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岑千山不知被传去了何地,但穆雪此刻心中安定,她只要守住自己的本心,平安脱离困境就好。小山想必也能和她一样。

岑千山从传送法阵出来,发觉自己脚踏在实地之上。师尊不在身边,不知去了何处。

就在不远之处,有一座巨大的石门,半空之中斗气冲天,在那里火焰木灵和黑色魔气纠缠不分。巨大的魔兽不断从地底生出,向着那个位置爬行而去。

那两道火木灵气岑千山十分熟悉,那是师尊如今的同门师兄弟。

岑千山一想到师尊,想起自己刚刚借着离别的冲动,所做的放肆行为。脸色瞬间涨得通红。

他握拳抵在唇边,刚刚,自己那样大逆不道,师尊有没有生气?有没有对自己憎恶不喜?

“没有,主人,我都看见了。”千机及时爬上他的肩头,认真点点头,“我看得真真的,穆大家没有一点不高兴的样子。”

岑千山拿眼睛看着它,千机举起小小的手臂,“她是喜欢的,我保证。”

“不过现在我们如果不上去看看,穆大家那两个师兄可能就要死了。”千机转过脑袋看着山顶,“其实这样的妖艳贱货少几个也好,我就是怕穆大家心里难过。”

下一刻,主人已经召出幽浮,向着战场疾行而去。

石门之前,那魔神从树上站起身来,烟雾变幻的衣袍悬浮在空中,他举臂凌空一抓。受伤的萧长歌便捂住脖子被凭空升上拉高空,随后又被从空中狠狠摔到了卓玉面前,吐出一口血再也爬不起身来。

卓玉看到了彼此实力的天堑,停止了攻击,握紧拳头,周围巨大而恐怖的妖魔一只只慢慢地围了上来。

“杀了他,把他献祭给我,成为我的信徒。”黑雾缭绕的男人居高临下地开口,“你就能获得和我一样的力量。”

卓玉死死盯着他不说话。

“这世间唯有烈火,是最强大而绝情之物。你我其实是一样的人。弱小是一种原罪,强大才是我们最求的唯一目标。”那半空中的男人目光冰冷,没有一丝属于人类的情感,“摆脱那些弱小者无谓的纠缠。到我的身边,让我传授你真正强大的力量。”

“我和你不是一样的人。”卓玉突然说,“你是徐昆对不对?拥有烛龙遍野的心境,却背叛师门,以身入魔。哪怕曾经我们有过相似之处,如今也早已完全不同了。”

那魔神“徐昆”却并不生气,反而淡淡地笑了,“不愧是师兄的徒弟。说话的语气神色都和当年的师兄一模一样。倒是令我有些怀念。”

“我早已不是徐昆,成天魔之体,享无穷无尽之寿。丹阳子师兄如今只怕已垂垂老矣,寿数无多了吧?你跟着这样无能的师父,不过是消磨时日,白白浪费一身美质良才罢了。”

卓玉眼中燃着怒火,冷笑道,“你叛出师门,整日与这样肮脏的魔物为伍,活在阴沟一样的天魔域,连见一点天光,都要用这化身。当真还觉得十分自得吗?”

这句话不知道哪里戳中“徐昆”的痛点,他双眸转为暗红,手指化为非人形的利爪:“我眼中所见世界,又岂是你这样的蝼蚁所能想象!”

伴随着他双目转红,卓玉腹中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仿佛脏器被人活生生摘取一个,哇一声呛出鲜血。

“杀了你眼前的师弟,把他的心脏献祭给我。”徐昆那筋肉虬结的利爪中,有鲜血从指缝中流出,“否者让你一点一点在痛苦中崩溃。”

卓玉痛苦地倒在地上,蜷缩起身躯。脆弱的五脏六腑被掌控在他人手中,疼得他几乎神魂溃散,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身体下的土地随着魔神的意志所变幻,山川拔起,大地下陷。他和萧长歌躺在壁立千仞的悬崖边缘。

“把他推下去,只要你轻轻推一把,这样的痛苦就结束了。”那冰冷的声音变得温和,在他耳边轻声劝慰。

“何必呢,为了他人忍受这样的折磨,值得吗?”

