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太短了。”她抓着他的衣摆,苦苦哀求着,胳膊上的泥沙都蹭在了他的白色足丝衣料上,“再给我们十年时间可以吗?”
他没说话。
“五年,五年好吗?”
“那三年。三年就够了。”
“一年?”她回头看了一眼被冻结的星海,声音沙哑而绝望,“只要一年就好,求你……”
苏释耶终于低头看了她一眼。地上的海洋族女孩尾巴被雨水淋得发亮,头发湿漉漉地贴着脸颊,鬓角上漂亮的白色贝壳早就散落了一地,就像沙滩上随处可见的贝壳残骸。她垂着头,哭到瘦削的肩膀和手指都在颤抖。
他皱了皱眉,弯下腰,轻松地把她横抱起来,静静地望入她的眼:“很伤心,是么。”
梵梨缩在他的怀里,很想抱着他大哭一场,但一想到这个人就是罪魁祸首,就不愿这么做。她确实很伤心,已经伤到连发怒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缩着双肩,任雨水拍打在他们的身上。
“我不懂你为什么要如此执迷不悟。”苏释耶的声音很轻,在她的上方响起,“如果星海是你爱的人,那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他早就不存在了。”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让他留在我的身边?”她呜咽道,“我是如何和他相爱的,这一路你也看到了,不是吗?你为什么要纵容我们相爱,然后再把他带走?!”
“是我自大了。”
她听不懂苏释耶的话。但苏释耶也没打算让她明白。
是他自大了。
他以为梵梨如此迷恋自己,等她到了圣耶迦那之后,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把她从星海手里抢过来。因为如此自信,所以他放任自己回味每一个与梵梨相处的瞬间。
其实,何止是梵梨一人会依赖与星海纯洁的恋情。
他也一样。
他也曾经像星海一样爱过一个女孩子,但他们从来都没有机会开始。
星海与梵梨,和他们俩是如此的像。每当星海的记忆进入到他的意识,他都产生了一种极度真实的幻觉。
就好像那一场被战争与政治摧毁的初恋,终于得到了圆满的结局。
每当梵梨用天真而狡黠的眼神看着星海,他好像都透过星海的眼睛,看见了那个他单恋过的女孩子过去的倒影。
在这一场过于美丽的梦境中,她终于不再只是留给他冷漠的背影;她终于愿意回头看他一眼,对他说出那一句永远也听不到的“我爱你”。
大雨把苏释耶的白发淋湿,狼狈地挡住了他一只眼睛。
“梨梨,对不起。这件事责任全都在我。”他低头看着已经完全崩溃的梵梨,疲惫地说道,“我如果一开始就非常确定你不是苏伊,也不会任事态发展到今天这一步。”
“我和星海,还能相处一周,对不对?”梵梨却没法思考别的事。
“嗯。”
“那,可以把他的时间贮存起来吗?”
“可以。”苏释耶把她放下来,单手抱住她,不让她滑落下去,然后取下她的珍珠耳环,挥挥手,星海便化成一道光,进入了她的耳环里,“你想他出来的时候,用力握紧珍珠,他就可以立刻出现。等你不需要他陪伴的时候,再握紧珍珠,他就会回去了。他还有173个小时。”
梵梨双手碰过耳环。因为注入了奥术与拟态生命,珍珠散发着淡淡的灰白色荧光,就像星海的头发。她把那颗珍珠小心翼翼地抱在胸口,身体微微发抖,却不敢用力握它。
