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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寻常人会疼更久,身子越是康健,受的煎熬便越长。

  前世,他赶到四时苑时,她眼中已经出现了幻觉,在那之前,她已经疼了许久。

  容舒抬起眼睫与他对视。

  她知道他嘴里说的是萧馥与谭治,可脑中想的大抵是她,前世死在“三更天”的她。

  容舒温婉笑了下,道:“我说过我不曾梦见过前世,那话可不是假话。我当初吃下‘三更天’后,一睁眼便回到了我们成亲的第二日。所以顾长晋,我不疼的。”

  说来也是奇怪,她在松思院醒来时,还能感觉到那股子撕心裂肺般的疼痛的。只如今再回想,却是什么疼痛都感觉不到了。

  曾经亲身经历过的一切,都仿佛成了一场梦。

  顾长晋知晓她在撒谎,却还是轻“嗯”了声。

  “沈娘子已经到了顺天府,我明儿便派人送你回去鸣鹿院。”

  容舒今晨还在问椎云可有阿娘的消息,此时听顾长晋提起,不由得一喜,道:“阿娘他们到了何处?”

  “在大兴县,离鸣鹿院不到一日的路程。只不过冬日的路不好走,沈家的商队星夜兼程地赶路,刚到大兴县便有人病倒了。最迟后日,柳元便会亲自将沈娘子送到鸣鹿院。”

  听见沈家商队有人病倒,容舒又担忧起了沈一珍来,眉心微微蹙起。

  顾长晋一见她这神色,便知她在担忧什么。

  “你放心,你娘和路捕头都无事,生病的是一名年迈的掌柜,柳元找来大夫给他看过,吃几剂药,将养几日便能好。”

  他停了停,不自觉地转了下手里的玉扳指,继续道:“虽不曾生病,但沈娘子与路捕头舟车劳顿,到了鸣鹿院最好能休息一些时日。再者,如今大同烽火未停,也不该贸然前去。到了二月,我再派人送你们去大同。”

  往年穆家军的捷报都是到了三月,方会从前线送来。

  今岁有了萧熠设计的□□以及沈一珍捐给大胤军队的那批火器,与鞑靼的这场战役多半能提早结束。

  二月出发,三月初她们便能抵达大同了。

  到得那会,大同府春雪初融,水草丰茂,牧马场该是一片春色缱绻的好风光了。

  简简单单一番话,却是为她做好了所有谋划。

  自从桂嬷嬷来了东宫后,容舒对那不可知的未来本是有些踌躇的。眼下听他这般说,原先略有些惶惶的心一下子踏实了。

  知晓沈一珍很快便要归来,容舒翌日一早就启程回了鸣鹿院。

  竹君与兰萱是东宫的侍女,自是不能跟着她离开。竹君亲自将容舒送到鸣鹿院,回到紫宸殿时已是下晌了。

  顾长晋今日一早便入了宫,竹君还以为他会同往常一样,入了夜方回来东宫。

  不想她人才刚踩上紫宸殿的回廊,迎面便见顾长晋从殿内推门行出。

  “内殿的摆设莫要改动。”他低声吩咐着。

  竹君心知这是不许她们乱碰容姑娘留下来的东西,忙应下。

  容姑娘来时带的东西不多,离开时自是将所有物什都带走了,留下来的本就是东宫给她准备的东西。

  譬如榻边那十数个崭新的月儿枕,绣娘们为她赶工绣出来的还未及穿的衣裳,以及几案上的书册。

  容姑娘离去时还让她们将东西收好放起来的,只这会殿下说不许动,那自然是不能动。

  这些个东西虽不多,但却是容姑娘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迹。

  容舒一走,紫宸殿依旧是从前的紫宸殿,但少了一个女主子,许多东西又仿佛不一样了。

  惯来大咧咧的兰萱忍不住道了声“怪哉”,“从前容姑娘没来时,也没觉得这紫宸殿多冷清呐。容姑娘一走,忽然就觉着这屋子冷飕飕的。竹君姑姑,你说容姑娘还会再回来罢?”声音里满是不舍呢。

  容舒来紫宸殿满打满算也不过一个多月的光景,竹君倒是不怪兰萱喜欢容舒,就连她自个儿都喜欢极了这么个姑娘。

  但容舒会不会回来东宫呢?