卓玉看着近在眼前的萧长歌,冷汗模糊了他的双眼。

有什么好值得的,我曾经恨死这个人了。从进山门的第一天起,

围绕在这个人身边的从来都是那种让自己深深羡慕的,慈爱和友善,

“看那个孩子,雨泽施布呢,”

“必定是一个惠泽众生的人。”

“师门之光。”

“好孩子。”

而这些目光看向自己的时候,无一例外不变成明显的厌弃和憎恶。年幼的自己曾无数次站在阴暗的角落里,怨恨着这个男人。

他们这样对待我,为什么到头来,我要为他们忍受这样的痛苦。一阵又一阵的巨大痛苦几乎掩盖了卓玉的神志。

“是的呢,他们这样对你。为什么还要你忍耐。现在只要你伸一下手,这些痛苦的根源就全部消失了。”

那声音不停地轻轻地在他耳边蛊惑,挑着他心底最阴暗的一面,不断重复扩大。

卓玉大汗淋漓看着眼前的同门师兄弟,那人的手掌上有一个狰狞的血洞,不曾凝固的鲜血还在顺着灰黑的土地流淌。

萧长歌也正睁着眼睛看他,“师兄,死一个,总比全死了的……好。”

他轻轻伸着那鲜血淋漓的手掌,在地上推了一下,翻身便从悬崖边缘滚了下去。

那只手的手腕被人一把抓住了,死死抓住挂在了悬崖边。

悬崖边缘的卓玉抓住了他的师弟,抓住了自己的那一份良知。

徐昆以盘坐的姿态浮在悬崖上空,支着脑袋看着他们,

“何必要抓着他呢?你自己都自身难保了。修行这样的辛苦,没日没夜起早贪黑,还没有开始崭露头角呢。你真得就舍得死在这里吗?”

卓玉趴在悬崖边,死死抓住手中之人。手臂上混杂的血水混杂着掉落下万丈深渊。

“我和你不一样。我们不一样。”他咬牙切齿,红着眼眶说。

“那真是可惜了。本来我还挺喜欢你。”徐昆轻轻动了一下手指,山崖崩塌,山顶上的两个人一齐向着无底深渊坠落。

就在此时,一座六臂三目的大黑天神从地底升起,无影铁拳如暴雨流星袭向半空中的魔神徐昆

岑千山脚踏燕尾形的飞行法器掠过碎石坠落的山崖,接住掉落中的二人。

他将俩人往就近的平地一放,转身向那半空中和千机战在一起的魔神飞去,“你们先走,找地方避一避。”

……

萧长歌背着卓玉一脚深一脚浅,行走在坑洼不平的黑岩地上。

失去战斗力的他们要尽量远离魔物众多的战场,找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调息。

卓玉额头的冷汗和血水,沿着萧长歌的肩膀滴落了一地。

“师兄,你是特意下来救我的吧?”萧长歌边走边慢慢地说着,他伤得一点都不轻,灵力耗尽,只能勉强行走。

卓玉闭着眼睛,没有开口说话。

萧长歌依旧自说着自话:“其实以前,我一直有些羡慕师兄你。”卓玉睁开了眼。

“从进师门的那天起,大家就总说我是什么雨泽施布,说我以后能够照顾很多人。每个人看着我的眼神都充满着期待。”

“其实我心里知道,我并不像大家说得那么优秀,那么好。”

“在这样的目光中,我总是战战兢兢地活着,不敢犯一点错,不过做出半点对不起这个名声的行为。”

“有一次,有人把我辛苦炼了一半的丹炉熄了。我心里气得狠,但因为我是雨泽施布嘛,我还不得不得做出宽宏大量,不计较的模样。换取大家一声夸奖。”

“可是那一天,我同样看见你的炉子,被几个师兄泼熄了火,你卷起袖子,上去就和他们打了一架,把三个师兄全打趴下了。”

“那时候,我就觉得特别羡慕你。”

“你才是真正的强者。我们这些人,当然,出了小雪师妹,没有一个人是你的对手。”

“而我,虽然顶着这样的名声,实际却是一个很懦弱的人。”

“我总害怕得罪人,害怕别人不高兴。从来不敢把真正的自己表现出来。”

