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里好些有眼力见的仆从已经纷纷往家主府中跑,递消息去了。
容舒原是有些不解,可一对上顾长晋的目光,心脏立时怦怦直跳,忽然明白了他说的那件会惹她生气的事是什么了。
那厢汪德海见她终于出来,立即扬起一个慈祥的笑,手捧明黄色的圣旨,上前一步道:“容姑娘,咱家乃乾清宫总管太监汪德海,今日奉皇上之命——”
“且慢!”容舒捏紧了斗篷的一角,望着汪德海道:“汪公公,可否让民女与太子殿下先说两句?”
“这——”汪德海愣了愣,还是头一回宣赐婚圣旨被人给打算的。
这容家大姑娘虽说是从容家的族谱里退了名,但容家从今日开始便要成为落魄户了,她便是退了名,也还是会受牵连。
眼下这赐婚圣旨对她来说,不啻于是沙漠里的一眼甘泉,能救命的!
瞧她这反应,分明是猜到了这圣旨的内容,却硬生生打断他,一副不欲他宣旨的模样。
汪德海不敢擅自揣测容舒此举的用意,忙看向顾长晋。
本来宣旨这事吧,太子是无需跟着他来的。这么冷的天,若不是皇爷吩咐,他汪德海还懒得跑这一趟呢,偏生太子非要跟过来。
莫不是早就猜着这容姑娘的反应了?
思忖间,便见那姑娘已经提起裙裾,走向太子殿下,轻声道:“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细雪纷飞,顾长晋身上的大氅落了一层霜色雪霰。
他垂眸望着容舒,心知这会便该狠下心来让汪德海继续宣读完圣旨的,唯有如此,他与她这桩姻缘方不会有任何变故。
他知晓自己卑鄙,这姑娘心里顾念着沈家,顾念着沈一珍,也顾念着容家的一些亲人,她不会抗旨不遵。
只这会望着她那双清凌凌的眼,该狠下来的心蓦地软下。
“你想说什么?”他道。
容舒望了眼四周,实在不愿意叫旁人听见她与顾长晋说的话,便道:“殿下随我来。”
说着便往承安侯府里去,里头的官差正忙得热火朝天的呢,见太子殿下走了进来,俱都一愣。
顾长晋看了眼听到消息从里头走出来的大理寺卿李蒙。
李蒙登时一个激灵,怒吼道:“愣着干什么,都随本官出去!”
官差们如蒙大赦,纷纷放下手里的物什,跟在李蒙身后出了侯府,还体贴地关上侯府的大门。
原先吵吵闹闹的院子一下子没了人气。
容舒回眸望了顾长晋一眼,道:“殿下随我来。”
顾长晋提脚跟上,这姑娘一直不说话,他便也不说,默默走了两刻钟后,二人来到了清蘅院。
容舒从前住的那院子里种着一片湘妃竹,这会光秃秃的竹身上裹着一层雪,远远瞧去,跟一根根白玉似的。
容舒指了指这片竹子后那白墙黛瓦的屋子,道:“从前我就是住在这里的,一间院子,一间屋子,过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偶尔阿娘要出门了,方才能跟着她出去,开开眼界。”
她说着这,便顿了顿,“在梧桐巷时,我也是在松思院过了整整三年这样的日子。”
三年。
她说的是前世。
顾长晋抬眼,漆黑深沉的目光定定望着她。
容舒笑了笑,道:“当初我嫁你,是我心甘情愿的,嫁人后会过怎样的日子,我亦是明白。是以,我不是在埋怨过去。只是顾长晋,我时常觉得一个人,或者说一个女子,她的天地不该是后宅里的一砖一瓦,也不该是目之所及的方寸之地。”
这世间多不公平啊,男子可以上朝堂,可以下战场,可以五湖四海地跑。而女子呢,两道大门,一间庭院便圈禁住了一个女子的天地了。
不该如此的。
“我现在想要的,不是和谁成亲。而是在我有生之年,去看看除了上京与扬州之外的天地。”
风越刮越大,小娘子细软的声音被吹得支离破碎。
顾长晋喉结滚动,克制着声音道:“嫁给我,不代表你会失去你想要的天地。”
容舒摇头。
“皇宫再大,那也还是一个被一砖一瓦圈禁起来的天地。便是贵为皇后,也有许多的不得已。”