说好要在一起一辈子,如今只剩下了一百七十三个小时。
这一百七十三个小时的陪伴,不管是什么时候开始,似乎都太过奢侈了。
她回头,眺望灰雾之下的苍茫大海,只觉得那里空空一片,什么都没有。什么落亚,什么圣耶迦那,什么光明的未来,都和她没有任何关系。梵梨这个海族女孩的人生,抑或是大奥术师苏伊的身体,也与她没有任何关系了。
她把珍珠递给苏释耶:“独裁官大人,可以帮我保管一下这颗珍珠吗?我先休息一段时间,再找您要回来。”
“可以。”苏释耶接过珍珠。
“谢谢您把他最后的时间留给我。”说罢,她纵身一跃,跳回了海里。
梵梨一口气冲回圣耶迦那大学的宿舍,在床上发呆了两个小时。最后,她还是决定做刚才想好的事。
她拉开抽屉,找到了藏在了最里面的黑色小药瓶——逆向时空灵魂交换魔药,一口气喝了下去。
***4.3小剧场***
夜迦:“前一章最神奇评论:‘两个人的动作三个人的车。’”
第67章
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 无事发生。
本来梵梨计划着要和苏伊互换回来,两千多年后再找苏释耶要星海的生命珍珠。但第二瓶逆向交换的魔药实验也失败了。
然后,她发疯一般在图书馆寻找军用拟态生命的书籍, 遗憾的是, 只能找到高级拟态章鱼的详细介绍:章鱼的大部分神经元都不在脑中,而是在在触手上, 所以它们的反应比脑神经元占主导的生物快很多。当拟态章鱼被跟踪时,可以伪装成狮子鱼、最凶悍的掠食者梭鱼;或者埋在沙地里,伪装成孔雀螳螂虾、海星、海蛇等等。生命奥术师对自然界里的拟态章鱼进行加工后,可以让他们模拟成海族的样子。模拟成海族的时间很短,不但没法与另一个人意识互通,甚至连意识都无法修改。而且, 模拟成海族以后,它是一个实实在在的生物, 而不像星海那样, 可以变成一道奥术光, 贮存在珍珠里。
想想也是, 这应该属于光海最高军事机密, 在图书馆里肯定没办法找到她想要的内容。她又打电话找了他几次, 问他是否确定没办法把星海的寿命延长, 得到的答案却是:“没办法延长, 只能重新制造一个拟态生命。但是,你和星海的记忆不会再保留。”
“不保留也可以,可以再造一个吗?”梵梨不死心地说道,“我和他聊过这个话题,如果有一天我们分开了,就重新再追求对方一次……”
“我知道。”苏释耶打断她, “只要你愿意为圣都党做事,我可以答应你这个无意义的要求。但我得告诉你,这种拟态生命是必须依附以太之躯而存在的。不管再造几个星海,他的所有感受都会同步反馈到我这里。”
“你不能选择不听不看吗?”
“不能。以太之主创造我这躯体时,只想打造一个战争机器,所以,宿主与拟态生命之间的功效只适合发挥在军用间谍上,没办法变成你想要的恋爱玩偶。”
“那你可以告诉我,真正的星海去了哪里吗?”
“他已经死了。”
意料中的答案。梵梨早就有这样的预感了。
“那,苏释耶大人,真正星海的家乡在哪里,他妹妹叫什么名字,他真实的家庭是什么情况……还有那些他没有告诉我的事情,你可以告诉我吗?”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执着于星海存在过的痕迹。就算找到又能如何,那根本就不是她的星海。
苏释耶很长时间没说话。她只能听到电话里水声潺潺,他的呼吸平稳得好似在出神。
“苏释耶大人?”
