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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椎云看了眼他苍白的面色,应了声“是”,出门张罗热水去了。

  容舒迷迷糊糊中只觉有人给她细致地擦脸拭手,她这会浑浑噩噩的,下意识便以为那人是沈氏,软乎乎地喊了声“阿娘”。

  顾长晋拧帕子的动作一顿,偏头望去,那姑娘眼皮子一动不动的,喃了那么一声便又沉沉睡去了。

  男人低下身,用湿帕子轻柔地擦走她脖颈处的血渍。

  她的肌肤莹白如玉,饶是他控制着力度,她颈侧的皮肤仍旧是红了一片。

  顾长晋也不知会不会弄疼她,轻拭两下,便住了手。

  目光扫过她被雨水打湿的肩,他蓦地想起什么。

  她的右肩,应当有一颗朱砂痣。

  朱色的血水轻轻晃动,顾长晋望着水中那双晦暗的眼,起身出了厢房。

  常吉拿着把破旧的蒲扇蹲在花厅里对着药炉煽火,炉盖被水汽顶起,“哐当”“哐当”地响。

  “主子再等会,您的药马上就好了。”

  他顿了顿又道:“椎云给您找了套干净的衣裳,您先去换衣裳罢,免得伤口又要恶化。”

  从渡口赶去沈园的路上,三人的衣裳都被雨水打湿了,他与横平倒是不惧的,但主子身上的伤一直拖着,就没好过,被雨水一泡,也不知伤会不会加重。

  为了主子这伤,常吉一颗老妈子心当真是累得很。

  梁将军此次剿寇居首功,若无意外,下一任的江浙总督必定是他。

  而这决绝不会是徐馥想要的结果。

  主子为了给徐馥那疯女人复命,不得不一直拖着这伤,一日四剂药生生减成一剂,想借此演一出苦肉计糊弄徐馥。

  徐馥操控着主子的一切,却也当真是把主子的命看得极重。这苦肉计如无意外,大抵行得通。

  可眼下意外却来了,主子若是要留在扬州,这伤可不能再拖了。

  “落烟与张妈妈如何了?”

  “容姑娘那一簪子戳中了要害,张妈妈命虽保住,但醒不醒得来犹未可知。至于落烟姑娘,张妈妈指甲里藏着的毒药乃剧毒,横平把他那颗药给了落烟姑娘,也喂了解毒丸,眼下毒素已清,大概过几日便能醒来。”

  常吉絮絮地说着,见顾长晋面色稍缓,忖了忖,又道:“主子擅自回来扬州,可会有麻烦?”

  顾长晋与柳元一样,是接了密令前来调查廖绕的案子的。案子既已查清,本就应当回去上京复命。

  再者,六邈堂那头也等着主子回去,知晓主子半路折回扬州,不定要作何猜想呢,常吉是当真是为自家主子捏一把冷汗。

  常吉在忧心什么,顾长晋自是知晓。

  “柳元会替我遮掩,昨儿那艄公是勇士营的人,我使唤他调转船头折回扬州,他定是问过柳元,得了柳元的首肯方敢送我回来。你可记得今日下船之时,那艄公说了何话?”

  常吉微一思忖,道:“那艄公让主子在扬州安心养伤,还祝您早日病愈。”

  他说完这话,猛地坐直了身子,道:“柳公公这是要以主子的伤作由头,替主子遮掩!”

  扬州的凄风苦雨并未蔓延到数百里之隔的运河,十数艘威风凛凛的大胤官船航行在河道里。

  为首的船舱里,七信也正好奇着顾长晋为何要贸然回去扬州。

  他们这十多艘船是一同从扬州出发,往上京去的。

  昨儿行至半夜,忽然一名勇士营的亲卫划着便舟往他们这船来,“砰砰砰”敲开了主子的舱门,说顾大人要艄公开回扬州。

  那艄公哪儿敢应,忙派人过来问柳元。

  柳元那会正睡得香,听罢那亲卫的话,只沉吟了片刻便道:“顾大人旧伤复发,不能随我们回京复命,让艄公送他回扬州好生养病罢。”

  七信忍了半宿,到底是将心底的疑惑问了出来。

  “主子可知为何顾大人要回去扬州?”

