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绣儿半信半疑,尝了一口,没发觉有异样。
“我以后会去鸡棚亲自挑选。”她皱眉说,“或者多观察两日再挑选适合的鸡。”
这个丫头真是笨!其蠢如猪!苏傥气鼓鼓地想,他这样打比喻,换了别人早就想明白了。
他情不自禁伸出魔爪,捏了捏她纤巧秀丽的下巴,叹气:“唉,我究竟该拿你怎么办?”
卢绣儿的脸立即飞上两片红云。她的头脑中掠过上回牵手后的片断,她偷偷地闻那手上的气息,确认他握过的痕迹。为什么会心慌?她明明喜欢的是成茗啊。卢绣儿摇了摇头,略略挣扎了一下,让自己脱离了他的大手。
现在,她的下颌也沾染上他的气味了,她的心不禁跳得厉害。
“我…我还是给你做几味点心吧。”卢绣儿逃开,心不在焉地迅速给苏傥制了些包子煎饼。
苏傥的确饿了,所以并没有挑嘴,在和卢绣儿面对面吃完早点后,他说:“面点的味道很甜。”
甜?她并没有在面粉中加糖。苏傥一笑,不再解释。
两人回到香影居,卢绣儿揉了揉眼睛,打个哈欠,顺手又翻开书。
“春多酸,夏多苦,秋多辛,冬多咸,调以滑甘。”卢绣儿捧了食论方面的书籍喃喃自语,“那么苦瓜这道菜,看样子少不得。”
历代所有的菜谱被她整理完全,然后就要从美味和养生两方面入手,拟出适合本次寿筵的菜肴。毕竟,皇帝老儿这回是寿筵,不须比拼大鱼大肉,养生是少不得的关键。
苏傥听了,不免技痒,说:“想不想听听我的建议?”
“好啊好啊。”卢绣儿实在已经头晕,本来就是两个人讨论嘛,现在轮到苏傥动脑筋了。
“我们先说水吧。”苏傥侃侃而谈,“寿筵当日,用冷库储藏的腊雪淹藏果食,用井泉水炒菜,用温泉水蒸肉食,用甘露煮饭。所有用水,须在寿筵前两个时辰备好。”
“是。”卢绣儿用心记下,心想他的讲究真多,无怪乎皇上肯放心叫他来。他简直比玉皇大帝还难伺候。不过,有这样的高要求,皇上那关想必是可以顺利通过了。
只是明年呢?她可千万不能再接这样的活了,更上层楼的要求会让她撞墙的。
“水因流、止、寒、温的不同,水味分成甘、淡、咸、苦。”苏傥又说。
“我知道,可是淡味的水味道差不多,一般人难以分辨。”
“我可以。”苏傥自信地说,“因而这回所有的菜肴、乃至米饭和面粉所用的水,我要事先尝过。”
“好的。”卢绣儿记下这条。
“此外,物无定味,适口为珍。对皇上来说,他那一席必得剔除皇上避忌不喜的菜肴,口味对了,胜过山珍海味。”
“那是否后宫和重臣那十几席,也须逐一问清席上嘉宾有何忌口?”
“当然。你尚食局这么多人,要他们是做什么的?”
卢绣儿悲吟了一声。万寿节寿筵本来就是百菜席,每一主筵席都陆续会上十巡菜,一共一百味。倘若这百味都要依据每席人物来定,全尚食局虽有数千号人也会累疯掉的。
“而且,”苏傥故意说,“我朝地大物博,后妃和百官来自不同地域,各有口味偏好,这方面也须考虑进去。”
“我…”卢绣儿简直要崩溃,天啊,仅有二十来天,怎么来得及!“杀了我比较容易。听起来我似乎要准备上千道菜供他们挑选!”
“没这么严重。”苏傥笑嘻嘻地玩味她力不从心的表情,看到这个逞强的丫头有软弱的一刻,真是难得呢。“孟子老人家早说过,天下口味相似,大部分御膳的菜肴是没问题的,只须小节上注意就可。何况这千席酒筵分等级,并不是所有筵席上都要上满百菜的。”
“过了这回,我再也不想做厨师烧菜了。”卢绣儿坚决地摇头。
“好啊,不过你可不可以做我师父?”苏傥突然说,卢绣儿一愣,听他继续说:“我很想学会烹饪,每天为喜欢的人做些好吃的。”
什么?这像是苏傥说的话吗?虽然卢绣儿一点没把“喜欢的人”联系到自己身上,可不禁有点儿感动。
“等忙过寿筵再说。”卢绣儿推托,实在是,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做个好师父,像她爹一样。
苏傥点头,接上前面的话题:“夏日长而热,肉类宰杀太早,容易腐坏,现有尚食局五畜司地方太小,要准备更大空间来放置新鲜牲畜。”他思虑周详,连这点也想到了。
卢绣儿一边纵笔记录,一边对苏傥越来越钦佩。这小子虽然毫无亲手烹饪的技艺,却是个心细如发的老饕,对饮馔要求极高。两人不断地讨论寿筵细节,卢绣儿渐渐发觉,她似乎开始对他另眼相看了。
苏傥,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第 8 章
苏傥和卢绣儿一直商量到晚间,他饿得难受就随便啃两个胡饼,卢绣儿笑话他“饿急乱吃饼”,倒是不挑剔了。
酉时上灯,卢绣儿忽然心有他属,老是时不时往香影居外面张望。
“想回家?”
