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看到那状若金乌、明月的焰火时,他面色一顿,情不自禁地喃了声:“日月……昭昭。”
日月昭昭。
他也不知为何,喃出这么句话后,心脏狠狠一缩。
察觉到自家儿子在走神,顾钧长眉一挑,道:“岁官儿?”
顾长晋回过神。
夜空中的焰火不知何时已然散尽,他从顾钧肩上跳下,道:“父亲,倪砚这会还未出来……”
“我们明日再来东华门等他,放心,砚哥儿这会不出来是好事。”顾钧笑道:“你倪叔明日大抵也能出来。”
顾钧说得不错,翌日一早,倪焕便离开了大理寺狱,去客栈寻顾钧二人。
“都察院的孟大人叫我在客栈等小主子归来。”
顾钧给他斟了一杯茶,道:“等接上砚哥儿了,你快去给嫂子请罪。”
倪焕抹了一把脸,沉默半晌,道:“我那日只给她留了一封信便消失了,也不知她肯不肯原谅我。”
“怎会不肯原谅?嫂子深明大义,定会理解你的苦衷。”顾钧宽慰道:“皇上仁慈,没有怪罪于你,日后你不必再隐姓埋名,自也能与嫂子孩子团聚。”
倪焕长叹一声:“我也不曾想这次我竟真的能脱罪,皇上……命我做小主子的护卫,陪他去济南府。当初或许我不带小主子走,小主子也不会有事。去岁的时疫,若不是皇上的人来得及时,小主子怕是活不下来。若小主子出事,那都是我的罪过。”
顾长晋在一旁静静听着顾钧与倪焕的对话,听到此处,忍不住道:“父亲与倪叔可会觉得皇上的人出现得……十分及时?”
倪焕与顾钧一愣。
顾钧望了顾长晋一眼。
知子莫若父,他明白他这打小就多智近妖的儿子在想甚,忖了忖,便摇头道:“此事只能是巧合。皇上怎可能会预测到砚哥儿会得时疫,特地挑在那个时刻出现?”
顾长晋盯着手里的茶杯不语。
的确该如父亲说的,皇上不可能会提前知晓砚哥儿得时疫,是以也不可能会出现得那般凑巧,在砚哥儿命悬一线之时硬生生从阎罗王手里抢回他的命。
因着这份及时雨一般的恩情,砚哥儿对他这位皇叔可谓是感激涕零。
不过……
如此也好,砚哥儿没有野心,性子亦是纯善,经此一事,他与皇上反而能打破芥蒂。
正思忖着,客栈的门忽地被人敲响。
“顾壮士,外头有,有贵人寻你们!”是客栈掌柜的声音。
顾钧与倪焕对视一眼,起身道:“岁官儿,你在这里等着,我与你倪叔出去看看。”
顾长晋乖乖应下,待得顾钧与倪焕下了楼,便悄悄推开窗牖,往下望去。
但见客栈门口停着辆十分华贵的马车。
倪砚正立在马车外,透过车牖同里头的人说着话。
看得出来,倪砚的神色带了点儿不舍,想来是不舍得坐在马车里头的人。
马车里会是何人?
微风拂过,掀起被拉开一半的车帘子,顾长晋目光顿在帘子后头的半张小脸上。
那是个同阿妹差不多大的小姑娘。
顾长晋只瞧见她半张侧脸,却莫名觉得熟悉,心脏甚至因着这份熟悉重重跳了下。
许是觉察到他的目光,小姑娘抬眸望了过来。只他背着光,又藏在阴影里,是以她匆匆一瞥后便垂下了眼。
马车在客栈外只停留了片刻便驶回宫里了。
萧妤坐在宫女的腿上,对一边的萧烈道:“皇兄,我们以后还能再见到阿兄吗?”
虽与萧砚只相处了一日,但兄妹二人都很喜欢这个温柔的兄长。
萧烈握住萧妤柔柔的小手,十分老成道:“能,等昭昭长大了,皇兄便带你去浮玉山找阿兄。”
萧妤立即笑弯了眉眼,道:“好!阿兄说浮玉山又美又好玩,昭昭等着皇兄带我去。”
回到坤宁宫,萧妤抱着戚甄的手,兴致勃勃地说着今儿出宫送萧砚的事。
“母后,皇兄答应了以后会带昭昭去浮玉山找阿兄玩。到得那时,您可不能拦着不让昭昭去。”
这宫里还有不知晓令昭小公主最爱出去外头玩?