瞧瞧戚皇后便知晓了,明明顾长晋不是她的亲生孩儿,却不得不认下他,就为了保住她的地位,保住她的娘家,便是这世间最尊贵的女子,也依旧要殚精竭虑,也依旧是举步维艰。
“我们会不一样。”顾长晋道:“你想要的天地,我都会给你,只要你留在我身边。容舒,这一次,不一样了。”
如今的他已经有足够的力量保护她,不必再像前世一样,克制着隐忍着,什么都只能埋在心底。生怕走错一步,就会带着她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我嫁你时,也以为会不一样的。”
容舒淡淡一笑,她想,大抵还是她不够深爱,不愿意为了他舍弃她想要过的日子。前世若不是她死得早,她依旧会与他和离,会离开他。
“可我放不下。”顾长晋上前,将她紧紧揽入怀里,在她耳边沙哑道:“容舒,我放不下。我不想再经历失去你的痛苦,我想要一睁眼就看到你,触碰到你,听你唤我一声‘顾允直’。我宁肯你恨我,也要将你留在身边。”
容舒任他抱着,洁白的雪花似翅羽,落在她的长睫上,仿佛不堪重负一般,她缓缓垂下眼。
“我不会恨你。因为我知晓,顾允直舍不得伤害容昭昭。”容舒微微笑道:“任何人都有可能会伤害容昭昭,但阿娘和顾允直不会。”
便比如今日,她很明白,他不会将她逼到抗旨不遵的地步。从他任由她打断汪德海宣旨,她便知晓了,今日这婚赐不下来。
顾长晋目光晦涩,千言万语哽在喉间,喉头甚至多了一丝铁锈味儿。
“只是三年而已。顾允直,我与你只成亲了三年。”
三载光阴能有多长?
这么一段称不上长的光阴又能沉淀多少喜欢多少爱?
容舒很明白,顾长晋此时的执着,大抵是因着前世在他最喜欢她的时候,她那般惨烈地死在了他的怀中。
等他放下了前世她的死,大约也就能让这段感情过去了。
天色愈发灰暗,雪越落越大。
容舒轻轻推开了顾长晋,柔声道:“殿下会放下的。就像我曾经喜欢了你四年,我也放下了。届时殿下就会知晓,放下一个人远比喜欢一个人更容易。”
第90章
不过一小会儿,麒麟东街又来了一些人,都是那些闻风而动的世家大族派来打听消息的人。
承安侯府门外,汪德海与李蒙面面相觑。
本该坐上马车离开的容家人亦是不敢动,容珣、朱氏、钟氏还有裴姨娘就在马车旁,静静望着那扇合得紧紧的朱门。
眼角余光忽地一晃,裴姨娘侧眸望向从对街走来的一道熟悉身影。
那是……蒋家大夫人身边的老嬷嬷。
裴韵讥讽一笑。
容家出事,罢了爵也籍没了家产,蒋家作为姻亲,不闻不问,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眼下大抵是听到旁人说皇上要给容舒赐婚了,又悄悄派了人来打听消息。
这是指望着容舒做上太子妃后,要借着容涴与东宫攀上关系?
裴韵觉得讽刺,时至今日,方彻底看清蒋臻那伪君子的真面目,也终于知晓蒋家这所谓的书香门第究竟有多势力。
当初在春日宴,容舒与顾长晋和离后,带头讥讽容舒的便有蒋家女,彼时涴儿还与她们吵了几嘴,被裴大夫人禁了足。
后来太子认祖归宗,蒋家又四处打听太子殿下喜欢什么样的姑娘,这些人自是不敢肖想太子妃之位,他们盯着的是东宫两名良娣与两名孺子的妾位。
而盯着这些位置想要将家族里的宗室女送入东宫的家族,可不止蒋家。
裴韵望向汪德海手中那张明黄色的圣旨,那上面写着的是太子妃、良娣还是孺子?
容家已失势,皇上和皇后娘娘不大可能将太子妃之位给容舒。
裴韵攥紧了手里的帕子,说来也是可笑,如今最希望容舒能做太子妃的人兴许就是她了。
只要容舒能当太子妃,涴儿在蒋家便不会被轻贱。
思忖间,便听“吱嘎”一声,门开了。
顾长晋与容舒从里走出。
紧接着李蒙高喊一句“参见太子殿下”,门外的人哗哗跪了一地。
容舒也要跟着跪下,手肘却被一边的男人托住,下一瞬,便听他道:“都起来罢。”
外头这些人里也就容舒与汪德海没跪。
汪德海手捧圣旨,自是不必跪的,目光扫过顾长晋扶着容舒手肘的手,他上前道:“殿下,可要奴才继续宣旨了?”