“真正的星海,你不会喜欢的。别研究那么多了,往前看吧。”说罢,苏释耶挂断了电话。
所以,星海确实只有173个小时了,苏释耶也没办法将时间延长。不管他有没有说实话,结果都是一样的。
一时间,梵梨彻底失去了人生目标。在这之前,她一直以为自己已经爱上了光海的生活,开始在这个世界里有了新的梦想,但如今她才知道,这一切都是建立在有星海的前提下。她当初就是为了星海留下来的,现在星海没了,她也没有任何留下来的欲望。
接到苏释耶的电话后,她只是叫他把藏了星海生命的珍珠还给她,便有气无力地挂了电话。
在学校,班里同学都知道,梵梨叫星海私底下去谈话,之后两个人就没有再跟大家一起回到圣耶迦那。本来大家都默认了他们俩已经和好,但从天坑旅行结束后,星海没再回去上课,新的奇奇怪怪的流言又传开了——星海为了躲梵梨,连课都不上了。
当然,最初的流言散播者是琉香。她几次冷嘲热讽地提起梵梨和星海,梵梨也再怒不起来,只是混沌度日。
眼见期末考试即将到来,海洋生物学的论文也即将到截止日期,她却一个字都写不进去。
以前,她一直确定以及肯定一件事:学习一定得劳逸结合,连续战斗,不可取。如果双休日用来休息,到了布可日,她的精神就会很好,大清早起床,干劲儿满满地完成所有的学习任务。这种干劲儿随着工作日愈发减少,到赛菲日就整个都累到想掀桌了,效率减低至50%以下。于是每次她都想,嗯,还有两个双休日,那就米瑟日、兼特日再完成好了。
但真到了本该休息的时间,工作效率直接跌至0%。
她趴在桌子上睡了一会儿,半梦半醒中,过去发生的一件小事重现了。
在落亚,同样是期末论文时期,梵梨倦怠地坐在书桌前,对着眼前满满的书本、笔纸,尾巴时而摇摆,时而盘成花卷,时而伸直,时而跟蛇似的勾在桌腿上,脸却一直趴在桌上一动不动。而那位集中力超高、早熬夜完成论文的男朋友,舒服地躺在她身后的椅子上看小说,时不时轻轻笑出声来,仇恨槽拉满了。
“好看吗?”梵梨转过身去,面无表情地看着星海。
“快写论文,写好了我们出去。”
梵梨只得重新对着书桌。
知道星海在等自己,她就更着急了。一着急,就跟没头苍蝇似的,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好不容易酝酿出了一点感觉,兴致勃勃地写了十多页纸。
等她超量完成任务时,天色已晚,整个人都快散架了,尾巴麻木得好像不是自己的。她伸了个懒腰,回头开心地说:“星海,我搞定啦!我们可以……”
星海已经睡着了。
她立刻收了声,轻轻地从椅子上起来,轻轻地游到星海身边,双手趴在他的躺椅边,认真地看着他。
好帅呀……
梵梨花痴地笑了起来,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脸颊。
真是越看越顺眼……
她把头靠在自己趴着的胳膊上,如痴如醉地欣赏着自己男朋友的睡颜。
我家星海就是好看到爆炸,睡着了跟天使一样,皮肤也好棒呀,不用护肤品还这么白皙透亮的……接着,她身体前倾了一些,微微张开口,像个吸盘一样,把他的脸上的皮肤吸住,嘴和他脸蛋缝隙间咕噜噜冒出一堆泡泡,然后,吸出了“砰”的一声,把自己偷笑了个半死。
星海睁开一只眼,睡眼朦胧地看着她,声音懒懒的:“嗯,梨梨,你论文写完了?”
“对啊,我刚才效率特别高,一口气写了有……”
他明显不是在提问题,也没指望她回答。她还没说完,他就捧着她的后脑勺,用一个漫长而轻柔的吻,堵住了她后面的话。然后,他把她拦腰搂住,借着水的浮力抱到自己的身上,专心地、细致地与她亲吻。
回忆随着愈来愈清醒的意识中止,梵梨透过窗口,看向对面的宿舍。除了星海的房间,一栋楼的灯几乎都亮着。
哦,对,星海已经不在了。
她与星海的未来里,已经只有她一个人。
梵梨以为自己会嚎啕大哭,但其实回来之后,她几乎没什么悲伤情绪,只是快乐也同时消失了。原来,哀默之心大于死,是这个意思……
她麻木地站起身,游到了学校图书馆,找到变形类魔药书籍,到实验室把苏伊的魔药变形成分提炼出来。第二天,她就到市场上买好材料,制作出了一模一样的变形药,但剔除了消除记忆的部分。
然后,从这一天起,她停止了喝苏伊的药,打算通过苏伊的记忆找到变回范梨的方法。即便没看过苏伊的过去,她也知道,这个女人很有故事。一旦恢复了两百多年的记忆,她的个体很可能会被吞噬,被苏伊取而代之,或者她会连自己的谁都不知道。
但她现在连这种事也不是很在乎了。
这一天开始,原主的记忆一点点涌入了梵梨的生活。
* 追忆碎片一
(因为是以第一人称视角得到的记忆,所以之后追忆篇均用第一人称描述)
我和米瑟姨妈远离了菩提海,乘了两天十七个小时的舰艇,抵达星辰海,准备开始新的生活。
我们舱内外都印有鱼尾缠绕的星星徽章——米瑟宗族的象征,窗外的景象对我来说却无比陌生。我有些迷惑地指着外面说:“米瑟姨妈,你看,好奇怪,外面有好多树,它们都泡在水里!”
