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后面三十秒钟的时间里,有数十万颗震爆弹落在了要塞的各个区域。从高处看去,像是黑暗大地上突然现出无数的光点,此明彼暗地闪烁着。高热熔化了金属,冲击波破坏着爆点周围的一切。多少年来,武器的破坏力不知提高了多少,但战争的手法却基本没有变过。饱和式的轰炸,不惜消耗千万吨的金属和核原料,也不用管敌人在哪里,目标是把所有的一切都毁掉。

在轰炸开始的同时,威海卫要塞的上千门巨炮开火了。你能看到无数光柱突然间穿透了天空,如同一束聚光灯突然照向漆黑的舞台,照亮了正在幕布前悬舞的飞虫,光线穿透了冰冷的船体,闪光的赤红向舰壳四周蔓延,合金像被烧着的纸般灰飞烟灭。每一道光束的温度都与恒星相仿,挟带光速的粒子流,每一次发射都要消耗数亿兆瓦的电力,足以把一个星球照如白昼。这仅仅是一门炮。威海卫要塞一次齐射所耗费的能量,可以把地球这样大小的星球整个溶化。

近千门集束粒子巨炮开火的场景,整个星系也可能在屈指可数的几个要塞看到。帝国调集了让世界也惊叹的人力物力,却用来建造了笨拙坚固的要塞和无法移动的巨炮。安宁的港口总是会让舰队失去出海的勇气。现在,它也成了这个国家最后的依凭。

尽管敌舰队已经在尽量展开无规则规避,上千战舰在总控电脑的协调下穿梭交错着,绝不会产生任何的碰撞,但是躲避光速似乎是徒劳的。大部分战舰已经开启了力场防护,并抛出了反射盾。这些小卫星般的东西成千上万的被洒出来,然后猛的展开,空中突然出现了无数圆形镜面,映着要塞上的爆炸光芒,一整面天空瞬间像打开了炽热的舞台照明。

那并不是真的镜子,而是反射能量的强磁场。但集束粒子也并不仅仅是光,光能被反射开,但高速粒子流仍然突破了反射盾的磁场,再突破舰外围保护力场,穿透第一重合金装甲、穿透第二重磁反射层、穿透隔热层、穿透第二重合金装甲、穿透粒子反应装甲、穿透晶体防化层、穿透第三重合金装甲、穿透内防震甲、穿透内胶合层、汽化舱中所的一切,然后再从战舰的另一边,再次穿透重重甲胄射出去,这时粒子能只才损耗了不到百分之四十,如果后面还有一艘,它会被一样穿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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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希望面对威海卫要塞的主炮火力,那将是世间上最疯狂的自杀式进攻。

一艘巨型战舰远远的隐在黑暗,像潜伏的狼王。那是敌旗舰吉野。同样黑暗的指挥室中,一个影子看着屏窗上的炫目光线,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他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战舰可以这样拼,他已经把全国所能找到的战舰全带来了。如果这次自己的舰队全毁在威海卫前,全国将再没有一艘战舰可守海疆。以自己国家的资源国力,短时间内也再不可能恢复,那时汉帝国随便派出一艘小战舰,全国就只有自缚请降的份了。

是他鼓动指订了战争决策,他没有退路。如果这次败了,他不可能再回去。

“国运相赌。”他咬着牙在心中一直恨恨的念着的,就是这句话。

这不是第一次赌局了,在黄海大战中他就赌过一次。舰队数量多于自己的汉帝国舰队竟然分散成了几个集群,互相之间相距数百光秒。于是他采用了傻子都会用的战术,各个击破。当汉舰队第一集团旗舰十亿光年号在火光中消逝于宇宙间的时刻,他知道,他赌胜了。

他一向是个赌徒,因为他没有退路。但他的对手不是,因为他们总是在想着退路。其实都没有错,海盗和商人的思维是不一样的,小国和大国的思维也是不可能一样的。他不怕对手地大物博、巨鲸总是被群鲨吞食,他唯一所怕的,就只有对手也发现自己穷途末路,然后和自己拼命。

他没有多少命可以拼,他的赌本少得可怜。有时候他很羡慕对手,居然可以屡败屡战。一次伤亡几十万的惨败后,你再向前进,居然又有一支几十万的大军已经召集起来了。但他只要败一次,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在对面的指挥室中,唯一一个和他一样有赌徒性格的就是陆伯言,或者说,那是因为他还太年轻。他甚至比自己更狂妄,居然企图不等待主力到达,仅凭一艘母舰和几艘巡洋舰就突袭自己拥有四艘母舰两千多架战机的主力集群。而所凭借的机会,也仅仅是自己的旗舰太过突前和护卫集群分散的那一瞬间。

陆伯言差一点就做到了。这让织田想起来就冷汗直冒。织田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谁,他的名字代表着一个数千年前荣耀的基因与灵魂。中国战机群暴风雨式攻击的疯狂、十亿光年号身中数千炮火仍然不沉的坚固、这些都成为日后常惊醒他的恶梦。打到最后,自己已经坐在了逃生舱中,准备弃舰。但是最后一个中国攻击机编机竟然掉头回去了,因为吉野号上的最后几架战机在打完所有弹药后对十亿光年号发起了自杀攻击,迫使他们回头救援。

