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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个不客气法?又是杀人灭口?肖之龙,你也在公门多年了,怎么就不明白,杀人根本就灭不了口!”铁敖上前一步,“尸首上的刀痕就是证据,拿你的腰刀和断月刀一对便知。颜中望有罪,但他连那二百两银子都不敢拿,随手就搁在北门外十里粥铺——肖之龙,你怎么就敢动五万两的漕银?”

肖之龙摇头:“我不想听推理。”

“好。”铁敖回头,“苏旷,我的物证在哪里?”

苏旷恍然大悟,从怀里摸出那封“师法二王”的密信:“师父。”

铁敖握信在手,轻轻一拍:“扬州城卧虎藏龙,一个总捕头也有如此能耐,佩服,佩服。只是肖总捕头,你有所不知,这封信交给你之前,我已经请知府大人过了目——你若是当真问心无愧,改我的书信做什么?都一泡诸位朋友若真是杀上知府衙门,肖之龙,今夜的死伤,又该有多少?”

肖之龙脸色变得苍白,他知道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落入这老狐狸布下的局里,但他还想挣扎——“铁大人,你口口声声说我劫了漕银,漕银在哪儿?”

铁敖轻轻叹了口气:“这个,就要问二先生了。”

柳衔杯听得津津有味,还时不时微笑着配合一下,听见忽然转到自己脑袋上,大吃一惊:“什么?问我?”

铁敖冷声道:“你们兄弟一体,袁老三做的事情,问你不是一样?”

“铁敖,这你就血口喷人了。”柳衔杯正色,“不愠他……他确实做了些不该做的事情,但我敢拿性命担保,他决不是贪图这种不义之财的人。”

铁敖逼近一步:“你真敢拿性命担保?”

柳衔杯哈哈一笑:“有何不敢?这五万两漕银若真是不愠拿的,铁大人,不用你动手,我——”

“二哥!”一条黑影不知从何处蹿出,又跃了出来,“二哥,走!”

“拿下!”铁敖眉头一蹙,喝,“知府大人在此,各衙、各营、各路、各队兄弟一律听我调遣!擅动者,杀——”他也不回头,伸手反抓,自肋下扣住肖之龙肩头,向下一摔,“苏旷!”

苏旷出手极利落,顺势锁下肖之龙,抬头道:“三叔!不要动手——”

河道之中,无数寒光闪闪的箭镞对准了柳衔杯。

而那极快的身影也已经到了,手中一把剑直刺向铁敖,口中喊着:“二哥,走啊——”

柳衔杯双掌一合,夹住了剑锋:“说清楚再走!”

袁不愠惊呆了,进退不是:“二哥?”

“我们三个曾经发过誓,此生绝不用剑,你忘了?”柳衔杯冷着面孔,“你说话不算数,我可丢不起这个人。老三,你告诉大家,银子是不是你拿的?”

“是又怎么样?”袁不愠急怒,“二哥!”

柳衔杯脸色大变:“说!”

袁不愠摇头:“我……你知道,我常常会一个人去河底看看我们的剑,结果半个月前,埋剑的附近,又多了些东西……那时候我并未多想,只是,颜中望既然来了,总不能白来一场。”

颜中望来了,跟在他身后的就是少林中人,而那些来来去去的江湖客,甚至早就忘了岁寒三友的往事,只在都一泡的温柔泉水中消遣享受着。仇恨这个东西,埋在深深的过去,一旦有了引子,便会熊熊燃烧,甚至变本加厉。

袁不愠看了颜中望一眼,似有点儿抱歉:“开始的时候,我只想悄悄挪走银子,肖之龙一定会发疯,到时候他和达能必定为了争你而大打出手,我好看个热闹。只是没想到达能大师不肯和官家争人,肖总捕头又正好来挑拨离间,我就顺手又点了一把火,如此而已。”

铁敖一字字重复:“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袁不愠看着柳衔杯,“二哥!我们究竟做错了什么,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就能逼我们立下毒誓?你天天装聋作哑,大哥搞什么都一泡,让这群龟孙子其乐融融……凭什么啊?谁来管我们哪?二哥,我们眼看着就老了——你不恨吗?就因为你是什么什么魔教中人,这位达能大师就要置你于死地,你不恨吗?我想替你出口气而已!”