  竹君原先觉得这答案是显而易见且毋庸置疑的。

  可二月一到容舒便要启程去大同,听她的意思,这趟去大同还不定什么时候能回来。最重要的是,容舒离开上京去大同,还是太子殿下安排的。

  这样一番安排倒是叫竹君看不懂了,原还以为容姑娘便是离开也不会离开多久的。

  竹君深谙主子的事情不能去打听,便郑重道:“又忘了?咱们紫宸殿这段时日不曾住过人!”

  比起紫宸殿的冷清,今儿鸣鹿院可是热闹极了,盈月、盈雀恨不能在院子里点爆竹庆祝容舒回来呢。

  “姑娘一走,柳萍便乔装成姑娘在鸣鹿院住下了。”盈雀寸步不离容舒,跟在她身后,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一个月发生在鸣鹿院的事。

  她与盈月原先还不懂为何要柳萍乔装成姑娘,直到昨儿朱嬷嬷来了,二人方明白这葫芦里卖的是何药了。

  “奴婢同盈月、落烟姑娘演得可好了,那朱嬷嬷半点异样都瞧不出!”盈雀得意洋洋道。

  “你还说!”盈月戳了一下盈雀的额头,“你昨儿差点儿就要冲上去打那朱嬷嬷了,若不是落烟姑娘扯住你,你就要坏事儿了!”

  “这……这不是知晓那朱嬷嬷要害姑娘,我心里恨得慌么!”盈雀摸着额头,又望向容舒,“姑娘,太子殿下可有将那朱嬷嬷捉拿了?那朱嬷嬷说她是奉了皇后娘娘之命,皇后娘娘当真要赐死姑娘?”

  她这话一落,便是连盈月都忧心忡忡起来。

  柳萍昨儿被常吉带走后,便没再回来。虽顾长晋离去前叫她们莫要担心,但盈月、盈雀她们哪儿能真放心?

  脑子里什么念头都有,思来想去,觉得最有可能就是戚皇后不喜姑娘做太子妃,这才下的毒手。

  这想法可把二人吓得够呛。

  见她们的脸吓得煞白煞白的,容舒笑了笑便道:“不是皇后娘娘下的令,是那朱嬷嬷擅自矫旨,想将杀我的罪名扣到皇后娘娘身上。”

  盈月、盈雀一听便有些纳闷,“为何她要如此做?就不怕皇后娘娘知晓后治她的罪?”

  戚皇后的确是治了朱嬷嬷的罪。

  容舒垂下眼,对于这位生母,她从不曾见过,要说不好奇那是假的。

  但那点子好奇也仅仅是好奇罢了,从戚皇后在大慈恩寺将她舍下的那一日开始,她们的母女缘分便断了。

  她的母亲是阿娘。

  容舒淡淡笑道:“朱嬷嬷的事已经告一段落,此事已了,你们莫要在阿娘面前提起这事。”

  萧馥已死,这世间已经有了一个清溪郡主,戚皇后将闻溪扣在大慈恩寺做清溪郡主,那便是说,她容舒日后只是容舒。

  既如此,又何必叫阿娘知晓这些。

  主仆三人窝在屋子里说了足足一下晌的话,说完话,容舒便领着人往沈一珍住的东院去,想赶在明儿阿娘回来前将院子拾掇好的。

  殊料她人还未走出西厢院,大门处便传来一阵闹哄哄的声音。

  容舒脚步一顿,也顾不得地上的雪还未及清扫,立时提起裙裾跑了出去。

  定是阿娘回来了!

第106章

  “路拾义,我已经平安抵达上京,你快回去!再不回去,你们路家的祖传家业都要败在你手里了!”

