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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被欺诈戏耍的怒火油然而起,狄飞白骤然发难:“丁帮主,你和苏教主倒真是英雄所见略同,日后连横天下,指日可待。昆仑子弟,先恭贺一声了。”
他明显是讽刺丁桀见昆仑式微,踩上一脚另觅强援。
丁桀逼问:“你什么意思?”
狄飞白脑子一热:“我说你们沆瀣一气,就是冲着昆仑来的!”
不少怜悯惊讶的目光落在他脸上——这种话,没有证据也是能乱说的?
狄飞白一惊之下也觉得失言,然而覆水难收,他顿时不知如何是好。
没想到丁桀点点头:“狄兄所言不错,柳衔杯动手之前,我已觉察,算是见死不救;慧言大师,是被我点中穴道的,算是借刀杀人。”
苏旷一直瑟缩在角落总,懒懒地不愿意理会这些闲事,但丁桀这句话只震得他立即跳起,浑身的血一起往头上涌。他毫不犹豫地回头:“南枝,天怒,天颜,你们快跑,带上左风眠!”
沈南枝没有问为什么,也不说“你怎么不跑”,只急道:“哪里去找左风眠?”
“找不到就算了,能跑多快跑多快!”此时群情激奋,锵锵一片拔剑拔刀声,只等一个声音招呼,这漫山遍野压抑了许久的被愚弄的恶火就要发作。
“活着喝我的喜酒,死了给你收尸。”沈南枝拍拍他的肩膀,转身就走,毫不拖泥带水。
丁桀眼里带着一点儿狡猾的笑意,他终于看见苏旷了。
“杀了他!”狄飞白第一个吼出来,“他也配说侠义!”
他一剑斜挑,丁桀居然不闪不避,任凭他的剑锋刺进左肩。
狄飞白没想到他居然不还手,一愣,第二剑刺出。丁桀左掌一把握住他的剑锋,目不斜视:“这一剑是替丐帮挨的,丐帮帮主依约前来,未能践约,确有理亏之处。但是狄飞白,你不配杀我。你是我是客,断无客人死伤要客人负责的道理。你再出手,我就还手了。”他右手挥起摇光剑,一剑挑断了狄飞白的兵刃,然后双手托起摇光剑,“物归原主。”
他慢慢向前走,嘴角含笑,眉目间依旧不可一世。
又有人叫道:“大家伙儿并肩子上!”
丁桀冷冷地看着他:“劈山刀华秋是不是?别大家伙儿,要上自己来。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不要搅和,我数目算不明白。”
苏旷被他逗笑了,摇摇头,走了出来:“你看我是拿个小本子帮你记账好,还是干脆一刀成全了你好?”
“走开,不关你的事。”丁桀依然是话里带刀,“我还是那句话,人不是我伤的,也不是我杀的。学艺不精死了活该,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你最好不要认为我是在认错。”他一昂头,“哪一位?”
人群中走出个粉衫女子,手里持着一把金弓,弓身上下两刃——那正是弓刀门范程锦的夫人。她拱手道:“你教训得是。丁桀,我丈夫死了,学艺不精,我无话可说,但放你过去,我咽不下这口气。你出手吧,死在你手下,我绝无怨言。我宋允儿虽是妇道女流,也不屑欺负一个不还手的人。”
丁桀眼里流出一丝敬意:“嫂夫人,请。”
宋允儿弓刀直取丁桀咽喉,丁桀双指接着弓刃,向后一推,宋允儿噔、噔、噔连退三步。她脸上一红,知道自己武功比丁桀差得太远,一咬牙,银弹如雨射出。丁桀双手连挥,把银弹抄在手里,忽见宋允儿眼中又是绝望又是羞愧。范氏夫妇是出了名的神仙眷侣,范程锦他也见过,并不是个热衷名利之人,想是为了哄娇妻开心就上山来了。宋允儿的眼睛已经发红,最后夺命三珠一上双下,射向丁桀的小腹、双腿。丁桀单手捏住小腹那枚弹珠,硬生生地凭双腿血肉接了另外两弹,踉跄一步,已经跪倒在雪地上。
他按着雪地摇晃着站起来:“嫂夫人,请。”
宋允儿闭上眼,弓刀自下而上一挑,便是一笔勾销的意思。
“飞燕门,岳麓剑阁,汉江船帮……”丁桀慢慢闭上眼睛,他眼里的血红色越来越浓,渐渐已经看不清外物,只凭着听力在刀锋间游走。五、六、七……他确实数不清楚了。债多了不急,虱子多了不咬,何必算得那么明白?死在谁手里又有什么分别?一只手掌缓缓移过来,欺他瞧不见,猛然发力,结结实实地打在他左胸的断刃上,半柄剑透体而出。丁桀皱皱眉,哼了一声。
苏旷只看得无名火起——丁桀已经不还手了,居然还有人使阴招!他侧身欺进人群中,一刀反转,刀背在那人手背上重重一敲:“他不还手,我可未必不报仇。”
那人惨叫一声——这一敲手骨尽断,只怕要养好几个月才能复原。他指着苏旷大叫:“连他一起杀了!”
