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瑾一头撞上了一位女军官,大美人儿啊。这姑娘后来成了我们的顶头上司。因为和她顶嘴,周公瑾和我被罚清洗旗舰的整整一层的机库,你知道那有多大吗?现在我回想起来,我们就好像站在一片金属的大漠上,一眼望不到边。我那时都绝望了,我在想我这是当得什么兵啊,我怎么和周公瑾这么一个惹祸鬼成了哥们儿啊。可你知道周公瑾那时候在想什么?”

“什么?”

“他在想,他要当上将军,然后把那女少校娶来当老婆!”

白霜格格格的笑起来,这是她是真的开心的笑:“可他后来真得当上将军了啊。那女少校他娶到了吗?”

陆伯言的笑容忽的消失了:“娶到了。”

白霜声音也低了:“原来就是…”

“是啊。”陆伯言叹息了一声,“那时候我们年轻、狂傲。认为未来就在手上。认为我们能横扫天下。但现在知道…其实你得到的,最后却都还会从你手中失去。而那个时候的痛楚…谁也受不了…”

黑暗中的他不再说话了。

地下并不是绝对安静地,这金属星球在轰炸中猛烈的震颤。这种震动一直传到地底深处,在空腔中形成隐隐的雷鸣,低沉而长久,不停的隆隆滚动。

第39章 决别

威海卫要塞保卫战并没有在二十四小时内结束,而是持续了三十五天。

这座重达四千亿吨的金属星球表面被爆炸的高温溶化,又再次凝固。出现无数的环形山,像是冰冷的月球。所有的炮台和防御设施被毁或陷落。敌军的陆战部队已经占领了要塞内核控制室,整个要塞内部都是血迹、尸体、烧灼的痕迹。守军为每一寸领地进行过争夺,最后无人生还。

杀红眼的炮兵部队在炮台被毁前几乎把所有能量都倾泻向了天空。虽然到了防御战后期,随着各区域主炮不断被毁,固定炮台的作用越来越小,敌舰隐入死角之中,冷冷嘲笑着这徒劳的愤怒。

织田带着他的部下们大步走进了要塞核心,他的赌博再一次成功了。但现在他相信,自己不是赌徒,这也不是运气,而是时势。旧的帝国毁去,新的帝国将崛起,一切将是必然的,他只需要站在浪尖,时代的海啸就会将他送到权力与荣耀的顶峰。

在主控制室内,倒伏着一具尸体,他是举枪自杀的。当他再也没有一个士兵可以调用的时候。那时通讯器里突然沉寂了下来,没有了怒吼,没有了惨呼,他明白,最后的时刻到来了。

这位陆军中将按下按钮,向港口中的舰队和远方发去了最后的信息。

“威海卫陷落。陆军所有人员全部忠实执行死守命令、无人脱逃。要塞自毁启动,请舰队撤离。”

但要塞没有能够自毁,炮台消耗了过多反应物质。主反应堆虽然在自毁装置驱动下爆炸,却没有足够的反应燃料,要塞只是剧烈震颤了一下,炽热的光流从表面的舱口喷溅出来,像是一次壮丽的焰火。

织田站在这位死不瞑目的守将面前,他本希望最后的自毁能消灭踏足了这神圣领土的敌军,能将自己和这巨大的耻辱一同烧灼殆尽。但是连这点最后的挣扎,他也没能成功。他只能任由敌人站在他的尸体前,像观赏中弹的猎物。

他的指挥桌前摆着一尊佛像,这位高级将领竟然还信仰这种号召仁慈和要求现世忍耐以换得后世幸福的宗教。织田想,去他妈的后世,下地狱又如何,现在这一刻,是我把别人变成鬼魂。

连上天都似乎已经作出了明确的选择,或者说,上天从来就不存在。

吱吱呜呜的机械声在响着,那是这具尸体边的一座护卫机器人,它仍忠实的作战着,向敌人射击。只是它的金属臂早已断了,像一根枯枝。它只能徒劳的一次次的伸出断臂,去扣动那并不存在的扳机。似乎在说:战争并没有结束。

织田来到这台机器前,饶有兴趣的欣赏了许久。然后猛得拔出战刀,将它的身躯劈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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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塞失陷,也敲响了舰队的丧钟。因为原本用来支援保护舰队的炮台和力场、能源弹药输送,全部中断了。而且,要塞中被占领的炮台正在调转炮口,准备攻击舰队。

帝国建造了这样无坚不摧的巨炮,也建造了铁甲无双的战舰,但是他们不会想到,会有用自己建造的炮台来消灭自己的舰队的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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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人的炮火突然停止了。这是可怕的象征,这意味着,他们眼中的敌人已经毫无抵抗能力。

旗舰中。周公瑾桌前放着一卷信。那是劝降书。尽管有了更高的科技,对一些重要的文件,人们还是喜欢用纸来书写。

他并没有打开看。

“让所有的舰队成员到旗舰来开会吧。”

“所有的?全部来旗舰?”身边的军官惊问着。

“是的。”

“明白。”军官的回答沉重无力。因为他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第40章 撤离

整支舰队原有几十万人员,但现在只剩下数千人。站在旗舰的宽大检阅广场上,仍显得冷落寂寥。

周公瑾看着舰队最后的士兵们,他发现自己已经没有话可以多说。

“让大家来这里,是想再看看诸位。也让诸位再看看旗舰。”他低下头,又扬起来望着所有人,“开始执行最后方案,所有人进入跃迁装置撤离,同时炸沉所有战舰。好了,各自去执行吧。”