袁不愠说不出话了,他看见那个“奄奄一息”的达能大师正在吃力地坐起来,将一小块狮子头放进嘴里,面容之庄严,犹如服毒自尽。

“你?你?”袁不愠惊笑,“怎么,少林百年清誉,抵不过人命关天了?”

“慧权,玄印,来。”达能也不抬头,只是双手合十道,“老衲一死,方丈师兄恐怕再不会放过三位了。袁施主,你说得不错,十四年前,是我错了。”他中毒已深,吃了解药也逃不过武功尽失,但声音依旧平静,“我佛慈悲,况年来况公子能发这等善念,以德报怨十四年,老衲惭愧,佩服。只是不知道,况公子现在何处?”

“大师。”老泡竟然从刚才的乌篷船里走了出来,“大师你……唉,铁大人,我本意是劫了知府大人,要挟你放过我们兄弟,只是现在看来,还不如光明磊落地了结了这段往事。”

“三弟,我不知道你心中如此之苦。”老泡,或者说是况年来,一手一个搭在两个兄弟的肩上,“我只以为热闹些,你们……你们会喜欢……衔杯,不愠,我这个做大哥的总是自作主张,对不住你们。”

柳衔杯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老三,况园一拜,生死不改,能结识你和大哥,我怎么会有恨呢?我,我多年郁郁,只是因为拖累了你们,于心有愧啊。”

袁不愠只惊愕到目瞪口呆,猛转身,向铁敖道:“铁大人,此事你也看见了,听见了,我姓袁的一人做事一人当——”

他挥剑便向胸口刺去,苏旷一把握住剑锋:“三叔,你当个屁啊!你非要唱一出同年同月同日死的戏给我们瞧瞧?”

“小苏说得没错。”老泡拿下了袁不愠手中的剑,抛开。

十四年前桃花盛开的时节,他们的命运已经在不经意间连在一起,生死患难,风风雨雨,一人做事一人当的光棍时节,早就过去了。

那位惊魂未定的知府大人这才扶着脖子颤巍巍地走了出来,大叫道:“铁捕头,还不拿下这个叛贼!”

“卑职遵命。”铁敖抬头吩咐,“颜中望劫掠漕银,拿下;袁不愠窝藏赃银,拿下;况年来行刺朝廷命官,意图不轨,拿下;柳衔杯……既是同党,一起拿下。”他回头瞪了一眼正准备开口的苏旷,“不许说话,不许胡闹——朝廷法度你是明白的。”

苏旷声音很低,但也很坚持:“师父,大哥他身上有伤……我,我还不是公门之人。”

铁敖摸出两个小小的玉瓶一掷:“红色内服白色外敷……去吧。”

尾声 永忆江湖

桃花谢了春红,匆匆太匆匆。

烟波浩渺的大运河,依旧是熙熙攘攘,连接天下南北的水运。

苏旷站在岸边,新换的长衫上折痕宛然。他这边瞧瞧,那边看看,两艘小船一南一北向着视线的极限驶去,渐渐的,都只剩下远影。

这里原本是舟擂所在,但现在只剩下一片白地,远处码头上来来去去的江湖客还不时向这边张望着。他们错过了一段传说,扬州城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了都一泡。兄弟三人家产充公,流徙岭南。

但他们离去的时候并没有太多的悲戚,反而像松了一口气一样,说是终于可以放下一些东西,还来得及再活一次——达能说,最后一次行使戒律院首座的特权,十四年前的约定,可以解除了。

达能大师已经老了,再加上这一回的折腾,彻底进入了风烛残年。他说,反倒是生死关头,破戒之后,才明白了佛法真谛。大家都知道,等他这一次返回少林之后,江湖上再也不会有达能大师的名号,但释门之中,或许会多一位大德。

“怎么,不去道个别?”铁敖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的小徒儿。

“身份所限,多有不便。”苏旷长出口气。还好,他本以为自己会忍不住流泪,“我终于明白颜大哥说的那句——余非好酒,唯恨别肠……这世上能像泡叔那样殊途同归的兄弟,实在是太少,太少了。”孤帆消逝在碧空中,苏旷只瞧得眼睛都酸痛了,才终于低头,“我们还能再见么?”

