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来当不了柳下惠。
从前她吃醉了酒,他都会抽走她怀里的月儿枕,等着她往他身上靠,抱他的手臂或者揽他的腰。
此番行径,非君子所为。
只他忍不住。
唯有在她醉酒了,睡着了,方能敞露一星半点他心底那见不得光的隐晦心思。
顾长晋望着怀里睡得香甜的姑娘,吻了吻她的发顶,一同阖目睡去。
这一睡便睡到了巳时三刻,日头高高挂在檐角,竹君、兰萱还有盈月、盈雀都在廊下侯着。
听见里头传出来二人起了的动静,几人鱼贯进屋。
待得容舒梳洗好,换好太子妃吉服,又吃下了几块糕点果子垫肚后,宫里的人也来了。
来的人还是桂嬷嬷。
桂嬷嬷见她面色红润、精神奕奕的,心里悄悄舒了口气。
昨个他们二人跑去摘星楼过月娘节的事,宫里早就知晓了,连这孩子猜的所有灯谜都有人送到坤宁宫。
娘娘怕她累,这才特地将她进宫的时辰推迟了。
只桂嬷嬷知晓,娘娘定是想早些见到她的。
思及此,桂嬷嬷躬身行礼,道:“殿下、太子妃,宫舆已经备好了,请随奴婢一同进宫罢。”
第121章
皇宫,坤宁宫。
宫舆一抵达坤宁宫玉阶,桂嬷嬷便越过顾长晋,上前去搀扶容舒。老嬷嬷对容舒的看顾之意,别说她了,就连粗线条的盈雀和兰萱二人都瞧得一清二楚。
虽不知这坤宁宫的大嬷嬷为何会这般慈善,但这位的态度代表的就是皇后的态度,容舒身边几位的侍女自然是喜闻乐见的。
上了玉阶,穿过长廊,桂嬷嬷将容舒与顾长晋送到正门,便停下了步子。
嘉佑帝与戚皇后早已经在内殿侯着了,二人今儿皆着了一身杏黄色绣八团龙凤纹双喜吉服,正端坐在两张宽大的檀香木高座上。
容舒与顾长晋牵手入内,朝帝后郑重行了拜礼。
嘉佑帝望着底下这对璧人,唇角一抬,温声道:“起来罢,坐。”
他的话音刚落,戚皇后便接过话,指着右手边离她最近的玫瑰椅,柔声道:“太子妃坐这。”
容舒一顿,微一福身便朝那玫瑰椅行去。
戚皇后待她落座了又温声问起二人可有用早膳,知晓二人用过早膳便又差人送了些面点果子与蜜茶进来,打眼瞧去,竟都是容舒爱吃的。
容舒边吃着果子饮着蜜茶,边答着戚皇后的问话。
内殿一时充斥着女子温婉的声音。
嘉佑帝与顾长晋沉默地饮着茶,静静听二人说话。
半个时辰的时光便在戚皇后与容舒一递一叙的话中缓缓流过,直到桂嬷嬷与汪德海进来说时辰到了,该启程去太庙了,戚皇后方意犹未尽地停下话匣子。
今儿去太庙便是为了上太子妃的玉碟,顺道祭告天子与萧皇室先祖:太子娶妻,姓沈名舒。
入了太庙,嘉佑帝与戚皇后一瞬不错地望着那刻着沈舒二字的玉碟被礼部尚书恭恭敬敬地呈上高台。
容舒与顾长晋对着高台行完三跪九叩之礼后,戚皇后渐渐红了眼眶,嘉佑帝惯来淡无波澜的眸子也多了一丝复杂之色。
他们这自小就被他们弄丢的女儿,宁肯做沈家女也不愿认祖归宗的女儿,最终却是以这样的方式回到萧家。
戚皇后鼻尖有些酸涩,但她知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做不成她的阿娘,那她就做这世间最好的婆婆。想对一个人好,难不成还要看她是以何身份留在身边吗?
她的孩儿想要做沈氏女,那便做沈氏女。
告祖结束,天色已暗,顾长晋与容舒在坤宁宫用完晚膳便回了东宫。到紫宸殿时,已经是就寝的时辰了,二人累了一日,沐浴后便上了榻。
顾长晋将容舒揽入怀里,问她:“可会觉得难过?”
