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我们俩在门口进行了为时两分钟的互骂。

“你喜欢的女孩子就算断子绝孙也不要你!”最后,我在门前高喊道,“因为,你就是一个坏人,人品和基因都太低劣了!”

男孩的眼睛变成了竖瞳,攥着拳头向我冲来,我继续往教室里躲,但他好像气上头了,打算直接进我们班……

我在教室里绕着课桌打转。班里的同学也被高年级男生的冲动吓到了。这时,“嗖”的一道水声响起,闪电般的身影挡在了教室门口。我们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事,那个男生已经被一拳打在地上。

“梵梨,你给我出来。”哥哥的声音冷冷响起。

男生抬头一看,发现面前的人就是星海本人,居然一点反抗都没有,就拼命道着歉,屁滚尿流地逃了。

我知道自己惹了祸,垂着脑袋,跟着哥哥慢慢游出去,到了一片空无人烟的珊瑚礁旁。

看见他的背影,我几次想开口,都没勇气说话。我一点也不想和他聊起他血统的事。

“对于别人的厌恶,永远不要正面回应。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本来以为会被他暴骂一顿,没想到他语气很平静。可是,他越平静,我就越难过,揉着眼睛,委屈巴巴地拽着他的衣角:“可是,我不喜欢别人那么说你,太不公平了……”

“他们说的都是事实,没什么公不公平的。”

本来还抱有一丝不切实际的希望,得到哥哥如此肯定的回答后,我眼泪再也憋不住了,大颗大颗流到海里:“可是,哥哥……我不希望哥哥以后没有孩子,我想哥哥和所有人一样,有家庭,娶一个漂亮的老婆,有可爱的宝宝……”

“不要幻想没可能发生的事。爸爸以前就跟我说了,英雄与繁衍无关,身为男人,我能做的事还有很多。例如维护正义、学术研究、保家卫国……”说到这里,他转过身来,背光看着我,眼中有我从未见过的温柔,“还有,保护自己的家人。”

“家、家人?”我指了指自己,“包括我吗?”

“爸爸不需要我保护,妈妈有爸爸保护。你说我说的是谁?笨死了。”哥哥伸出食指和拇指,在我额头上狠狠弹了一下。

***4.3小剧场***

梵梨:“闪妞在群里做了个民意调查,提问:关于苏释耶,你们觉得哪个描述更适合他?二选一。1. 霸道总裁。2. 温柔浪漫坏男人。结果是……”

苏释耶:“1。”

梵梨:“是2。= =你哪来的自信觉得自己是1……”

第68章

被哥哥打的那个男生是个怂包, 跟老师告状了,但对自己骂哥哥、想打我的事绝口不提。

晚上回家,爸妈把哥哥教训了一顿。但不管他们怎么问他动手的原因, 他都不多解释。哥哥回房休息后, 我偷偷把真相告诉了妈妈。刚说完,一颗豆大的银色泪珠就滚到了海水里。妈妈伸手捂住悲伤的脸, 额上有青筋凸起,过了三四分钟才平复情绪:

“星海太懂事了,从来没跟我们说过这些事。他这么懂事,妈妈只觉得更对不起他。”

跟妈妈聊过我才明白,她和爸爸在一起很不容易。曾经他们互相喜欢了很多年,但因为都知道他们相恋没有好结果, 所以一直没有在一起。直到战事结束后,爸爸的名字被误报在了死亡名单里, 妈妈痛不欲生, 后悔莫及, 才促使他们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他们从来都没结过婚, 在尔国临格的上阶海族里一直被人议论纷纷, 才毅然搬到这个与世隔绝、无人认识他们的小镇。他们原本也没打算要孩子, 八百多年来, 每一次同房, 他们都非常谨慎地做好防护措施,但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意外怀孕了。

要不要生下这个孩子,也令他们矛盾了很久。

放弃孩子的生命,他们问过他的意愿了吗?