“好极了!”苏旷本来就不想看热闹,闻言一触而起,刀如龙人如虎,在人群之中腾挪开来,“少林的人在也就罢了,你们有什么资格杀他?”刀锋绞在流星锤链上,他回肘撞翻一名道装男子,顺势回肩,抢入鹰爪门人怀中,甩着流星锤呼啸着砸开一片空地,“见死不救是天大的罪过么?”包围圈已经密级,苏旷双腿横踢开一人,腰间不知被什么硬物一撞,他就地一滚,反手回刀,挑开了丁桀面前的长棍,“即便是柳衔杯杀人,也是他一人入湖,那时怎么不见你们出来报仇?”丁桀胸口后背齐齐着了一刀,苏旷快要按捺不住,“围殴一个不还手的,好了不起?”
刀丛之间一剑飞出,擦着他的小腹而过,留下一道血痕。苏旷猛地咬牙,“好!要开杀戒就一起开杀戒吧!”
一只手抓住他肩头,苏旷回刀要砍,却发现那只手血迹斑斑,正是丁桀。
丁桀勉强睁开眼睛,血红一片:“苏旷,你什么意思?你武功了得?我长这么大没杀过人?”
丁桀已经满身是血,即便他现在愿意还手,也未必能够商人。苏旷一急,握住了他的手:“你到底想怎么样?”
“你真的不知道?”丁桀身子一软,又勉强站直,“苏旷,我要给我自己一个交代。”
苏旷扯着他滴溜溜一转,堪堪从刀丛间滚开:“你他妈要交代下山抹脖子去!死在这些人手里,你不冤枉?丁桀,你逼我学柳衔杯么?”
“你敢!”丁桀的眼角已经有血流下,话说得轻声而郑重,“你忘了,我有根的。”他握紧的拳头松开,掌心纹路鲜血斑驳,他低头看了一眼,“若这是命,我认栽。”
刀锋在他面前停住了——那是华山派的龙万顷,他的手抖了抖,收刀还鞘,转身推开人群就走。他也自命好汉,在这种情形下动手是对自己的羞辱。
这个人扒了皮去了血肉,还是侠义道的骨头。
刀柄快要被捏碎了,苏旷一生中,从没有在这种时刻抽身而去过。他明白,他当然明白,可明白和做到是两回事。他自己的眼睛里也快要冒血,手心不知何时也是血淋淋的一片。他握拳,松开,握拳,又松开……他不服,他要做最后一次努力——苏旷左臂拦腰抱起丁桀,两刀斜劈,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全力跃起,向山下冲了七丈。刀势如疯如虎,峨眉金顶门人与他们既无仇怨,也不愿纠缠,向两边一让,苏旷已经冲到了人群之外。
“苏旷!”丁桀没想到他的头脑这样发昏,立时就要发作。
“你可以交代,但至少不必让人浑水摸鱼。”苏旷放手,“躲在人群里跟着围殴容易,走出来追击多少需要一点儿勇气。丁桀,我也只招架不还手。连追都不敢追的,不是你要交代的人。”
一柄枪,抖了个枪花,持枪人犹豫了片刻,还是一枪刺进丁桀的后背。一个女人的声音怒道:“丁桀,我家飞儿只是跌了一跤,他只是跌了一跤!我家飞儿才九岁,我只是带他上山长长见识,你怎么能下手!”
是樊家梨花枪……久闻樊家三代单传,那一日匆匆扫过的伤者人影里,有小孩子?丁桀耳里嗡鸣一片,他说话开始不清楚:“我没有……”他肩头一晃,挣脱枪尖,回过头,努力想要看清楚,但只能看见双层的人影。他坦然道,“若真是如此,我确实该死。”
那个母亲在犹豫,但她毕竟是个母亲,手抖了两次,还是一闭眼刺了进去。枪尖透过苏旷的左肩,又正面刺入丁桀的胸口。苏旷反手拔枪,平平静静地递回去。他们俩都豁出去了,只当自己的身躯不是血肉凝结。
那女人没有了第二击的勇气。
说我无赖也好,和稀泥也罢——苏旷坚定地带着丁桀,一步步走着——我穷惯了,眼睛也好得很,数字一向算得不错,丁是丁卯是卯,我要一个恩怨分明。各位英雄好汉,咱们报仇要趁早,过期不候。走出去一丈,就是一丈的希望,掌纹,毕竟只是拳头握紧时形成的东西而已。
追上来的都是亡者的至亲,还有一些外围的人,誓把热闹看到底。
七八柄刀枪挡在面前,人人心里都有一口气,人人心里也都有一本帐。至亲之死有此人的原因,他们看不得他离去。然而他毕竟不是凶手,要不要做那个终结了丁桀的人?
