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散,相逢;笑了,哭了。人生大抵就是这样吧!
真的是大醉而归。莫央喝了许多酒,我流了许多泪。江辰一直很克制,喝少少的酒,说很少的话,他变了许多,变得沉稳、自持。
吃完饭,我们一起打车送莫央回学校。她在这座城市著名的美术学院,我们看着她走进那座颇具艺术格调的大门,被闻讯而来的舍友扶回,才放心离开。
我和他并排走在城市的街道上。这是我一整天期盼的时刻,当它真正来临,我发现,心像鸽子一样呼啦啦地飞了起来,那样荒乱,没有阵脚。
这个秋天,我,和江辰,异乡的孩子,走在一座叫锦和的城市街道上。
“你在哪个系?”“设计。”“我在建筑系。”“我知道。”
“耽误了一年,六月回去,重新参加的高考,现在成你的学弟了。”他淡淡地开了句玩笑。
昏黄路灯下,彼此都酸涩地笑笑:“暑假去过你家,幸福小区,你家搬家了。”
“搬家了?”我略带惊讶地叫道。“是啊!你不知道吗?难道洛秋和她妈妈,真的不管你了?”“没。是啊!搬家了。”我惶惑地敷衍了一句。我早已没有家了,那栋房子对我而言,早已失去了意义。我忍不住又问道:“你去我家,是找我吗?”“是。不管发生怎样的变故,你都是我在爱知中学,最重要的朋友。”
我的心微微一暖,听到土壤萌芽的声音,仿佛黝黑的地表,深埋的黑色种子,拱出新绿。为何隔了这么久,那份深爱,还是这样意念新鲜?可是怎么办!当你又来到我身边,那个破碎的苏茆茆,还有资格爱吗?
7
江辰将我送到女生宿舍楼下,挥挥手,然后转身离开。忽然想起中学时代学过的一篇课文,叫《春风沉醉的夜晚》,原来“沉醉”是个很美好的词。秋风也有这样沉醉的夜晚。刚走进宿舍楼门洞,阴影中忽然蹿出一个黑影,一把将我拉到不远处的树下。我心里一惊,定睛一看,是黎阳。他阴沉着脸,眼睛里藏着很深的悲伤,平素的嬉皮笑脸一丝不见,他压低了嗓音,指着江辰刚刚离去的方向:“就是他吗?”“什么?”
“你不接受我,就是因为他吗?”“不是。”
“这就是让你念念不忘的那个人,这就是让你像个傻瓜一样整天在操场暴跑的那个人?”“不是不是。”我不停地回答不是不是,心里却在不停地喊着是的是的。
“不是,那你为什么不能接受我?”“我不喜欢你。”
“你胡说,你和我在一起很快乐,你为什么不肯承认?你就是喜欢我。”
“那是你自欺欺人,我不喜欢你,从来也没有。”“茆茆,我是认真的。”他的声音,困顿又凄楚。“我也认真地告诉你,我们不可能。”我想,他只是被我的特别和神秘迷惑,而那份特别和神秘,恰恰隐藏着最黑暗的不堪,等他揭开谜底,也就失去了兴趣。
我绝情地拒绝着,看到少年的目光,从灼热,渐渐暗淡下去。我想,他该死心了吧!谁知,刚转身,便从身后传来铿锵有力如口号一样的狠话:“苏茆茆,我告诉你,我喜欢你,我就是要追你,我不管那小子是不是你的男朋友,我不管你心里有谁,球门还有守门员呢,我就不信不进球了。”
依然是黎阳的风格。我紧跑几步,仓皇地上了楼。
我和江辰开始不约而同地出现在饭堂,图书馆里,有时一人抱一本书安静地坐在角落看着,偶尔抬起头,相视一笑;一起去校外的小饭馆里吃饭。晚上回到宿舍,林燕燕她们不停地揶揄我:“苏茆茆,真看不出来啊,你这柴火妞,怎么这么大魅力,连大一的帅哥都围在你身边。”