  “我也不知。”柳元慢条斯理地吃着今儿钓上来的海鱼,道:“但我知晓,能让他不惜一切都要回去的定然不是小事,我若是不让他回去,万一扬州当真出了事,岂不是与他结仇了?”

  他抬头便睨着七信,又道:“这趟扬州之行好不容易将当初伤了人容姑娘的事给揭过了,何必拦他的路呢?总归他不回上京也碍不了我们的事。”

  七信道:“属下只是觉得有顾大人在,廖绕与二皇子的事能多些把握。”

  顾长晋在百姓、在士林学子心中,俨然是个虚怀若谷、刚正不阿的清官。他说一句话,可比他们这群宦官说一百句话都有用。

  更遑论上京那几个手握重权的臣公对他惯来照顾,连皇上都对他青眼有加。

  柳元放下竹箸,懒洋洋地斜了七信一眼,道:“有蛟凤、潘学谅以及廖夫人在,顾大人便是不在也无妨。”

  提到廖夫人,七信下意识便想起老尚书。

  老尚书舍出一切,以己身入局,如今总算是迎来了柳暗花明。

  只可惜,老尚书病入膏肓,怕是活不了多久了。

  “也不知老尚书接到扬州的消息没。”

  七信巴不得这船明儿就能靠岸,好亲自去大理寺狱给老尚书递消息。

  柳元狭长的眸子半阖,意味深长道:“老大人差不多这两日能知晓这头的事了。梁将军大败四方岛之事,前几日便有人快马加鞭往上京送信,此时上京那些蠢蠢欲动的人怕是也收到了风声,好些人估计要坐不住了。”

  上京,都察院。

  一名身着绯袍、身形圆润的中年男子急匆匆地叩响了孟宗的值房。

  此人正是都察院左副都御使胡贺。

  胡贺在都察院惯来是个笑面佛一般的存在,只这会也不知怎地,竟一副心急火燎的模样,连那和善的笑脸都懒得挂了。

  胡贺进了值房便压低声嗓道:“大人,扬州那头有急报送入了养心殿,下官只打听到廖总督战死,而梁将军打了场大胜仗,将四方岛的海寇炸得十不存一。至于旁的,暂且还不知。真是晦气!自打司礼监换了个人掌权后,宫里的太监个个嘴密得很。”

  胡贺的话说得又急又快,孟宗神色却淡淡,手中狼毫甚至不曾停留过片刻,待得一份奏疏写完,方撂下笔,端起茶盏,不疾不徐道:“此乃好事!四方岛的海寇荼毒大胤海防久已,梁霄此次居功甚伟。”

  胡贺张了张嘴。

  廖绕战死,梁将军打了胜仗,这朝中的局势恐怕有变。

  总宪大人莫不是听不懂他的话?

  孟宗掀眸看他,道:“顾大人在扬州受了重伤,如今伤势如何了?”

  胡贺怔楞了下,顾大人如何他还真没多打听。

  他“嘶”了声:“顾大人的伤势,下官一会便派人去宫里问问。”

  孟宗“唔”了声,“扬州之事,你不必再打听,静待柳公公与顾大人归来便可。至于旁的,本官且问你,你可知为何皇上将安世子接入宫中?又可知为何皇上要让老尚书亲自给安世子开蒙授学?”

  安世子?

  安世子是九王爷的遗腹子,皇上与九王爷手足情深,将安世子接入宫中,又让老尚书开蒙,这不是为了全一把兄弟情谊么?实在是再寻常不过了。

  饶是胡贺自诩自己有副玲珑心肠也猜不透这其中有何深意。

  孟宗点到为止,也不多说,挥挥手便让胡贺离开,自个儿琢磨去。

  胡贺一走,他在值房坐了一会儿,翻阅了几本要呈交上去的奏疏后,方起身出了屋。

  马车穿过都察院后门的棋盘街,往朱雀大街的孟府去。

  眼下天还明晃晃亮着,府里的老管家见他归来,瞠目道:“大人怎地回来了?”