如果把他生下来,他天生就知道自己没有生育功能, 一生说不定都会在遗憾与阴影中度过,说不定恨不得自己从未来过这个世界上……

最后,他们互相问了对方一个问题:“如果你是这个孩子,没有生育功能,会不会想来到这个世界上?”他们答案都是,即便没有生育功能,也感谢生命。

如果孩子像他们,也会这样想吧。

哥哥是个在父母的爱中长大的男孩子,童年很幸福。但随着年龄增长,他渐渐知道了自己的秘密,性格也越来越安静了。可是,他从来没有怪过父母哪怕一次。他学习很认真,在学校里也尽力维护好了最好的人际关系,希望以后能成为和父亲一样对光海有贡献的男人。所以,哪怕大家都知道他是海神族混种,大部分孩子也依然很敬佩他,愿意追随他,如同追随精神领袖。

和妈妈聊天结束,我上楼敲了敲哥哥的房门,他已经睡下了,但还是叫我进去。

哥哥背对我侧卧着,瘦瘦的背影让我有点想哭。

“我可以睡在你旁边吗?”我小声说道。

“嗯。”

我一个冲刺到他上方,然后轻飘飘地沉下来,在他旁边睡下,故作开心地说:“我作业写完了哦!你是不是没写就睡觉了!”

“早写完了。”

“哥哥。”我拉了拉他的衣角,没得到任何反馈,索性把小脑袋撞在他的背心,“谢谢你今天保护我……你是全光海最好的哥哥……”

“不要拍马屁。”哥哥冷声道,“你跟妈妈在外面嘀嘀咕咕说那么多我小时的糗事,觉得好笑,想来取笑我,是吧。”

“我没有想笑!我只是想说,哥哥如果以后真的没有人要,我就一直陪着你。”

“别闹。爸妈跟我交代过很多次,你的未来很重要,让我一定要把你嫁掉,让你生一大堆小梨子。”说到这里,哪怕没看见他的脸,我也能猜到他露出了望天的无语表情,“总之,你可以停止幻想不可能发生的事了。”

“不,我不嫁人,我要陪着你!”我攥着他的衣服,坚定地说道,“你所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归宿。”

“我所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归宿?”哥哥好像听不懂海族语似的,慢慢转了过来。

“嗯!”

然后,他完全转过来,一头银灰色的短发落在枕头上,亦在海水中轻微荡漾,大大的水蓝色眼睛清澈明亮,虽然没有笑,却有明显的笑意。他又在我额头上弹了一下:“笨梨。小小年纪,就会嘴甜。”

“嘿嘿。”我一头钻到他的怀里,学着爸爸抱妈妈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背,“有梨梨在,哥哥不怕哦。”

这一天过后,我和哥哥的感情就变得特别好了。他再也不抢我的东西,我也不会总跟爸爸妈妈告状。而且,不管是在学校里,还是在大街上,还是公共交通旅程中,只要有人欺负我,他总是会第一时间挡在我面前,把我保护得好好的。

***追忆碎片二结束***

虽然记忆中的小梵梨在海族里年龄不大,但没几天,梵梨就回想起了她三十多年的经历。又因为这颗大脑有赛亚人的记忆力,小梵梨三十多年所有学过的学前教育她都记下来了,她开口说话时,意外发现,有时候会冒出斐理镇的俚语。

记忆里的那个小星海,与她所悉知的星海,如此相似,又如此不同。如果真如苏释耶所述,她的星海只是这个小星海的拟态复制品,那她和星海的爱情,到底有没有存在过?

他连一个真实的生命都不是,怎么能算存在过?

但如果没有存在过,那么真实的拥抱与深深的触动,怎么可能是假的?

现在突然多了三十多年的回忆,这个爱着她的星海却一点也没有褪色,反而好像变得更清晰了一些。

她还记得,星海曾经说过,他的父母接受在一起这件事实,花了几十年的时间。当时想觉得没什么,现在细想,捕猎族和海洋族的组合虽然不常见,但也不至于让他妈妈逃避那么多年,直到以为爸爸快死掉才开始后悔。结合真正星海的过去,她懂了。因为他妈妈是海神族,和父亲结合,繁衍上会出现生殖隔离。这才是他父母那么痛苦的原因。

学校里,每一门课都已经进入了最后的复习阶段。

“梨梨,我不知道你和星海发生了什么,但是,我更担心你的状态。”霏思见她长时间陷入呆滞状,担心地拍拍她的手背,“有什么心事,别憋着,都告诉我们,好吗?”

“她有什么心事,无非是在做最后的演戏,要把星海毫无包袱地甩了。”后排的琉香讥笑道。

“胡说!梵梨和星海感情好得很,你少挑拨离间!”