戚甄最是知晓她这闺女有多皮。
昨日的除夕家宴,见她缠着萧砚说了一晚上的浮玉山,戚甄便知她定会嚷着要去浮玉山开开眼界。
是以这会听她说起,半点也不意外。
掐了掐闺女玉雪般的小脸蛋,笑道:“你倒是厉害,昨日缠着要你父皇下江南时带上你,今儿又哄得你兄长许诺带你去浮玉山。”
好好一金枝玉叶,成天就想着跑出去外头玩。
偏生不管她提出甚要求,她爹和灼灼都会应承。
当然,她自个儿也没硬气到哪儿去,这不,前日才应承了今岁的灯节要带她出去赏灯。
萧妤笑眯眯道:“谁叫昭昭喜欢阿兄,阿兄不能留在上京,那便只能昭昭去看他了。母后,阿兄因何不愿留在上京?”
小姑娘满眼的好奇与不解。
他们才是萧砚的亲人,为何萧砚不肯留在他们身边?
戚甄也不知该如何解释这背后的因果,只好道:“萧砚回去浮玉山会过得更开心也更自在。等你长大就知晓了,繁花乱人眼,自在安稳的日子未必就比烈火烹油的日子差。”
夜里嘉佑帝从乾清宫过来,戚甄同他提了一嘴儿下晌的事。
“灼灼同昭昭都喜欢萧砚,兄妹俩亲自送他去的客栈。”她顿了顿,接着道:“萧砚是打定主意要回浮玉山了?”
萧衍“嗯”了声:“他说他只想做倪砚,及冠后才会回来上京做萧砚,我会派倪焕陪他留在济南府。”
萧砚是启元太子之子,启元太子死于萧衍的谋算里。
按理说,萧衍该对萧砚警惕才是。便是不杀他,也应当将他留在上京,可萧衍没有留下他,反而如他所愿地将他送离了上京。
戚甄忍不住道:“让他离开上京,你放心?”
“怎会不放心?”嘉佑帝抱起她,往榻上去,“他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
男人说着,手已经摸入了戚甄的衣襟里。
戚甄咬了咬唇,不再多说。
既然他放心,那她也不必多想。
如今的大胤一年比一年富足,百姓们安居乐业,对萧衍极为爱戴。朝堂里的文武百官,不管心里头揣着何种心思,都不得不承认,他是个好皇帝。
内殿里的床幔摇晃了大半个时辰才停下,完事后,戚甄筋疲力尽地躺在萧衍怀里,由着他清理身子,没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萧衍等她睡熟了,方掀开幔帐,披着件大氅出殿。
外头风雪漫天,贵忠正在廊下等着。
见嘉佑帝出来,他快步上前,躬身道:“倪焕接上妻儿,同砚世子一行人启程回浮玉山了。”
嘉佑帝轻轻颔首,道:“先前朕叫你留了一剂三更天,今儿你便将那剂三更天送到大慈恩寺去,告诉萧馥,萧砚不肯做萧启元的儿子,只肯做倪砚,如今更是回了浮玉山,半刻都不愿在上京逗留。”
贵忠应是,“皇爷,那位‘失踪已久’的沈家少爷,又该如何处置?”