  不怪他诧异,他家这位大人惯来不忙到夜色深沉都不会回府。

  孟宗道:“让严青到我书房一趟,我有事吩咐他。”

  严青是大人的心腹,想来大人是有要事要他办了。

  老管家忙答应下来,亲自唤人去了。

  不多时,一身量高大、气质儒雅男子手执一把折扇,信步进了孟宗的书房。

  孟宗取下手里的玉扳指递与他,道:“将这扳指送到梧桐巷去,同云华郡主道,她所谋之事,本官应了。”

  严青挑眉,接过那水头极好的玉扳指,道:“皇上的身子尚未到油尽灯枯的地步,青以为大人会多观察一年半载再做决定。”

  孟宗道:“当初梁霄任金吾卫统领之时,亲自开城门恭迎七皇子入主金銮殿。云华郡主定然怀恨在心,那小子此去扬州,云华郡主不可能会放过这个机会报仇雪恨。”

  严青恍然:“然顾大人不仅没杀梁霄,还将最大的功劳给了他,意欲助他坐上江浙总督之位,捍卫大胤海防,护我大胤百姓之安危。”

  “金殿传胪告御状,大人说此子胸有沟壑、有勇有谋,乃可造之才;许鹂儿、潘学谅之案,大人说此子做到了为生民立命;如今他能舍下父仇与功名利禄,助梁霄守护大胤,想来也当得起一句为天地立仁心。”

  “大人尝说,为帝者,需时刻铭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严青将手中折扇重重一阖,朗声笑道:“青明白大人为何要与云华郡主结盟了,这就替大人送玉扳指去。大人可是青打听好戚皇后何时会出宫?”

  孟宗眯了眯眼,道:“此事不急,扬州之事,不出两日便会传入坤宁宫。两日后,我再寻个机会见她。在那之前,我先去大理寺狱见老尚书一面”

  六邈堂收到严青送去的玉扳指之时,常吉正在给顾长晋煎第二剂药,丝毫不知上京的风起云涌。

  入了夜,扬州府下了一整日的暴雨总算是停了。

  檐月清辉落了满地,水洼倒映着月影,凉夜幽绝。

  顾长晋倾身勾下床幔,熄灯,靠着床边脚榻和衣而眠。

  他答应过这姑娘他不会走,怕她半夜醒来无人相伴,索性便留下来替她守夜。

  几步之遥的幔帐里躺着他喜欢的姑娘,然他心中却无半点旖旎之思,阖眼片刻便沉沉坠入梦里。

  梦中依旧是那阵忽上忽下的颠簸感,雨未停,凝在笔尖一滴浓墨“啪嗒”落下,彻底毁了他写了一半的信。

  顾长晋撕下那信,重新铺纸沾墨,提笔落字。

  “吾妻昭昭如晤:

  时间仓促,未及细语。唯盼妻知,吾已知闻侯府之事,望妻勿心焦,此案自有吾查明真相,还望吾妻抽身其中,切勿以身涉险。

  吾于慈恩山脚有一苑,乃吾秘密置下,用以藏身之地。此苑名曰‘四时’,取自吾妻‘四时有令’之愿。

  妻曾与吾曰,愿吾春想汝,夏念汝,秋恋汝,冬慕汝。终此一生,皆逃不脱汝。

  昔日妻之醉语,言犹在耳。

  只汝不知,吾心悦吾妻昭昭,久已。

  成亲三载,吾之心事,藏于肺腑,今日不得不言。

  概因唯有汝安,吾心方安。

  如今京中情势诡谲,危机四伏,吾真真不愿汝置身险境。待吾归京,望吾妻随常吉、横平去往此地,静待吾音。

  夫笔墨缭乱,伏惟妻情谅。

  顾允直顿首。”

  墨尽,顾长晋放下笔,垂眸看信。

  分明是有许多话想与她说的,然时间仓促,却也只来得及落下寥寥几语。

  罢了,他与她还有许多个日后,那些想说而来不及说的话,待得一切事了,他会一句一句说与她听。

第67章

  顾长晋将信交与常吉,对他道:“到了四时苑,替我同她道,她今岁过生的那碗长寿面,我去四时苑接她之日,会替她补上。”

  七月七日,马车入城,金吾卫统领谢虎申拦住了他们的车。

  “顾大人,皇后娘娘请您入坤宁宫一叙。”

  戚皇后?

