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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旷传奇下一章:重整河山待后生 3 结局
周野挠挠头——他扪心自问是个很够义气的人,但朋友就是朋友,不是死士。他一个在侠义道上扬名立万十几年的人,不管为了什么,绝对做不到加入魔教——良心上过不去,面子上过不去,以后的路也走不下去。
丁桀一转身:“周野,三炷香一杯酒,给我开个堂口,烦你为辅,我要收徒。”
周野一惊。丁桀收徒,这可不是小事,他四下看看:“帮主,你要收什么人?”
丁桀招手:“孙云平,你来。”
礼不可废,三炷香一杯酒,是开堂收徒最简易的仪式。
周野站在丁桀身侧,朗声道:“江湖诸道,师承第一,择师不谨,贻误终身;择徒不严,百艺失训。孙云平,无规矩不成方圆,既入师门,宽厚严苛俱是你幸,我辈习武之人,事师犹胜事父,打须认,罚须认,有事弟子服其劳,叛师者必为天下笑,弑师者路人皆可诛之。身为开山弟子,身负门户之责,若有师弟师妹,当代师赏罚教诲,手足骨肉视之。你可明白?”
“弟子明白。”
“一拜三光,二拜四方,三拜人间诸道,四拜我武维扬,五拜师门诸祖,六拜同道前贤,七拜师兄,八拜师姊,九拜成师徒礼——”
许多人都在默默观看,这是江湖中最基本的伦理,千百年来,薪火相传,不绝如缕。
孙云平抬头,这几个月的事情真像梦一样。他看着丁桀,昔日不敢奢求接近的丁桀。他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好容易喊出一声:“师父。”
“明日起,我先传你一套口诀,能学多少是你的造化。”丁桀伸手拉起他来,“三日后,你替我送一封信回洛阳。”
他又走过周野身边,轻轻抱了抱他的肩:“阿野,这些年公事公办,多少伤了兄弟情分,别往心里去。卓然不在了,你们各自保重。”
周野十年来没见过丁桀抒情了,一时间手足无措。在他印象里,自从丁桀接管帮主之位,喊他“阿野”的,就只有卓然和风眠。
如今只剩下风眠一个人。
少年时节,每个人都知道风眠喜欢的是丁桀,但丁桀总是离她远远的,而且是越来越远。周野看着那个小姑娘慢慢长大,无数次听她哭着抱怨“死丁桀”,直到再也不会撒娇,睁着眼睛看着远方。她负气嫁了,丁桀就这么看着她嫁了,然后自然而然地离她更远。朋友妻不可戏,丁桀知道分寸。周野也知道分寸,可视总舵就这么大,低头不见抬头见。左风眠不仅仅是戴夫人,丐帮也需要这么一个细心妥帖的女人处理一应琐碎,又有谁比老帮主的义女更知根知底呢?
周野在总舵待着,戴行云看他不顺眼;周野跑出去买了宅子,戴行云又说他没有丐帮子弟本色——周野觉得他给戴行云留足了面子,戴行云根本就是挑不出丁桀的错,在拿他发火。终于有一次,他大醉酩酊,当同样醉眼迷离的左风眠冲进来抱着他脖子的时候,他不想再给任何人留面子……他不后悔,更不害怕,他正常健康而且精力充沛,愿意带着心上人远走天涯。但是,唾液相连肌肤融蜡的时候,左风眠迷迷糊糊地喊着,死丁桀。
那是唯一的一次,在八个月前。
可视三个多月前,段卓然随手一拉左风眠,然后惊呼,风眠你有喜了?和一堆内家高手朝夕相处是一件危险的事,随便是谁都可以一把摸出喜脉来。
开始周野还摸不准——左风眠嫁了五年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他们多少心知肚明——二十年前,戴行云去救蒸锅里的小丁桀的时候,受过“重伤”。当然,伤好了也有可能,但是“伤好了”,老戴不至于天天一脸愠色。
他愠色不愠色周野也懒得管,直到有一天周野发现,这愠色是冲着自己来的。
是可忍孰不可忍,如果连这种事都不敢找丁桀,而是来欺负自己——周野觉得戴行云不是怯懦,而是恶心。
可是丁桀的反应也太自然了一点儿,周野又摸不准了——会不会是老戴过于没自信?
