卤汁好生伺候着,哪怕后续不再加肉,延用大半个月不成问题,全家人都跟着受用,关系和睦,脸面也好看。

  偶尔弄点什么端去给亲朋好友,大家都欢喜。

  值啦!

  可惜他们不大会保存,如今也不大冷,顶了天半个月就酸了。

  听说人家那些开店的有经验,一锅老卤子能用好多年呢!

  后面张老五又去五公县进货,正碰上师雁行下来视察店面,忙上前打招呼,又说起这事。

  师雁行就笑,“就算是老卤,隔段时间也得往里加肉加卤料么。”

  不然吃到最后,味道可不越来越淡?

  郭苗也在,问了家里情况,又托张老五捎回一大包纸笔去。

  这几年家里日子好过了,妹妹四子也上了学,天天练字,母亲桂香竟也在旁边照葫芦画瓢。

  村学的赵先生知道了,十分感慨,念在她一片向学之心,特意跟师雁行报备了,也收了这个超龄的学生。

  因桂香还要承担家事,又要做酸菜、腐竹等物,每日只能去听一个时辰的课。

  但她很满足。

  四子进城时告诉了郭苗,“姐,如今我每晚家去了都教娘写字呢。”

  也不知怎的,分明是好事,可郭苗却觉得眉眼酸涩,晚上自己蒙头哭了一场。

  其实她也不知怎么了,就觉得该为母亲哭一哭。

  第二天,她就亲自去买了好些初学者专用的文房四宝来。

  四子上学是正经来的,一切笔墨纸砚都由师雁行承担,但母亲桂香本就是破例进去的,又超龄,总不好再占这个便宜。

  原本桂香的男人觉得有点丢人,几次三番同桂香说:“你这样大年纪了,回头苗苗再生了娃,都做外祖母的人了,难不成要跟外孙女儿一起上学?能再出去做工怎的?”

  桂香反问道:“我不偷不抢,就是想识字,丢谁的人了?”

  四子也在旁边帮腔,“爹,姐姐说飒飒姐说了,人得知道上进,活到老学到老。您自己不思进取,可也别碍着娘进步。”

  “飒飒姐说了”这五个字,不仅在郭张村,扩展到十里八乡都具有魔法般的说服力。

  桂香听了,欣慰非常,越发用功。

  我就学!

  倒是她男人气个倒仰,嘟囔着一个个翅膀硬了,敢说爹的不是了云云。

  奈何如今家里就数郭苗赚得多,桂香日常做腐竹酸菜等手艺不比他差,眼见着四子再过两年也能出去做活赚钱,便不敢抖顶梁柱的威风,只嘟囔几句便罢。

  又过了段时间,桂香顺顺当当把一家老小的名字都学会了,引得赵先生等人啧啧称赞。

  四子欢喜道:“娘,您也就是没赶上好时候,若跟我同岁,保不齐学得比我还快些!”

  桂香怔怔看着纸上那几个浓黑的大字,忽百感交集。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伸出粗糙的手指,轻轻摸着上面微微凸起的几个字,叹道:“总算,我也知道自己的名儿长什么样儿啦!”

  郭桂香,我叫郭桂香。

  四子尚且懵懂,她男人听了,倒是一愣。

  又过了几天,桂香正在沙盘上埋头苦连,突然发现自家男人磨磨蹭蹭挪过来。

  她皱眉,伸手推了他一把,“挡光了!”

  男人踉跄一步,张了张嘴,本想说什么,又讪讪止住,果然换了个位置。

  见他还不走,桂香狐疑地瞥了眼,也不问。

  男人尴尬地挠挠头,吞吞吐吐道:“那什么,你,你也教我写写我的名儿呗……”

  桂香一愣,难得露了笑模样。

  于是傍晚四子下学回来,才进门就听她娘在骂人:“你咋怎么笨呢?郭,这个才念郭!哎呀你拉倒吧,你就不是读书的料!”