“你看,这一次出来就发现了。我真是特别没用,什么事都没办好。刚刚喜欢上一个姑娘,她就跑了。还连累了师兄你,受了这么重的伤。”

他边走边低头说着话,额头的汗水在阳光里闪了一下,掉落在了地上。

原来,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烦恼。卓玉挂在萧长歌的肩头,看着掉落在地面的那一点点水滴,并非只有我一个人感觉到苦恼。

第67章

归源宗, 逍遥峰。

空济面色阴沉,步履匆匆,手上端着一盏魂灯。琉璃灯罩内里那一抹灯焰如小豆, 忽明忽暗, 眼见着下一刻就有可能随时熄灭。

“快帮我算一卦,长歌的情况好像不妙。”

他一把推开屋门, 进屋就嚷嚷, 直至看见掌门丹阳子正端坐在苏行庭对面,方才收敛了急躁, 向着掌门匆匆行了个礼。

丹阳子的面前同样摆着一盏魂灯,那魂灯同空济手中的一般,忽明忽暗,危险得很。素来沉稳持重的掌门人, 此刻也紧拧着眉头, 以指轻轻扣着桌面。

“这, 这是卓玉那小子的魂灯对不对?果然, 他们果然是出事了。”空济以拳击掌,来回在屋子里转了两圈,

“偏偏这一次,去的是那个欢喜城的遗迹。我从一开始, 就觉得心中不安, 早知如此, 我就该拦着我们长歌,不让他去了。”

他推了苏行庭一把,“快, 你倒是快给算一卦。”

苏行庭摊开手掌,手中早已握着那枚卵生天地。此刻莹透的球体内, 三枚小小的金钱在天地之间悬悬浮浮,竟然迟迟不能成卦。

他低头看了半晌,微微摇头,“不行,算不出来。”

空济不干了,“怎么会,你可是咱们这些人里,易学最好的一个。”

苏行庭皱着眉,摩挲翻转手中之物,“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们所在之处,是神域。不在三界内,不受天地法则所限。所以根本无法测出他们的运势如何。”

“那里怎么会有神域?”空济不解道,“当年我们见到的那座城三百年前就毁了。那座欢喜殿也早已经不在了。不是吗?”

他抬头看丹阳子,似乎想要从白发苍苍的师兄脸上,寻求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丹阳子:“神域,只是隐藏了起来,不会消失。”

“您的意思是?”空济瞳孔骤缩,嘴角肌肉绷紧,眼睑上的那道刀疤变得更加深刻显眼,“也就是说,他们现在有可能在我们当年待过的那座神殿。有可能遇到那个徐……徐昆!”

最后的这个名字,空济几乎是磨着牙说出口。

当时的空济还是个十来岁的少年,兴奋地跟随在队伍之中,悄悄潜往魔灵界。抵达了当年魔灵界最繁华鼎盛的城镇,大欢喜城。

异域的热闹繁华,像一场梦一般,迷住了少年们不谙世事的清纯目光。漫天交错穿梭的飞行法器,五彩斑斓的霓虹彩灯。潮湿的街面,来来往往的机械傀儡。

还有那些英姿飒爽,披甲持锐的少女,毫不掩饰地用亮晶晶的眼眸看着他们。

这里的修士少了几分仙灵界的仙姿飘飘,多了几分刚刚从战场上退下来的彪悍自信。他们伸过来的手掌干燥又温热,口里称着兄弟。空济握过这样的手,融入这座城镇之中,和那些魔修们一起在血脉贲张的战斗中猎杀过妖魔,一起在热闹的医馆中交流比对过彼此的炼丹术。

当年那位烛龙遍野的徐昆,是整个队伍的核心,修为强大,为人热情,富有着独特的人格魅力,不论在哪里都能轻易地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三百年的时光过去了,空济甚至还能清晰地记得,那时在战场之上,年少的自己从法器上掉下来,魔物口液四溅的腥臭大嘴已经扑到眼前,是一条灼眼的火龙出现,用那熊熊燃烧的烈焰一口吞噬了污黑恐怖的妖魔。

徐昆悬立半空之中,俊朗的眉目映着橙红的火光,笑着对他伸出手,“小济别怕,只要我们师兄弟彼此信任,相互配合,没有什么魔物是拿不下的。”