“哈哈,等着看吧。”

梵梨面无表情地听课,但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羽烬坐在她的身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察觉到梵梨姐姐不太对,小手抓抓她的衣角,又不敢太用力,只能用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她。

放学以后,梵梨用星海给她的钥匙,和羽烬一起去星海的房间整理东西。他的衣物、夹着海草书签的课本、洗漱用品、写到一半的论文……都还老老实实地摆在原处,没有动过。在墙角里,小葵花好几天没吃东西,奄奄一息地蜷缩着,羽烬赶紧把饲料丢到她的球状鱼缸里。

几分钟后,小葵花又活过来了。看见它在鱼缸里爬来爬去,梵梨想起了落亚的一切。

把星海的东西都拿回自己的宿舍,梵梨抱着他最喜欢的一件白衬衫,看着墙角的小葵花走神,浪费了平时可以读三四本书的三个半小时。

时间已经不再宝贵了。两千多年的寿命,好无聊,好漫长。

突然,“咚”的一声,有一个小贝壳击中了宿舍的玻璃窗。她跟条件反射似的从床上跳起来,爬到窗台往外看。

远处,不是深蓝色的荧光梦之都落亚,而是金碧辉煌的圣耶迦那。寸土寸金的圣耶迦那,密集地积攒着全光海最鼎盛的繁华。因为城市被照得灯火通明,又过于喧嚣,这里已经看不见什么星光,也听不到什么蓝鲸的歌神,只能看见白鹰宫殿锃亮的窗在水光中荡漾,圣都党的旗帜在斜对面的街道上飘扬。嗖嗖飞过的新型舰艇替代了大量的海龟与鱼群。街边没有路灯,只有建筑自带的奥术之光。

而站在楼下高挑的白发男人,也不再是那个路灯下留着灰白短发的少年。

梵梨头也不回地转身,回到了床上。

没过多久,苏释耶就在外面敲了敲窗。

多么神似的场景,又多么令人失望的场景。

梵梨不想看他,直到他又敲了几下窗,看见他手里拿着星海的生命珍珠,才赶紧起身开窗,把珍珠接过来。她正想把窗子关上,苏释耶伸手拦住:“心情好一点了么?”

“还可以,平静得跟死了一样。”

梵梨回到床上坐下,没看他一眼。本以为他会识趣离开,没想到他翻窗进来了,还大大方方走了过来,在她面前弯下腰来:“梨梨,你不能再这么憋着了,有什么想法和诉求,都跟我说说。”

“我只有一个诉求,你做不到。”

“除了那个拟态生命,只要是海洋里的东西,我几乎都能给你。”

“那我没有想要的了。”

苏释耶叹了一口气,把椅子搬到她面前,坐下:“星海本来就没有生命。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成为他,继续照顾你,实现你们的愿望。例如,帮小葵花买个新的小家,在‘海族舰艇’上班,听梵梨领导发号施令。”

听到苏释耶说出小葵花的名字,还有和星海一模一样喊“领导”口吻,梵梨感到说不出的诡异。她皱眉道:“我只想要星海。你不是他,你也不懂他。”

“我当然懂。他喜欢怎么吻你,我都记得。”

“住嘴,你不是他。”

“梨梨。”苏释耶靠近了一些,拨开她的发,在她耳后根轻轻吻了一下,见她露出了习惯性的小小颤抖,他笑了,“如果我不懂,怎么会知道你的敏感点在哪里呢?”

“你是苏释耶,不是星海!!”

“你如果执意要认为,星海是个独立存在的个体,那就要承认自己被两个人同时睡了。”

她很想给他一耳光,但看了一眼手里的珍珠,忍住了。不能激怒他。他是唯一有可能让星海回来的人。

“苏释耶大人,只要你让星海回来,让他活下去,你要我做什么都答应你。”梵梨快绷不住了,把那颗莹莹发光的珍珠抱在胸口,“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的,他是我在这个世界里的精神支柱。”

看见她的反应,苏释耶先是一怔,而后眼神冰寒:“星海只是一个拟态生命,连生育功能都没有,懦弱又无能,根本没办法保护你,你不要再沉醉在自我感动中了。”

“我爱的是他这个人,不是他的生育功能!”梵梨眼眶发红,声音发抖,但还是不敢用力碰珍珠,“就像现在,我知道他只是一颗珍珠了,即便放出来也只有不到两百个小时的生命,我还是爱他啊!”