  容舒还没跑到影壁,远远地便听见沈一珍这么一声呵斥。

  她没忍住笑了声,也不着急见阿娘了,缓下步子,悄悄躲到影壁后头,想听听阿娘是因为什么呵斥拾义叔的。

  “沈一珍,我都不急,你急甚?你说说,我们老路家有什么家传祖业等着我去继承了?”路拾义中气十足道:“我这都还没见昭昭一面呢!”

  沈一珍睇他。

  路家乃世代相传的胥吏之家,扬州府里那些个三教九流的人,都会给辞英巷的路家几分脸面。

  一个新调来的县令能不能坐得稳他的县令之位,能不能顺顺利利地在任期内有所建树,靠的就是这些世代居住在此的胥吏。

  似路家这样的胥吏之家,最是得县令看重。

  先前在四方岛的海寇围攻扬州府时,路拾义立了不小的功劳。新任江浙总督、从前的守备都司总督梁霄有意要提拔他,将他纳入麾下的。

  偏生这人知晓她要回来上京,竟然抛下一切,非要护送她回上京,怎么赶都赶不走!

  路家有望在他手中发扬光大,从胥吏一跃成为官身,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他说舍下就舍下了。

  怎不叫沈一珍恼火?

  “你见完昭昭,我就差人送你回去扬州!”沈一珍可不同他商量,直接一锤定音道:“你用命拼回来这么个建功立业的机会,可莫要蹉跎了!”

  路拾义不甚在意道:“我已经举荐了斓儿去梁总督麾下,他尚年轻,正该是建功立业的年纪,有他在,何愁我老路家的门楣不能更上一层楼?至于我,我就好生跟着沈掌柜您挣银子,快快活活地过完下半辈子便成。”

  路斓那孩儿是路拾义的亲侄儿,同路拾义一样,为人豪爽又擅变通,他去梁总督麾下,倒是能挣下个前程。

  沈一珍只好歇了话匣子。

  路拾义眼尖,隔老远便瞥见容舒露在影壁外的半截鹿皮小靴,朗声笑道:“昭昭藏那儿作甚?”

  容舒偷听被人逮了个正着,也不心虚,脸不红心不跳地从影壁走出,笑吟吟唤道:“阿娘!拾义叔!”

  沈一珍见着自家闺女,也懒得搭理路拾义的事儿了,快步上前,上上下下打量了容舒一眼,见她毫发无伤、全须全尾的,这才放下心来。

  她这一路赶来,最怕的便是昭昭受了欺负而她不在身旁。

  饶是柳督公一再宽慰她,道有太子在,昭昭不会出事。可不亲眼见到昭昭,她又怎可能会放下心来?

  母女二人自上次一别,差不多有小半年不曾见过面了,都揣着一肚子话想说呢。

  沈一珍拉起容舒的手,道:“进屋子说话。”

  走了两步,又停下步子,回头望了望路拾义,招来个婆子,道:“给路捕头准备一间客房,一会叫厨房备些好酒。”

  吩咐妥当后,方与容舒快步回了东院。

  周嬷嬷知晓二人定要说不少体己话,泡好茶,领着婢女就出屋去了。

  沈一珍又仔仔细细看了容舒一眼,笑道:“柳督公说你这些时日都在东宫,叫我不必忧心。眼下看来,倒真是白忧心了。”

  “便是我不在东宫,阿娘也不必忧心,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了。”容舒给沈一珍斟了一杯小龙团,道:“倒是阿娘,眼瞧着又瘦了。这几日您在鸣鹿院好生养养身子,旁的都莫要操心。”

  说着就取出那份盖了官府印戳的和离书,细细说了承安侯府的事。

  沈一珍当了二十多年的侯夫人,虽则在那里活得不舒心,但也不曾希望侯府的人沦落到如此的境地。

  尤其是侯府那几个小辈,委实是可惜了。

  但唏嘘归唏嘘,侯府落得此下场也只能说是咎由自取。

  “你做得对,承安侯府既然犯错了,便要承担后果,这就是公道。”沈一珍接过容舒递来的茶水,也不急着喝,安抚她道:“你莫要觉得愧疚,也不必管旁人如何说。”