那时候的徐昆像是一枚温暖的太阳,是他心目中既崇拜且感激的对象。

空济握紧了拳头,脸上的皱纹现出深深的沟壑,几百年了,他还是没有想明白这样耀眼夺目的男人,为什么会自甘堕落堕落成了最卑劣的魔鬼。

当年自己身负重伤,动弹不得,是眼睁睁看着徐昆那个恶魔,把一个个师兄弟亲手抱上了祭坛的。

“不要再想了。”掌门师兄的手在他的肩头拍了拍,“这是他的过错,不应成为你我的心魔。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不能从中挣脱出来吗?”

素来强横而暴躁的空济,在年迈的师兄面前低下了头,看着手中命悬一线的魂灯,“那些孩子,那些孩子,能从他的手心里逃出来吗?”

在那片苍白混沌的空间之内,穆雪盘膝而坐,心如平湖,艳冶娇身,靡靡魔音,都如那飞鸟过境,掠过时在湖面留下艳丽的倒影,飞过之后湖面依旧澄清。心湖如镜,包容着天地万景,倒映着山峦日月,天地悠悠。

真正做到声色过境,视而不入,听而不留。行其庭,不见其人。

她围绕周身的艳丽壁画,渐渐化虚为实,欲海的浸泡在她身下,穆雪端坐海面,随波起伏,安然不动。

有那些形容艳丽的女子游曳过来,在她眼前的波涛里,肆无忌惮地嬉戏打闹,

“快看呐,这里有一个人类的女和尚。”

“嘻嘻,人类没有女和尚的说法,她们被叫做泥古,或者蘑菇,还是什么姑。”

“诶,你这样样子,活着能有什么乐趣?不如下来,和我们一起玩呀。”

雌雄莫辨的少女雪净的玉臂搭在穆雪膝头,昂头看着她,一缕湿漉漉的黑发顺着白嫩嫩的脖颈蜿蜒下去。

“我有我的快乐,你们有你们的。”穆雪低头看她,笑着回答,“只是不能相互理解罢了。”

那人双目莹莹看着穆雪,渐渐那眉目身躯发生变化,由莲脸香嫩,身体酥软的少女变为阳刚铄劲的俊美男子,星目剑眉,风姿卓越,人间尤物。

“我不相信,这是神灵赋予万物的本能,潜藏在每一个人的心底。没有人心底不存在本性之欲,情欲,物欲,对权力的渴望,对力量的追求,总有一种不能逃脱之欲。”

那男子从水中向穆雪伸出手来,嗓音低沉,带着雄性所特有的魅力,“不如随我们同行,享这真实极致之乐。何必做那禁锢自己,虚伪可笑的假君子。”

“我不是禁锢自己,而是看不上你。”穆雪并不回避地看着他,“我见过更好的人,已经把他留在了心中,所以你们对我来说,就没有什么趣味了。”

那人听了,也不生气,只是那张漂亮的容颜开始变幻,变成了穆雪所熟悉的那个人。

“你变成他的模样也没有用,披了个皮囊,而全无内里。你要知道,我喜欢的是那一个人,从里到外只要一分不是,你就不是那个人。”

