边的笑意爬到眼角了,小阿缨才能悄悄松一口气。

  待到长大些,大到读什么书见什么人,小到穿什么衣梳什么发,都由庾氏做主。

  她略表现出些许不愿,庾氏便用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她,温柔询问:

  “阿缨当真不喜母后的安排吗?”

  簪缨不知自己喜不喜欢,只是每当这时,埋藏在幼时的不安记忆便会苏醒,像一团不知所来的黑雾,将她整个人吞食进去。

  她害怕母后失望,于是点头。

  人人都说皇后视她如亲女,把她养得很好。

  回首向来,是啊,皇后将她规

  训得太好了。

  “好”到前世她烧伤之后,明知她已咽不下任何大补之物,流水一样的人参燕窝还是日日不绝地送到萝芷殿;

  “好”到弥留之际,簪缨仅剩的心愿便是离开皇宫,不愿到死都被困在这个囚笼,皇后却借着心疼她身体之名,不肯松口。

  恶心事,尽被她做了,好贤名,尽被她得了。

  就是这样一张画皮。

  簪缨曾真心实意,尊她敬她,视为母亲。

  一点冷寂的火光曳过簪缨眼底,瞳中只剩余烬的黑。

  她慢吞吞道:“天确实有些暑热。方才并非出神,是瞧着那床镶翠围屏的边角鎏金,仿佛有些脱色了。”

  皇后向来以节俭示人,显阳宫里的好东西,大半都是簪缨孝敬来的。

  庾氏闻言微微一顿,小庾氏的目光果然被吸引去,不走心的夸赞再次溜出嘴边:“到底缨儿心细,这般细务都体贴得到,怨不得娘娘疼你。”

  而后她话风一转,“既然屏风已旧,娘娘,不妨赏予妾身吧……下个月刘家便要上京来,两家会亲,总是体面些方好看相。”

  庾皇后闻言,不由蹙起两道精心描画的长眉。她心中虽厌烦庶妹的市侩小器,但念在她已是庾氏在京的唯一一门亲眷,还是道:

  “你看得上眼,本宫遣人给你送去就是了,什么好物,也值当巴巴地开口讨。”

  这些话,她们都不避着簪缨,只因知道这床屏风前脚送出,簪缨随后又会献上更好的来。一贯都是如此。

  簪缨垂低曲翘的长睫,看似乖顺,实则为了掩住眸底波澜。

  她半点不奇怪小庾氏的眼皮子为何这么浅,这件秘辛,还是前世她迁入萝芷苑后,听底下的小黄门闲来无事嚼闲话才得知的。

  原来卫皇后在世时,庾氏在江东不过是二等士族,后来卫皇后病逝,庾淑妃上位,颍川庾家才跟着水涨船高起来。

  只是关于卫皇后的病因,宫里一直讳莫如深。谁知就在众人都渐渐淡忘之时,卫皇后的胞弟突然向庾氏发难,揭发庾皇后的大兄庾安侯和二兄庾刺史封山占泽、草菅人命之罪。

  听说那卫郎君戾气泼天,庾氏本支四个兄弟,个个咬出事来,甚还提枪夜闯显阳宫,枪刃直逼庾皇后,闹得晋廷险些翻天。

  皇帝许是压不住,许是不想压,最终庾氏本支的近百男丁,到底收押的收押,流放的流放,死在徒往岭南途中者不计其数。

  之后卫郎君事了拂衣去,出京从军,追随大将军祖松之北讨匈奴,短短几年时间,统领八万北府军,坐镇京口,得封三公之一的大司马。

  反观庾氏家族,在建康日渐寥落,空为外戚,到如今已经没什么人丁了。

  这些令人震惊的旧年掌故、门阀恩怨,簪缨过去在宫里生活这么久,从上到下没有一人与她说起过。

  与阿母义结金兰的,是卫皇后。

  与阿母定下幼童亲的也是卫皇后。

  卫娘娘膝下无子,殁后,簪缨方被转到继后庾氏膝下抚养。

  可惜五岁之前的事簪缨通通都记不起来,她人生最初的记忆,像一根铁签深深楔进脑子里的,便是她将来要做李景焕的太子妃。

  可她与庾氏的儿子有半文钱的关系吗?

  唐家的财富,又与庾氏、与整个李氏皇朝有何关系?

  ——这样一个浅显的道理,簪缨被愚弄了一世方懂。

  漆案上的博山香炉吞云吐雾,袅袅升腾的雾缕,雪白清幽,却压不下心头火气。簪缨不想再看庾氏姐妹二人的嘴脸,坐了不一时,推托身乏,起身辞出。

  该明白的心里都明白了,但如今她人在宫禁,怀揣巨财,身边又全是皇后的耳目,她不能轻举妄动,以免重蹈前世孤

  掌难鸣的复辙。

  只有等到及笄宴上。

  前世太子与傅妆雪在假山后幽会,她还一门心思地为其遮掩,这一回,她不会那么傻了。

  ——便让所有来宾当面看一看太子的丑行,待眼见为实,舆论四起,她便可以全身而退。

  好在,也等不了几日了。

  簪缨一走,乜着她背影远去的小庾氏便眯起眼。

  “娘娘,”小庾氏倾身低语,“妾身方才冷眼瞧着,这小女娘今日可有些不像样,面上一直淡淡的。莫不是……临近及笄,她自忖身价不同,便做张做致起来了?”

  庾皇后回想傅簪缨方才的模样,虽有些呆蔫,却也是年年暑伏时的老令儿了。她向后靠着隐囊,没什么表情地问陆媪:

  “她这阵子可曾见过什么人,听过什么闲话,又或读了什么闲书?”

  陆媪忙道:“娘娘放心,小娘子没有会见过外客,入眼的书简奴婢都检查过,近来温习的还是《孝经》、《女诫》。”

  “这便是了。”

  庾皇后听罢舒心一笑,指尖点点小庾氏,“鹧奴你啊,性子还是这般躁。”

  凤尾花汁染就的鲜红蔻丹,极衬那张雍容华贵的面孔。

  她悠悠地笑:“你可知,本宫为何从不养狗?”

第4章

  簪缨回到玉烛殿时,太子已经走了。

  她半句也没过问,时至晌午,平静地用午食,吃了多半碗紫绀米粥,一个裹蒸,配的是鸭肉羹和莼菜笋丁。

  撤席时春堇喜道:“今日小女君的胃口好,多用了不少呢。”

  簪缨的食量一向小,每餐不过三盏盘,夸张些说,连入口的米粒都有数的。

  不是她挑嘴,是一吃多了,心口便不受用。

  但上一世流连病榻的那几百个日子,让簪缨深刻地明白一个道理,没有什么比一副好体魄更要紧。

  那种生不如死又无能为力的滋味,留给她的阴影太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