中国人终究还是没有同归于尽的勇气。或者,他们太爱自己的战舰了,没有想明白,战舰不是用来保护的,而是用来杀死敌人的。

但是差一丝毫就是差了全部!织田留出冷笑,你们输了黄海战役,而黄海战役将决定整个战争。

十亿光年号。也许你并没有沉没,但是你的舰队覆灭之后,你再也不会有机会和我的旗舰做再一次对决了。

“信长大人,我们的战舰损失太大了。敌要塞的火力太可怕,军官的信心在动摇,这样下去不用二十四小时我们的舰队就全完了。”参谋官的声音传来。

“那你们就给我在二十四小时之内让威海卫消失!”织田暴怒的吼着,他不管,他只知道自己不可能撤退,自己一定要赢。他所能希望的是,对面要塞中的对手并没有他这样的绝望。

第37章 光暗

“主火炮已有超过百分之五十被毁,要塞的火力正在逐步减小。虽然一小时内击毁击伤了数百艘敌舰,但是想再造成同样的结果可能需要一天,或者永远不可能…因为在那之前,要塞就已经全毁了。”陆伯言调阅着战果报告,抬头望向周公瑾,“你知道现在该怎么做。”

“我知道。”周公瑾的声音有些疲倦,“但我不能命令舰队出击。”

“为什么!敌舰队阵形已经被打散了,而我们的突击力量还在。现在是取胜最好机会也是唯一机会。如果继续猫在港里死守,等到敌人的火力把炮台炸光,转向投向舰队的时候,就全完了。”

“舰队出击,那不过是提前把敌火力引向舰队,在它们还没有被炮台真正打伤元气之前,那是放弃要塞的优势而把舰队单独暴露在敌火力下,正是敌人最想看见的事情。敌人正等着我们这么做,因为正好可以将我舰队诱出要塞射程进行包围。把舰队和要塞分割开来!”

“不,他们只会害怕,因为心虚气弱是他们,敌军的疯狂是因为他不能输,现在他和他的所有手下都正在发抖,暗自祈祷他的舰队能多撑一会儿。我们的出击会使他们崩溃,尽管他们现在舰队数量多,但是战争不是算数题,要靠勇气和决心!”

“勇气?”周公瑾怒吼,“你为什么总是觉得自己的冒险会赢?你的上一次冒险已经断送了第一集群和十亿光年号!所以我们已经没有本钱再冒险了!”

这吼声像沉重的铁锤击打在了陆伯言身上,他突然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陆伯言冰塑般站着,周公瑾发现自己失言了。他长长叹息一声,走到陆伯言的身边:“你是个优秀的军人,你对战场永远有着最准确的直觉。但是…你手中握着的,是整个舰队、上百万人。甚至整个国家的命运。”

“我明白…”陆伯言点头,喃喃说着,“我明白…”似乎在迅速苍老下去。

他低下头:“那么…能不能组织一份撤退名单,给未来的海军保留一些有经验的人员。”

“已经有了。”周公瑾说,“你就是第一个。”

陆伯言轻笑一声:“我不会走。那么多人因为我而死,这时候我离开舰队还是人吗?”

周公瑾望着他:“如果你要求你部下撤退时,他也对你这么说,你会怎么做?”

陆伯言想起了自己揪着狄云的领子对他暴吼的情景,不由也笑起来。这笑容像火焰中的水滴,很快就消散了。

“那我去组织撤离吧。战略上我再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他转身向外走去,突然站住,转回身:“有时候我觉得我最大的对手不是对面的敌军,而是你。为什么我所有的战略都会被你反驳?如果有一天我有权率领舰队,我会向你证明我是对的。”

周公瑾微笑上前,拍拍他的肩:“听着,只要你活着,你早晚会到我这个位置,也许很快。那时候,我也希望你真得比我更优秀。”

陆伯言也笑笑:“我可不希望那是在你死了的前提下。”

“生与死,人们都认为是军人最有权掌握的事。可事实上,最不能掌握自己生与死的就是军人。”周公瑾坐回指挥室上,“你出去吧,这里已经不需要你了。”

整个舰桥都在颤动着,光芒不断地在四周腾起。溶化坍塌的铁架落下来,在空中洒下火流。陆伯言在舰长室门口站了很久,他想也许以后不能再看见自己这位海军学院同学了。

第38章 光暗(2)

回到要塞,白霜正站在空港内等他。

这里正是炮火最密集的地方,空港大厅的外壁不知被弹片击出了多少碎口,空气急剧的向外流去,卷起无数飞扬的碎屑,气温本该早降至零下几十度,但外面爆炸巨大的热浪一波波不断,白霜的影子就在这交错的闪光与黑暗中摇动着。她军装齐整,笔直的站着,不知道已经在这里等了多久。

“你在这里做什么?”陆伯言沉着脸问。

白霜举手敬礼:“舰长,我来向你汇报,十亿光年号的修复工作…”

“你疯了!”陆伯言一把拉起她,在空旷的大厅里疾奔,“这里的电磁力场可能就要失效了,你想被辐射烧死吗?”