顾长晋淡淡道:“汪大监将圣旨给孤罢,孤一会便入宫同父皇解释。”
看来这婚当真是赐不成了。
汪德海抬了抬眼,不着痕迹地扫了容舒与顾长晋一眼。
二人的面色除了有些苍白,丝毫瞧不出异样。
一会皇爷问起,他都不知该如何答,总不能说是人姑娘不愿意嫁给太子罢。
一想到容舒,汪德海真真是不知该说这姑娘是胆识过人还是不识好歹,太子妃之位都捧到跟前来了,竟然敢硬生生地退回来。
半个时辰后,汪德海回到皇宫复命。
“你是说容家那姑娘不愿意?”
嘉佑帝正在看北境的战报,听到汪德海的话,略惊讶地抬了抬眉。
汪德海抬起袖子擦了擦脑门上的汗,道:“正是。容家那姑娘把太子殿下叫去说话,再出来时,太子殿下便让奴才将手里的圣旨给他,不必赐婚了。”
嘉佑帝忖了半晌,旋即胸腔微微一震,笑道:“此事便让太子自个儿处理罢,那姑娘既然不愿意,朕也不想强人所难。”
顿了顿,又道:“太子回来后,请他过来见朕。”
一个时辰后,顾长晋来到乾清宫,嘉佑帝打量了他两眼,道:“那道圣旨是你同朕讨的,便交由你处理。只是你作为大胤的太子,尽早定下太子妃能更好地稳定朝堂局势。”
顾长晋恭敬道:“儿臣明白。”
此时的坤宁宫,戚皇后也得到消息了。
在汪德海启程去麒麟东街时,戚皇后便知晓他手里拿的是道赐婚圣旨,还以为等汪德海回来,皇上便要命她着手准备册封太子妃的大典的。
却不想容家那姑娘压根儿没不答应。
这姑娘胆儿不小。
桂嬷嬷给戚皇后梳头,听说了这事,不由得心神浮动,道:“娘娘,既然那姑娘不愿意嫁,皇上又是个不强人所难的,说不得咱们戚家的姑娘还有机会。”
戚皇后从铜镜里望了桂嬷嬷一眼,淡声道:“皇上不喜本宫插手太子的婚事,本宫索性便不管了,让太子娶戚家姑娘的念头,嬷嬷莫要再想。太子有心上人,本官若还要勉强他娶戚家女,那便是在与他结仇了。”
桂嬷嬷有些可惜,却也知戚皇后说的是对的。
片刻后,也不知想到什么,又道:“太子殿下与小公主自小一起长大,小公主又是殿下的妹妹,若是能与太子继续交好,对娘娘也有利。”
言下之意便是让闻溪与顾长晋多往来了。
戚皇后明白桂嬷嬷不过是希望她与顾长晋的联盟能再牢固些,这才想要利用闻溪与顾长晋的交情,同东宫交好。
只是……
戚皇后叹了口气,道:“等那孩子身子好些了再说罢,现在还是莫让他们见面。”
太子对闻溪是没有男女之情,但闻溪显然不是,眼下不是让他们见面的时候。
至少也要等那孩子知晓太子已经有心上人,彻底死了心再说。
待得那孩子醒来,便寻个机会同她说太子去麒麟东街求娶的事儿罢,长痛不如短痛,她虽不能认祖归宗,但也不能因着明面上的身份没有亲缘关系便有那等畸恋的心思。
戚皇后最怕的便是她同萧馥一样,为了一个不能爱的男子彻底疯魔。
戚皇后闭上眼,心底长长叹了一口气。
这世间最不乏的便是耳报神与好事者,不过半日的功夫,太子殿下欲求娶容家大姑娘为妻的事很快便传遍了上京。
容舒回鸣鹿院这一路,盈月、盈雀欲言又止地望了她许久。
容舒知道她们在担心什么,微微一笑,道:“你们安心罢,太子殿下并没有记恨我。”
“那……殿下是不是不打算娶姑娘了?”盈月语气带了点儿可惜,“殿下挑今日来宣旨,也是想给姑娘撑腰。”
沈家富庶,容家一倒,多少人想趁着这个机会对沈家出手。顾长晋今儿来这一趟,的确可以打消那些人的念头。
只顾长晋的用意可不止这些,今儿这一出下来,大胤还有谁敢求娶于她?
谁敢与太子殿下抢人?