  容舒道:“我才没觉得愧疚呢,容家能返回太原府从头开始,已经是圣上开恩了。除了二叔,旁的人可都免去了牢狱之灾。”

  容家二老爷容玙乃朝廷命官,知法犯法,罪名自是比朱氏要重,年关一过,容玙便会被押送回京,在大理寺狱服刑。

  沈一珍呷了一口茶,道:“容家没被剥夺军户籍,乃是皇上看在从前老太爷与大老爷的面上开的恩,的确该知足了。”

  “如今阿娘与容家已是没干系了,等上元节一过,官府开门,我便去改户籍,入沈家籍。”

  沈一珍闻言便忖了须臾,放下茶盏,斟酌道:“昭昭,阿娘有些话要与你说。”

  当初从谭治嘴里知晓昭昭不是她女儿时,她下意识就想堵住谭治的嘴,不叫昭昭知晓这秘密。

  但来上京的这一路,她想了许多。

  这是昭昭的身世,她不能瞒,也不该瞒。若是……若是昭昭想要去寻她的亲生父母,她没资格拦着。

  “先前在扬州,谭治曾与我说了一个秘密。”沈一珍望着容舒,强压住心里头的酸涩,一字一句道:“你的生母不是我,我当初生下个死胎,是张妈妈将你送进沈家,让你做了我的女儿。”

  容舒早就猜到了阿娘赶来上京,便是因着知晓她不是沈家的孩子。

  沈一珍又道:“你若是想要去寻你的亲生父母,阿娘会助你。你要记着,不管你的亲生父母是谁,你一辈子都是我沈一珍的女儿。”

  一席话,叫容舒瞬时红了眼眶。

  “我已经有阿娘了,做什么还去寻旁的爹娘?此话阿娘休要再提。”容舒认真道:“我只想当阿娘的女儿,老天爷叫我在那时候来到阿娘身边,定是为了叫我做阿娘的女儿的。”

  沈一珍也红了眼眶。

  听这孩子说话的语气,多半是已经知晓了自己不是她生的,想到这里,她心里忍不住又是一阵心疼。

  “好,阿娘日后不提了!”

  容舒可见不到自家阿娘红眼眶,忙岔开了话题,道:“阿娘与拾义叔是怎么一回事?”

  方才听路拾义的意思,俨然是要抛下扬州的一切,投奔阿娘来了。

  当初阿娘与容珣的和离书一落下官印,容舒便已经派人往扬州递消息了,想来拾义叔是知晓了阿娘和离的事,这才破釜沉舟地跟来上京。

  “我与他能有何事?”沈一珍睇她,“小孩儿家家的莫要管大人的事儿。”

  说着又戳了戳她额头,“方才躲在影壁那儿就是为了瞧阿娘的笑话是不是?”

  “昭昭哪敢。”容舒赶忙描补,“就是想着拾义叔若是惹怒了阿娘,昭昭替你说他。”

  她觑着沈一珍的脸色,继续道:“拾义叔是当真不做捕快了?”

  容舒幼时不懂拾义叔这么多年来的等待,如今倒是懂了。

  眼下阿娘恢复了自由身,婚嫁也由她自个儿做主。若是阿娘愿意接受拾义叔,容舒自然是替他们开心,拾义叔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但若是阿娘不接受,她也支持阿娘。

  婚姻一事,自来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除了自己,谁都不能说嫁一个怎样的人才是对你好。

  “他陪我来上京之前,的确是悄悄同上峰递了辞呈。此事我也是前两日方知晓,”沈一珍一说到这事就觉得气恼,“简直是胡来!”

  路拾义对沈一珍的心意,连容舒都看得出来,沈一珍又怎可能不知?只她如今就只想好好振兴沈家和照料好昭昭,根本无心情爱。

  “拾义叔从来不是莽撞的人,既然拾义叔觉着这样对他最好,阿娘也不必觉得可惜。”容舒在这事上可比沈一珍看得开了,笑道:“顺其自然便好。”

  就路拾义那犟脾气,沈一珍还能如何,只能让路拾义留在商队了,如今她也倒也确实需要一个可靠的有勇有谋的人陪她走商。

  “也只能如此了。”

  她叹了声,想到什么,又端起茶盏,抿了两口,道:“别只顾着说我了,你与允直如今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听柳督公说,允直同皇上求了一旨赐婚的圣旨?”