苏释耶静静看了她一会儿,笑了一下:“那你和这颗珍珠过一辈子好了。”

捧着星海的生命珍珠,就像捧着他最后的心跳一样。梵梨太过专注星海的事,连苏释耶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苏释耶回到白鹰宫殿,新闻秘书已经等候他多时了。本想向他汇报工作,但见他脸色难看,秘书谨小慎微地说:“其实,独裁官大人,您明明可以不用做让梵梨小姐恨您的事,为什么要当着他的面让星海消失?直接告诉她事实,不就好了……”

“闭嘴。”

秘书立刻安静了。真的不能理解独裁官大人。他这样的行为很不成熟,就像是在向梵梨证明“我比星海更好”一样。其实,他完全可以把星海所有的秘密都告诉她,为什么非要把自己和星海割裂开?这样不是让她更加排斥他、加大了任务的难度吗……

* 追忆碎片三

哥哥对我态度真正有大转变,是从一件小事开始。

这件事我做得实在是太机智啦,赞赞自己。

我们家建立在一个大陆架上,上方的森林退潮时曝光在空气中,涨潮时被浸泡在海水里。所以,每天晚上,我们一家四口开开心心地吃完饭以后,我、哥哥还有小区里的小朋友,没事就会游到森林里玩。

森林里有处处游曳的乌贼,还有很多被水淹死的甲壳虫,男生们就很喜欢玩这些。而女孩子都喜欢把五颜六色的海藻、海星别在头上,把奇奇怪怪的海草披在身上,扮演各种电视剧里的女神角色,捏着嗓子讲话,掐着兰花指矫情地装柔弱,时不时还期待最好看的男孩子(哥哥在的时候,这个男孩子都是哥哥)能看到自己的“美貌”——当然,他们看不到。他们忙着打打杀杀,喊着“保护光海,消灭深渊族”的口号。女孩子们偶尔想办个小型舞会,让他们扮演王子,他们也没兴趣参加,还是在打打杀杀,喊着“保护光海,消灭深渊族”的口号。

但这些男孩子还是挺听我的话的。只要我叫他们帮忙递个东西,他们总是第一时间赶来,游得比飞鱼还快。他们对我永远是那么热情的样子,应该都是哥哥的功劳吧。

这一晚,我因为读了很多关于甲壳虫的书籍,就叫他们带我去森林里找虫子做标本,但我看得出来,哥哥很不喜欢他们一副舔狗的样子,把他们全部赶走了,亲自带我找虫子。我对大自然与生物总是有不尽的好奇与热爱,沉浸在观察中不可自拔,等回过神来时,其他小朋友早就回家了。

“没事,你慢慢找。我跟爸妈说过了。”哥哥察觉了我的担心。

这才发现自己的尾巴早就酸得快没知觉了。我一屁股坐在森林边缘的石凳上:“不行了不行了,休息一下。你也过来坐呀。”说罢,我拍拍身侧的石凳表面。

哥哥游过来,在我身边坐下。然后,我们俩并排看着小悬崖下方,半边灯火通明的斐理小镇。

因为这片海域周边陆地被一片山谷环绕,所以风平浪静,可以说是光海最安静的世外桃源之一。我们所坐的位置离海面是如此近,抬头就能看见树林大片延伸出水面,星光在透明的水面摇荡出璀璨之光。海水里浸泡的礁石上长满苔藓,白色的小花朵随水摇曳。星海般的蓝光乌贼散落在森林中,柳絮般飘动。

哥哥低头帮我整理我收集好的标本,鼻尖很小巧,但鼻梁比同龄人挺拔很多。嘴唇粉粉的,让我莫名其妙想到了初生的海绵。

好像察觉到我一直看他,他抬起头来。

他的眼中,也有两片小小的星海。

我笑了起来,凑过去,亲了一下他的嘴。他懵了两秒,睫毛抖了一会儿。刚好有乌贼从他脸侧游过,蓝色荧光照亮了他的脸,投落了深深的睫毛倒影。但他只像个石雕一样,完全静止了。我被他的样子逗得更乐了,又凑过去亲了他一下。

“哥哥,我爱你哦。”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爸爸妈妈也是这么做的。亲一下嘴,说一声“我爱你”。

但哥哥显然没有电视剧男主或爸爸的觉悟,没有说“我也爱你”,只是凑过来,也亲了我一下。然后,我们俩就坐在这里,你来我往地亲了好几个回合,最后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回去以后,我们俩像约定好了一般,谁也没跟爸妈说我们偷偷玩的亲亲游戏。