广场中没有人动。没有人说话,只有可怕的沉默。

周公瑾很想大声的训斥,但是却也只有一同沉默着。

在这之前,没有人愿意去想,真会有这么一天。

“敌人的最后通牒已经到来,如不投降,进攻将在一小时后开始…想把战舰留给敌人吗?都傻站着什么,回去做自己该做的事!”他吼起来,虽然他比所有的人都更痛恨这个命令。

“我们不自毁,我们会战到最后一人,这也是你下达过的命令!”有人喊。

“现在命令更改了!假如继续作战,结果就是像要塞一样,消耗掉所有的燃料以至于无法自毁,把心血白白送给敌人。现在的命令是撤退,不是死守,我再说一次,命令更改了。新的舰队需要有人去指挥!我们不能把最优秀的军官都断送在这儿。”

人群像个沉默的巨人,它的身躯微微颤动了一下,但还是没有移动。

“哪儿还会有新的舰队?”一个冰冷的声音说,“我们这支舰队建成花了三十年,那是整整一代人,那也是国力最强盛的时代。而现在,敌人不会再给我们三十年时间了。”

“我们会争取到这时间的!没有力量坚持三十年的战争正是敌人。你们三十年后也还没有老,就算没有舰队了,你们也要去率领新召集起来的士兵,而不是死在这。”

“舰队进行跃迁吧,”有人喊,“我知道这几乎不可能,因为敌人的炮火会集中攻击跃迁的战舰,在跃迁完成前就毁掉我们。但总比自毁强,赌一次,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

更多的声音响起来,支持这个方案。

“我们没有足够能量。”有舰长说,“现有能量能让一艘战舰进行跃迁就很了不起了。”

“那就把所有燃料调集到旗舰上来,至少让旗舰冲出去!只要旗舰还在,这支舰队就没有完!”

周公瑾静静望着他们,这些他亲手挑选培养起来的军人们。也许曾有过贪生怕死之辈,他知道已经有人偷偷事先跃迁潜逃了。但此时还站在这里的,已经没有懦夫。

后世会怎么评价这支舰队呢?怎么评价这场战争?未来的孩子们记住的是耻辱,还是光荣?或是只剩下悲怆和愤怒?

他挥手让大家都安静了下来。

驱去自己心中的困惑,他才缓缓地说。

“第一、旗舰跃迁成功的几率是百万分之一,而不是万分之一。第二、旗舰不可以抛下舰队而独自离去。第三…”

他突然说不下去了,只呆呆地望着广场。

第三、国家要求我们。战死在这儿,以给后世、给后面的抵抗者以榜样。证明我们没有逃走,我们战到了最后一刻。战舰只能自毁,而不能在逃跑时被击毁。

但这句话,他无法说出口。

但有个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一步步登上了检阅台。

“陆伯言,谁允许你重新穿上舰长服。”周公瑾怒视着他。

“妈的,大家都是要死的人了,你还在这穷计较。”陆伯言表情轻松的像是走进酒吧,他的眼神中此刻没有战争。

“又是谁他妈的允许你死了?”周公瑾也忍不住骂娘。

“别紧张,别紧张。”陆伯言拍拍他,“我不会死。我会带他们走。只让那些脑筋转不过弯来的傻英雄们留下。”

他的表情郑重起来:“我能对他们说几句吗?”

周公瑾望了他一会儿,退开一步。

陆伯言来到台前,咳了两声,试了试话筒,双手向桌上一按,然后像聊天似的开腔。

“各位,在大家慷慨赴死之前,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大家。”

他顿了一下,扫视了一会儿众人,“刚刚传来的消息,和谈协议已经签署了。”

人群突然死一般沉寂。

周公瑾的脸色苍白,低声喝着:“陆伯言,谁让你公布这些。”

“全世界都知道了!”陆伯言手重重地拍在桌上,大吼起来,这声音在全场数百个扩音器中传出来,震动着整支旗舰,“割让整片北海海域,那是我们国家最重要的资源工业区、经济命脉!所赔偿对方军费,是我们国家十年的国民生产总值!没有人告诉我们,协议已经签字了!”

他面向全场,挥舞着拳头:“你们现在可以去死了!你们把仗打成这样。你们还有脸活着回去吗?你们一回去就会被人群用石头砸死!都掏出手枪来,拔出你们的指挥刀,现在就死在这!快点!别等敌人动手,别等着老百姓动手。不敢吗?死不是很简单吗?像我这样!”他拔出枪,顶住了自己的太阳穴,眼睛通红的睁着,“抠下扳机,就一了百了了!没人再能追究你们的罪责,再也听不到骂声,再也不用面对敌人,再也不用去看未来国家变成什么样。快啊?举起枪来啊。杀敌人杀不了,杀自己不是还简单得很吗?这个国家要完蛋了,你们还活着干什么,趁早死了吧,那一切就解脱了!”

人群仍然是寂静无声,可怕的沉默。

终于,有一位舰长上前一步:“我们明白了。我愿意接受撤离。”

他向着阅兵台,慢慢抬起手,敬了一个军礼。“将军,再见了。”

然后以标准的军姿转身,起步向一侧的舱门走去。

军官们一个个的出列,向阅兵台敬礼,转身离开。

一位军官走到舱门口时,心绪难平,回想喊什么,但却终于没有喊出来。他无声的离去。

无声,有时候意味着最大的愤怒。

渐渐的,检阅场上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几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