“出家避罪的不是他一个,有慧权师父在,多少有个照应的。”铁敖招呼,“走吧,这次回去就是六扇门的鹰犬喽,怕不怕?”

“自然不怕,若能像师父一样,尽一己之力,维护法度正义,也不枉费此生。”苏旷脸上浮现出少年人特有的憧憬和坚定。

铁敖满意地点点头。在当日苏旷说出“只怕苍天无眼,岂怕因果报应”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这孩子必定是这条路上的人了。

“二位客人是刚到扬州吧?买一枝桃花吧,只要一文钱。城里的花都谢了,我这是山里的呢。”停岸的乌篷船上,有半老的妇人殷勤道。纱窗绿的短襟夹袄洗得干干净净,似曾相识。

“大婶,我们这是要离开扬州了。”苏旷接过花来,笑笑,递过半串铜钱去。

“够了够了,这许多钱,小客人连桶拿了去吧。”妇人感激地道,“这就走了?小客人玩够没有?”

“哪里能玩够呢?”苏旷随口回答,一笑,然后跟上了师父的步子,离开老远的时候才轻轻说了句,“终究是……永忆江湖。”

外传二:风雪夜归人

一 风雪夜长

村子里的老辈人们经常说一些荒谬奇怪,但是听起来又很有道理的话。

譬如王嘴子村的老人们都说,大雪天打雷,必有妖孽。

王嘴子村在巢湖以南,长江以北,是个三面环山一水东流的风水宝地,冬天连雪下得都很少,更不要说雪天打雷这样奇怪的事情。

但是今年一切都乱了套,才刚刚立冬,天就冷得邪乎,离小雪还有三日,一场狂风就挟着暴雪肆虐开来。一时间,护柴禾拢牲口关门闭户,本来就宁静的村庄几乎听不见人语看不见人影,只有北风呼啸,嗷嗷得令人心惊。

村子最西头,孤零零地立着一间小屋,湖边地潮,再加上连日风雪,屋外早就是一片烂泥地,薄薄的土墙也差不多湿透,这样的地方,竟然也有灯光。

“阿妈,我冷。”黑夜中,有小女孩的声音怯怯。

一声长叹,做母亲的放下手里的活计——那是已经破烂成网的一床被子,被里被踢开一道口子,露出里面灰色的絮子来——将身上的夹袄裹在女儿身上。

但是似乎不顶什么作用,潮湿把寒冷放大到极点,女孩子搓着红通通的双手:“阿妈,等阿大收了冬麻钱,我们去村里住吧,冷。”

女人怔了怔:“二毛,咱不等哥哥啦?”

小女孩缩得更紧,这一小会的功夫,她小小的脑袋里已经转过无数念头,终于还是点头:“等。”

女人眼角的泪落了下来:“好孩子,和你哥一样,都是懂事的孩子。”

“阿妈,阿妈”,小女孩急慌慌,知道自己一时不留神又勾出了母亲的眼泪来,五年了,每每遇见这样的风雪夜,阿妈的心里就全是那个早就不见了的大哥。

“咳,咳……”里屋的帘子撩开了,一个老者伛偻着走了进来,满头银发,眼角的皱纹深而且直,但一双眼睛却远不似村里老人般的混浊,他手里小心翼翼捧着个破碗:“阿秀姐,让二毛把这个喝了,今年冬天湿气大,孩子别生病了。”老人忽然猛喘起来,浑浊的气息在胸腔齁齁直响。

女人忙下床接过碗来,努力将一口本地土话说得字正腔圆:“先生怎么起来了?二毛快,把这端去喝了。”她不知道碗里是什么,但是知道这位老爷子拿出来的,必定是好东西。

老人宽慰地笑笑:“阿秀姐,又想你们家福宝啦?放心,他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啊?”