“这就是斐理镇最美的地方。全光海只有这里才有海底森林,而且一年里只有四个月的涨潮期才能看到哦。即便是在菩提海和圣耶迦那,我们也只能看到海里的一棵树,看不到那么大片的海底森林呢,漂亮吗?”
我捧着脸,花痴地憨笑:“漂亮亮!”
“那我们小梵梨期待住在这里吗?”
“不期待!”我使劲儿打着小尾巴,“海底森林没有菩提海的麝香花铃谷漂亮,我想回菩提海!我想寻月姐姐!”
“虽然这里没有寻月姐姐,却有一个哥哥在等你——很漂亮的哥哥哦,不想见见他?”
“漂亮的哥哥?”我觉得自己眼睛都亮了一下,但很快又垂下脑袋,“不想,再漂亮也不能有寻月姐姐漂亮!而且哥哥肯定会欺负我的!”
“好啦,在来的路上米瑟姨妈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吗?米瑟姨妈有很重要的事要做,不能再继续照顾你了。你要把星辰海当成你的家,把斐理镇这一家人都当成你的家人。从今以后,他们就是你的爸爸、妈妈,还有哥哥,知道吗?”
我一点也不想接受,之前也哭过、闹过,但以前的卖萌装可怜对米瑟姨妈一点用也没有了。连米瑟寻月姐姐也跟我说,为了我好,我必须得搬走。
“对了,梵梨,”米瑟姨妈摸摸我的头,“你记得哦,从今天开始,你就有姓了。以后如果有人问你姓什么,就说你姓星,知道吗?”
“星梵梨,好难听啦。”
“明明很可爱。”
我是一个孤儿,从小就不知道父母是谁。米瑟姨妈给了我一个好听的名字“梵梨”,我本以为自己姓梵,但在光海字典里,查无此姓。
忘了说,我的同龄人别说查字典了,他们连字都不认识。从小我就知道自己是个小聪明蛋,这么聪明的孩子居然也会面临被抛弃的下场,真是太惨太惨了。
舰艇穿过海底森林,停在一片珊瑚礁环绕的双层别墅前。远远地,我就看见有一对夫妻在门前迎接我们。
当舰艇在他们面前停下,米瑟姨妈把我从座位上抱起来,游出舱门。那对夫妻都露出了放松的神情。
“来,梵梨,这是你的新家,他们是你的爸爸妈妈哦。”米瑟姨妈指了指那对夫妻。
对上那个女人温柔的眼神,我脸上一热,把头扭过去,埋在米瑟姨妈的肩窝里。
“我们女儿害羞了。”那个女人笑了起来,连笑声都那么温柔,“梨梨,不要害羞,以后你就是我们的亲女儿,是我们儿子的亲妹妹。”
然后,我悄悄转过头,悄悄看他们。
男人清秀冷峻、高大挺拔,留着一头利落的银灰色短发,尾巴肌肉线条分明强劲,应该是青鲨族;而女人眉目美丽,气质温婉,厚厚的金色长发盖在背心,有一条冒着金光的辉耀鳍——她和米瑟姨妈一样,是一个海神族。
咦?
这对夫妻……种族差距这么大?
