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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妈妈心一软,回握住她的手,轻轻地道:“你舅舅疼你娘,不会让她出事。你娘至多受点罪,不会死的,再往后甚至还会有泼天的富贵等着她。”

  “那侯府呢?父亲还有祖母,是不是你们的人?”容舒又问。

  张妈妈微嗤。

  容珣与容老太太那样没脑子的人,郡主就是拿来做棋子都要嫌手累,怎可能会让沈治同这样的人合作?

  “三房的人怎配?”她淡淡道了句,将帕子放到一边小几,大手轻抚着容舒的额头,又道:“姑娘莫要再套我的话了。明日我便带你去山上住,免得你在你舅舅面前胡乱说话,反害了自己。姑娘只有装作什么都不知晓,才能活得久一些。”

  容舒瞳仁开始涣散。

  阿娘会受点苦,是指流放到肃州吗?

  还有,三房的人不配,那谁配?大房,还是二房?

  容舒脑中隐隐抓到些什么,她颤抖着,用细齿撕扯着舌尖的伤口,想再多问些话。

  只那药效太过猛烈,比她在四时苑时还要猛烈。

  眼皮像是不堪重负一般,挣扎了几番,终是不甘心地阖起了眼。

  张妈妈见她终于睡去,慢慢舒了一口气,用力地揉了揉眉心。

  今儿那盅秋梨汤,到底是给她带来了些影响。

  她眼中的确出现了片刻的幻觉。

  那是嘉佑二年的四月,大慈恩山那一片松林被清明时节的雨水浇得青翠欲滴的。

  晚春的雨淅沥个没完,四月六日那夜,更是电闪雷鸣,将大慈恩寺殿宇的琉璃瓦震得轻颤。

  张妈妈捡起地上那张写着“嘉佑二年,四月初六”的黄纸,微垂的眉眼被昏黄的烛光映红。

  在想着往那木盒放甚东西时,她下意识便放了这张黄纸。

  如今想来,倒是她冲动了。

  不该再提起这一日的。

  “刺啦”一声。

  张妈妈缓缓撕碎手里的黄纸,丢入一边的香炉。火舌席卷,转眼便将所有纸屑烧成灰烬。

  更鼓声从遥远的街巷传来,打更人悠扬的一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被夜风吹散。

  榻边几案上的莲花烛台上,烛泪一滴一滴滑落。

  落烟睁开眼,竖起耳朵听外头的动静。

  这屋子里的蜡烛还有香丸全都被容舒替换掉了,她今儿带来的食盒里还藏着一模一样的蜡烛和香味相似的香丸。

  “落烟姐第一日住进漪澜筑那夜,可是比往常都要早睡着,第二日起来脑仁儿还有些晕?”

  落烟惯来粗枝大叶,那夜的确是睡得沉,第二日醒来也的确有些头晕,她还当是在海里飘荡太久,水土不服呢。

  容舒将换下来的蜡烛、香丸又藏回食盒,接着道:“当然,也有可能是我想多了,但总归是小心使得万年船。”

  不得不说,换了蜡烛和香丸,她好似没那般容易入睡了。

  也不知是不是因着今儿心神紧张的缘故。

  不过,饶是心神惶惶不安,她还是按照容舒说的,静静躺着,直到天蒙蒙亮,方装着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起身。

  一个婆子进来伺候她洗漱,见她一副精神不济、食欲不振的模样,一脸殷勤地劝她多睡,接着瞅了瞅烧了一半的蜡烛,便端着几乎没动过的早膳出了门。

  张妈妈刚从小厨房来,听罢那婆子回禀的话,颔首道:“盯紧些。”

  说着便推开门,进了寝屋。

  容舒这会已经迷迷糊糊转醒,身上好似又恢复了些力气。

  张妈妈给她搽好脸,喂她吃了碗炖得又软又糯的碧梗粥,之后便如法炮制,给她喂了一碗药。

  做完这一切,她正欲走,袖子却被容舒轻轻攥着。

  张妈妈回眸看她。

  小姑娘一张白生生的小脸满是病容,往常清澈明亮的桃花眸像是在烟雨里浸过一般,淌着几许忧愁,几许无助。

  到底是她一手带大的姑娘,天冷了会往她怀里躲,捣鼓出甚好吃的也巴巴地拿给她吃,头一回来癸水还会边撒娇边喊疼,要她给揉揉。

  张妈妈原是有不少事要处理的,江管事以及不少家生子都是沈家的老仆,要把容舒带到山里,她还得想个辙将这些人糊弄过去。

  只这会被容舒这般看着,心头一软,便在床榻坐下,叹了声:“姑娘又想套什么话?”