女人摇头:“先生,你不知道,福宝丢的那晚,也是这样的天哪……”她抑制不住地抽泣起来:“也不知他好不好,这么冷的天,有没有袄子穿,有没有一口热饭吃……先生,我家福宝孝顺哪,要不是他非要回来陪我,怎么会……”女人扭过头,抱着女儿哭了起来,怀里的二毛也跟着嚎啕大哭。

老人摇了摇头,这段故事他已经不知听了多少遍,阿秀过门四年才怀上,生孩子的时候又差点难产死掉,好不容易才有了个大胖儿子福宝。福宝从小就聪明懂事,七岁上县城亲戚捎话,说是自己儿子要读私塾了,不如让福宝跟着念书,将来也好有点出息。阿秀本来还舍不得,但福宝的爹却一口应下来,亲自把儿子送上城去,福宝果然是读书的料,城里的先生对他赞不绝口,说是将来说不定能考上秀才。阿秀一下子就在村里扬眉吐气,人人夸赞她有福气,日后定能享着儿子的福,福宝也懂事,没事就往家跑,省得母亲惦记。

五年前的冬天也是猛地就冷下去,阿秀心疼儿子,连夜做了件新袄子逼着男人送进城,自己却病倒了。哪知福宝一听阿妈病了,书也不念就跟着父亲往家赶,就在快到村子的山边上,男人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醒来之后,儿子再也不见了。

谁也说不上男人得了啥病,他背后有一个黑漆漆的巴掌印子,老人说是鬼摸的,喝了两年药也不见好,到庙里请了符水喝也不见有用,身子一日差过一日,眼见的不行了。

就在这时候,施先生到了王嘴子村,也不知怎么的,就把王光泽的病给治好了。听说他一个孤老头子无依无靠,两口子当时就跪下说要把他当亲爹养老送终,于是施先生也就在王嘴子村住了下来,一住就是三年。

三年来阿秀日日夜夜想着福宝,尤其是这样的风雪天。这些年长江水涨,村里人一起往北挪了三里地,只有阿秀死活不肯搬家,说是福宝回来找不着家怎么办,看不见阿妈,又走了怎么办——她固执地把所有东西留在原处,无论儿子什么回来,家都还是原先的样子。

阿秀撩起衣襟擦着眼角:“福宝要是回来啊,得和他阿大一样高了……先生,我夜夜想着,福宝没准哪天就这么把门一撞,跑进来喊阿妈我饿了——”

她话音未落,身后的大门霍然洞开,抵门的木桌噼啪向后一倒,狂风夹着飞舞的雪片一股脑涌进屋来,一应家什都卷得满屋乱滚。

黑洞洞的门外,什么也没有。

“福……”阿秀一把抓着自己胸口衣裳,强迫似的摇摇头,“不会的,福宝不会有事的。”

“喀察——”一响,整个天地,整个荒原,那漆黑的波涛乱卷的湖岸骤然间就在雪亮的电光里乍显人间,远远一道雪白闪电,开天辟地般在天边划开道裂痕,片刻,又消失不见,“轰隆隆轰隆隆轰隆隆——”滚炮般的炸雷铺天盖地的响起。阿秀和孩子都傻了,这样的天气,她们从来没有见过。

“先生我来——”阿秀反应过来,见老者双手掌着门扇,似乎要关门,但两扇门板间只留了半尺距离,忽忽漏风。

“你看那是什么?”老者浑浊的眸子里有精光一闪,示意远远的湖畔。

阿秀摇着头:“黑咕隆咚的,哪儿有什么?”