  容舒忙接话:“那圣旨没宣呢,不作数的。我同他说了,想到外头看看,这才不枉来这世间一趟。”

  沈一珍望着她,这是她的孩子,她心中有事她如何看不出来?

  去岁也是年初这会,她悄无声息地就同允直和离了。拿着和离书回来鸣鹿院时,还曾竖着三根削葱似的指,想要起誓说她不喜欢允直了。

  “你去岁还要起誓说不喜欢允直呢,好在被我给拦住了。”沈一珍笑着摇头,道:“你想去外头开开眼界,那便去。今非昔比,允直如今的身份,真要嫁他了,还不一定是好事。”

  皇帝坐拥一整座后宫,再是冷情寡欲的帝皇都会有嫔妃。如今昭昭容颜正盛,与允直又出生入死过,沈一珍相信顾长晋此时当真是喜欢昭昭的。

  只这样的喜欢能持续多久呢?

  都说色弛爱衰,待得昭昭容颜老去,顾长晋可还能爱她一如当初?

  世间男子的深情大多是经不住时间的考验的。

  到得那时,昭昭被困在宫里,便是想和离都不成。

  更遑论就皇宫那吃人的地方,昭昭没有家族做她的支撑,在宫里又如何能与那些出身于勋贵豪族的妃嫔相争?

  这是她的孩子,她的性子沈一珍还能不知?

  她从不爱与人争,尤其是争一个男人的宠爱。若一个女子每日里做的事都只是为了讨好一个男子,那是顶顶可悲的事。

  从前允直还只是都察院的一名言官时,昭昭真想嫁他了,沈一珍自会乐观其成。现如今他是东宫太子,是未来的帝皇,沈一珍却踟蹰了。

  沈一珍在担忧什么,容舒自是清楚的,温温然道:“我与顾长晋的事,就如同阿娘与拾义叔一样,顺其自然就好。总归若我不愿,他不会逼我。”

  话落,她捏起一个话梅放嘴里,边细嚼慢咽,边招呼着沈一珍吃果子,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看得沈一珍直摇头。

  容舒今个就宿在东院,她与沈一珍说了一下晌的话,却还是没说够,夜里又说了半宿话方停歇。

  入了春,京城里的雪却越下越大了。

  这会正值年节,京里的朝臣们不用上朝,倒是能好生睡个安稳觉。

  在城门处守门的守卫可就没这个命了,一大早的,两个城门吏边打着哈欠边拢手跺脚,身子在呼啸的风雪里冻得直哆嗦。

  几辆马车从官道“嘚嘚”而来,两名守卫掀眸望去,隔着白茫茫的细雪,什么都瞧不清,只瞧见挂在车前的羊角宫灯。

  二人昏沉沉的睡意登时一散,赶忙上前放行。

  这是戚皇后的出行马车,吃了熊心豹子胆才敢耽搁呢。

  甫一放行,马车便直往宫里去。

  回到坤宁宫,戚皇后也顾不得换衣裳了,招来个心腹宫人便问道:“太子这两日可有进宫?”

  那宫人躬身道:“回皇后娘娘的话,这两日太子都在乾清宫陪皇上议政。”

  戚皇后颔首,又道:“本宫离宫的这几日,乾清宫那头可有出甚事?汪德海可是一直在乾清宫里伺候?”

  “乾清宫这三日一如往常,皇上忙着批奏折。汪公公也一直在御前伺候,奴婢不曾见过他离开过乾清宫。”

  戚皇后这才按了按跳了一整夜的右眼,道:“给本宫换衣裳,摆驾去乾清宫。”

  乾清宫。

  嘉佑帝正在用早膳,听内侍说戚皇后回宫了,正在往乾清宫来,“唔”了声:“去备一副碗筷来。”

  戚皇后一入内殿,便听嘉佑帝道:“皇后还未用膳罢,过来陪朕一块儿用早膳。”

  戚皇后的确是还未用膳,只她这会没半点食欲,吃了半碗燕窝粥便放下了碗。

  嘉佑帝掀眸看她,目光在她眼下的青紫顿了顿。

  “清溪那孩子如何了?”