容舒好笑道:“我因何要难过?”
男人掐了掐她的指尖,道:“今儿在太庙,你望着上面的灵牌望了许久。”
容舒倒是不想他连这点小细节都觉察到了,她的确是将高台上的灵牌一一扫过。
“我就是好奇,若是萧馥不曾将我掳走,我会以何名讳入太庙的宗册?大抵会以郡主的名讳入太庙罢,相比起来,还是太子妃要有派头。”容舒挪了挪身子,将头枕在他的肩膀,“我不会觉得难过。”
虽然从血缘上而言,那些灵牌都是她的先祖,那两位高居金殿之巅的人是她的生身父母。但今儿在那太庙,她丝毫感觉不到归属感,还比不上沈家的祖地呢。
顾长晋垂眸看她。
容舒同他对视了片刻,没忍住盖住了他的眼,道:“你不许这样看我。”
她顿了顿,“我承认,当我觉察到皇后娘娘眸子里一闪而过的悲哀时,我心里会有些沉重,我不知晓这算不算是一种难过,或许是吧,因为我没法回应她的情感。”
她的性子,惯来珍惜旁人待她的每一份好。
但戚皇后却不一样。
她待她越好,容舒便越觉得心里像是揣了一块儿石子一般。
她从来没当自己是金枝玉叶,也不愿去做那金枝玉叶,她不知该如何去回应戚皇后待她的好。
若是可以,她宁愿戚皇后待她疏离些冷淡些。
顾长晋拉下她的手,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道:“昭昭,便当做你遇到了一个极好的婆母。我们昭昭这样好的姑娘,本就该遇见最好的婆母。若我娘还活着,她也会极喜欢你,怕是连我这儿子都没法比。”
容舒一怔,旋即豁然开朗,重“嗯”了声:“你说得对。”
她就做一个好儿媳罢,如此便足够了。
许多事不必钻牛角尖,换个角度去看,顺其自然便可。
顾长晋见她眸子底的那点子阴翳散去,提唇笑了下,在她唇上落下一吻,道:“睡罢,明儿还有宫宴。”
明儿的宫宴乃是家宴,如今的萧皇室人丁凋零,除了从太原府赶来的顺王与顺王妃,便只有萧怀安。
这一场家宴,容舒坐在戚皇后旁边,桂嬷嬷立在她身侧鞍前马后地伺候着。
坐在容舒身侧的萧怀安,好奇地觑了觑她。
二人从前在鸣鹿院一同玩耍过。
一贯不爱亲近旁人的萧怀安对容舒却亲近得很,容舒也很喜欢这个老成的小少年。
许是因着身上的血脉,又许是二人自幼都在一个没有爹娘的地方独自长大。是以二人从第一回 见面时,便颇觉投契了。
觉察到萧怀安的目光,容舒给他分了半碟桂花糕,道:“怎地了?”