苏旷脚步不停——不能停,他要的就是这个一闪念和一犹豫。
有从雪里吃力拔脚的声音,然后有一只手拉住了丁桀。丁桀第一个反应就是肌肉一紧,准备迎接任何一种出手,但只等到了一声嘶声大哭:“阿桀——”
真丢人,丁桀若不是失血过多,一定会脸红:“苏旷……”
苏旷也没有这个能耐再去安慰嫂夫人。左风眠哭得如丧考妣:“阿桀——”
丁桀低声恳求:“风眠,我求你,别哭了,让开些……我若能活着,一定娶你,随你怎么样都可以。”
左风眠披头散发地四下看:“好啊,也算我一份,阿桀我对不起你……还有多少,冲我来啊!”她挺胸,径直走向一个老者,“来啊——”
那老人既然在犹豫要不要对丁桀出手,无论如何也不至于会伤害一个不会武功的女人……而且是非常可怕的女人。他叹了一声,一挥刀,转身就走。
走,向前走……他们走得虽然慢,但跟过来的人越来越少,玉宫下的英雄们渐渐变成了黑压压的一群,越来越远。温热的液体滴在脸上,落在雪里,渗进眼中,整个天地都是苍茫的血色。
有兄弟流血,有女人流泪,这辈子值了。
走,向前走,一左一右陪伴着向前走。走到再也不能坚持的那一刻,走到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渐渐地四海无人,只有风声猎猎,好像看见了沈南枝他们远远地迎接过来,一只鹰在头顶飞过,高声叫:和谐——和谐——
走,向前走……既然答允了走这一程,就并肩走到不可预知的明天去,看看今日点起的火能否燎原,看看今天抽出的石块会不会致使大厦倾颓,看看今天的热血冲动究竟是不是一个笑话……好像看见了孙云平他们远远地迎接过来,身后是更年轻的面孔,满载着希望——重整山河待后生。
尾声
朱弦一拂遗音在,却是当年寂寞心。
北邙山上草木葱茏。
生在苏杭,归葬北邙。又一次,丁桀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苏旷,以后你会不会来北邙山看我?
很久没来洛阳了,这里的乞丐已经是真的乞丐。这座城欣欣向荣,时不时有人说起当年丐帮的故事,也有人提到丁桀。有人说他是英雄,也有人说他是莽夫,更多的人是捉摸不透,摇一摇头。
偶尔也有人提及苏旷,说丁桀一生独来独往,只有这么一个朋友。
一只手缓缓摸过石碑上鲜红的大字:丐帮丁桀之墓。
“我答应过陪你醉一场,却一直没能践约。阿桀,来,我们喝一杯。”苏旷微笑着,从食盒里摆出几碟下酒小菜,排开一溜儿一斤装的酒坛,仰头,将烈酒一饮而尽。他很想醉一场,很想念那个寂寞清冷的年轻人,想念那张骄傲而固执的脸。
“阿桀,我来了,以后也会常来看你。你真没劲,就这么走了,不够义气。丐帮的兄弟们都很想你,孙云平也在想师父。美人肩那儿很好,什么时候一起去看看?你在这个鬼地方寂寞了吧?想不想找人打一架?”苏旷轻轻地笑,“来,你酒量不好,酒德更差,少喝一点儿,我最怕酒鬼了……”
“苏旷。”左风眠一袭白衣,站在他面前,面无表情,静静地盯着墓碑。
“嫂子。”苏旷勉强笑笑。
“嫂子?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嫂子?”左风眠一脚踢翻了酒坛,“出来!”
丁桀从墓碑后伸出手来。他胖了一圈,由于眼睛总是眯着,看上去很是笑容可掬。左风眠一拳一拳向他背上砸去:“我说了多少遍了?不许和这个人来往!不许喝酒!不许上北邙山!你们俩还真会挑地方,啊?你心里有没有我?有没有家?你答应过我什么?你还念叨着回江湖是不是?是不是?还有你,你,你!我求求你,苏大侠你放过他成不成?他什么酒量,你就敢、敢带这么多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