  戚皇后长长叹了一声:“梵青大师给她念了三日度厄经,虽有些好转,但始终不见她醒来。她这情况,臣妾也不好带她回宫,只好将她留在大慈恩寺,让朱嬷嬷照看着。待宫里的事处理好了,臣妾再去大慈恩寺陪她。”

  嘉佑帝温声道:“莫急,梵青大师医术高明,佛法高深,清溪不会有事。”

  戚皇后“嗯”了声,垂下眼,端起桌案上的茶盏,吃茶不语。

  一盏茶吃完,嘉佑帝见她面露疲色,便让汪德海送戚皇后回了坤宁宫。

  半个时辰后,贵忠前来觐见。他身上还沾着雪沫子,风尘仆仆的,一看便知是在外刚执行完任务归来。

  汪德海知晓贵忠定是有机密事要说,领着一众内侍出殿,还细心地关上了门。

  殿内,嘉佑帝放下手里的奏折,平静问道:“瞧清楚了?太子与皇后都去了那小佛堂?”

  “是。”贵忠道:“虽隔得远,但奴才看得很清楚。皇后娘娘从那小佛堂出来后,太子便进去了,直到入夜了方出来,之后便马不停蹄地回来上京。”

  “可知小佛堂里住了何人?”

  贵忠迟疑道:“奴才查不出来。只看见皇后娘娘出来时,身后押着两名蒙着头的人。”

  嘉佑帝神色渐渐凝重。

  贵忠是司礼监掌印,他的能力如何嘉佑帝心中有数。查不出小佛堂的事,不是因着他能力不足,而是旁的人手段更高明,遮掩下了发生在小佛堂里的事。

  嘉佑帝轻叩了下桌案上的一本奏折,淡淡道:“辽东那头女真各族渐有联合之势,不能叫他们拧成了一股绳来同大胤作对。再过半月,便让太子去趟辽东。”

  贵忠面色一凛。

  皇上这是要……支开太子?

第107章

  上元节一过,官府开门,商户开张,探亲归来的马车将城门那片皑皑白雪踩成了一片污泥。

  整个上京城又恢复了人欢马叫的热闹。

  十六这日,容舒与沈一珍一大早便去了顺天府,改了她的户籍。

  自此往后,她便是沈家人,再不是容家人了。

  消息传到东宫时,顾长晋刚下朝。

  嘉佑帝今日难得上朝,百官齐聚金銮殿,他立在嘉佑帝下首,替他执朱笔批奏折。

  底下的臣公们都知晓嘉佑帝此举是何意。

  皇上龙体抱恙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年节过后,群臣皆是一派精神奕奕的模样。唯独高坐在龙案的嘉佑帝面色比之从前又更苍白了些,若不是他神态一如既往的从容,众人都要怀疑嘉佑帝是不是又大病了一场。

  眼见着皇上的龙体每况愈下,太子登基的日子指不定比他们以为的都要早。

  是以下朝后,东宫又接到了不少拜帖。

  给顾长晋传话的人正是常吉,萧馥已除,这世间知晓容舒真正身份的除了他便只有戚皇后。

  自打从大慈恩寺归来后,戚皇后几乎不曾召见过他。

  顾长晋去坤宁宫请安,也仅仅是请安,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便离去。对那日发生在大慈恩寺的事,二人心照不宣地不提半个字。

  “主子?”

  见顾长晋沉着眼,难得的走了片刻神,常吉忍不住出声。

  主子说了,不管萧馥死没死,在保护少夫人这事上是一刻都不得放松。给主子传完话,他还得回去鸣鹿院继续保护少夫人还有沈娘子的,可没功夫陪主子在这神游太虚。

  顾长晋回过神,嗯了声,表示他知晓了。

  “那属下回去了?”常吉试探着道:“主子可有话要属下带给少夫人?”