萧怀安挟起一块桂花糕,边咀嚼边用极低的声音道:“皇伯父与皇伯母很喜欢皇嫂。”
他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搅在了食物里,含含糊糊,除了坐在他身侧的容舒,这席上没人能听清。
容舒笑吟吟道:“这不是十分正常的事么?你也很喜欢我呀。”
萧怀安差点儿没叫她这话给噎着了,忙啜了一口蜜水,又觑了她一眼。
他想了片刻,认真一颔首,道:“嗯,正常。”
家宴设宴的地方就在御花园附近,宴毕,众人在御花园里赏了半天的花方离开。
人一走,整座御花园登时变得冷冷戚戚的。
嘉佑帝与戚皇后望着几个年轻小辈渐渐走远的身影,相携回了坤宁宫。
今儿非初一、十五,皇上本不需要来坤宁宫。
嘉佑帝是个极勤勉的皇帝,往日里呆得最多的地方便是乾清宫与养心殿。
只这几月,他去得最多的地方却成了坤宁宫。
帝后二人进了内殿,桂嬷嬷便十分有眼力见地领着一众宫女鱼贯出了屋。
嘉佑帝望着提笔写赏赐礼单的戚皇后,忽然道:“朕准备明年夏天便禅位于太子。”
墨汁“啪嗒”一声落在纸上。
戚皇后握着舔满墨汁的狼毫,怔怔抬眼,望着嘉佑帝不语。
嘉佑帝提唇笑了笑,道:“届时皇后想想,我们去哪里散心好。朕原是想到太原府瞧瞧,只熠儿那孩子心思细,我们若是去了,多半是日日不能安眠。”
这座皇宫他与戚皇后一住便住了二十多年。
去岁孙院使还道他只要少操心些政务,约莫能再活个两三年的光景。然依那日太子的说法,他的大限之日大抵就在明年冬了。
嘉佑帝也的确是觉得他的身子败坏得愈发迅速,睡不醒的次数也渐渐增多。
从前他十天里有七天都歇在乾清宫或养心殿,他身子的好坏戚皇后也只能从孙院使与汪德海嘴里套话。
只这几月,嘉佑帝几乎日日宿在坤宁宫,几次咳血都是戚皇后给他端茶喂药。
她知他身子不好,也知他从几年前便开始咳血了,却不知竟已败坏到如今这地步。
也是老夫老妻了,此时听嘉佑帝这话,戚皇后如何不懂,他这是觉得自己大限将至,这才想在最后一段日子,好生歇歇。
戚皇后掷下手里的狼毫,难得地起了些怒火,道:“皇上莫要胡说!”
她执掌坤宁宫多年,养气功夫修炼得极佳,已经鲜少会动怒了。眼前这粉面含霜,眼眶却渐渐红了的女子慢慢与记忆中那张鲜活的脸重合。
嘉佑帝缓缓笑了。
从前的戚大姑娘,人人都道她温良恭俭,也就与她亲近的人才知晓,这位将门虎女实则脾性极大。
在太原府时,也曾揪他耳,怒气冲冲地叫他“萧衍”。
嘉佑帝一如从前,只温和道:“辽东之局,太子破得极妙,他的能力远超朕所想。将大胤交到他手里,朕能放心。太子日后,定会比朕做得好。”
那日太子说他只做十年,十年后他便将皇位传给怀安。
嘉佑帝却不希望如此了,皇后说得对,他与那孩子生下的后代也是萧家的子孙。
“你从前总说想去漠北看看戚家先祖驻守过的地方,我们便去那儿罢。”嘉佑帝叹了一声,“你的性子我知晓的。从漠北送我归来后,你不必去皇陵或者大慈恩寺,一日都不必去,你便一直留在宫里。慈宁宫朕已经差人开始修葺了,你留在宫里好生陪那孩子。”
戚皇后蓄在眼里的泪终于坠落。
他这是连身后事都安排好了!
嘉佑帝抬手擦去她脸上的泪痕,道:“皇后便应了朕罢。”
她喜欢雪,明年冬,漠北漫山遍野的雪景大抵是好看的。
东宫,紫宸殿。
檐月高照,红烛寂寂。
顾长晋从汤池出来,听见容舒还在絮絮吩咐着盈月、盈雀给萧怀安做甚早膳好,忍不住弄出了些动静。
今儿从御花园出来,萧怀安跟在他们后头,问能不能去东宫找常吉他们玩。
小少年模样生得好,眨巴着眼睛望人时,一般人没个铁石心肠,等闲开不了口拒绝。顾长晋便是那铁石心肠的,而容舒便是那开不了口拒绝的。
开不了口拒绝的那位抢在铁石心肠的那位前应下了话,于是萧怀安便跟来了东宫,明儿还会继续跟着他们回鸣鹿院。
顾长晋从净室出来时,容舒正抱着个铜手炉,由着盈月、盈雀绞头发呢。
听到他弄出来的动静,忙抬眼望去,道:“很快便好了。少年人正是长身子的时候,每日都得进步,早膳可轻忽不得。”
这姑娘分明是觉察出他的醋意了,却还是不管不顾的。
顾长晋望着她唇角的笑靥。
想起前年陪她回门,她家中两个年岁最小的弟弟也爱缠着她,阿姐前、阿姐后的,她大抵从小就盼着有个同她亲的弟弟或妹妹的。
成,随她罢,她开心就好。
容舒吩咐妥当后,头发也恰好干透了,便熄灯上了榻。
已经躺下的男人,忽地翻身压住她,道:“你昨儿说我瘦了。”
他啄她的唇角,啜着她柔软的唇瓣,又添了句:“我是不是也该补补了?”