  容舒依旧攥着她的袖子。

  “妈妈,我会死吗?你说我唯有什么都不知道才能活久些,那是不是,我迟早都会死?”

  是人都会死,容舒问的是她会不会被害死。

  张妈妈心下一叹,小姑娘被她下了药,本该神智糊涂的,却还是能从她话里找出些蛛丝马迹。

  对于容舒的这个问题,张妈妈头一回起了踟蹰之意,不知该如何作答。

  以郡主的为人,定然不会让她活。

  只她自小便同郡主一起长大,兴许郡主能看在她抛下亲骨肉,多年苦劳的面上,愿意给姑娘留半条命。

  “老奴会替姑娘求情,尽量护着姑娘的。”张妈妈面露慈悲。

  “求情?妈妈要向谁求情?”容舒声音虚弱,攥着张妈妈袖子的手却愈发用力,“谁要杀我?”

  这话一落,张妈妈慈悲的面色瞬时一散,知晓她是不能再多说了。

  虽说姑娘逃不出这里,但有些事张妈妈还是不愿意让她知晓。

  若姑娘什么都不知晓多好,如此便能到死都是开开心心,无忧忧虑的。

  张妈妈垂眸盯着容舒雾蒙蒙的眼,淡淡道:“姑娘好生歇着罢,一会我再进来陪姑娘。”

  屋门一阖,那阵熟悉的晕眩感与失重感再次袭来。

  容舒咬住舌尖,不让自己睡去。

  她钝钝地想,前世那杯毒酒是戚皇后送来的,戚皇后会杀她,大概是因着顾长晋。

  可她如今已经同顾长晋和离,为何张妈妈还说有人要杀她?

  思忖间,容舒一寸一寸挪动着手,摸出一根藏在木枕里的银簪,紧紧捏在手里。

  和落烟姐约定的时间马上便要到了,她不能睡。

  张妈妈出了漪澜筑便去寻江管事,提了提容舒要去山里松散些日子的事。

  自家姑娘打小就喜欢在外头游山玩水满城跑,江管事自是满嘴应下。

  张妈妈放下心来,回了漪澜筑便吩咐仆妇婆子去备置出行的物什。

  一众事宜安排停当后,已经过了午时。

  虽是午时,天色却暗的很。

  乌云聚拢在穹顶,沉甸甸地压在屋檐上,瞧着竟是一场豪雨将至。

  张妈妈取了午膳进屋,见容舒睁眼望来还有些意外。忙阖起门,从腰间取出药丸,准备再灌她一碗药。

  也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一阵劲风刮过。

  张妈妈还未及反应,只觉脖颈一痛,人已经昏了过去。

  落烟搀起容舒,沉声道:“姑娘,接下来该怎么做?”

  容舒掌心已被那细簪子戳了个血肉模糊,她忍着疼,思忖片刻后便道:“把张妈妈绑起来,我们去屏南街找椎云。”

  落烟麻利地从箱笼里找出两条腰带,提步朝张妈妈走去。她方才那一刃手刀用了十成的力,便是最凶残勇武的鞑靼士兵都能击晕。

  落烟蹲下身,一手握住张妈妈的手腕,另一手抽出一条腰带,正准备捆绑,却不料在这一瞬,那本该晕去的人反握住她的手,狠狠用力一抓。

  落烟手背立时出现四道血痕,下一瞬,便觉半边身子火辣辣一麻。

  张妈妈趁机抓向落烟的脖颈。

  她的动作极快也极阴狠,不带半点迟疑。

  落烟下意识抬起右手去挡,意料中的疼痛却并未降临,只听“噗”一声,眼前那面色沉着的妇人身子一僵,“嘭”一下倒在地上。

  容舒拔出刺入张妈妈脖颈的银簪,鲜血喷涌而出。

  她手里沾满了鲜红的血,怔怔地看着张妈妈,慢慢红了眼眶。

  “妈妈,我拿你当做亲人。”

  “可是对不住,我不能让你害人。”

  张妈妈被落烟偷击一记手刀后,本已是强弩之末。方才不过是强撑着一口气反击,眼下脖颈被刺,血流不止,那口气早就散了。

  巨大的冰冷的无力感袭来。

  “我死了,姑娘也会死的。”她望着容舒,眼眶微湿,声音似喟叹又似怜惜,“姑娘啊……”