老者明白过来,他是在问一个不会武功的农妇,他整了整衣襟,大步向外走去。

阿秀一惊:“先生你不能出去——”

老者回头,替她带上房门,沉稳的声音从风雪中传来:“阿秀姐,你在家呆着,我去去就回,那好像是个孩子。”

不听“孩子”还好,阿秀立即甩头冲进了风雪里——她摸不清这个老人家,他身体明明是极差的,日日夜夜咳血,偏偏走起路来又像风一样,一眨眼走过了烂泥圩堤——女人气喘吁吁深一脚浅一脚地追上去,愣住了,江畔的雪地上,有个什么小小的东西在爬。

那是个红衣红袄的孩子,离她十几丈远扔着个竹篮,密密麻麻地贴了许多层桑皮纸,看起来居然是沿着江边飘过来的;走近两步端详,这小东西三四岁,雪捏一样的白嫩,眼睛里却有着小野狼一样的狠意,老者才一伸手,那孩子就一口咬在他手腕上,喉咙里呜呜作响。

阿秀倒退一步,扯了扯老头:“这这……这附近没有村子啊,先生,这孩子有点儿……唉,话说回来,谁家当妈的这么狠心哪。”

这样大的雪夜,老人和女人衣衫尽湿,裹在身上一阵阵冰冷,但这孩子好像浑然不觉,老人家知道村里人对这样小孩子的忌讳,点头:“阿秀姐,你回去照看二毛,我去趟东头的石窝棚。”

女人迟钝的眼里闪过惊慌,搓着衣角:“先生使不得……石疯子是会杀人的呀,先生,他万一回来了可怎么办?先——。”

老者把孩子抱在怀里,拽开大步,向远处一间小小石屋走去。

又一道闪电,映出漫天扯絮般的大雪,横里竖里的乱飞。

女人的脸色白起来,她急得团团转,但还是猛搓了搓脸,跟着老人一溜小跑过去—— 不管怎么说,那是个小孩子,总是女人照顾的好些。

窝棚不大,足有一尺厚的乱石垒起来,细细糊了牛粪黄泥,反而比寻常百姓的破屋更挡风,阿秀姐忙上忙下地烧了一锅热水,又搜罗了些壁上的腊肉白米,煮了热粥,她忙上忙下,脸上带着惶恐的神色——这个石疯子可不能回来啊,村里头男人们都说,他是万万惹不起的,一旦疯性发作,就要上山杀狼,杀豹子,一次没有猛兽可杀,竟是把村长家的大牯牛一拳打死了。

老人抱着小孩儿,试了试粥的热度,向她嘴里送去,肉糜的香气扑鼻,那小孩儿掀鼻子狠狠嗅了两下,又一口咬在老头手腕上,上下牙磨一磨,觉得口感不佳,又吐开——老人也不恼,换了只手,接过调羹继续向小孩儿嘴边送,孩子毕竟是孩子,兀自瞪着眼睛,一动不动地任凭老者将肉粥送进嘴里,半晌,一口喷了出来,冰凉。

那老者大惊,忙放下碗,按住孩子脉搏。

门外的风雪呼啸中有一声冷笑:“现在才看出毛病,看来你真是老了。”

阿秀慌了神色,急急去扯老者的袖子:“先生,施先生!我们走吧,石疯子回来了,他会杀人的。”

老者浑然不惧:“欺侮老弱妇孺,算什么本事不成?”

破板门被一脚踹开,乱雪之中,一个黑铁塔版的身影纹丝不动地矗立着,一件单布衫湿湿贴在胸膛上,虬发龙须张狂,眼睛像是豹子般闪着光。

他低一低头,走进屋来,头发上虎须上都沾着雪籽儿,被热气一熏化为雪水,显出须发根处的花白。此人怕是也到了知天命之年,但是性子依旧凶悍老辣,冷乜着眼:“妇孺我不知道,像你这样的老弱,欺侮欺侮倒也有些意思……嘿嘿,姓铁的,别人不认得你,难道我也不认得?”