从这一天起,哥哥才彻底改变了。再也不用冷脸对我,变得特别温柔体贴,有时候我闹脾气不理他,他为了哄我开心,甚至还会亲手喂我吃东西。爸妈一向宠我,看他宠得更厉害,都忍不住说,你这样下去这姑娘会被惯坏的,会嫁不掉。

有句话说得好:“有妹妹的哥哥都温柔如水,有弟弟的姐姐一秒变泼妇。”我算是深刻领悟到了。

三年半以后,爸妈开始长期出差。

据说是因为深渊族大幅度袭击光海,星辰海是重灾区,有很多地区珊瑚白热化严重,鱼群大量死亡,已经开始出现了饥荒现象。爸妈去星辰海的其它城市支援救灾,一去就是大半年不回来。

然后,家里只剩下了我们兄妹俩和爸爸来的两名奴隶。在这个期间,我们感情变得更亲密了,在家里也经常躲在柜子里玩亲亲游戏。有时候奴隶做的东西不够好吃,哥哥都会亲自下厨为我做饭,然后再喂我吃。

三十年小学生涯结束,我们开始读中学。战况一直很糟糕,深渊族防不胜防,除了斐理镇,星辰海几乎全部沦陷。

中学第十二年,我七十一岁、哥哥七十八岁那一年,发生了一场大事。

爸爸的战友来电告知,爸妈被困在了大饥荒的重灾区,和外界已经失去了联络。

刚好那一天,我和哥哥在闹别扭,理由是他已经很长时间不肯抱我、亲我了,问他原因,他总是找各种理由搪塞过去。他离开前试图联系我,我人在学校,心在跟他闹脾气,就是不接他电话。

从老师那里得知发生什么事以后,我急得冲出学校,一路往家的方向游去。为了抓紧时间,从一个小巷子抄近路穿过去,却在路上被人在后脑上重重砸了一下,晕了过去。

之后我被吵嚷的声音、捏我脸的粗粝手指弄醒。慢慢睁开眼一看,自己正在一个笼子里,外面是鱼龙混杂的奴隶市场。我猛地跳起来,想逃脱,但金属链条铐住了我的双手和尾巴,我很快闻到了皮肤、鳞片被刮开的血腥味。在被染红的海水中,我隐隐看见了自己手腕上的奴隶编号“83”。

此后,与哥哥一别,就是二十三年。

***追忆碎片三结束***

期末考试到来,靠过去的积累,梵梨闭眼考,笔试成绩都很完美。但论文写得中规中矩,已经失去了对知识探索的兴趣。

搏斗论基础实践考试上,梵梨被昆蒂打到昆蒂党集体喝彩,而且爬在地上,连起来的动力都没有。

然后,无声无息的,上半学期结束了。假期里,梵梨辞掉了“海族舰艇”的工作,买了一堆速食品放在家里,每天都窝在床上,静静等待大片大片的记忆涌入脑海。除了偶尔同学会打电话关心问候,询问星海的下落,羽烬时不时敲敲门,隔着门板说“梵梨姐姐肚子饿了吗”,她几乎要忘记还有自己这号人物存在了。

尽管如此,她却会经常想起小星海上中学以后的脸。是她在陆地上转校生的复刻版,没有转校生那么皮,眉宇间有几分冷漠、贵气与疏离感,隐隐有了她男朋友星海未来的样子。

现在她看不到未来,只能凭借着越来越多关于星海的记忆支撑着精神世界,哪怕真正的星海根本不认识她。

在没有获取新记忆的阶段,她常常一个人在圣耶迦那的街道上漫游,途径“海族舰艇”时,她看了一眼对面的魔药监局大楼,想到自己曾经和星海说,我们终于到圣耶迦那了。以后我们就在这里工作,结婚以后,你来接我下班,我为你做早餐,周末我们牵着小宝宝,一起去附近的藻园玩,就这样当一对平凡小夫妻,一代又一代……

可是现在,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中央,听海底喷泉一次次有规律地吐出大量泡泡,她感觉不到繁华与热闹。只觉得世界上就剩下了她一个人。

“即便你不在了,我也会带着你的回忆,好好地生活。”星海曾经这样对她说过。

有趣的是,当星海在的时候,每次想到这句话,梵梨都会忍不住鼻子酸酸的,稍微感性点,还会哭得稀里哗啦,像个第一次摔跤的小孩子。她觉得他坚强过头了,多希望他偶尔透露出一丝脆弱,不要让人那么省心。