“是啊,几天没回去,老爹大概想死我了。”卢绣儿笑笑。
“那就回去好好歇一歇,你看你,在这里再呆下去,眼皮都要肿了。”苏傥故意说笑。
卢绣儿紧张地一摸脸:“真的肿了?”急忙跑到镜子前面察看。
“逗你玩呢。早些回去,你的身子经不住连日疲劳。”
卢绣儿在镜前回转身,诧异地看他一眼:“奇怪,你好像变了。”
“真的?变好了,还是?”
卢绣儿一咬唇,眼睛溜了一圈,打趣说:“像只大尾巴狼,故意装好心。”
苏傥佯怒,张手要打,卢绣儿笑了躲开。
“你千万别待我太好,否则,我会以为是别人易容假扮你!”卢绣儿吃吃笑了,翩然走出门去,“我先走了,你也早点休息!”
苏傥望了她的背影,怔怔地想,他变了吗?变得不像苏傥了吗?可是看到她的笑容,他宁愿这样改变下去。
吸了一口气,他镇定心神,看了满屋的杂乱,破天荒地动起手来,为那个匆匆而走的女子收拾屋子。苏大公子虽然平时不干活,手脚却很利落,雷厉风行,不一会儿,所有东西全部归了原位。
一个人寂寞地出宫,走了很长的路,这才看到灯火通明的宫墙。和守卫们寒暄了两句,他叫了轿子,往苏家大院而去。没走多远,忽然看到卢绣儿在前面欢快地走着。
苏傥大喜,刚想召唤她上轿,却看见不远的前方,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正面向卢绣儿招手。
再定睛一看,不由怒气直冲云霄。
是成茗!天,他怎么忘了,卢绣儿早上接到成茗的一封信,之后始终乐呵呵的心情极佳。看来两人是相约黄昏后了。啊呀呀!他真是气得不行,狂暴的根性马上恢复,要是手上有弓箭,估计早已一箭射出。
“成茗!”他高声喊。
成茗一见他,原本喜悦的眼忽然黯了两分,谦和戒备地笑了走来。
卢绣儿呆呆望向两人。
苏傥却丝毫没有不快的神色,跳下轿来,对成茗说:“怎么,来私会佳人?”
“家妹想见卢小姐,我来接她。”成茗一笑,温柔地看了卢绣儿一眼。
“哦,成荃想向卢小姐学烹饪么?”
“大概如此。”成茗把头略低了低,有些无奈于这样的对答。
“你不会想娶卢小姐吧!”苏傥忽然单刀直入,成茗和卢绣儿都惊呆了。
“是又如何?”成茗炯炯的目光丝毫不示弱,他已看出苏傥是来挑战的。
苏傥斜睨了卢绣儿一眼,冷笑说:“如果是,我劝你最好罢手。”
卢绣儿心乱如麻,竟为他的话扯出万千思绪,茫茫乱乱,看他冷酷的眼凝聚了狂放的杀气,直逼向斯文的成茗。
成茗依旧把脊梁挺得笔直,淡淡地笑说:“给我一个理由。”
“《大戴礼记》提到‘五不娶’,最后一不娶说的就是‘丧妇长子不娶’。卢小姐,令堂早逝,你和令尊一起长大,从小未受母训,是不是非常符合这一条件?”苏傥移向卢绣儿,以恶毒的眼神无情地打量她,冷冰冰地说,“就你这样,还想嫁给礼部侍郎大人的儿子吗?”
卢绣儿一怔,死死盯住他,最后像是听懂了这句话,脸上血色全无。她咬咬唇,退后两步,终于,头也不回毅然跑向远处。
该死!她为什么还会幻想他说出什么动听的话?他一向狗嘴不吐象牙!他是冷血动物,绝不会给人留情面!他只喜欢破坏、喜欢毁灭、喜欢打击,肆意地把她的自尊消磨殆尽,然后玩赏她的绝望与羞惭。
卢绣儿拼命地跑,不顾成茗在后面大声地叫,跑得喉咙发干、发苦,到有腥咸的血味从嘴里渗出。
苏傥开口想说什么,但看了她伤心的背影跑得那样决绝,那话又咽回了肚里。他心中懊悔,为什么非要刺伤她呢,难道这样他才有报复的快感,以回击她对成茗的爱慕之情?
成茗冷冷地望向苏傥,依然优雅,语气却冷淡得仿佛陌生人:
“侮辱女人,你真没品。”
是的,苏傥知道,但狂躁的他恨成茗的从容淡定。他暴烈地指了卢绣儿消失的方向,怒喝:“你不是爱她吗?为什么不去追?你能比我好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