  她张了张嘴,仿佛要对容舒再说些什么。

  可嘴唇翕动几番,终究是咽回到嘴的话,目露慈悲。

  “别怕,妈妈陪你。”

  容舒眼里的泪“啪”一下坠落。

  想起幼时阿娘离开扬州的那日,她赤脚立在漫天大雪里,喊着要阿娘回来。那时便是张妈妈赶来抱住她,对她道:

  “别怕,妈妈陪你。”

  “哐当”——

  容舒扔下手里的银簪,慌忙按住张妈妈脖颈上的血洞,对落烟道:“把腰带给我。”

  恰这时,门“吱呀”一声,有人推门匆匆走了进来。

  屋外狂风大作,大雨倾盆,来人身上的衣裳已被打湿,鬓角一片湿漉。

  容舒循声望去,呆愣片刻,于泪眼朦胧中对那人道:“顾长晋,我杀人了。”

第65章

  惊雷声声,闪电将灰蒙蒙的天幕撕开一条裂缝。

  屋内光线黯淡,小姑娘一双柔胰沾满了血,泪珠子不住地眼里涌出。

  顾长晋疾步走向容舒,常吉与横平紧跟在他身后。

  常吉瞥一眼里头的场景便迅速阖起门。

  顾长晋掀袍蹲下,探了探张妈妈脖颈的脉搏,旋即眉心一松,对容舒缓声道:“张妈妈没死,容舒,你没杀人。”

  他张开手掌,轻轻按住容舒冰冷的沾满鲜血的手,继续道:“现在松开手罢,交给我处理。”

  他说着朝横平看了眼,示意他将伤药取来。

  男人的手很暖。

  低沉有力的声音,亦有着镇定人心的力量。

  容舒紧紧捂着的手终于松开。

  她望着顾长晋,正要张唇说些什么,忽觉喉头一痒,一缕缕乌黑的血从她唇角逸出,“滴答”“滴答”落在她衣前襟。

  好疼。

  ——“我死了,姑娘也会死的。”

  容舒倏然间明白了张妈妈说的这话是何意。

  她中毒了,张妈妈每日喂她吃的药,既是毒药,也是解药。

  明明喉咙疼极了,可此时此刻的疼痛竟让她的心没那么疼了。

  瞥见顾长晋骤然一变的神色,容舒轻轻笑了下。

  真是难得,这个任何时候都八风不动的男人竟也会有满面慌色的时候。

  她想同他说她没事,她不疼了。

  的确是不疼了,剧烈的疼痛过后,她觉得自己轻飘飘的,仿佛天上的云,越飘越高,怎么都够不着地面。

  直到一双手臂紧紧抱住了她。

  被大雨浸润过的沾着松香的气息扑面而来,容舒的意识越来越模糊。

  屋里很快又响起一声重重的钝响。

  先前僵着身子一动不动的落烟竟也跟着昏了过去,只见她两眼泛白,口唇发紫,脸却涨得通红,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吸不上气一般。

  “快救人!”顾长晋沉声道。

  男人声音沉着,手却微微颤抖着。

  顾长晋咬紧牙关,从腰间摸出一颗药丸,虎口一压,剥开封蜡便将那药丸放入嘴里,快速嚼烂。

  旋即轻轻掰开容舒的下颌,将那药哺给她。

  他的手按住她颚骨的一处穴道,声音模糊道:“容舒,咽下去。”

  这话刚脱口,一股可怖的熟悉感席卷心头。

  就好像,在某个时候,他曾经做过这事,也说过这样的话。

  “噗通”“噗通”——

  心脏像是被人紧紧攥住一般,疼得几乎令他喘不上气。

  顾长晋眼睫一颤,强行压下心底的钝痛,缓缓将药汁推向她舌根,紧接着长指狠狠一压。

  容舒觉得痛。

  下颌被他按住的地方痛,舌尖的伤口也痛,可也正是这些痛感,将她的意识从一片混沌中扯了出来。

  “容舒,咽下去。”顾长晋又说了一次,“咽下去。”

  男人的舌尖划过她的舌尖,将那发苦的药往她喉头推。

  小姑娘浓密的乌睫微微一颤,眼皮掀开一条缝,看着顾长晋近在咫尺的眉眼,整个人一懵。

  他贴着她的唇又道了一声:“容舒,咽下去。”