如今轮到她说这句话时,她才知道,爱真的可以让人变得坚强。

这时,有几个年轻捕猎族男人经过梵梨身边,其中一人随意看了她一眼,眼睛瞪得快要掉出眼眶了。他用胳膊肘子撞了撞身边的兄弟,快速指向她。然后,剩下的男人都都露出了同样的表情。

他们推推搡搡了半天,其中一个胆子最大的率先游过来,挺直背脊,跟刚入伍的新兵似的:“这、这位小姐……”

梵梨抬头看了他一眼,眼中没有任何情绪。但是,男人却低低吸了一大口海水,鳃全都大大张开,一片红潮从耳根快速冲到了耳尖:“我们有荣幸可以和您合个照吗?”

梵梨皱了皱眉,摇头:“不了,抱歉。”

“哦哦哦,那真的好遗憾。您是不是做演、演艺行业的?所、所以不太方便?”

“不是。”

梵梨无力地转身游开了。但她的无礼非但没有令男人们感到不悦,反而令他们沉浸在她离去的背影中,一直痴痴地憨笑着,直至她彻底消失在他们视线中,还久久难以自拔。

当那个男人提到“演艺行业”的时候,梵梨脑中出现了一大堆光海明星的名字和面容,还有他们出生的年代、生平、作品和桃色八卦。这些记忆太清晰,就跟圣都歌剧院里那些游走在一幅幅海报里的女演员一样。她过了半天才想起来,身为范梨时,她最关注的明星是和好朋友一起投过票的选秀顶流女团。

很显然,这些都不是她的记忆。

停止喝药以后,连她的容貌也在慢慢改变。

途径规律喷发的海底喷泉,梵梨笑了一下。

星海,海洋的世界如此广袤,历史的长河如此深远,显得我们俩的存在好渺小。你只是拟态生命,我只是两千多年后的一个人类女孩短暂一生中,十九年的记忆。

不久以后,我大概也会被另一个人完全取代,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吧。我们俩会像这些泡泡一样,仿佛不曾存在过。

梵梨抬头眺望远处的琉璃军团神殿遗址,那高耸的建筑是四亿多年前的风格,是圣耶迦那里一道最瑰丽的风景线。她只希望还能坚持找到回去的方法,把她和星海的记忆带回到范梨身上。

但如果坚持不到那时,也没有关系。

至少,他们一起乘着坐光海最顶尖学府的校舰,带着梦想一起来过圣耶迦那。活过。爱过。

***4.3小剧场***

夜迦:“看看苏释耶做的都是什么事儿。渣男。”

苏释耶:“我渣得有品位,谢谢。”

第69章

* 追忆碎片四

我的所在是星辰海首府尔国临格的奴隶市场, 已经离斐理镇很远了。

在光海,只有罪人、战俘以及奴隶的后代,才能作为奴隶在市场上交易, 不然就是非法奴隶, 涉嫌贩卖人口,查到就是75年起的有期徒刑。现在战乱时期, 又处处闹饥荒,奴隶的价格已经快贬得比鱼肉还低了,按理说,不应该有人再冒这么大风险犯法把我卖了。

因为咬了几个捏我脸的客人,我砸了奴隶主的场子,差点被打死。但在他发泄情绪乱骂的过程中, 我大致知道了,原来我被抓的理由, 居然是颜值。抓我那个奴隶主的老公觉得, 把我关在后院配种不错, 不倒卖风险就很小。结果刚抓回去他们家店就倒闭了, 本想把我留着私用, 被他老婆打得尾骨都断了两根, 他就顺理成章地把我当成了瘟神, 贱价卖给了现在的奴隶主, 一个头足纲捕猎族。

“你长得是很漂亮,如果有钱,老子就让你生一百个小奴隶再卖!但现在老子穷得饭都快吃不起了,配种是不可能的,随便卖卖就算了,你还不赶快谢天谢地!”老板命人殴打我, 同时如是说。

但不管他们怎么打我,我都只管咬人。后来,每次有顾客想捏我的脸,都会被老板警告那个83号会咬人,然后就没人敢碰我了。老板卖不掉我,回去日常免费赠送我一顿毒打。

打了几天,转机来了。

一个地底城的奴隶工会来跟老板谈一项五年的长期合作:他们向老板低价供应未经训练的一手死囚、战俘奴,老板向他们供应鱼肉。老板一秒拒绝。他们降价,老板又拒绝。他们降到不能再降了,老板开了一个让他们差点吐血的低价,他们也只是留着和老板吵架,没吓跑。看得出来,战乱时期,“奴隶制造商”们现在也不好过。