  “不用带话。”他想说的话她都知晓,而她想做的是他亦是知晓。

  “你回去鸣鹿院时小心些,莫教人发现了踪迹。”

  常吉拧眉,“这是有人在监视主子?还是……监视少夫人?”

  顾长晋沉吟片刻,“我在宫里已经好些时日不曾见过贵忠了。”

  常吉闻言便正了正脸色,道:“主子放心,小的定会小心行事。”

  顾长晋道:“回去罢。”

  待得常吉行至门口了,像是想起了什么,忽又叫住他:“你同她说,大同府如今形势大好,穆将军那里大抵月底便能有捷报。”

  常吉离去后,顾长晋抽出一份折子翻开,上头讲的是发生在湖广几地的雪灾。可他只看了两行字,便再也看不进去。

  少倾,他合起折子,起身往紫宸殿行去。

  内殿里没有人,廊下只有一名看门的内侍。见他来,内侍躬身行礼。

  “下去罢。”

  顾长晋径直推门入内,寝殿里依旧是她离去时的模样。

  榻几里搁着一个簇新的月儿枕,男人坐在榻上,捞过那月儿枕,放手边轻捏了下。

  他让常吉递的那句话,便是让她知晓,马上就能送她离开上京,去大同了。

  她应当会很开心吧。

  顾长晋垂眸望着枕布上那只笑弯了眉眼的扫尾子,提了提唇角:“我猜,你一听常吉说完,定然会开始收拾行囊了。时间一到,便会头都不回地离开上京。”

  鸣鹿院。

  两名仆妇从药房里抬来了几个木匣子,盈雀纳闷道:“怎地现在就要收拾了?姑娘不是说还没那么快吗?这都还没到二月中旬呢。”先前姑娘明明说过了二月才能知晓何时出发去大同的。

  “姑娘说大同那头形势大好,说不得月底便能启程了。”盈月接过仆妇们手里的药匣子,按着容舒列下的清单,将路上会用上的药挑了出来。

  盈雀坐在她身侧,跟着她一块捡药,等仆妇们出去,她觑了觑盈月,道:“你说咱们还会回来吗?”

  盈月瞪她:“姑娘在哪儿我们就在哪儿,怎地?难道姑娘不回来上京,你还要偷偷回来不成?”

  “才不是!”盈雀噘嘴,“落烟姑娘说穆家那大将军……”

  她正要同盈月倒出从落烟嘴里撬出来的大秘密,廊下忽然传来仆妇们见礼的声音。

  是姑娘过来了。

  盈雀忙闭上了嘴。

  容舒进来后,又递去了一张清单,道:“常吉会护送我们去大同,索性多带些药,有备无患。”常吉身后还有一队金吾卫的人,人数不少,该带的物什可得备足了。

  盈雀闭得紧紧的小嘴张了张,常吉可是太子殿下的人呢。

  “姑娘,咱们还回上京吗?”

  容舒闻言,眼都没抬,顾自翻着药匣子里的药,道:“我亦不知,若是觉得在外头的日子过得开心,是我与阿娘想要的,那便不回了。”

  盈雀悄悄觑她一眼。

  姑娘在哪儿都能过得开心,多半是不回来了。

  一月廿九,大同果真传来了捷报,穆融领着数万名精兵将鞑靼军赶出了大胤的边境。

  捷报递进去乾清宫时,汪德海笑出了满脸褶子。

  嘉佑帝眉眼也露出了笑意,犒赏了送信的传令兵。

  汪德海刚送走传令兵,正要趁着嘉佑帝龙心大悦的当口说几句讨巧话,不想玉梯下一道熟悉的人影匆匆行来。

  汪德海定睛一看,来人可不就是消失了好些时日的贵忠么?

  此番贵忠可是带着不少锦衣卫的人出宫执行嘉佑帝的密令的,汪德海只隐约知晓那道密令与大慈恩寺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