  他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急切,容舒下意识咽下那口药。

  她想说一句“好苦”。

  只他的舌尖还抵在她唇齿间,二人呼吸交缠着,容舒说不出话,只能慢慢掀开眼皮,怔怔地望着他。

  顾长晋满嘴苦涩。

  先前喂她药时,只一心想着要她咽下药,丝毫没察觉这样的举措有多亲密。

  这会她咽下了药,心神一松,唇舌间那亲密的触感像野火燎原一般,“噼里啪啦”灼烧着他的理智。

  屋里的茶水他不敢用,一时情急,方用了那等亲密的方式喂药。现如今她既已恢复意识,再用这法子,那便是趁人之危了。

  顾长晋喉结一滚,微抬头,温热的唇擦过她鼻尖,轻声问:“你中毒了,这药能护住你的心脉,我还要再喂你一颗解毒丸,你可能自己咀嚼咽下?”

  容舒缓慢地眨了下眼,“嗯”一声:“顾大人,张妈妈……”

  “你放心,她没死。”顾长晋温声应了句,微一侧头,道:“常吉,药。”

  常吉耳朵一直竖着呢。

  他刚给张妈妈止了血,听罢这话,赶忙从怀里掏出个小玉瓶,从里倒出一颗通体发白的药丸,递了过去。

  他的视线始终垂着,眼皮一点儿也不敢往上抬。

  方才主子抱着容姑娘时一直背对着他们,他虽看不清楚,但也大致猜到了主子是如何喂药的。

  这会恨不能扛走张妈妈,把空间留给他们二人。

  顾长晋将解毒药放入容舒嘴里,目光在她受伤的舌尖停了片刻。

  舌尖那处遍布神经,她咬得血肉模糊的,又那样怕疼,大抵是轻轻碰一下都疼得慌。方才他喂药时,力道有些重,似乎是……碰到她这伤口了。

  “舌尖的伤口可还疼?”

  话音一落,空气立时静了几息。

  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又要勾起方才唇舌交缠的记忆。

  容舒别开视线,哑着嗓子道:“不疼。”

  顾长晋垂眸看她。

  这姑娘一撒谎指尖便要捏东西,这会没力气倒是捏不动,就指尖轻轻颤了颤。

  目光一顿,他忽然握住她的左掌,轻轻一翻,掌心的伤口彻底曝露在他眼底。

  原来她手里的血不仅仅是张妈妈的,还有她自己的。

  顾长晋下颌一紧,捞过一瓶伤药,低头给她敷药,正想问这姑娘疼不疼时,一抬眼便见她长睫阖起,头挨着他胸膛,已经彻底睡了过去。

  老太医一贯认为人在熟睡时养伤效果最是好,护心丸和解毒丸都是老太医的药,本就带了安神的成分。

  她的身子早就支撑不住了,药效一起,自是抵挡不住那阵睡意。

  容舒睡得很沉,却睡得极不安稳,被困在一个又一个光怪陆离的梦里。

  寝屋里她将银簪扎入张妈妈脖颈的那一幕出现了许多次,梦境里,她的动作极慢,慢到簪子扎入皮肤的声响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一声又一声。

  “噗”!

  “噗”!

  “噗”!

  她掷下手里的银簪,蹲在地上,双手用力捂住耳朵,依旧挡不住这声音。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声音终于消失。

  容舒放下手,眼前那片血色忽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银装素裹的白。

  雪地里,张妈妈抱起她,一脸心疼,“姑娘乖,别怕,妈妈陪你。”

  “妈妈,阿娘走了,你会走吗?”

  “不会,妈妈不走,妈妈会一直陪着姑娘。”

  ……

  暴雨如注。

  一辆青篷马车闯入雨幕,车轱辘飞出一连串水珠。

  “你……会走吗?”

  车厢里,小姑娘在梦里反反复复问着这句话。

  布满血污的小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襟。

  顾长晋低头,再次在她耳边轻声道:“不会,容舒,我不会走。”

  也不知是梦境散去了,还是听见了他说的话。

  怀里的姑娘紧蹙的眉心缓缓舒开,手一松,沿着他的胸膛滑落,很快便落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里。

  顾长晋握住她的手,望着被风撞得哐哐作响的车牖,想起昨夜在船舱里做的梦,眸色深沉。

  梦里他在青州查沈治。

  十二年前,沈治经常去山东府提盐,每回去都会绕道青州。

  他查的便是沈治去青州见何人。

  正当他查到一些头绪时,上京那头却出事了,出事的是承安侯府,罪名是通敌叛国。

  “根据咱们在上京的暗桩递来的消息,承安侯府背后的主使是戚家。”常吉忧心忡忡道:“都察院的孟总宪亲自去戚府将戚衡秘密关入押房。”