旁人求不求娶她,容舒实则是无所谓的,总归她本就不打算再嫁人。
至于盈月问的那话……
容舒垂眸望着盖在膝上的斗篷,又想起了男人那执着的不可动摇的目光。
“容舒,便是今儿不赐婚,我也不会放开你。”清蘅院里,男人温柔地拍走她帽檐上的雪,沉着嗓子道:“我知晓我这样做很卑鄙,可是我没办法看你嫁给别人,我会妒忌,妒忌得发疯。”
他顿了顿,接着道:“我愿意等,容昭昭等了顾允直三年,顾允直也愿意等她三年。这三年,你想去大同便去。只三年后,你不能再拒绝我。”
立下一个三年之约,大抵便是他最大的让步。
“那姑娘三年后,是否就要回来上京,嫁给太子?”落烟实在忍不住,悄悄问道。
她家将军也很喜欢容姑娘呢,原还想着容姑娘去了大同,将军说不定会有机会。可现在听着,容姑娘莫不是打算三年后便回来上京履行约定了?
容舒轻声道:“三年时间,指不定太子殿下早已不喜欢我了。这上京才貌双全的好姑娘多着呢,皇上与皇后娘娘也定然会给他安排旁的世家女。毕竟,太子殿下年岁也不小了。”
再者,她也没应下这三年之约。
顾长晋说完那番话后,她可没接茬。
夜里沐浴后,盈月、盈雀过来给她绞发。
盈雀望了望她,吞吞吐吐道:“姑娘是不是,不喜欢太子殿下了?”
容舒拉过一个竹熏笼。
竹熏笼外头罩着薄纱,隔着薄纱隐约能瞧见里头微弱的碳星子。
容舒将手轻轻贴上熏笼,慢慢道:“我喜不喜欢他不重要。”
盈雀张了张嘴,还要再问,却被盈月狠狠掐了一把腰,她嘶一声,瞥了眼目露警告的盈月,恍然回过神来。
姑娘若当着不喜欢,会直接说不喜欢。
方才她没说不喜欢,只说喜不喜欢不重要。
盈雀乖乖闭上嘴。
容舒的目光始终望着熏笼里的碳星子,也没注意到她们二人的小动作,绞好发便让她们出去,没让她们留下来守夜。
几人奔波了一整日,这会都乏了。
盈月与盈雀出去后,容舒便熄了灯。刚要放下床幔,不经意间却瞥见支摘窗外的一点柔弱的光。
那支摘窗对着的便是那片老梅林。
容舒将床幔挂回铜钩,趿上一双蝴蝶鞋,悄悄来到了窗边,轻轻一推,便见一排缠着灯饰的木笼子在风里晃荡着,昏黄的光在漫天大雪里闪动,仿佛是藏在雪夜里的照夜清。
隔得太远,容舒看不清里头的小冰兽。
从前挂在梧桐树下的那个小木笼,因着离得近,每次推开窗,里头那些憨头憨脑的小冰兽总能看得一清二楚。
前世顾长晋从扬州府回来,昏迷了好些时日,刚苏醒便匆匆进了宫。
那日从宫里回来,她其实有注意到他的指尖有十数条细小的结了痂的口子。
掰过他的手便问:“郎君的手指怎么受伤了?”
“旧伤。”他淡淡说着,却没收回手,任由她握着,岔开话题道:“常吉说有人给你送了个小冰雕,喜欢么?”
容舒颔首笑:“喜欢的。”
她说着便起身去取药匣子,隐约间,身后的男人好似说了句“喜欢就好”。
还有那日,她吃的那碗寿面,是他做的吧。
难怪那时他的面色那般古怪,他这人醉心于公务,休沐日都不曾歇过,但过生那日却提前下值,就为了她做一碗长寿面。
前世总觉得他冷淡,但其实,他将对她的好藏在了许多细小的不易察觉的事情里。
冷风嗖嗖着往屋子里头灌,容舒打了个冷颤,知晓自己不能再多想了,“啪嗒”一声便落下了窗。
也不知是不是这冷风惹的祸,先前那沉沉的睡意倏地没了踪影。在榻上烙饼似翻了几个来回,容舒索性起来给身在扬州府的沈一珍写信。
十一月的扬州府也落了雪。
椎云今日去城门接人,见七信与沈一珍安然归来,方松了一口气。
沈一珍回了沈园便将手里的一本账册翻开,道:“谭治买的那批火器刚运到泉州便被我与七信公公截获,如今这批火器就藏在沈家的商队里,二位大人可要我将那批火器继续往北运,送到上京去?”