容舒被他又啜又啄的,很快呼吸跟着急促起来。
她软绵绵地推了他一下,嗔道:“你要如何补?”
话音儿刚落,她的嘴便被堵住了,顾长晋吮着她舌尖,身体力行地让她知晓男人嘴里的“补”,该如何补。
第122章
翌日是个极好的天,风和日丽、万里无云。
容舒早早便带着几大车的回门礼往鸣鹿院去。
这回门礼一半是竹君备下的,一半是宫里赐下来的。一盒盒喜果、福饼还有各类山珍海货堆满了一车,丝绸布帛又堆满了一车,还有一车书画并两匣子珠翠,皇后娘娘还亲自赏了两柄玉如意。
这回门礼诚意满满,足可见宫中贵人对容舒的看重。
马车里,容舒掰着手指数了下,这是她与顾长晋第三次回门了。她举起削葱似的指,朝旁边的郎君比了个“三”字。
这天底下大概也就顾长晋知晓这个“三”字是何意思了。
男人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按回去,轻握住她的手,笑道:“再不会有第四次。”
容舒睨他一眼,他还敢有第四次?
今儿路顺,午时一刻不到,马车便到了鸣鹿院。
同前两回一样,沈一珍提早半个时辰就在门外候着了,不仅沈一珍,从太原府赶来的容泽还有从蒋家赶来的容涴也都在。
“阿娘!”
容舒提起裙裾朝几人快步行去,到得沈一珍身边,又望着容泽、容涴道:“阿兄,二妹妹。”
容泽、容涴笑着给她请安,唤:“太子妃万安。”
“一家子莫行这虚礼。”沈一珍笑着招呼他们往院子里头去。
又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容舒,一眼便瞧出容舒与从前有何不一样。
待得众人进了屋,便笑眯眯地领着周嬷嬷去挑药材炖滋补的汤羹去了。
顾长晋与容泽去了书房,容舒便拉着容涴去了西厢院。
姐妹二人三日才在容舒出嫁那日见过面,那会容涴的面色虽称不上好,但也说不上差。可方才她进门时就发现了,容涴的面色比三日前要差得多。
“你这是怎地了?蒋家人欺负你了?”
容舒昨日有意给容涴发一张请帖,叫她来鸣鹿院,便是要问问她还想不想留在蒋家。
蒋家那样的人家,不是好归属,蒋盛霖也不是良配。
虽则她如今成了太子妃,能为容涴撑腰。蒋家人极擅长见风使舵,一旦容涴有了她做倚仗,蒋家人大抵会拼命供着,好骗她做蒋家与东宫的桥梁。
只这事要容涴自己想明白,想她自己想离开蒋家。
容舒今儿穿着件烟紫色绣八宝四合如意鸾凤纹的太子妃常服,尽显雍容华贵。
容涴望着她这位姐姐,几乎想不起从前在承安侯府时她是什么模样的了。就记得她时常将自己困在清蘅院,出去参加英国公府办的春日宴时,也多是自己一个人坐在一侧。
那时她因得了英国公老封君的青睐,十分顺利地便进了上京的贵女圈。
那时人人都围着宋三姑娘宋映真转,不仅因着她是英国公府的嫡长女,更因着她与大皇子定了亲,是未来的皇子妃。
曾经容涴总会刻意地模仿宋映真的一颦一举,与宋映真交好,更是叫她沾沾自得,觉得自己有了身份尊贵的手帕交,不仅自己扬眉吐气了,更能叫阿娘不被人看轻。
在容涴眼里,宋映真是贵女中的佼佼者。
便她后来嫁入了蒋家,在宋映真面前也是自惭形秽的。
可现如今,自己眼中永远攀不上的人见到容舒都要行礼。要搁从前的容涴,大抵是觉得不服气,要继续与容舒一较高低的。
然嫁人后,她再不是从前的她了。
尤其是经历了承安侯府的一场颠覆,遭受了不知多少人情冷暖,方明白曾经容舒说的那些话是何意。
承安侯府爵位被剥夺,她原是想悄悄将一些嫁妆送到阿娘手里,却不想半途被蒋家大夫人派人截住了。
她被禁了足,连想去送父亲同阿娘也不成。
蒋盛霖更是明目张胆地日日宿在他那青梅身边,不再来她的屋子,往日里待她温和有加的公公也瞬间变了一副脸,至于那位面甜心苦的婆婆更不必提了。
容涴从前得容舒提点,也不曾对这一家子有过多少期待。
只现实比她想的还要残酷。
容家一倒,他们一个个地都露出了真面目。
直到太子去了大同寻阿姐的消息传来,她才彻底恢复自由。
接了请帖,知晓太子妃今儿要三朝回门,更是一大早就差人给她梳妆,要让蒋盛霖陪她来鸣鹿院。
她怎肯?