那个看着穆雪的男子面容几经变幻,终究在穆雪的面前渐渐消散。周边的欢声艳语也慢慢消失。艳丽的画卷退去,世间独留苍茫一片的纯白,和身下如沉静下来的海面。

水面如镜,穆雪坐在水中央。在她的身前,一片华光之中现出那道五色彩玉构成的门楼。

门楼之中,华光灿烂,仙乐缥缈,一点点现出金色的大字,题头书道,

【天地阴阳大欢喜交互秘法】

天地交媾,万物化醇,男女欢喜,万物化生。

天地之间,至混沌初分起,便有日月交光,草木氤氲,天人合发。盖天地以阴阳相合而生万物,丹法以阴阳交媾而生大药,盖未有不交而可以成造化者。

因而男女合性命双修,于至妙至玄间得大欢喜,

抽彼之元阳,补我之真阴。还离龙真阴,哺水虎乾元。交互阴阳,双修合道。

顺天地之机,夺玄机之妙,实为世间大道之最。

……

原来这就才是本该流传于世间的真正阴阳双修之法。

所谓借欲成道的意思,并非以强取豪夺,成就己身。而是彼此补益,携手成就,以人心本性之大欢喜,得真正的大清静。

穆雪修习归源宗九转还丹大法。刚刚摸到龙虎交媾,采药归炉的边缘。这几句口诀入了心中,脑海轰然一声巨响,曾经萦绕心头朦胧不清的迷雾豁然散去,一条坦然大道具现眼前。

师尊曾经说过,每个人都要走自己的修行之路。这或许就是自己真正想要走的路。无法忘情,便不强求放下,顺应本心,以情入道。

她一瞬间顿悟了苏行庭说自己终将以情入道,走得是人间有情道的意思。

顺天地之机,合阴阳之道。

如今唯独差的是,大道之上携手同行的那个人。

穆雪低头一笑,心底化开一片柔软之处。那个人,不是早就已经在自己面前了吗?

她站起身来,向前伸出手,那一片金光璀璨的文字,在她指尖相触的瞬间,汇聚熔流,湮没进她的眉心。

第68章

金光没入眉心, 便如同心传一般,穆雪的脑海中出现了一整部详尽完整的功法。

修行中的每一个步骤和各阶段心法,疑难都有细细的解释。

虽然传法的时候没有任何人和她说话, 也没有人和她提任何要求, 但穆雪心里清楚,她已经在实际上, 得到了大欢喜殿的传承, 成为了欢喜殿的传人。

“原来,你身具……那样奇妙的功法。难怪小小年纪, 能具有这样通透的心性。”

一个声音在穆雪身后响起。穆雪转过头,看见了把自己拉进这里的那位女神。

之前她以山岳般巨大的姿态出现在穆雪等人身前。

此刻,她变幻得和穆雪一般大小,身着素袍臂束金钏, 坐在了穆雪对面。那衣摆如烟似雾, 不得实态。肌肤半隐半透, 显然她并不是欢喜神的本体, 只是神灵留在世间的一抹神识。

穆雪学了功法,既得了实际的好处,虽不能拜师入门,但也恭恭敬敬叉手持晚辈礼。

那位女神盘膝坐在水面上, 素手在水面轻轻一点, 水底之下便浮现出外界的景象。

一道长长山谷, 两岸高山夹道,谷道两端各有一座门楼,其一五彩华光, 正是穆雪身处的这座神殿。另一座却污黑暗沉,是穆雪刚刚在画卷上见过黑门。

“大欢喜殿分阴阳两殿, 阳殿借欲成道,阴殿借欲入魔。”女神低眉垂目,垂视水面,缓缓说道,“成仙成魔,人欲之两极。三百年前,一位来至仙灵界的弟子,入阴殿,成就天魔。想不到如今你这个魔灵界出身的孩子,却得了我阳殿的传承。果然天道玄机之妙,妙不可言。”

女神的身躯渐渐变得透明,世间已无神灵,她留在人间的这一抹神识也因愿望的达成而慢慢消散。

“请等一下,请问和我一起前来的那位同伴,他如今身在何处?”穆雪急忙问了一句。

那位女神淡淡一笑,手袖一拂,水面变幻出现了岑千山的身影。在那个界面里,岑千山施展六道转轮大法正和一位人面魔身的天魔苦战。

“赐你玄机门,自去寻他吧。”最后一句话音的尾音在空中回荡,那位欢喜神的身影最终淡去。

穆雪脚下的水面消失了,她发现自己站在当初进入神殿的那个山谷中,眼前还是那座彩玉雕成的门楼。

门楼之后宫阙楼台,璇玑宝殿都像是被什么东西合起,渐渐隐没进未知的世界中去了。唯有这扇彩门,留在了山谷之中,慢慢地缩小,变成巴掌大小的一块玉门,掉落在穆雪的手中。

此刻,在黑门后的神殿内,

千机化身六臂三目的大黑天神,被敌人折断了大半的手臂,正拖着滚滚浓烟,从云端坠落。

岑千山身后现出修罗境秘境,一只皮肤湛蓝,红发烈烈如火的魔神,从那片虚幻的星空中探出蓝色的手掌来。

足以遮蔽天日的巨大手掌,挡住了从天空一路追击千机的黑色浓烟,那些腐蚀了无数法器的黑烟被那蓝色的手掌抓住,一把抓回了星云曼妙的异域里去了。

“喔?修罗道。”化身为魔的徐坤悬坐在空中,“可惜了,你还只摸到一点修罗道的边缘。否则,或许多少能提起我一点战斗的兴趣。”