他们奔跑着,空港中会瞬时隐入黑暗、但立刻又有远方巨大的光爆将它照亮,如黑夜和白昼在飞快的轮替,他们仿佛正在穿越时光,每一次闪光中他们都会老去,旧的消亡、新的诞生、宇宙的无情规律在横扫一切,相比时间与死亡,一切的战争都显得渺小,只剩下两个奋力奔跑的人。

他们终于奔入了向地下的电梯,门合上时,一切安静了下来。照明能源早停了,除了必要电力,所有的能源都被抽向了要塞炮台。

感觉到了白霜手中的细汗,陆伯言甩开了她的手。在黑暗中,如果不说话,再没有人能证明除了自我之外的存在。

“你为什么还要回来?”他愠怒的问。

“我来向你汇报…”

“我已经不是舰长了!我甚至已经不是一个军人。”

白霜轻声但执着的说:“这对我不重要。”

“你这是什么意思?”

白霜偏过头去,咬紧嘴唇,虽然在黑暗中他无法看到她的脸。

“还有谁回来了?狄云。”

白霜点点头,但突然想起在黑暗中他看不见。可陆伯言并没有等待回答:“我就知道,这个混蛋!你们这群家伙。因为我不是舰长了,你们就可以自行其是是吗?”

“陆伯言,我们现在都不是十亿光年号的一员了。这艘战舰,已经有了新的使命,属于新的一群人。”

“你叫我什么?好啊,你已经开始直呼我的名字了。”

“等你重新当上舰长那一天,我还去给你当参谋。”白霜在黑暗中流下泪。

陆伯言沉默了下来,过了许久,他缓缓地说:“也许我们再也不会有战舰了。”

“会有的。”白霜说,有些事情,男人需要靠理智,而女人只需要直觉。“你会成为舰长,你还会拥有你的舰队。我们所失去的一切,你都会带领我们夺回来。”

“谁告诉你的。你说这话好像你是海军元帅似的。”

“是你告诉我的。那天在十亿光年号中,你说:当你击沉吉野号的那一天,你还要我做的参谋官。我们都要活着那个时候,见证你的胜利。”

无声了许久,陆伯言说:“是的。你居然比我记得清楚。”

“所以我一定会活下去,因为你需要我…做你的参谋。我会亲眼见证你的胜利。在那个时候我一定会和你在一起。”

其实,我希望,是在所有的时候。白霜心中默默地说。

陆伯言也再不说话。难道连她心中的话他也听见?这里太安静了。静得能听见心跳和呼吸。

“狄云呢?”陆伯言问。

“他去新的战舰上了,他说…”

“我知道…不让他打仗还不如杀了他。”陆伯言叹息一声,掏出一支烟来想点上,忽然想起这是电梯,又扔了出去。

“电力不足,电梯变慢了,我们到达距地表六公里的地下一区还需要十分钟。”白霜平静地说。

陆伯言叹息了一声,往地上一坐,他想,他得随便说些什么。不能抽烟的窄小密闭空间,再加上一个不是自己老婆的女人,没有比这更要命的了。

“聊会儿吧,随便说些什么。”他终于有了充裕的时间,这些时间中什么也不需要想,想了也没用。

什么都能说吗?白霜想,不,有些话她也许永远都不会说出口。

这种沉默真让人窒息,陆伯言想,我得在这丫头哭出来之前说点什么。

“嘿、你知道我第一次登旗舰时的样子吗?”他说。

白霜无声的摇头。

陆伯言笑了起来,“那好像已经很久了,现在想想,其实也不过是十年前。那时候,我和周公瑾还不过是刚从海军学院毕业的实习地勤少尉,而那时我们的旗舰‘汉’也刚刚建成出港。而我们好运气就被分到了旗舰上。我们学得是舰艇管理和指挥战略,但那时却全都一门心思想当飞行员。你知道,学会驾驶战机并不难,但是想击中敌人和不被杀死才难。那时候我们不知道这个,总在想着能调进海军航空兵。呵呵,我想起来了…那次舰队出访长崎,我们在酒吧喝酒几乎错过了登舰,然后在空港那一路跑啊…对了,就是威海卫的空港啊,那时候它刚建成,高大雄壮,现在却已经…”

“你们还有喝醉酒误登舰的时候呢?周公瑾和陆伯言?海军最年轻的上将和少将,也会有犯这种浑的时候,快说来听听。”白霜的声音惊喜欢跃,她不能让陆伯言再去想几公里上的地表,威海卫正在火海中毁灭。

“是啊,当时我们那一路跑,心里只在骂设计这空港大厅的人,怎么就建得这么大呢?从门口到登舰口足有几公里,我们当时跑得那个狼狈样,一路撞得人仰马翻。可就这一撞,你猜怎么着。”

“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