宁肯不来,也不许蒋盛霖陪着!
蒋家早就想同太子亲近了,偏生太子对蒋家的态度始终不咸不淡。好不容易有了容舒这桩亲事,自是要趁热打铁,叫容涴带着蒋盛霖来。
殊料容涴倔得就同茅坑里的石子,说只要蒋盛霖一同来,她就不来,直把蒋家人气了个倒仰。
可太子妃派人送来了请帖,他们怎敢不把人送来?只好忍怒赔笑,将容涴送来了。
看着蒋家人那一张张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容涴只觉痛快,痛快极了!
“如今阿姐做了太子妃,他们怎敢不对我好?”容涴讥讽一笑。
容舒端起茶盏,慢吞吞啜了一口,道:“你有何打算?继续留在蒋家?”
“自是要留。”容涴看向容舒,“但只留一段时日,我在蒋家伏低做小了一年多,怎么着也要他们在我面前伏低做小一阵,我这口气才能顺下来。”
容舒放下茶盏,望了容涴一眼,道:“想好了?”
容涴颔首:“我再留半年,也要让他们尝尝梦碎的滋味儿。”
这倒是她这妹妹会有的性子。
容舒也不劝她甚,只提醒道:“莫要闹得太过。”
她愿意用太子妃的身份给容涴倚仗,但也不能由着她为所欲为,至少不能闹出人命,尤其是无辜者的命。
容涴知晓容舒这是要给她撑腰了,笑着答应下来:“我知晓分寸的。”
顿了顿,又认真道:“阿姐,从前是我错了。”
容舒侧眸看她。
在旁人看来,容涴此时此刻说这句话,兴许是因着如今容舒的身份今非昔比了,想将从前二人的龃龉揭过,这才认错。
但容舒知晓,她这二妹妹说的话句句发自肺腑。
前世,在承安侯府倾覆后,容涴与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便是这句“阿姐,从前是我错了”。
好在,这一次的容涴再不是前世那只被拔掉翅羽的孔雀了。
她笑了笑,道:“你为你娘,我为我娘,没有谁对谁错之说。”
容涴也笑。
她们二人的性子是有些相似的,若不是因着各自的阿娘,大抵是能自小就成为好姐妹。
容舒与容涴叙了半个时辰的话,沈一珍便差人来请他们到前头堂屋去用午膳。
用过午膳,容涴回了蒋家,顾长晋领着萧怀安去鸣鹿山打猎,容舒与阿娘还有容泽就在老梅林吃茶叙话。
沈一珍问了几句容老夫人的近况。
容泽轻描淡写道:“祖母的身子到了太原府后便不大好,大夫来看过,说治不好。”
说罢心中一叹。
年岁大的人一旦中了风,怎可能治得好?