海神族和捕猎族,可以结婚?我怎么记得寻月姐姐和好多海神族姐姐聊过,海神族是不能与外族通婚的……
还没来得及多想,米瑟姨妈就把我抱到了他们面前。我特别喜欢这个海神族阿姨,所以她一伸手想抱我,我也没怎么排斥,就乖乖坐到她胳膊上了。
“真乖。”海神族阿姨摸摸我的头,“老公,你看,我们女儿长得可真漂亮,星海一定会喜欢她的。”
“但愿吧,就是星海平时老跟男孩子玩,我们要好好帮他们联络感情了。”鲨族叔叔说道。
然后,我随三个长辈一起进入别墅的客厅。
客厅空间不算大,但餐桌上摆着紫红色的珊瑚草,电视柜上摆着一家三口的娃娃,茶几上摆着舞动的鹿角藻和新鲜的海葡萄,窗帘上有人工缝纫的海面日出图,酒柜里的饮料没有一瓶是过期的……每一个细节都被精心设计过,都是生机勃勃的。看来,海神族阿姨很喜欢植物,而且好居家的样子。
房间里的所有摆设都是整齐的,唯独桌上有一堆深海战舰的玩具乱七八糟的。海神族阿姨牵着我游过去,把它们收在桌子底下。鲨族叔叔过来,把我另一只手拎起来了一些。我一看不远处的镜子,镜子里有一个系着两条辫子的红发小女孩,她的脸圆圆的,下巴却是尖的,头发蓬松得像被炸弹炸过,一双蓝色眼睛大到让人看不到她脸上剩下的部分。她的青尾肥而短小,小尾鳍“啪嗒啪嗒”地快速扇动,跟小蜜蜂似的。她被夫妻俩同时提起来,像被十字架架住了一样,场面有些爆笑。
很显然,这就是可爱的我了。
“星海,星海,快来,妹妹来喽。”海神族阿姨喊道。
我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到了楼梯间:随着水声淅沥作响,楼梯间传来“咚咚咚”尾巴碰扶手的声音,一个小男孩冲下楼梯,看向门口的女孩子,愣了一下。
他的尾巴是鲨族叔叔的同款缩小尾巴,却长着海神族的耳朵,脸和他妈妈特别像,白皙秀丽,鼻尖一侧还有一颗小小的美人痣。果然如米瑟姨妈所述,是个漂亮的哥哥。但是,这个叫星海的漂亮,脾气不怎么漂亮。
我好奇地看向他,对他眨了眨眼睛,他并没有像以前的所有大人一样被萌到,反而皱了皱眉,一脸嫌弃的样子:“妹妹?”
鲨族叔叔点点头:“对,这是你妹妹,梵梨。”
我跟荡秋千似的前后晃荡尾巴,尾鳍还是保持蜜蜂的高频扑打,镜中的小女孩大眼睛也笑成了两个弯月的形状:“星海星海,我是梵梨噢。”
小星海仿佛智商受到了冒犯,只是不耐烦地往天上看了一下。
海神族阿姨低头轻声说:“梵梨,他是哥哥哦,叫星海。这个是爸爸,星辉。我是妈妈,赫柏。”
我睁大眼,嘴先是变成正圆形,然后犯了大错般把嘴巴抿成一条缝,用力点了两次头,再次回头对星海露出了笑容:“哥哥!”
但是,星海好像不怎么喜欢我,他迅速从桌子下方找到舰艇玩具,就想回到楼上去。但他刚游了两步,就被星爸爸叫住了:“星海,妹妹初来乍到,你做什么呢,坐下。”
星海只能乖乖坐下。
在光海,孩子的姓氏和社会阶层都由家庭里地位高的家长决定。打个比方说,如果一个混血孩子跟爸爸姓,他的母亲就是海洋族。可是在星家,妈妈明明是海神族,孩子却跟爸爸姓,好奇怪哦……
于是,我大胆地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那是因为爸爸是个很伟大的军人,相比爸爸,妈妈除了血统一无所有呢。”新妈妈捏捏我的脸,“梨梨真的好聪明,这么小就知道这么多。哥哥一定也会很喜欢你的。”
我喜欢新妈妈。既然她说哥哥会喜欢我,那哥哥一定就喜欢我。
她把我牵到星海面前,陪新爸爸和米瑟姨妈聊了一会儿,就带着米瑟姨妈去厨房了。接着,又有人打了新爸爸的电话,客厅里只剩我们两个小朋友在。
没有父母的监督,星海完全忽视了我的存在,自顾自地玩着玩具。我短短的手肘撑在桌子上,双手捧着脸,静静看他玩。因为害怕打扰他,我的尾巴不再“蜜蜂扇”了,而是像死蝙蝠翅膀似的贴在粉砂岩地板上。看他玩得认真,我凑近观察了一下,却被他瞪过来的水蓝色眼睛吓得后退一些。
呜呜,捕猎族哪怕是小时候都很恐怖!!