  四子:“……”

  后来四子放假进城,把这事儿说与郭苗听,小姐俩抱头笑了大半日,眼泪都出来了。

  四子趴在窗口,贪婪地看着外面繁华的街景,“姐,城里真好啊!以后我也要来城里。”

  不仅她来,还要努力赚钱,把娘也接过来!

  至于爹么,嗨,看他进步不进步吧!

  郭苗笑着摸摸妹妹的小辫儿,“嗯,来吧!”

  亲自经历了,才知道掌柜的那句“外面的世界很精彩”究竟是个什么味儿。

  郭苗去岁正式成了亲,倒不似寻常女子一般在家带孩子,反倒把男人带到了五公县,单独赁了房子,白日依旧在师家好味做活。

  她男人忠厚老实,也在城里找了个活儿。

  因没啥大本事,又不识字,每月好算歹算能有个一两多入账,还不及郭苗的一半,且没有年节福利。

  外人每每调笑他吃软饭,他也不恼,只道媳妇有本事,是两家的福气。

  前儿郭苗查出有孕,婆家娘家凑在一处商议了回,说总得有人在家里照看,最终决定若生了孩子,她男人便去辞了工,专门在家带孩子。

  原本婆家还有些不大乐意,说男人带孩子算怎么回事?

  “况且孩子还要吃奶呢!娘不在身边怎么成?”

  桂香便直耿耿道:“我听说城里好人家都有乳母,我们苗苗如今是店长,一年少说三四十两,便雇一年乳母又如何?又不是花不起!

  若她辞了工,全家老少喝西北风去么!”

  种地收入基本等同于零,那婆家本就依靠卖酸菜和腐竹赚了点钱,可一家人加起来别说三四十两,年底能剩三两就不错啦!

  故而听了这话,只是涨红了脸,愣是一个反驳的字也说不出口。

  桂香又看女婿,拉着脸道:“你呢,怎么想的?”

  女婿憨憨一笑,“我觉得行。”

  若不是苗苗,这辈子他都没福气来城里住,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就如丈母娘所言,若因为养孩子耽搁了苗苗赚钱,日后一大家子吃什么,穿什么?

  既然是吃软饭,就得有个吃软饭的态度!

  他很自觉。

  婆家:“……”

  看你这点出息!

  可不高兴归不高兴,对着郭苗,哪里敢说不中听的。

  如今郭苗就是几家的顶梁柱,便是城里那些风光体面的大掌柜赚的也未必有她多,自然底气十足。

  转眼到了十月底,师雁行接到信,说是柴擒虎确定父亲年末入京述职,母亲大约腊月初便会从京城启程,赶往沥州下聘。

  江茴听了,老毛病顿时原地发作,一迭声喊秋分去选料子做衣裳。

  师雁行:“……”

  您倒是关注下真正的重点啊!

  捏捏眉心,师雁行啼笑皆非喊了胡三娘子来,“你去找牙行问问,就近租一座宅子,就照咱们家这样收拾妥当,缺什么摆件都拟个单子给我,回头去账上支钱。”

  沥州的院子当初设计时并未考虑到成亲事宜,虽然安排了客房,但柴母此行必然兴师动众,又要带聘礼,又要带随从,等闲院落根本住不下。

  定客栈太生分了,倒不如单独弄个院子,一应开销走她的私账,再拨几个人过去伺候,料理一日三餐。

  胡三娘子应了,马上出去办,师雁行又叫了李金梅来。

  “说到衣料,你帮我去皮货行的付老板那里传个话,让他选些上等皮料来,男女老少都要。”

  柴擒虎的信是十天前写的,说京城已经下了一场薄雪,很冷,字里行间透着可怜巴巴。

  师雁行笑了一回,琢磨着也该置办些新皮衣。

  师门中人自不必说,周斌、杜泉等诸位大人家里也该借机送些好皮料,未来公婆那边最好也添上。

  师雁行自问所学庞杂,奈何就是不会缝纫,也不想学。

  反正有针线上的人,她只要出点钱,动动嘴皮子就算“亲手做的”了,何苦费那个劲?