这种事情又不带互相问的,又不带没事自己冲上门说,你别误会,你媳妇怀孕不干我的事。周野一开始怄火怄得发疯,但慢慢反倒捉弄起戴行云来。没种问就拉倒,自己瞎琢磨去!
确切地说,直到他看见狼群中,左风眠跟着丁桀,才恍然大悟——敝帮丁帮主不动声色的涵养,那真不是吹的。
有时候他甚至有点儿憎恶自己的卑贱——全力以赴地逃开丐帮,但逃不开丁桀;全力以赴地和左风眠保持距离,但一颗心总绕在她身上。
看着丁桀走远,周野犹豫,要不要追过去告诉他,刚才风眠的脉相实在奇怪……这时风中隐隐传来左风眠的啜泣声,过了一会儿,变成了强自忍耐的抽噎。
周野作罢。人家两个人的事情,自己总会解决的,还是莫要自作多情的好。
十四 几人为我怒如幽冥
组织开会是门大学问,“天下英雄云集”这六个字听起来风光,做起来着实是苦不堪言。英雄帖发给谁,不发给谁,能不能找到人,找到了愿不愿来,来了吃什么住哪里……全是问题。昔年少林有位方丈脑子一热,非要在泰山开一次武林大会,迄今还是名门正派告诫子弟的反面教材。
泰山是什么样的山?是孙云平这样的人一夜都可以来回五六次的山。众高手想上山抬腿就到,看烦了转身就走,有热闹看时又一头冲进去……熙熙攘攘,嘈嘈杂杂。几位高僧不能离开主会场去维持秩序,毕竟有络绎不绝地来拜谒东道主点卯的。而低辈分的僧人根本没法维持秩序——都是江湖人,谁听谁的?难不成故友重逢喝两杯酒还要个大师压阵?再有仇人相见门派纠葛,还时不时闹出事来,而且一闹就不是小事——英雄帖上可以注明开会的人数,但人家乐意带着弟子下属游游泰山你总管不着吧。门派恩怨这种事又不像说书,两军对垒各上一员大将就成,而是三句不和就要群殴,人带少了不免有性命之忧……
好容易勉强要开会了,又有五个诗人联袂上山来看日出——诗人们也有脾气,你开你的会,我联我的句。我是来看日出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凭什么让我走人?
诗人们这一吵,樵夫和山民们也冲过来吵架——好家伙,一夜睡醒漫山遍野都是带刀带剑的,还让不让我们过日子了?
事情一闹大,地方官再不出面就不像话了——怎么说泰山也是皇帝封禅之所,这么多牛鬼蛇神一通乱来成何体统。少林当然不会为了开会的地址和官府过不去,于是英雄大会最终没开成,大家满腹怨言,各回各家。去成的、没去成的对少林都是怨怼不已。至于那位方丈究竟为什么要开会,他期间没机会提,之后没好意思提,也就一直没人知道。
昆仑的雪山之会就会好得多。
首先,在二月二赶赴昆仑,就意味着要做好在这一年最冷的时间穿越荒原雪山的准备。这样一来,闲杂人等已经基本被排除在外。再要一路顶风冒雪攀援三千丈高山,武功平平的连跟着走的体力都未必有,这样就把许多低辈新入门的弟子排除在外。至于再一口气打到冰湖,这非高手不可为。
昔年的天随子实在是个人才,雪山之会没什么繁文缛节,愿来则来,物竞天择,只靠着山河地理就足以设下屏障。
这也是柳衔杯点将时坚持要带冰雪四子来的理由。银沙教中高手不少,但多半常年住在海南,忽然拉到昆仑山的寒风之中,武功必定要打一个很大的折扣,反而不如这几个尚显青涩的少年。
四人一母同胞,天笑使剑,天怒使刀,天颜使帛,天荡使链,互有长短,默契非常。柳衔杯甚至一度以为他们四人联手可以拿下丁桀,但是见他们和周野过了一次招后,柳衔杯觉得不对了。他们真刀实枪的拼战还是太少,一到紧要关头,就往往不知如何应变。
柳衔杯自己毕竟已经古老了,支撑着他主动出击的是仇恨。仇恨会让人犀利,也会让人偏执。况年来更不用提,他连仇恨都没有那么强烈。
他们确实很需要一个像苏旷这样的人。
“左风眠吗?那最好解决了。抓过来洗剥干净放在锅里,逼着她喝下一大罐子油盐酱醋,然后大火炖,小火蒸,啧啧,这一整天下来,她肚里的小崽子就入了味儿,那是人间极品。你们想不想试试?”天颜恶狠狠地对苏旷说着,绘声绘色,嘴角都快要留下口水来。“怎么啦?既然是我们魔教的人,连吃个人都不敢?”