“看够了?”星海凶巴巴地说道。
我乖巧地摇摇头,决定不再害怕他,强行凑过去盯着他的玩具看。他又瞪了我几次,没用,于是后来的时间里,他都一直在自己玩耍,任由我在旁边静静守着。
我是一个很有自知之明的宝宝。不光知道自己聪明,还知道自己长得萌。所以,在星家住下来的第一天,我就没担心过,自己和哥哥以后会相处不愉快。
但事实说明我错了。这是燃烧时代24500年,我19岁,星海26岁,直到十年后我们开始念小学之前,这个哥哥都是个在邻居小朋友面前对我温柔、私底下动不动就抢走我玩具的狗逼。
但我也根本不怕他,因为我有自己的杀手锏,每次都可以让自己处于不败之地。
那就是,跟爸妈告状。
***追忆碎片一结束***
这段回忆令梵梨陷入了完全懵逼的状态。
难道这个身体其实根本不是苏伊的,是苏释耶弄错了?不可能啊,之前有那么多证据……
还是说,苏释耶是星海?这个假设太疯狂了。
令她费解的东西太多了。例如,记忆里的原主叫梵梨,哥哥叫星海,而不是苏伊和苏释耶;星海的母亲居然是海神族,而不是海洋族;原主居然是在菩提海被米瑟宗族的女性带大的,和米瑟寻月是小姐妹……
梵梨一直以为,苏伊会给新的身份取名叫“梵梨”,是她这个替死鬼叫“范梨”,取的谐音罢了。但现在这是什么情况,梵梨、范梨,刚好撞名?还是说,原主是因为“范梨”这个名字才挑中的自己?
她越想越头疼,干脆让自己放空了一天,等待又一天过去,新的记忆涌来。
* 追忆碎片二
据家里人说,我的成长速度很慢。一般海洋族在我这年纪都已经挺大只了,我却还是一副发育不良的可怜样,让他们很担心这闺女的身体健康。但我自己感觉很好,每天活蹦乱跳跟一狗似的,没什么不良症状。
星辰海的厄斯郡是捕猎族最多的一个郡,斐理镇又是鲨族的大本营。我们的邻居有一半以上都是鲨族,我算是里面的异类。二十九岁那一年,爸妈把我送到了哥哥的学校——斐理第一小学,我才知道了什么叫,鲨山鲨海……
作为一只发育不良的海洋族,被丢到这种环境,我有多瑟瑟发抖,可想而知。躲在妈妈背后颤颤巍巍地进入学校,在捕猎族孩子们强势围观下,穿过操场、升旗台,我颤颤巍巍地进入一年级教室。
刚坐下来,就有两个鲨族男生来抓我的耳鳍,说怎么会有女生把食材戴在脑袋上。我被他们说得耳鳍都有些发疼了,感觉心脏被插了一刀。接着,我抱着头想甩掉他们,但他们力道太大,完全没办法。
“你们活腻了吗?这女孩是星将军领养的女儿。”一个鲨族女生说道。
“星海的妹妹?!”
“我的奥达宗神啊!姐姐我错了,不该说您高贵的耳鳍是食材!”
还提食材。心脏又被插了一刀。
第一天上课,除了认识了一帮可爱的小伙伴儿、第一次听同学们用讲鬼故事的表情向我科普了“考试”这个词的意义,我最大的收获是看见了哥哥的另一面。以前只觉得他凶巴巴的,很讨厌,现在却发现了,“星海”这名字还可以用来当护身符。不管是谁想欺负我,只要大喊“我哥哥是星海”,就跟对妖魔鬼怪喊“恶灵退散”一样奏效。
在捕猎族的世界里,我还知道了一件事:女孩子比男孩子勇敢。因为男生对哥哥都会露出畏惧的眼神。但当哥哥跟一帮男生游过操场时,总有那么几个女生在后面,用甜甜的声音整齐地喊道:“星~海~海~”
哥哥果然是哥哥,不给她们任何眼色,却给了我眼色——目光和我对上了,然后冷冷地瞪了我一眼。
“呀,好像这个妹妹在家里地位不怎么样诶,好可怜……”后面有女生说道。
妈蛋。
“这是不是意味着,以后我们可以继续说她耳鳍是食材了?”