  “戚家?”顾长晋蹙眉。

  是巧合么?徐馥去岁本是要借着廖绕的案子将戚家与二皇子扳倒的。

  可惜廖夫人被乌日达炸成重伤后,廖绕绑了一身炸药登上乌日达三兄弟所在的船舰,将一整艘船与船上的海寇炸成了灰烬。

  查到半路的线索彻底中断。

  而蛟凤在得知潘学谅被逼自尽后,宁肯以敌寇之名落罪伏法,也不肯吐露半句廖绕与水龙王勾结的事。

  老尚书拿自己与潘学谅做局,本是想借机揭露廖绕与二皇子通敌卖国之事,殊料到了最后,竟是满盘皆输!

  无人胜,死的是扬州上万名无辜百姓。

  廖绕非但没有获罪,甚至因着他以命相搏炸死了乌日一族三个海盗头目,劫后余生的扬州府百姓对他简直是感恩戴德,不少人为他立了衣冠冢。

  而徐馥这只黄雀本是想借老尚书的手将戚家扳倒,无奈这一计最终落了空。

  “你说是总宪大人亲自将戚衡抓走的?”

  “是。”

  孟宗鲜少会亲自动手抓人,如今堂而皇之地上戚家抓走戚衡,显然是料定了戚家再也翻不起风浪了,日后二皇子亦是起复无望。

  也就是说,这一次戚家与二皇子落罪是板上钉钉之事。

  这样干净利落的手笔,徐馥一人做不来。

  顾长晋右眼皮不停跳着,从来稳如泰山的心绪不知为何竟带了点惶惶不安。

  能叫他这般心绪不宁的人便只有她了。

  “备马,青州这头的事留椎云在这里查,你跟我回去上京。”

  二人一路疾驰,到顺天的那一日,也是这样的瓢泼大雨。

  那日是七月初四,离她的生辰没几日了。

  常吉递来新的消息,说沈治将沈、容二家秘密采买大批火器的证据送到了大理寺。

  “这些火器是受二皇子之令采买的,为的便是皇上龙驭宾天后能抢占先机。”

  自从嘉佑帝在金銮殿咳血后,坊间便有传闻,说他立下了遗诏。只可惜到这会都无人知晓,遗诏里头写的究竟是哪位皇子的名讳。

  顾长晋眉宇微蹙,“可找到这些火器在何处?”

  “尚未找到。”常吉摇头,“如今大理寺和刑部的人都在查,沈治将那证据秘密送往大理寺后,人便消失了。”

  顾长晋沉吟道:“给椎云去信,让他速去扬州查探沈治的行踪。一个人会消失,要么是察觉到危险自己藏起来,要么是旁的人杀人灭口。不管如何,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思及那姑娘的性子,他顿了顿,又道:“回去上京后,我会寻个由头将少夫人送去四时苑,你与横平守着她。眼下正是多事之秋,她留在上京反而危险。”

  常吉面露迟疑:“如今侯府落难,少夫人怕是不肯走。”

  顾长晋眸光一沉。

  的确,她与她娘的关系那般好,甚至连沈治都是她挂怀于心的人,他们出事,她定会去查个究竟,怎可能会在这个时候离京?

  “我手书一封,离开上京后你便将信给她,她看了信,自会安心留在四时苑等我的消息。”

  马车颠簸,匆匆落就的笔迹少了一贯的雄阔严整。

  然一封信尚未写完,顾长晋胸口猛然一疼,一滴浓墨重重砸入宣纸。

  他醒了,梦境戛然而止。

  不,或许该说,是另一个顾长晋的记忆,戛然而止。

  这世间存在着一个“枫娘子”,他的梦从来就不仅仅是梦。

  大雨叩吧嗒嗒地敲着篷顶,潮湿的空气从车牖缝隙涌入。

  顾长晋抱着容舒的手微微一紧。

  至今他都记得,在那梦里,他落笔的前四个字便是“吾妻昭昭”。

第66章

  马车在暴雨里疾行了整整一个时辰方抵达屏南街。

  椎云早早便收到了顾长晋派人送来的口信,特地将他先前住的屋子收拾停当。原先他还不知为何主子要贸然回来扬州,直至看到主子怀里的姑娘方才了悟。

  这是为了容姑娘呢。

  顾长晋将容舒抱入屋子,淡声吩咐着:“去打些热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