这大概已经是一路上第七次挑衅了,天颜正处在那种唯恐天下人不知道自己是小妖女的阶段,一说到杀人就两眼放光,想象中的数字一次比一次大,“手段”也一次比一次残忍。
隆冬为荒原罩上了一层硬硬的雪壳,积雪的表面已经冻得结实,如果一脚踩陷,可以看见断面上一层雪夹着一层沙,千层酥一般重重叠叠地堆起来,酱黑软白之间夹着蛋黄的箭头草和莓红的骆驼草,像一块大大的精致的宫廷点心。
一行二十余人,除了苏、沈、况、柳四人,其余都是银沙教的新锐杀手。老江湖们早就学会了爱惜体力,每一步落下,正好踩碎雪壳又不至深陷;几个有自知之明的,索性一步步踩实下去,拔脚出来。踏雪无痕的,只有冰雪四子,而其中最活泼、总是蹦来蹦去的,就是天颜。
不过,说起来这姑娘的体力确实很好,半个月急行下来,没有一丝疲态。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赶紧走过这片“鬼地方”,找个人练练手。
“瞧见前面的树林了没有?我们今天晚上在那里歇脚。”苏旷指了指前方隐约的黑影。
“什么时候才能到昆仑山啊!”天颜不耐烦了,“我们又不是老百姓,为什么每天要歇这么久?”
一行人笑起来。苏旷解释:“我们在三天前就进入了昆仑山地界,一直在往高处走。不出意外,七天后会到青天峰脚下。前面进入林地之后,走青海南路和走河西走廊的大概要慢慢会合。切记,不许轻举妄动。”
他不提“不许”两字还好,一提不许,天颜一溜烟向林地奔去,洒下一路哈哈大笑:“姑娘要方便方便,这可不算轻举妄动哈。”
但她的身影,僵住了。
六具冻僵的尸体躺在雪地上,全是被长枪一击毙命,其中两人被一柄丈八蛇矛穿胸而过。高树上还挂着一具尸体,长剑穿喉而过,鲜血沿着剑穗冻成了红色的冰凌。
“是皖南行商李氏。怪了,怎么会有人对他们下手?”苏旷拍了拍天颜的肩,“你没事吧?”
“当然没事……怎么会有事!”天颜反应过来,很为自己的失态而羞愧,强装镇定地向前走——扑面就是枞树上的一具尸体,长枪的枪尖从树后穿过,从尸体下颚刺了出来,整张脸扭曲得不成样子,大张的嘴几乎占据了面孔的一半——那具尸体也已经冻僵,嘴里甚至有了薄薄的积雪。
天颜捂住嘴,把一声尖叫咽回肚子,但整个脊背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她猛地扭过头,正看见柳衔杯的脸。
柳衔杯硬生生地把她的脸又转了回去,按着她后颈向前一推:“怎么,这就受不住了?”
天颜一个踉跄,但宁死也不肯和那具尸体脸贴脸,伸手一扶,手掌正按在血红的树干上。她那一声尖叫终于要忍不住了,自己捂住了自己的嘴,但一想到这手刚刚碰过什么,差点儿吐出来。这个刚才还宣传要活煮孕妇的女孩子已经抖得不成样子,她盯着自己的右手,恨不得把它剁下来。她弯腰一把一把地抓着雪块洗手,但在又一次抓到了僵硬五指的时候,什么也顾不上了,惨叫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