  唉,有钱就是这么朴实无华,体验不到好些普通人的烦恼了呢!

第170章 府城

  以师家卤料粉为首的几样调味料迅速实现市场下沉, 短短一个来月就遍布沥州辖下各大县、镇乃至村落,一时风头无两。

  如今就连封闭的小村子里的百姓们都知道,走亲访友时提一个师家好味的料坛子是再体面不过的事,最好再用红绳子绕几圈, 将那带字的一面朝外, 使过往人都看见。

  奈何有些贵, 非大事不能得。

  于是不少孩童便暗自期许,希望过年时家人能买一点卤料来, 叫他们也尝尝被吹上天的香肉。

  据说师家好味卖的才最好吃, 肉是红棕色的,多是六分肥四分瘦, 浓郁的挂着汤, 油汪汪亮晶晶, 切得方方正正小块,码得整整齐齐, 都炖得稀烂喷香。

  寻常人家就算买了肉,五花膘也未必那样好, 又心疼柴火,生怕肉炖烂了就没了, 故而不入味儿,口头差些。

  部分嘴馋又疼钱的人胡乱吃了, 便强撑着道:“也不过这么着, 亏他们吹得什么似的,以后不买了。”

  那张老五常去的黄家村中,便有两户瞧着快过年了, 狠心买了卤料, 次回便抱怨味儿薄。

  张老五不便说什么, 黄七爷听见了,便非常大声地说:“你得放肉啊!光一筐子萝卜腚倒进去有啥用?白瞎了好料!吃卤味,能缺了肉和柴火么?”

  那两家人兀自嘴硬,黄七爷却很不给面子地道:“快别扯,恁家去割肉时俺都看见了,总共不过二两,够做甚么的!”

  众人便哄笑起来,给那两户闹了大红脸,又羡慕黄七爷讲究。

  “家大业大啊,”村民们熟练地夸赞着,“不然能这么会?”

  黄七爷便抄起袖子,满足且得意地笑了。

  原本几个店长和美食城那边还担心,若大家都去买料,不来吃成品了怎么办?

  师家好味档口就是美食城的中流砥柱,若他家客流量减少,大家都跟着黄。

  没想到销售额几乎没什么影响。

  师雁行就道:“消费群体重合度不高,像咱们在城里经营时,往来的食客大多不自家开火,就算买了卤料去,难不成一家老少只吃这么一个菜?说不得得另添。可若去外头买,左右都是跑一趟,自家搭上柴火、酱料和人工,一个月也省不来几个钱,若因此弄脏衣裳,越发不合算。

  再者有些人是真不长于厨艺……”

  卤肉说来简单,当初腌酸菜不是更简单?那张老五多上心啊,最后还不是养了几缸野生菌?

  天分这种东西,本就是没道理的。

  几年下来,大家都渐渐习惯了她嘴里三不五时蹦出来的新鲜词儿,不懂的就问,问多了也就记住了。

  就好比这个重合度,当初师雁行就是给他们在纸上画了两个有交集的圆圈,简单直观,大家一下就明白了。

  年关将至,好些档口都开始准备节礼,师家好味也推出了一年一度的腊味和风干系列,订单纷至沓来,七成以上都是回头客。

  别的档口也有单子,只没有这么多代表性的,略清闲些。

  中间王江来给师雁行送年货,顺口问道:“买卖这样好,师掌柜不去府城就不心疼?”

  放弃那么大的市场,可都是钱呐!

  师雁行定亲的事王江也有所耳闻,原本还纠结到底怎么称呼好,可见师雁行一如往昔,也就不改了,大家都自在。

  等来日她真成了官太太,只怕也就没这么多功夫来店里视察喽!