我不置可否地笑笑。没有从前相约黄昏后的秘密花园了,周末,变成了我、江辰、莫央的三人行,一起吃饭、看电影、看画展、爬山。
在某个周末看电影回来,在学校门口,我们遇到了来看望我的安良。
我的心莫名一紧,他是我遮盖羞耻和伤口的一块丝绒布。
得知江辰是我的高中同学,安良没有再自称是我的表哥,只是说,他爸爸和我爸爸是朋友,他在这边工作,顺便来看看我。
两个少年在校门口很热络地聊天,临走的时候,江辰很热情地邀请,下周一起去爬山。
没想到,周末来临的时候,安良果然来了,我暗暗地瞪他一眼,却又不能赶他走。
目的地是郊外的一片野山。江辰将那种非旅游景点的山沟沟,统称野山。我、江辰、莫央、安良,一行四人,背着简单的装备出发了。莫央很高兴,走在最前面,一边走一边唱:“小鸟在前面带路,风儿吹向我们,我们像春天的小鸟……”江辰在后面大声提醒着:“是秋天的小鸟啊,秋天的小鸟。”
果然是野山,没有石级,只有一条被附近山民踩出来的小道,越往上走,越显崎岖,羊肠小道变成了被雨水冲刷过的沟壑,覆盖着枯木腐叶,不小心踩上去,扑哧一声,污水脏湿了莫央的球鞋。莫央不停地埋怨江辰带的“好”路。江辰拄着一根捡来的树枝,指指前面,给我们打气:“无限风光在险峰。走吧!”
走过了一段恶劣的山路之后,视野渐渐开阔起来,眼前一个很陡的石坡,江辰和安良,几步就跃了上去,然后,不约而同地向我伸出手来。我迟疑了几秒,握住了江辰的手,温暖的、汗湿的掌心。安良讪讪地收回了手,不自然地搓着,掩饰尴尬。
莫央还在下面,江辰再次伸出手去。我回头的时候,蓦然看到两手相握时,莫央绯红的脸庞,那是只属于恋爱的少女才有的羞赧。一丝犹疑浮上心头,她,也喜欢他?想到这里,我心里一阵黯然。是啊!他们站在一起,是多么相宜。这样也好。
莫央上来,故作平淡地伸伸胳膊腿,深吸口气:“啊!终于上来了。”
果然是无限风光在险峰。站在山顶的一块开阔地望去,空气清新,微风习习,已是黄叶满天,满眼萧瑟,但山坡上星星点点地缀满野雏菊、蒲公英,一串串不知名的紫色花穗,在风中摇曳,野生的牵牛四处蔓延攀爬。
野山不空,虽秋未晚。我和莫央选好了角度,各自支起画板写生。那两个家伙对着空旷山谷大喊大叫,然后,跑到不远处玩探险去了。
是莫央忍不住开始问起:“你,觉得江辰怎么样?”我被问得一阵慌乱:“挺好啊!”
“你喜欢他?”“他,上高中的时候,喜欢我的姐姐,就是你说的继母带来的姐姐。”我答非所问。莫央的脸上,浮现一丝恍然大悟的表情,戏谑道:“噢!这样啊!
是不是他常常利用你传传小字条、带带话啊?”我怔了怔,支支吾吾地胡乱搪塞了一句。莫央见状,立刻神采飞扬,放下画笔,凑到我跟前,说:“告诉你哦!我从见他第一面,就开始喜欢他了。你不知道,那天,我去医院等爸爸下班一起去吃饭,然后,那小子从病房里摸摸索索地挪出来,我眼睁睁地看着他被一盆花绊倒,就摔倒在我面前。那真是上帝安排给我的相遇,我去扶他的时候,心都快跳出来了。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就像平静的湖面上,有人突突突地开了一阵机关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