  想起徐馥谈起戚皇后时的厌恶,顾长晋猜不出戚皇后召他进宫的缘由。

  前朝与后宫惯来泾渭分明,只戚皇后这些年大力推行大胤的女官制度,偶尔也会召见一些前朝的臣公。

  初时也有不少朝臣参戚皇后此举不合礼法,偏这些个奏折皇上送上龙案后,次次皆是留中不发。

  众人于是也看明白了,皇后做的这些事,是皇上默许的。

  戚皇后在太原府本就有贤名,赈灾、开学堂、开女子学院、甚至在灾荒之年,亲自带王府的仆从到荒田与百姓一同耕种。

  那一座皇后庙从来就不是摆设,而是太原府的百姓们打从心底的尊重。

  顾长晋随宫人进宫,汪德海已经领着两个小内侍在金水桥稽首弓腰侯着。

  汪德海乃乾清宫总管,是嘉佑帝最信任的内侍,他会在这,想来戚皇后见他之事,嘉佑帝是知晓的。

  目光淡淡扫过汪德海恭敬得不能再恭敬的神态,顾长晋心口一跳,从袖口摸出一颗药,借着掩袖咳嗽的机会,将那药咽下。

  汪德海上前为顾长晋殷勤撑伞。

  巍峨宫殿掩在淅沥沥的雨幕里,轻雷滚过琉璃玉瓦。

  坤宁宫的玉阶下停着龙撵。

  顾长晋一步一步踏上那汉白玉阶梯,步入长廊。

  六角宫灯晃着细碎的光影,顾长晋缓缓攥紧藏在袖子里的手,徐馥筹谋的一切能不能成端看今日了。

  而他自六岁那年下定决心要走的路能不能走出一条活路也看今日了。

  生死攸关之际,顾长晋心中却只有一个“快”字!

  要快!快寻到她,将她送到四时苑!等一切尘埃落定了,才能接她回来!

  ……

  “常吉要快!”

  阒然无声的屋子里,男人双目紧闭,嘴里念念有词道。

  容舒只听见一个“快”字,迷迷糊糊睁开眼,旋即望着那面素色的帐顶怔了许久。

  这幔帐用的是粗料,颜色暗沉,是她从不曾见过的。

  这里不是漪澜筑,也不是旁的她曾呆过的地方。

  容舒微微侧眸,望着幔帐外那影影倬倬的身影,隐约想起方才那一声“快”就是外头那人喊出来的。

  她这会难受极了,全身像是被碾过一般,哪哪都疼,头几乎要裂开。

  容舒深吸了一口气,半撑起身子,掀开幔帐往外看了眼。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动静太大,将他吵醒了,掀开幔帐的瞬间,那男人恰好也睁开了眼。

  他眸子里似乎还带着几许恍惚,四目对视的瞬间,容舒听见他低低唤了声:“容昭昭。”

  容昭昭。

  这是顾允直唤她的方式,也是顾允直唤她的语气。

  容舒手一僵,幔帐从手里脱落,缓缓垂下,生生切断二人交缠的视线。

  正当她想着方才那一声是不是幻听时,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伸了进来,慢慢揭开幔帐,用一边的铜钩稳稳勾住。

  “可有哪里难受?”

  男人的声音又低又哑,跟在砂砾里磨过一般。

  容舒抬眸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神已经恢复清明,视线垂着,正一瞬不错地看着她。

  昨日的记忆一点一点苏醒。

  她在漪澜筑中了毒,是他给她解毒,还救了落烟姐和张妈妈。之后他大抵是将她带离沈园,到屏南街来了。

  遂道:“不难受。”

  话一出口容舒便顿了顿,她的声音儿可没比他好多少,沙哑得跟得了伤寒似的。

  顾长晋转身去桌案给她斟了杯温水,道:“先喝些水。”

  容舒的确是渴了,捧着茶杯小口小口地喝,连饮了三杯方作罢,嗓子眼那灼烧般的不适感总算是消停了些。

  她看着他干得起皮的薄唇,下意识便道:“你不喝吗?”

  待得他也饮下两杯水,又道:“落烟姐还有……张妈妈眼下在何处?”