插刀暴击x3。
妈了个蛋,气死惹。
我翻身用小尾巴踹开一团自上而下养殖的藤条状海草,结果被海草勾住尾鳍根部,挣扎了几下甩不开,还有被拽走的趋势。我惊慌失措地摆尾往前冲,但反作用力越来越大,整个人被它拽了回去,随着“哗”的水声,飞到高处,做了十几圈离心运动,又被海草缠住脑袋和手,落了下来,倒吊着,跟条晒干的咸鱼一样在水中晃来晃去。
人群里爆发出怎样的笑声,我已经不在乎了,弃疗。
哥哥慢慢游过来,抱着胳膊,抬头看我:“第一天上课就这么多事?”
“……”我面无表情地跟着海水摇晃了半天,“星海,你最好不要跟我讲话,我现在火气大得很,想杀人。”
他嗤笑一声,居然转身就游走了。
因为星海这个坑货,很快班里的同学都知道了我和我哥亲情非常不牢固,毕竟捡来的孩子,大家都懂的。我一直被他们翻来覆去地说,直到第一次考试结束,才洗尽了耻辱。
“咱们班的第一名,也是年级第一,梵梨,300分。海族语150分、数学150分。”
从班主任公布完成绩那一刻起,我的形象大转,突然多了很多迷弟迷妹。耳鳍食材暴击我的男孩子直接晋升为舔狗。但我知道,他们只是想考试抄我的卷子而已。
随着上学时间推移,慢慢我知道了,在光海,没有姓的孩子很多,几乎都是卵生弃子。一次,我和班里的女孩子聊天,她们就提到了班里的某某是卵生弃子,感觉好惨。想起以前我没有姓,大概率是因为我也是卵生弃子。于是,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她们。
“啊,难怪你哥哥要欺负你。”女同学同情地说道,“星海真的太过分了,他连小孩都不能生,有什么资格欺负你?”
这一天也是我第一次知道,生物学有个名词叫“生殖隔离”。海神族和非海神族的异性结合,生出的小孩叫“海神族混种”,海神族混种是不能再生小孩的。哥哥就是爸妈无视生殖隔离强行结合的产物。
不知道为什么,我自己虽然经常私底下讨厌哥哥,但别人一说他不好,我就觉得很生气很生气。此后,只要有人提到他的名字,我都忍不住要偷听。
哥哥是海神族混种的事并不是什么秘密,学校里大部分的男生都很佩服他,但也有一些很可恶的小人乱说他。有一回,一个鲨族男生喜欢的女孩子向哥哥示好被拒,鲨族男生就到处讲哥哥是混种的事。他说得太难听了,我气呼呼地去反驳,说你这是嫉妒我哥哥有女生喜欢。
“噗,学妹,嫉妒星海?那还犯不着。毕竟你哥哥是不会有人嫁的,因为……”他回头看了看周围的男生,突然爆出充满恶意的笑声,“哈哈哈哈!!”
“我觉得就算你这么说,你喜欢的女孩子也还是喜欢我哥,她是永远不会喜欢你的。”
我恨我自己,从小就这么会戳人痛处。那个男生果然怒了,挥着拳头就要过来打我。我一溜烟游到教室门口,对他做出一个鬼脸:“男生的嫉妒,好可怕哦。”
“我嫉妒?嫉妒你们兄妹俩?!断子绝孙的哥哥,卵生鱼饵的妹妹!”他勃然大怒。
说实话,我很快就接受了自己是卵生弃子这个设定,所以对此说法一点感觉也没有。但是,“断子绝孙”这个词用在哥哥身上……我活了三十年,第一次感到了胸腔都要被焚烧成灰的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