  “哎,不对,得这么撑开……”

  风干鸡鸭都是开膛破肚后撑开晾晒的,要包装好看也有讲究,师雁行正指挥三妹等人打包礼盒,听了这话扭头冲王江一笑,难得卖弄一回,“不争即是争。”

  她是没直接去开发市场,但不代表真的什么都没做。

  云山府是本地府城,也是最繁华的所在,每到逢年过节,都有无数客商涌来,专门采购新鲜玩意儿,或是一睹府城风采。

  要过年了,多的是人来采买年货,各大食肆、酒楼、饭庄的买卖格外好些,一个个掌柜的俱都红光满面,梦里都在拨弄算盘珠子。

  余掌柜便是其中一位。

  他开着一家酒楼,到自己这里已是第三代,算是老字号,南来北往的人都知道。

  这两日来用饭的人颇多,连带着自家酒坊里的两样酒都卖了不少,他每日盘一回账,十分心满意足。

  这日,外头大雪纷飞,不多会儿变成了冰雪琉璃世界,余掌柜穿着厚重的狐皮袄子,抱着热乎乎的紫砂壶,坐在大堂内角的暖室内看街景儿。

  他胖,窝在大摇椅里便是软乎乎一滩,右手边的小桌上摆着一盆修剪精致的白梅,偶尔脚边火盆热气催发过来时,那幽幽馨香便也跟着钻入鼻腔。

  前头架着苏绣大屏风,从他这里看过去,既不妨碍看街景儿,也不妨碍看客人。

  他喜欢观察客人,尤其是外地客人们脸上那种混杂着对大城大店的向往且震惊的神色。这使他心情愉悦。

  但是今天,余掌柜的好心情没有维持多久。

  “掌柜的,”管事步履匆匆走进来,微微弓着腰,在他身边低声道,“有两个客人来点菜,咱们家没有。”

  余掌柜一听,那双半眯着的眼睛便睁了开来。

  他莲藕般折叠着的胖胖的手指用力往摇椅扶手上一撑,脱口而出,“不可能!”

  什么菜余家酒楼没有?!

  不是他吹,余家酒楼开了这么多年,网络南北名菜,大凡能叫得出名儿的,这里基本都能找到。

  即便找不到,也能凑出两样相似的。

  这会儿管事的进来,就意味着连沾边的替代品也没有。

  这在余家酒楼过去几十年的经营中,是非常罕见的。

  除非……

  不等管事的答话,余掌柜又狐疑道:“京城来的贵客?”

  在他的心里,也就只有见多识广的京城客人才这样挑剔啦。

  管事却摇头,“听口音倒也像是云山府人士,不过不是本城,大约是下头那个州县的。穿着打扮么,也颇讲究,说得有鼻子有眼,不像故意挑事儿来的。”

  余掌柜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眼,不大真切,索性绕过屏风,走到大堂来。

  三个年青的大小伙子,约莫二十来岁,穿的虽不是上等绸缎,但也是比较贵价钱的棉布,很厚重,里头明显贴着皮子。

  这年月,甭管什么面儿,但凡能穿得起皮货的,手头就紧吧不到哪儿去。

  管事的低声道:“我都看过了,仨人面皮儿饱满,衣裳针脚也细密,很合身,不像今儿头一日上身的。姿态么,也舒展,并不拘束,想来是穿惯了。”

  做吃食的,最忌讳泼皮来挑事儿。

  最常见的就是不知从哪儿弄一身儿人模人样的狗皮穿了,大摇大摆坐下,然后找个什么由头闹腾,要么让你破财,要么让你干脆干不下去。

  但那些人都是落魄的,纵然穿了龙袍也不像太子,只看他们穿着好衣裳自在不自在就成了。

  这仨人不像。

  余掌柜沉吟片刻,“他们要点什么没有?”

  “叫什么师家卤肉的,还有蛋挞和蛋糕,”管事的为难道,“原本给他们上了一盘肉,还送了一碟子猪油红枣发糕,都尝了一口,说味儿不好,倒也没闹腾,只瞧着挺……挺败兴。”

  这多稀罕呐!

  还有人说他们余家酒楼的菜不如外头的?

  “师家卤?”余掌柜想了半日,“云山府里还有师家号么?怎么没听过?”