  “落烟姑娘在隔壁厢房里,她中的毒重一些,约莫再等个三五日方能醒来。至于张妈妈——”顾长晋的声音微微一冷,“椎云将她送到旁的地方去了。”

  容舒捏紧了手里的杯子,“张妈妈是不是没醒过来?”

  “嗯。她指甲里藏了毒,抓落烟姑娘之时,指甲断裂,她自己便也跟着中毒。她之所以昏迷不醒是因着这毒,不是因着你。”顾长晋一字一句道。

  张妈妈连洋金花与春风散都药不倒,怎会因着她自己研制出来的毒药而昏迷。

  她醒不来,大抵还是因着她那一刺。

  顾长晋这般说,不过是为了让她心安。

  容舒指腹缓缓摩挲着杯沿,笑道:“大人放心,我无事的。若我当时不阻止张妈妈,那死的便是落烟姐与我了。”

  她不是想不明白这个理。

  只她伤害的那人是伴了她将近二十年的乳娘,她到底是难过的。

  只这些难过不该成为她愧疚自责的原因。

  小姑娘眸光坦荡,也非强颜欢笑,而是真的看得通透。

  寻常人头一回伤人或者杀人,总是要沉寂一些时日方能从那阵后怕与愧疚里缓过来,她这点做得很好。

  顾长晋提唇笑了笑,“嗯”了声。

  “大人是用何借口将我带离沈园的?”

  “我同贵府管事说,你们三人受伤是因着有人欲报复于我,这才潜入沈园伺机行凶。”

  那老管事见她们三人一人血流不止,两人差点儿中毒身亡,直吓出了一身白毛汗,哪儿会怀疑顾长晋的话?再加上顾长晋的名声委实太好,自然是他说甚,自然就信甚。

  听罢这话,容舒委实是松了口气。

  漪澜筑里发生的事,不能叫外头的人知晓了,尤其是不能惊动到沈治。

  沈治很快便要从福建回来,容舒还要回去沈园寻找证据,顾长晋这借口正正好。

  似是猜到她在想什么,顾长晋又道:“你若是要回去沈园,须得将身上的余毒都清了。不必怕会耽误时间,查沈治的事,我会帮你。”

  “大人不回上京了?”

  “我旧伤复发,要在扬州再养一些时日方才能回去上京复命。再者,沈治若当真做了有违礼法,损害大胤利益之事,我作为朝廷命官,自然也不能袖手旁观。”

  他的面色的确是不大好。

  容舒与他对望须臾,终是颔首道:“多谢大人。”

  顾长晋曾为许多陷入绝境而走投无路的百姓翻过案,容舒从不怀疑他的能力,她不会为了避嫌便拒绝他的帮助。

  从张妈妈嘴里套出的话足以证明沈治并不清白,前世沈家通敌一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至于侯府在这案子里究竟扮演了何种角色,只能从沈治这里下手查探。

  沈治此人戒心重,若当真与承安侯府里的人一同密谋通敌叛国之事,他手里定会留下些侯府的罪证,免得日后侯府过河拆桥。

  顾长晋见这姑娘垂着眼思忖,一双柳眉越皱越紧,便道:“自从转做盐商后,沈治时常去山东府提盐,每次去都会绕道青州。新近十年,他倒是不再去山东府,而是改道福建,偶尔会去辽东。”

  青州、福建、辽东、上京。

  容舒总觉得这几个地名隐隐窜成了一条线索,可她一时半会抓不住,总有种就差临门一步就能抓住的感觉。

  究竟是什么?

  越想越觉头疼,额角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她下意识撑住头,目露痛色。

  “容舒。不要逼自己去想,有些线索越想越容易钻牛角尖。”顾长晋双手轻轻抵在她脸颊两侧,抬起她的脸,一字一句道:“先放几日,几日后再回来看,说不得会有茅塞顿开之感。”

  他身上总有一种叫人信他的力量。

  尤其是,当他郑重与你说话时,那声音里的沉着会令人莫名心安。好似再大再难的事,只要有他在,都会否极泰来的。

  容舒望着他乌沉的眸子,心间那火烧般的焦灼仿佛被春雨淋过一般,彻底哑了火。

  良久,她笑了下。

  “好,我先将身子养好,总归身子不快些好,就算想到线索了,也没得精力去处理。”