“老板,地底城有领头人吗?”我在旁边小声说道。

“你妈老家的黑市有领头人,所以才生出你这么一个没常识的智障。”

说话可真难听。但我没动怒,只是静坐着,听他们扯着嗓门讨价还价,但没让一点噪音进入我的脑中。思索了几分钟,他们还没吵完,我在旁边冷不丁冒出一句:“老板,如果我是你,会做这笔交易。”

老板伸出一只触手,在我脑袋上狠狠拍了一下,意思是“你这个卖不出去的东西给老子闭嘴”。然后接着对奴隶工会的人喊道:“不如你他妈的给我鱼肉,我把奴隶给你!我家奴隶都快放成老奴了还卖不掉,你看那个83号,漂亮吧,卖不掉!没人买!你们工会的奴隶我又不是没见过,一个个歪瓜裂枣,还想往我这里塞呢,老子塞你妈一嘴好不好……”

“老板,你这么想,”我被他拍得脑袋都晕了,还是不为所动地说,“现在奴隶称重来卖,都比鱼肉便宜了,你如果实在肚子饿,把我们都杀来吃了就完事。那么低价格不如多买一点囤着,83号小的我有一计献给老板。”

因为我这番舔狗言论,今天回去以后没被老板打,但被其他奴隶围起来暴打了仿佛一年。其中一个叫小兰的珍稀海神族女奴打得最卖力,一边打还一边骂,骂功不输给老板的,牛皮。最后,我躺在地上,看着天旋地转的时钟,什么鬼,居然才47分钟。

然后,老板来跟我谈白天的事了:“你这个方法我懂,现在食物升值、奴隶贬值,买入奴隶,等食物贬值时,奴隶短缺,那时候再抛出。不就是低价买入,高价卖出吗?我是做生意的,这点道理会不懂?问题是,小智障,你考虑过饲养成本和场地吗?老子现在养你们这群狗东西都快养破产了,还买呢,你以为我破产了你就能洗白了?”

“老板这提议也很不错,可以小赚一笔。都我有更赚的方法,可以让您赚得更大,大到您这辈子都不用到市场上与人讨价还价了。”

“什么方法?”

“以后再告诉您,我们走一步算一步。”

“呵,无稽之谈。都跟你说了,你想得太简单,饲料、场地、租金,怎么解决?”

“所以不要饲养他们。放养。”

“放养?奴隶是鱼,不是羊,放了他们,你是希望老子赔到血本无归,早点把你宰了吃吗?”

“他们既不是鱼,也不是羊,他们和我们一样是有智慧的,只是没有受到过高等教育而已。但是,他们有基本的常识判断,知道什么是对他们好的,什么是对他们不好的。”

“你想说什么?”

“跟所有奴隶签一份协议:从现在开始,他们出去捕猎,每天带回来十份食物,自留五份,每坚持一天,他们就可以多一天自由选择买主。”

阿达先生做了这么久的奴隶买卖,当然知道对奴隶而言,能够自由选择买主有多么诱人。奴隶市场肯定没有哪个奴隶主会给他们这样的待遇,所以,他们肯定不会跑。看他样子本想反驳我,但想了一会儿,又好像觉得这方法可行,便没说话,默默去操作这件事了。

果然,他手下有八成的奴隶,都愿意接受这个提议,尤其是女性,每一个都积极出去捕猎了。只有两个女生没去,其中一个是海神族小兰。

小兰的卖家是侵犯过她的养父。养父和她生母勾结,让她生母自愿卖身给继父做奴隶,因此小兰也变成了奴隶。卖了小兰之后,继父给生母赎身,夫妻俩拿了钱跑路。所以,虽然本质上她是非法奴隶,她却是合法的。老板一直好好养着她,打算把她卖个好价钱。

看得出来,小兰对我意见大得很,看到我都咬牙切齿翻白眼。我游过去说:“你怎么不去?”

“卖给什么人不都是卖?”

“卖给富婆带孩子和卖给饥渴谢顶老男人,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一个是精神上的被干,一个是身体上的被干,总体说来,自由意志都被干了,没什么区别。”

“你和我一样,是非法奴隶。有志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