萧衍眉眼依旧温和,望着前头那覆了一层白的殿宇,缓声道:“沈治既然对云华郡主一往情深,便叫他陪郡主一同服下那三更天,朕允他以夫妻之名同云华郡主合葬。”
第133章 第三世
这份熟悉感叫顾长晋的心脏剧烈跳动。
嘉佑一十七年秋。
十月刚过半, 浮玉山便迎来了第一场雪。
顾长晋从书院回来,便带着阿追出门打猎。
上月济南府乡试放榜,他中了解元, 再过半月便要启程前往上京参加会试。
阿兄为了弥补父亲年轻时的遗憾,前年得了倪叔的荐书去甘州从军去了。
军中纪律严明,去了军营,没个三年五载都不能归家。再者, 阿兄离去时还意气风发地道不挣个功名不回来。
顾长晋算了算,以阿兄的能力和身手, 约莫花个两三年的功夫便能挣下功名。
阿爹前几日伤了手,顾长晋想在离开浮玉山前多打些猎物,好叫阿爹安安生生地留在家里陪阿娘过个好年。
顾长晋背着弓箭往密林去。
他没让阿追同他一起进内林, 阿追年岁大了,去岁同一匹野狼撕咬伤了腿,到这会腿都还是一瘸一瘸的。
只阿追心气高,若是不叫它跟着, 它能气一整日。顾长晋的外袍被他咬坏了好几件,索性便带上它,让阿追在密林外围捉些小动物。
他穿着一身短打, 乌黑的发高高竖起,露出光洁的额头与深邃的眉眼,神色凛冽。他的步伐十分轻盈, 身手亦是矫健, 在密林里疾跑宛如一头悄无声息的猎豹。
进了密林,顾长晋藏在一棵银杏树后, 屏息等了小半个时辰方遇见一头出来觅食的公鹿。眉眼一凛, 男人抽箭拉弓, 正要瞄准那公鹿,忽地一阵激烈的犬吠声从林子外围传来。
是阿追的声音,顾长晋长眉一皱。
瞄了眼已经跑远的公鹿,顾长晋放下长弓,将箭矢插回背上的箭囊,转身朝林外去。
能叫阿追发出这般急切的叫声的,多半是遇到了厉害的对手。
顾长晋还当阿追是遇着了去岁同它有过节的那匹母狼,殊料到了林子外围方知叫阿追叫得如此激动的竟是一位姑娘。
那姑娘坐在雪地里,身着大红色的骑装,外头罩着件雪白的狐裘,正一脸好笑地望着阿追。
阿追面相凶,脾气也差,寻常姑娘见着阿追便是不哭也会退避三舍。
这姑娘身上的狐裘被阿追咬着,不怕不说,竟还对着它笑。
顾长晋见阿追拼命扯着人姑娘的狐裘,死活不肯松嘴,忙喝了一声:“阿追!”
听见主人的声音,阿追摇了下尾巴,麻溜地松了嘴。
那姑娘也没急着扯回自己的披风,而是侧过头望向顾长晋。
顾长晋也正看向她,正想说句抱歉,可目光对上那姑娘,二人俱都怔了下。
那是一双十分熟悉的眼。
这份熟悉感叫顾长晋心脏剧烈跳动,“噗通”“噗通”猛跳了好几下。
就好像他曾经见过她,见过这双眼。但顾长晋很清楚,他从不曾见过这姑娘。
二人对望了好半晌,直到一边的阿追不满地叫了声,才各自回神。
萧妤望着顾长晋,展眉一笑,道:“这是你的獒犬?”
顾长晋“嗯”了声:“抱歉,阿追脾气不大好。”
余光扫过被阿追咬破的狐裘,他顿了顿,又道:“那件狐裘,在下会赔给姑娘一件。”
萧妤不甚在意地笑了笑,道:“无妨,这狐裘它既然喜欢,我送它便是。我叫沈昭,日月昭昭的昭,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日月昭昭。
顾长晋望着少女明媚的笑靥,只觉这名儿与她格外相称。
“顾长晋。”他捡起一根树枝,在雪地上快速写下他的名字,道:“这是我的名字。”
这字写得真好看呢。
萧妤垂眸望着地上的字,总觉得这字,还有这名儿好生熟悉。
这种熟悉感就同梦中那总是瞧不清面容的男子有些相似。
她从十二岁来初潮那日开始,便时常会梦见一个男子。
梦里那男子面容模糊极了,瞧不清五官,甚至连说话的声音都是一醒来就忘。
萧妤只记得那男子会唤她“昭昭”。
她从不曾同旁人提过这个梦。
眼前这年轻郎君不知为何,竟叫她想起了梦中那男子。
方才二人四目相望时,她的心脏狠狠地跳了好几下。
萧妤打量着对面那人。
他生得极好看,眉骨和鼻骨高高隆起,眼窝很深,看人时,那双眸子就跟夜里的海一般。
皇兄在上京已经是一等一的美男子了,这男人竟然比皇兄还要好看。气度也好,虽穿着一身短打,但周身萦绕着一股文气。
萧妤想起了父皇藏在书房里的那柄古木剑,沉朴大气又隐带凛冽。
这人给她的感觉便是如此。
“顾公子。”萧妤笑唤了声,一双熠熠生辉的桃花眼弯沉了月牙儿。
“沈姑娘。”顾长晋淡淡应了声,眸光微落,扫过她毫无血色的唇以及沾满雪沫子的裙裾,最后定在她软绵绵的脚踝上,道:“姑娘可是腿脚受了伤?”