  小姑娘的声嗓又恢复了一贯的温雅,只她那苍白的面色实在是太刺目了,方才不该同她提起沈治之事的,顾长晋有些自责。

  “再睡会罢,天还未亮,我就在这屋子里守着你,你安心睡。”顾长晋说着便要起身,将幔帐从铜钩里取下,殊料袖摆被人轻轻攥住。

  “有一事要劳烦大人一下。”那姑娘道。

  顾长晋瞥了瞥她细白的软玉似的指,应了声:“何事?容姑娘但说无妨。”

  “我想要沐浴。”

  容舒扯了扯身上的衣裳,她这套衣裳还是今日穿的那件,上头沾满了血点。

  这些都是张妈妈的血。

  血腥味充斥在她吸进去的每一口空气里,若不彻底洗去这些味道,她大抵一整夜都入不了眠。

  顾长晋没曾想她求的竟是这样的小事,颔首道:“稍待片刻。”

  这屋子坐北朝南,容舒住的这厢房有一扇对着院子的楹窗。

  顾长晋出去后,她推开窗子,便见那男人走入角落的小厨房,掌灯起火,亲自为她烧起水来。

  容舒倒是想去帮个忙搭把手地,只这会四肢绵软得就像面条,有心而无力,只好靠坐在窗边,默默望着厨房那扇敞开的木窗。

  男人颀长的身影不时会出现在那窗子里。

  容舒等着等着,手忍不住支起下颌,歪下脑袋来。

  一不小心便牵扯到掌心的伤口,火辣辣的疼。

  她垂眸望了眼,这伤口有人给她细心处理过,不仅上了药,还用纱布缠好。

  不用想都知晓是谁为她做的。

  对面的窗子又出现了那人的身影,白蒙蒙的水雾从窗口飘出,顾长晋半张侧脸隐在雾里,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容舒能瞧见他低垂的长睫,以及高耸的鼻梁。

  许是觉察到她的视线,他侧头望了过来。

  容舒下意识蜷了下指尖,莫名有一种偷看被逮住的尴尬。

  正要冲他露个笑缓一缓这点尴尬时,忽听“吱嘎”一声,木门被推开,顾长晋朝她这头走了过来。

  月光将他的身影拉得极长,不过几个呼吸间,他便到了窗下。

  “伤口疼?”他问。

  容舒微微一怔,他过来,是因着她方才看了眼掌心,以为她伤口疼了?

  的确是挺疼的。

  “不疼。”容舒摇头道。

  顾长晋看她一眼,轻握住她受伤的手,低眸看了看,见那雪白的纱布并未被血洇红,这才放下心来。

  “一会等你沐浴完,我再给你重新上药。”

  容舒低不可闻地“嗯”了声。

  月色从屋檐淌下,小姑娘的脸浸在柔和的清辉里,乌发如瀑,颜若舜华。

  厨房里的水大抵已经烧开了,可他不想离去。

  二人一个坐于窗内,一个立于窗外,除了清浅的呼吸声,便只有树叶轻轻摇曳的“沙沙”声,以及秋虫藏在风里的啾啾声。

  明明是不安静的,可容舒又觉得安静极了。

  容舒左手的指尖还搭在男人温热的掌心里,她轻轻地缩了手,指尖擦过他掌心。

  顾长晋只觉掌心像是被柔软的春柳划过一般,下颌绷紧,费了好大劲儿方忍住不去握住那截嫩柳。

  男人搁在窗台上的手缓缓垂下。

  “水该好了,我现在去把水抬过来。”

  容舒从善如流地应了声“好”。

  顿了顿,又认真道了声谢。

  顾长晋喉结微抬,“嗯”了声,转身往厨房去,没走两步,身后便传来轻微的声响。

  她落了窗。

第68章

  翌日,大理寺狱。

  一名狱卒从腰间掏出钥匙,哆哆嗦嗦地开了门。木门发出沉重而干涩的声响,那狱卒恭敬地将钥匙交与孟宗便稽首退下,大气都不敢喘一个。

  牢房里,范值望着跨门而入的孟宗,素来从容的面庞难掩意外。

  “孟大人来此,可是扬州有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