七信与椎云对视一眼。
椎云笑道:“不必,太子殿下已经同梁将军说好,这批火器就留在扬州,届时梁将军会差人往北境押送。如今北境诸地战事吃紧,这批火器正好能派上用场。对了,沈夫人,这批火器谭治用的乃沈家的银子——”
沈一珍忙抬手打断椎云,道:“这批火器本就是谭治意欲图谋不轨方秘密购买的。既然被缴获了,那便是朝廷的,沈家只当是将功赎罪。”
这么一大批火器把沈家的老底都快掀翻了,椎云原是接了顾长晋的口信,要将当初谭治买火器的银子退回一部分给沈一珍。
不曾想沈一珍竟然如此深明大义,对这么一大笔银子丝毫不动心。
椎云还要再说,却听沈一珍笑道:“沈家能逃过此次的灭门之祸,已是大幸。这批火器权当是我们沈家为大胤的边关做些好事,不仅仅是火器,沈家粮仓里的粮食马上也会运往北境,支援北地的战士。”
椎云知晓沈一珍心意已决,只好拱手道:“沈夫人大义,沈家的功劳,我定会同太子殿下一一禀明。”
能截获到这批火器,的确是沈一珍的功劳。
谭治此人十分狡猾,众人只知他买了火器,却不知那批火器何时会送来,又通过怎样的路线送往何处。
要说还是沈一珍了解这厮,盘问了两日便猜到了谭治运火器的路线,亲自带人去截获那批火器。
这才没叫这批火器落在旁人手里。
七信见沈一珍面露疲色,便从袖筒里取出一封信,笑道:“这是容姑娘前些日子给您写的信,想来上京那头的事也告一段落了。”
说着便将信递与沈一珍,与椎云一起起身离去。
七信住在官署里,与椎云不同路,二人出了沈园,椎云便道:“七信公公回去好生歇两日罢,有甚事明儿再说。”
待得七信坐上马车,往官署驶去,方翻身上马,回了屏南街。
谭治如今就囚在屏南街,椎云很清楚谭治是谁的人,是以沈一珍开祠堂将谭治逐出沈家后,椎云便将谭治秘密藏在了屏南街的密室里。
偏生谭治这人嘴硬,宁肯吃下藏在齿缝里的毒药,也不肯吐露萧馥的事。
椎云花了大力气方将他的命从鬼门关里捞出来。
这人死不足惜,只怎能叫他死得这般痛快?他还得利用他与张妈妈将萧馥引出来。
椎云回到正厅,刚吃完一盏热茶,便听看守谭治的人悄悄来报:“大人,谭治醒来了,他说他要见沈夫人,有十分重要的事与沈夫人说。”
第91章
重要的秘密?
椎云拧眉。
沈治此人,非说有什么重要的秘密,那就一定是与云华郡主有关。
“我下去看看。”
谭治就关在柴房的密室里,椎云来到柴房,推开堆在角落里的木头,掀起密室的入口,手持烛灯,沿着老旧的木梯子慢慢往下走。
密室幽暗湿冷,没有窗,只有两盏挂在墙上的灯烧着两豆羸弱的火光。
一道消瘦的身影被投影在墙上。
那人四肢铐着铁链,整个人像没了骨头一般,软软地瘫在地上。
谭治听到上面传来的动静,抬起沉重的眼皮,充满希翼的望向木梯子。
然在瞧清来人的面容时,他面露失望,无力地垂下了眼。
椎云走到他脚边,蹲下身,将手里的烛灯照向谭治。
谭治的眼皮子被猛烈的光刺得一颤。
“听说你有重要的事要与沈娘子说?”椎云唇角勾起一丝笑,吊儿郎当道:“谭治,你还认不清你现在的处境吗?如今沈家没有一个人想见到你,尤其是沈娘子。你若是有秘密,还不若同我说,指不定我一时心软,会放了你,让你去见云华郡主最后一面。”
谭治目光涣散,他被押入大牢时,便是眼前这男子将他秘密带离了诏狱,囚禁在这密室里。
他初时还以为是郡主派人来救他,殊料这男人一来便给他上了刑,逼问他郡主的事。谭治不知晓这人的身份,却看得出此人与郡主是敌非友。
怕连累郡主,他选择吞下了藏在嘴里的毒囊,哪里知道这人一直防着,还未及毒发便被他救了回来。
“你究竟是……谁?”谭治的声音干涩沙哑,“那秘密,我只跟珍娘讲。”
椎云盯着谭治灰败的脸,笑道:“我知道安嬷嬷,也知道云华郡主,甚至知道你嘴里的少主。若你肯与我合作,我便让你与你那少主见上一面,如何?”