  管事的道:“问过啦,并不是咱们府城的,是下头沥州城的,据说这今年生意极其红火,竟是一家独大了,如今周边村镇县城都是家喻户晓的……”

  余掌柜便嗤笑出声,“乡下见识!”

  乡下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多着呢,什么掺麸皮的窝窝头,陈麦子做的炊饼,哪个不是家喻户晓?

  府城百姓看下头小地方的人时,多少都带着点俯视的高高在上。

  对他们而言,只有京城传出来的东西才值得追逐。

  至于下头州县的,呵,见识浅薄,山猪吃不来细糠罢了!

  况且人心都是偏的,出门在外做买卖,日子久了,难免思念家乡风味。

  以前余掌柜自己外出时,几个月不回家,做梦都想亲娘蒸的一手热炊饼呢!

  自家的炊饼真就那么好吃吗?

  未必。

  就是图那股劲儿罢了。

  想家这种事,本就是不讲道理的。

  可到底存了事儿,晚间余掌柜睡得就不踏实。

  三天后,云山府商会开年底大会,余掌柜去了,邻座是城中另一家酒楼的掌柜,平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也顾不得什么同行是冤家,各自“划地而治”,倒也算相安无事。

  闲话几句,余掌柜忽然又想起来昨儿的事,顺口问了嘴,“方掌柜可听说过沥州城的师家卤么?”

  方掌柜端茶盏的动作似乎顿了下,“呦,没听说过呀。”

  余掌柜瞅着他的老脸,暗自揣度这家伙到底是装傻还是真没听过。

  他是知道对方的,有两个亲戚就住在沥州辖下,若果然那师家卤名声大噪,就算没吃过,也不该没听过。

  倒是他们身后油坊的掌柜听见了,扭身凑过来笑道:“呦,两位也听说了?前儿我下头的小伙计还在议论呢,说回头放了假,就去尝尝。若是味儿好,也买了卤料来自家做了当年夜饭。”

  余掌柜和方掌柜都愣了,异口同声,“真那么好?”

  油坊掌柜的一怔,旋即笑出声。

  两人对视一眼,都住了嘴,为这该死的默契尴尬。

  两位掌柜的各怀鬼胎,开会时都有些心不在焉,散了后也无心与人聚会,各自匆匆回家。

  余掌柜半道上就打发了心腹出去办事,家去正琢磨事儿呢,心腹一路顶风冒雪跑回来,气都没喘匀就道:“掌柜的,真叫您说着了,姓方的那老货没安好心,还没回去呢,就打发了一个管事的带人往沥州去了。”

  这么快?!

  若说方才余掌柜只有五分意思,一听这话,顿时涨到九分。

  “赶紧的,立刻去账上支银子,打发宋管事往那边去一趟,务必不能叫姓方的抢了先!”

  要么大家都干,要么就都干不成,反正不能单独让姓方的占了便宜。

  两边的马车前后脚出门,一路狂奔,中间几次相互赶超,双方车夫都能看到彼此惊愕的脸。

  这他娘的,下大雪呢,车厢里的管事还一个劲儿催,不要命了吗?

  大概两个多时辰之后,云山府两家酒楼的管事坐在师家好味本部,拼桌,大眼瞪小眼。

  跑堂的姑娘一身红衣,橙色掐牙,衬着外头大雪分外鲜亮,笑吟吟走过来时,如一只翩然的火鸟。

  “几位贵客,真是对不住,楼上包厢预定都排到年后了,一楼只剩这张桌……”

  一人送了一碗杏仁热牛乳,外加一颗金灿灿热腾腾的蛋挞。

  “辛苦几位拼桌,这是赠送的。”

  余家酒楼的宋管事见了,喊住那姑娘,“等会儿,你知道我们是谁吗?”

  那姑娘愣了下,茫然道:“敢问您是?”

  宋管事知道她会错了意,忙道:“我的意思是,贵店若是随便什么人来了就送东西,不怕折本吗?而且我方才见你好似也没向大堂管事的报备,上头不会责罚么?”