萧妤不想他竟然看出了她受伤,方才她策马上山时,不小心同那獒犬撞在一起,她那马儿是她来济南府后才买的马,胆儿忒小,那獒犬叫了几声,那马儿就惊得浑身一抖。
一撅马蹄便撒丫子跑下山去。
萧妤就是那会被掀落的,彼时她一只脚还卡在马镫上呢,摔下地时,脚踝一阵抽疼,也不知骨头是不是已经裂开了。
她自小养得娇,最是怕疼。
好在有一只獒犬逗她玩,这才分散了点注意力。可现下顾长晋一问起,那股子钻心的疼痛又来了。
萧妤三言两语说了下方才的事,语气里倒是没半点怪罪阿追的意思。
顾长晋听罢,明白了阿追大抵是想起去岁它自个儿腿受伤的情景,这才想着要将这姑娘扯到附近的小木屋,等他回来了给她治腿。
“我的屋子里有跌打药,姑娘若是不嫌弃,我带你去上些药。”
萧妤原是想着要他去给她借一匹马,好趁着天未黑下山去的。
然顾长晋这话一出,她立时改变了主意,望了望他便道:“有劳公子了。”
顾钧设在这里的小木屋虽离这不愿,但也有不短的路程,顾长晋望了眼阿追,道:“去将长宁的木撬拿过来。”
阿追“嗷呜”一声,扭头便往密林去。
萧妤望着阿追一瘸一瘸的后腿,后知后觉道:“方才阿追可是怕我变得同它一样,这才急着咬我的衣裳,要我随它去那木屋?”
顾长晋轻轻颔首:“阿追等闲不会管闲事。”
萧妤闻言便笑道:“顾公子的意思是,它是很喜欢我,这才管闲事?”
小姑娘面色惨白,额头因着疼痛渗了一层薄汗,但笑容却很甜,声音也温然如水,丝毫不因此时的窘境而有半点难堪。
再疼再落魄都能云淡风轻地同旁人说笑。
顾长晋“嗯”了声。
阿追的确是对喜欢的人,才会这般“好心”,要搁旁的陌生人,它一贯是懒得搭理的。
顾长晋在萧妤脚边蹲下,细看了眼她的脚踝,道:“沈姑娘若是不觉冒犯,在下可以给你摸摸骨,只要骨头没断,便是小伤。”
萧妤自打从马上摔下后,便不敢动弹,生怕骨裂后会伤上加伤。
届时便是骨头接回来也难免会留下后遗症。
这会听顾长晋这般说,立时接话道:“公子心善,怎会是冒犯呢?公子请罢。”
顾长晋于是不再迟疑,骨节分明的手握住她的左脚踝,轻轻按了几下。
萧妤咬住唇,忍着不让自己叫出声,可身子却依旧因着疼痛轻轻颤抖起来。
顾长晋掀眸看她眼,很快便松了手,道:“骨头没裂,应当只是扭伤,敷几日药便能好。”
萧妤稍稍放下心,笑道:“那便好,若当真断了骨,只怕母,我娘要禁我足了。”
她絮絮说着,明明疼得很,却不哭不闹的,没有半点慌张或者局促,反是怡然自得极了。
什么的人家能养出这样的姑娘?
顾长晋起身的瞬间,脑中已经快速掠过几家济南府的勋贵世家,但很快又排除掉这几个家族。
从这姑娘说话的口音以及举止气度来看,应当是出身上京的大家族。
这个念头冒出的那一刹那,顾长晋眸光蓦地一顿。
他打小就不近女色,也从不主动探听姑娘家的事,这会怎会兀自猜测起这姑娘的来历来?