他身在空中,隔空出手,筋肉虬结的魔爪凌空收紧。岑千山的手立刻被一股无形的大力擒拿,扭至身后,整个人被死死按在黑色的岩土上。

“蝼蚁。”周身烟雾缭绕的魔神立在空中,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猎物,“弱小便是你的原罪。在这世间,弱者只能任人玩弄,生死都要依靠他人的怜悯。”

下一刻,他古井无波的面容上,难得地出现了一丝诧异的神色。

一圈银色的圆形法阵在他身下亮起,四面镇魔幡冉冉升起,银色的法链交错,困住了法阵中央飘渺不定的魔神。

掉落在地面的千机,举起两只小手指,吭哧吭哧地勉强说道,“断了三只手,终于悄悄布下了阵。”

一鼎龙云紫金法磬出现在空中,锵一声被击锤敲响。

磬声冷冽,沁人心肺,撼得听者心神动摇。那是来至于东岳神殿的神磬,有操控神魂之效。

如今尘世法则不容神魔滞留。徐昆出现在此地的身躯并非本体,乃是一抹神识所化。

这样的神识被着东岳神磬的清音一冲,那黑烟凝聚的身躯变溃散了一瞬,随后又重新凝固。

法磬声音再起,接二连三,摇天撼地,连绵不绝,即便是天魔的分神,也经受不住这样的法器当头撼摇。

“住手!”徐坤大声呵斥,那时散时聚的面孔一脸怒容,青筋暴出的魔爪在浓烟中伸出,全力握紧,

岑千山感到脖颈被一股巨力死死掐住,脑部血脉充涨,无法喘息。后背似被无形的利爪刺穿,剧痛难当。

他涨红面孔,运尽全身灵力顽强相抗,坚持不肯停罢磬声。

法阵之中的天魔发出尖锐的呼啸声,天魔身形溃散,岑千山勉强获得喘息的机会。天魔身影重聚,他又被一把按回地面。二人在持续连响的东岳神磬声中拉锯。

“放弃吧,你一介凡人,竟想与魔神相挣?”

岑千山双目发红,额头青筋爆出,挣扎着一点点抬起头来,

“我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那么一点点希望。我绝不会死在这里,死在这时候。不管你是魔是神,我都必须和你争一争。”

那被困在法阵中的天魔,终究在磬声中身影溃散,留下断断续续的一句话,“你……在我的……神殿,毁我的神识……必不饶你。”

岑千山身上的酷刑骤然消失,他以手撑着地面,咳出喉咙中一团污血。

残缺了小半千的机爬回他的身边,伸手想要搀扶他,“主人怎么样,你没事吧?”

“不要紧。”岑千山喘息一阵,直起身来,把受损的千机捞起来,放在自己的肩头,“走,我们去找她。我答应过她,一定会很快找到她。”

“主人,你看,那是什么!”千机指着远处喊道。

在这黑灰色的世界深处,大地边缘正源源不断涌出黑色的魔兽。那些成群结队的污黑如同喷发中的岩浆,翻滚奔腾,一路覆盖了整片大地,黑茫茫从地平线上奔涌而来。

黑浪排山倒海,昏天暗地。

无数鬼哭狼嚎,细异魔音,在天地间响起。

天魔一怒,万鬼齐出。

“怎么办?主人?我们怎么办?”小傀儡千机眨巴着眼睛,以它小小的脑海,也能计算出自己远远应付不了这样的场面。

岑千山站直了身躯,

“以前,我并不畏惧死亡,甚至觉得死亡才是自己终极的解脱。”他看着那些黑压压的敌人,抽出了自己的血刃长刀,“一百多年都痛苦地活过来了,如今,明明才刚刚开始,明明每一天都是甜的,上天却要和我开这样的玩笑。”

他横刀在前,“别无它法,全力以赴,战至最后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