谭治轻轻扯了扯嘴角,先前他差点便叫这人套了话去,此时这人说的话,他是一句都不会信。
“我要见珍娘。”
椎云眯了眯眼。
这男人的身体太过虚弱,他不能给他用药,也不能给他严刑拷问,一时竟然拿他没辙。
只他为何一定要见沈一珍?
与沈家、与沈一珍有关的秘密,还能是什么事?
椎云总觉得这个秘密,这个先前谭治宁肯死也不说,现在却忽然要与沈一珍说的秘密,应当十分重要。
“成吧。”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谭治,道:“明日我便请沈娘子来。”
谭治有些意外。
还以为这人探听不到秘密会恼羞成怒,折辱他一番的,不想竟会如此爽快地应下。
密室很快又恢复了沉寂。
谭治望着墙上那两盏羸弱的仿佛下一瞬便会熄灭的灯,呼吸微微急促,他如今只能将被救的希望放在珍娘身上了。
珍娘是因着他对昭昭不好,纵容张妈妈谋害昭昭,才会那般生气。若她知晓昭昭不是她女儿,兴许会看在过往的情分,救他出来。
谭治闭上了眼,想睡而不能睡,一闭上眼睛便想起了沈一珍从三省堂夺走那些账册与书信时,眸子里露出的失望。
谭治与她一再解释,他做的这些不仅不会害沈家,日后还会让沈家更上一层楼,做大胤的第一大商。
可他越是说,她便越是失望,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一般。
静谧中,耳边又响起了她说的话。
“父亲拿你做儿子,信任你,栽培你,将沈家交到你手里,你就是如此报答他的?”
“沈治,你不配做沈家人。”
“从今日起,你再不是沈家人。我会将你送去官府,由官府给你定罪,沈家不会做你的替罪羊。”
谭治痛苦地闭上眼,安慰自己,只要少主能成事,他便是大功臣,届时他便能风风光光地做回沈家人了。
一日无眠。
也不知过去了多少时辰,谭治才终于听到了头顶的地面传来脚步声。
他抬起眼,紧紧盯着密室的入口,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从昏暗的光里走出,心口忍不住一阵雀跃。
“珍娘!”
沈一珍望了眼他被铁链绑住的四肢,忍不住问椎云:“大人,这是?”
椎云道:“为了不让谭治背后的主子将他劫走,或者偷偷将他弄死,我只能将他从大牢藏到这里。只谭治来到这里没多久,便想要服毒自尽,所幸被我救了回来。这般将他绑住,也是无奈之举。”
沈一珍轻轻颔首,也不再多问,转眸看向谭治,道:“你说有重要的事要与我说,我人已经来了,说罢,究竟是何事?”
谭治却不答,看了椎云一眼。
椎云笑道:“沈娘子,我去柴房侯着,这厮若是惹您不高兴了,您叫唤一声便成。”说着警告地盯了谭治一眼,走上木梯子,回柴房去了。
柴房里还有两名暗卫在,椎云并未停留,朝那两名暗卫递了个眼神,便在斜对面的角落掀开木门,顺着另外一条木梯子下了密室。
原来这柴房底下藏了两间密室,两间密室挨着,中间那堵木墙乃是空心,拉开闸板便能听见另一间密室的对话。
谭治在椎云离开后,等了片刻方缓缓开口道:“珍娘,我从没想过害沈家,也从不曾想过要害你。你信我,只要再过一段时日,待得少主成事,我们沈家便能成为大胤第一皇商。”
沈一珍定定望着谭治,倏地一笑:“我以为你是真的有甚重要事要与我说,却不想还是这套陈腔滥调。你不是为了沈家,你只是为了你的一己之私。谭治,我再问你一次,你与张妈妈的主子是谁?那人为何要指使张妈妈害昭昭?”
“珍娘,我不能告诉你他们是谁,若是告诉你,不仅你会有危险,少主也很可能会事败,我不能冒险。”
都到这个时候了,他依旧这般冥顽不宁,甚至不曾对昭昭有过半丝愧疚。
沈一珍登时没了与他说话的欲望。
“谭治,你便留在这继续为你的主子守你的秘密罢,我不奉陪了。”她站起身,头都不回地便要往那木梯子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