“嗷呜”——
正想着,前头忽然传来阿追的声音。毛发稀疏的獒犬嘴里咬着粗布绳,将一把宽大的木撬献宝似的拖了过来。
顾长晋揉了一把阿追的头,笑道:“做得好。”
阿追蹭了下自家主子的手掌,昂起头又“嗷呜”了一声,神色很是嘚瑟。
萧妤望了望那只傲娇的老獒犬,又望了望它主子那张带笑的侧脸,轻轻按住“怦怦”直跳的胸膛。
她的目光直白坦荡,在顾长晋偏头望来时也没躲开。
二人对视片刻,顾长晋喉结滚动了下,道:“沈姑娘可能自己坐上这木撬?”
她的脚踝只是扭伤,用另一只脚蹦着跳,自是能自个儿坐上这木撬。
可是萧妤不想这样做。
“不能。”她望着顾长晋,笑盈盈道:“能劳烦顾公子你抱我坐上去吗?”
顿了顿,想起什么,又道:“等等,你……娶妻了吗?若是没有,可有……定亲?”
若他已经娶妻或者定亲了,那自然是男女授受不亲,便是腿断了也得靠自己蹦进那木撬里。
可若是没有……萧妤想要他抱她。
难得遇到一个叫自己心动的男子,自是要努力叫他成为自己的人。
当初母后知晓自己喜欢父皇后,便在山洞里叫父皇彻底成了她的人。还有阿娘,某一日醒来发现拾义叔不错,当夜就让拾义叔入赘了沈家。
顾长晋微微一顿,下意识便道:“在下尚未婚娶,也不曾定过亲。”
话落,他上前一步,伸出了手,对萧妤道:“在下扶沈姑娘坐上那木撬。”
萧妤望着他递出来的手臂,心道这顾长晋好生守礼。
想到他对旁的姑娘也是这般恪守礼节,莫名又有些高兴。
于是扶住他的手臂,一步一步蹦进那木撬里。
浮玉山早几日才下了好大一场初雪,雪花铺了厚厚一层,木撬行在雪上,倒是十分便利。
顾长晋像幼时拉着长宁玩耍一般,慢慢将萧妤拉到了小木屋。
萧妤还是头一回坐这样的木撬,好生新鲜,东张西望了好一会热,便将目光落在了顾长晋抓住粗布绳的手上。
他的手同他的脸一样,当真是好看极了。
骨节分明,手指匀长,指甲剪得十分干净,甲盖上泛着光泽。
这双手好看到萧妤想知晓被它握住是何感觉。
当然眼下是没的机会的了。
木撬在雪地里滑行了小半个时辰,才到目的地。
萧妤被顾长晋扶着一蹦一蹦地蹦进去木屋,旋即在一张木椅上坐下,环视一圈后道:“这是你住的地方?”
这屋子一看就知晓是猎户住的,他背上背着箭囊和长弓,想来是浮玉山的猎户,还是个尚未娶妻也未定亲的猎户。
顾长晋将顾长宁的木撬放好,道:“这是我父亲狩猎时,用来应急的屋子。”
他提着个铜壶煮了点雪水,给萧妤泡了一杯温差,便去取药了。
少倾,男人提着药匣子在她脚边蹲下,道了声“冒犯”,便脱了萧妤左腿上的鹿皮靴。然而在看见小娘子脚上的罗袜时,忽又顿住了手。
萧妤低眸望着他,从她的角度,能看见他乌黑的眼睫和高耸的鼻骨。
他的眼睫这会正一动不动地垂着,好似在想着法子,如何在不摘下她的罗袜的情况下给她敷药。
萧妤瞥了眼他端着药膏的手,弯身摘下了自己的罗袜,道:“你动手罢,我不怕疼。”
顾长晋抬眸望她。
她是个贵女。
她身上穿的骑装是用漳缎做的,大胤唯有四品官阶以上的臣公家眷方能用漳缎。脚上穿着的罗袜绣着一朵金色的太阳花,是大胤南边的番国进贡的罗绫布。
还有她皓腕上那枚千金难求的雪玉手镯,以及发髻里簪着的出自大匠之手的木簪。
这些不起眼的物什都在彰显着她金贵的身份。
今儿他碰了她的脚,与玷污她的清白无异。
方才迟疑的一瞬,便是在想要不要让阿追去唤长宁过来给她上药,殊料这姑娘竟自个儿把罗袜脱了。
