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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除了洛秋,还会有谁能说出“花无底,柳无边”这样有“水平”
的话?我悲戚茫然地苦笑着。洛秋,难道,你是上天派到我身边的魔鬼?
“谁?”他继续追问着。“问这个还有用吗?除了洛秋,还会有谁?问你自己吧!你妈妈的电话,她怎么会知道?”江辰愣在原地,眼神陷入空茫,恍惚的空茫的眼神投向远处,喃喃道:“原来是她。我想,可能是那一次开盘仪式,晚上吃饭时,她曾借我的手机打过电话,或许,妈妈的电话是她那个时候偷看去的。我没想到她会变成这样有心计的女子。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她为什么这样做?”
14
他独自一人回了上海去面对母亲的责难,而我做了可耻的逃兵。没有他的城市,是一座空城。我像一个孤魂野鬼,在年味渐浓的大街上游走着,连一个说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莫央也回上海和父母过年去了,而即使她在锦和,我们也越走越远了,身体隔着一张咖啡桌的距离,心却隔着千山万水。是什么,摧毁了我们曾经纯真的友谊?时间?男人?还是别的?
郝时雨正在日光之城和她的爱人享受朝圣之旅。于是,我总会在这时,想起安良来。
当我游荡到他所居住的饭店职工宿舍时,他正提着大包小包准备出门,身后,跟着一个圆脸蛋短头发的姑娘。
看到我,他眼睛一亮,连忙退后,请我进门,身后的女孩,腼腆和善地笑笑。
职工宿舍,是他工作的酒店为职工租的一套三室的房子,每个房间都摆满了架子床,床上散乱地叠着散发不洁气味的被褥,有一两只袜子在被子下猥琐露头,床下堆满了洗脸盆,蓝白格子的编织行李袋。那些年轻的来自异乡的年轻人,就是背着这样的行李袋,颠簸在拥挤的火车里,来灯红酒绿的城市寻一块立足之地,城市之大,而梦想最终还是像那只编织袋,以匍匐的姿态,蜗居在灰扑扑的角落。而安良,这个年少就失去父亲的少年,为了一句虚无的临终嘱托,为了寻找勇气,为了庇护我,来到了这里,蜗居在此。
他拘谨地指了指一张干净点的床:“坐!”又准备拿热水壶倒水,却发现是空的,然后,不好意思地笑笑,“没水了,我去烧水。”
“不用了,我不喝。”我眼神落寞地落在他刚刚放下的行李和这个圆脸蛋的女孩身上。
安良不安地搓搓手,说:“哦!她……她是小玉,我们准备一起回家,陪我妈妈过年,然后,在家里,把婚结了。”说完,他像做错了事的孩子,又连忙低下了头,说,“你坐,我还是出去给你买一杯奶茶吧!”然后就仓皇逃开了。
叫做小玉的女孩在我对面的床上坐下来,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我,说:“你就是苏茆茆吧!”
“嗯!”“安良很喜欢你,可是,一直不敢告诉你,那一次,是我鼓励他向你表白的,可是,你还是拒绝了他。”我失神地笑笑,想起那个翻越母校的大铁门,登上楼顶看月亮的夜里,他在我耳边说,茆茆,我们可以再靠近一点吗?我大声又干脆地说不能。他在我耳边说,茆茆,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我永远都不会让你哭,这对腼腆的他来说,需要多大的勇气?而我后来一直装醉昏睡,没有应答。
“像金牛座这么好的人,你都不知道珍惜,你后悔去吧!谢谢你的拒绝,把他推给了我。”
“祝福你们!”说话间,安良气喘吁吁地进了门,手里端着两杯热腾腾的奶茶,一杯递给我,一杯递给小玉,拿给我的时候,说:“这个,你喜欢的香芋味。”
我喝了一口,被烫到,一口奶茶喷到地上,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也顺势下来。安良手足无措地伸出手,想为我拍拍后背,又迟疑地收回,小玉走过来,坐到我身边,温柔地拍拍我的后背,递来一张纸巾。
这天,面对已有女朋友的安良,面对他关切的询问,我所有的诉说,都失了声。我倔强地擦去泪水,说被呛住了,我倔强地摇头,说我没事,只是来看看你,真的没事。他们还要赶火车,奔向一个有人做了大桌好饭有人准备了一些唠叨的家,一个温暖的家。而我要继续游荡回我的小窝,舔舐伤口。
15
江辰在初三那天回来。他不在的几天,我不知道是怎样度过的。屋子的餐桌上,有盛着半碗残汤的方便面桶,几袋开了口的涪陵榨菜,半块干硬的馒头,一盘已有些黑斑的香蕉,没叠的被子,没洗脸的女人。
他放下行李环顾四周,微微皱了下眉,上来轻轻抱住了我,无声无息。
我不敢问他回家面对母亲的经过,他母亲说了什么,他怎样应答,我不敢问,他也不说。
抱了许久,他轻轻松开我,温柔地说:“还没吃饭吧!我去做饭。”我愣愣地看着他的身影走向小小的厨房,那样疲倦,孤单。屋里很快飘起饭香,他将屋里的剩余食材搜罗起来,做了两菜一汤,番茄炒蛋,香菇肉丝,紫菜蛋花汤,米饭冒着热气。他拉着我到餐桌前坐下来,把鸡蛋和肉丝都夹到我碗里,我吃了一口,泪水就止不住地流下来。
隔着饭菜的袅绕白气,他伸过手来,轻轻地擦去我的泪水,说:“茆茆,无论妈妈说什么,无论她什么态度,我们都会结婚,我以前说过的话,不会改变。”
真的不会改变吗?晚上,我们躺在仅仅一米二的小床上,中间隔着一道很宽的缝隙,大片的冷风灌进来,仿佛一个无形的第三者横在中间,驱之不去。我们沉默地吃饭,沉默地睡觉,有时躺在床上,不小心碰到彼此,都会下意识地迅速移开,那一刻,我的心仿佛被针忽然刺痛一般,涌起紧缩的颤抖的痛。我知道,那条短信,不仅成功地阻止了江辰母亲刚刚张开准备接受我的拥抱,也狠狠地揭开了我们两个心头刚刚愈合的伤口。它时刻提醒着,我有不洁的过去,不洁的,过去。
而过去,一直没有过去。我们都小心翼翼地维持着摇摇欲坠的现状,不知会走向哪里,初七,上班了。他朝东,我朝西,背向而行。那个三月樱花灿烂的婚礼,我们仿佛都忘了,没有人再提起。婚纱照该取了,直到影楼打了三遍电话,我才记得取回。照片里的男女俊美逼人,彼此的笑容如阳光下光斑累叠,仿佛是上个世纪的事了。
影楼赠送了数百张大红烫金喜帖,上面有一帧新人的照片,而我们谁也没想起这些喜帖该写给谁……
冰冷着,隔阂着,沉默着,仿佛彼此的心的尖端,有一个黑糊糊的秘洞,秘洞里盘踞着一条冰冷的蛇,我们小心翼翼,害怕任何风吹草动会忽然惊醒它,它们会出其不意地探出头来,咬对方一口。
而疼的是我们。可谁也阻止不了人世的风吹草动,阻止不了“渔阳鼙鼓动地来”,阻止不了狼烟四起的流亡。刚刚消停不久的洛秋,在正月十五的晚上,给江辰打来电话。当时明月当空,烟花四起炸破夜色静谧,我们正在沉默地吃红豆沙馅的汤圆,柔蜜异常。那个电话,也像一枚小小的烟花,炸破了我们的夜色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