老者回头:“阿秀姐,你先回家,我和这位石兄弟有话说。”

他颤巍巍起身,送女人出门,来不及回头就扶着门板开始咳嗽,好像有沙石摩擦着肺部,连石疯子都闻到血腥气:“咦?你内力被人废了?这倒是大快人心的好消息,不知哪位大侠有这样的手段?”

施先生一边喘气,一边回击:“你……咳咳,你又能好到哪里去?咳咳……奇经逆行,阳气攻,咳咳,攻心……这日子,嗬嗬咳……彼此彼此。”

石疯子大怒,但很快又笑:“铁敖老鹰犬,你日子不是风光的很?究竟怎么落得如此凄惨?”

施先生果然就是昔年的天下第一名捕铁敖,他悠悠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借刀堂有些内讧,老夫不才,便是那个‘前浪’。”

石疯子来了兴趣:“你我莫不是栽在一个人手底下?”

铁敖皱眉:“我当年就教训过你,‘关东五雄’‘长白七怪’这种名号,十个有九个要出事。老恶棍,你又是怎么一回事?”

石疯子向后一仰:“两年前苏旷苏大侠途经山海关,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他狠狠咬牙:“他娘的,老子就是那个‘不平’。”

“前浪”和“不平”你看我我看你,石疯子眼睛发红,铁敖倒是笑得前仰后合,这穷乡僻壤里,两个落拓江湖客居然能撞上,实在是有意思的事情。

石疯子怒道:“笑!你笑够了没有!你可知道——那狗娘养的逼我发了誓,要退隐江湖,此生不再滥杀无辜。娘的,当时我问他,啥叫无辜啊?那狗娘养的说,你要是弄不清楚无辜不无辜,不如索性不要动手,不要杀人;那狗娘养的点了我的穴道又不解开,害我气息逆转险些走火入魔——姓铁的,我杀你可不算滥杀无辜吧?若不是你当年将我们兄弟赶出关外,老六怎么会死!老六若是不死,我又怎么会‘滥杀无辜’!怎么会撞上那王八蛋!怎么会……退出江湖啊……”他越说越怒,一把扼住铁敖喉咙:“日他娘,谁要退隐江湖啊!退隐他的鸟!我躲在深山里,我想见人哪,想和人说话,于是我就跑到这儿,他们跟我说什么?他们说种田,说邻村有个老寡妇给我做媳妇!你说,你不难过么?你难道不想回去?哪怕被人一刀劈了,也比这天天起床烧火做饭的鸟日子强。”

“想活……不容易……想死……难道还不容易……”铁敖被他摇得头晕脑涨:“你有种就自行了断,背后骂人算什么好汉!”

石疯子颓然放手:“是啊,还是不想死……可我不是贪生怕死,就是不想这么窝囊,我……我甚至给昔日仇家放出话去,可是没人来找我了,好不容易你来了吧,又比个娘们还废物。“

铁敖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他几眼,用尽浑身力气:“放你娘的狗屁。”他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极为畅快——多少日子了,再没有这么顺服骂过这六个字。

石疯子倒是没有发火:“既然你那宝贝徒儿还孝顺得很,未必不能东山再起。”

铁敖摇摇头:“我已经认栽了。在这里的日子很好,我一辈子都没这么舒坦过,我现在啊就想多教几个孩子,还一还当年的杀孽。”

石疯子像看怪物一样看他:“你……你真是铁敖?”他看看那个孩子,又看看铁敖,下定决心:“我帮你救这小东西,你告诉我打通经脉的法子,如何?”

铁敖伸出手去:“一言为定。”

石疯子挥掌一击:“定了。”

那一夜风雪太大,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些什么。

小窝棚里有浑浊酒香,有老人的低诉,有粗声粗气的大骂,有笑声与

风声唱和。

第二天一早,施先生就把铺盖搬到了石疯子的窝棚里。

不大的窝棚里弥漫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一唯一一张破板床早就被鲜血浸透,一头硕大的白狼四脚被固定在床上,嘴被封死,开了肚膛,那小孩儿就被赤裸裸地塞进狼肚子里,只留下个脑袋,热腾腾冒着白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