小姑娘眼睛清澈坦荡,顾长晋与她对望了片刻,很快便垂下视线,捞过一边的药罐子,面不改色地给她敷药,再用白布帛给她缠好脚腕,之后又给她将罗袜和鹿皮靴一一穿好。
男人的手是粗糙的,带着薄茧,给萧妤上药时,萧妤倒是不再觉得疼了,而是觉着痒。
他的力道其实很轻,生怕一个用力就能在她柔嫩的肌肤划拉出一个口子似的。但越是轻柔,萧妤便越是觉得痒,酥酥麻麻的。
等顾长晋给她上好药,她眼眶都要憋出泪花来了。
顾长晋起身时在她微微泛红的眼眶顿了片刻,旋即转身出去净手,再回来时,给她拿了一袋儿饴糖。
这糖是顾长宁偷偷藏在这里的。
自家小妹打小就爱吃糖,年初及笄,同倪砚定下亲事后,阿娘便不许她吃糖了,说是不能叫她把牙吃坏了,带着一嘴儿虫牙嫁给倪砚。
长宁忍了几日,实在没忍住,便在这应急屋里偷偷藏上一袋儿糖。
这些糖还是倪砚每月从济南府回来时,悄悄给长宁带的,长宁不知偷摸着吃了多少袋。
顾钧和顾长晋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不知。
饴糖递过来时,萧妤怔了下。
她看了顾长晋一眼,想着眼前这气质清隽的男人莫不是同她一样爱吃糖?
倒是有点儿……人不可貌相呢。
第134章 第三世
她看中的男人,当真是不错。
萧妤那直白的眼神属实是不难猜到她在想什么。
顾长晋默了默, 道:“这是我小妹的糖,她打小就爱吃糖。”
萧妤“诶”了声,撕开纸袋, 拿出一颗饴糖,笑道:“我也爱吃糖,今儿借公子的手,吃了你小妹的糖, 日后我请她吃我爱吃的松子糖。嗯,也请公子吃。”
她说着便将手里的饴糖放入嘴里, 脸颊立时鼓出一个圆包。
她的脸小,脸颊鼓出这么个圆包,叫顾长晋想起了前两日见到的那只捧着松果吃的扫尾子。
顾长晋心神微动, 轻轻挪开了目光,淡淡“嗯”了声。
方才她那样一句话,好似在说他们日后会有许多交集一般。
萧妤吃完饴糖,又细细看了一眼这屋子, 目光再次落在那木撬上,道:“这也是你妹妹的木撬?”
他叫阿追把这木撬拖过来时,说的是“长宁的木撬”。
那会她还在想这“长宁”会不会是他的心上人, 心里莫名发堵。
现下她自是知晓是自己想多了,这位同她一样爱吃糖的“长宁姑娘”十有八.九是他的妹妹。
果然,下一瞬萧妤便听顾长晋道:“是她的, 长宁从小就爱在雪里滑木撬, 这木撬是我父亲给她做的,几乎是陪着她一块儿长大。”
他惯来不是多话的人, 可不知为何, 在这姑娘面前, 他的话匣子好似失了灵,总想多同她多说些话。
顾长晋觉得奇怪,却不排斥这样的感觉。
萧妤津津有味地听着。
他说起顾长宁时,声音很温和,一听便知是与他妹妹很亲近。
“我妹妹也爱玩雪橇,可惜阿瑛跟着阿娘走商去了,若不然我还能带她来浮玉山玩雪。”
沈瑛今岁才满十岁,萧妤原是想带她来济南府好生看看眼界的,但阿娘说阿瑛若是想要接她的衣钵,现下就得跟在她身边学。女子从商可比男子要艰难,早点看清这其中的艰辛,也能早点知晓自己是不是真的要走这条路。
阿瑛二话不说便跟着阿娘去了福建,这一走就走了三个多月。
阿瑛打小就立志要成为大胤第一皇商,萧妤自是支持的。便她自己,这趟来济南府,也不是为了游山玩水,除了要来见见阿兄,也还有旁的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