  方家酒楼的管事也竖起耳朵听。

  却见那姑娘噗嗤一笑,“原来是问这个呀。我们掌柜的说过,寻常人一般都不喜欢跟陌生人同桌,两位虽是一道来的,也不像不认识,但最初分明是想分桌而坐的,是我们店招呼不周,未能及时腾出位置,让您久等,送点心和牛乳略表歉意是应当的。

  至于报备么,也是我们掌柜的说的,只要理由恰当,我们这些跑堂的都可以做主,回头再报上去就成。”

  说着,又神秘兮兮道:“几位贵客也是赶巧了,平时我们只送热牛乳呢,因是腊月,快过年了,所以才有蛋挞送,可好吃呢!”

  现场申请权限务必耽误时间,有时遇到性子急的客人,掉头就走事小,现场闹起来事大。

  如今师家好味牛乳都是外围牧场直供,走量,单价压得很低,鸡蛋也是如此,就这么一小盏牛乳和一个蛋挞,根本没多少成本。

  用来收买人心,拉拢回头客,实惠得很!

  有时店里东西卖不完,还会直接让店员们免费带回家呢,这点算得了什么?

  两个管事的一听,都暗暗心惊。

  这么做,不怕伙计们以权谋私么?

  比如带自家亲戚进来,随便送东西……

  然后他们又有了新发现:

  这店内伙计,不管是前头跑堂的还是后面传菜的,店外护院,竟都是女子!

  正胡思乱想间,点的卤味拼盘就上来了。

  经过几年稳定发展,卤味系列不断丰富,现在不仅有基础款卤肉、卤鸡鸭、卤藕片豆泡等荤素菜,还有卤鱼干、卤兔肉等,都卖得很好。

  而这些里面又分为五香、麻辣、甜辣等等,每种只来一点就摆满一大张桌子。

  “对了姑娘,”宋管事喊住要走的女伙计,指着旁边桌上几乎人手一份的各色糕点道,“那又是什么?”

  小姑娘瞅了眼,笑道:“那也是本店特色,奶油蛋糕和蛋挞,还有饼干,都可以外带的。”

  两位管事对视一眼,默契地全要。

  先是卤味。

  入口咸香浓郁,肉质鲜嫩却也有嚼劲,嚼几下,就能品出里面一丝丝甜来,并不喧宾夺主,反而最大限度催发了鲜美。

  很入味。

  宋管事他们都是做惯酒楼的,自家店里也日日有酒肉,一般来说,大块肉吃到中心处,都有些没滋味,因为透不进来。

  但这家的卤肉不是。

  他们要的大份,每块约莫一寸见方,明亮的红棕色,非常漂亮,隔着老远就闻见香。

  是一种非常特殊,非常浓郁的香,几乎瞬间,嘴巴里就有口水沁出来。

  煮得很软烂,但恰恰又是能用筷子夹起来的程度,咬一口,看到里面的芯,竟然也带了酱汁的颜色!

  来不及赞叹这份用心,两人便被嘴巴里满溢的鲜美软烂夺去心神。

  好吃!

  这是最直接的评断,不同于自家招牌的烧肉、炖肉等,这卤肉的味道非常独特,二人张口就能品出七、八种香料,剩下的大约也能猜个差不离。

  但作何配比?

  没招儿!

  还没等回过神来呢,就自动咽下去了。

  还没来得及品呢!

  再尝一口。

  再尝一块……

  不多时,两人对着空盘干瞪眼。

  盘底还剩下浅浅一层粘稠的汤汁,好香……

  不行!

  怎么能当着敌人的面擦盘子底!

  漱漱口,再吃蛋糕。

  这也是当初那几位沥州客人指明要的,说自家发糕比不上。

  唔,细密绵软,又很清爽,怎会如此蓬松?!

  发糕是蒸出来的,纵然再如何喧软,也必然发湿。

  可这个,竟很干爽。

  绝对是烤的。

  还有这个奶油,好生轻盈!

  对,就是轻盈!

  简直像云朵一样!

  又如此丝滑,像极了江南来的上等丝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