祖母眼下口不能言,生活也不能自理,吃喝拉撒都是三叔与裴姨娘在伺候。三叔如今就靠着卖字画度日,起早贪黑地写字作画。
三叔始终没有将裴姨娘扶正。
容泽也是男子,多少摸得着他这位优柔寡断的长辈的心思。
大抵是还在等着沈娘子。
那日沈娘子派人到太原府请他们到上京给昭昭送亲,也给三叔带来了一封信。
三叔原先还满脸喜色的,殊料看完信后,却沉默了许久。
第二日也没有随他们来上京给昭昭送亲,容泽很清楚,不是他不想来,而是沈娘子不让他来。那封信大抵是说了缘由,至于是何缘由,容泽却是猜不出。
听罢容泽的话,沈一珍一时有些唏嘘,看向容泽,又问道:“你娘如何?你日后有甚打算?”
“阿娘很好。”容泽笑了笑,道:“她说她与父亲最好的时光就在太原府,回去容家祖屋,比从前在侯府要开怀多了。至于我——”
他说到这,看了容舒一眼,方继续道:“殿下举荐了我去顺王府做事。”
太原府是顺王的藩地,顺王萧熠就是太原府的土皇帝。
容泽原还在想,殿下叫他去顺王府可是要他去做细作?
顾长晋似是看破了他的心思,温声道:“顺王为人宽厚,唯一一点不好便是耳根子软,孤举荐你去顺王府是因着你的才能,希望你在那能多辅佐顺王治理太原府。”
顺王是个软性子,根本不想去抢那皇座,对顾长晋更是敬重,隐隐还带着些敬仰,被顾长晋举荐去的容泽定能得到重用。
容泽心下一哂,知是自己以小人之心揣君子之腹了。
于是拱手作揖,赔了一礼,道:“是草民妄揣殿下的心思了。”
容舒听罢容泽的话,却是立即便理解了顾长晋的用意,道:“顺王性子好,有了殿下的举荐,阿兄定能得到重用。”
容泽含笑应是。
晚膳就在老梅林里设宴,时值金秋,正是膏蟹最肥美的时候。
沈一珍差人做了满满一桌黄金蟹,容舒嘴馋,吃了一个犹不满足,还想再吃,却被沈一珍一把拦住了,睨她一眼,道:“蟹寒,不得多吃。”
容舒只觉纳罕,去岁阿娘也没拦着她吃呀。
下一瞬,像是想到什么,她耳廓微热,默默地缩回了竹箸。
夜里,容舒梳洗好,从净室出来时,便见桌案上放了一碟炒蟹黄。
她好奇地望了眼顾长晋,道:“这是哪儿来的?”
顾长晋上前给她披上外袍,道:“我让常吉弄回来的,放心,阿娘不会知晓的,你方才不是想吃?”
容舒瞅他一眼,道:“阿娘说得对,这东西寒着呢,不能多吃。”
这馋嘴姑娘竟然不吃。
顾长晋挑眉,“当真不吃?”
容舒“嗯”了声,忽然踮起脚,在他耳边戏谑道:“你不想同我生个小娃娃吗?”
阿娘方才还悄悄同她道,叫她要忍着馋嘴虫,别吃大寒的食物。说她与顾允直年岁正好,该要个孩儿了。
容舒想着,若是能生一个又像顾允直又像她的孩子,该多好。
第123章
“你不想同我生个小娃娃吗?”
容舒的声音刚落下,顾长晋给她理腰封的手便顿了下。
他掀眸看她。
灯火煌煌,她那张芙蓉面披上了暖黄的光纱,湿润的眸子映着灯火,透着几许期待,莫名的温柔,也莫名的惹人怜爱。
顾长晋从没想过二人要生个怎样的孩儿,他的脑中勾画的所有画面都只有她。
概因对他来说,这世间只要有她在,灯火可亲,未来可盼。
怎样的日子都是甜的。
只她似乎期待着一个他与她的小孩儿,她若是想要,他又怎不会应?
男人将她抱上桌案,沉了沉嗓,问她:“昭昭想要个怎样的小娃娃?”
容舒歪头想了片刻,道:“男娃女娃都无妨,只要康康健健就成。当然了——”
她弯下眉眼,用指尖描绘着顾长晋高耸的眉骨,望着他道:“我希望这个孩子,能生得像你,又生得像我。要一眼就看出来,这是顾允直与容昭昭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