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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气呼呼地跑开了,一边跑一边斥骂:“胡说什么啊?闭上你的臭嘴。”
“我臭吗?不臭啊!你闻闻。”黎阳又死皮赖脸地凑过来,我正心烦不耐,便一把推开他,车技不佳的他,又歪倒到一边的小水洼中,夸张地哇哇大叫。
我越跑越快,越跑越快,铺着绿色草坪的跑道,像最贴心的朋友,总是这样温柔地敞开胸怀,接纳我,抚慰我。跑过一圈,我发现安良依然站在原地,手持那包食物,低着头,长久地,如僵住一般,站成了图书馆门口的第三座雕塑,坚硬,固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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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良依然故我。即使我为了躲开他到别的窗口打饭,也总能遇到他。他依然狠狠地舀一大勺菜盖到我的饭上,然后看着我对他嘲讽一笑,又将排骨夹到了同学的碗里。他不再亲自找我,而是将各类好吃的食物托宿舍同学带给我,有时是香辣鸭脖,有时是红烧猪蹄。林燕燕艳羡无比,夸张地叫着:“苏茆茆,你好幸福啊!有一个黎阳这样的公子哥死心塌地地追求你,还有一个表哥在身边这么照顾你,每天都送这么多好吃的。”
原来安良对同学说,他是我表哥,哼!表哥!我瞅了一眼吃食,说:“你们饿了,就吃吧!我晚上不吃东西。”女生们尖叫着,一袋食物很快一抢而光。几天后,我亲自到后厨的休息间找到安良。“请你不要再送那些吃的了,假公济私,我承受不起。”他紧张地站起来:“不是,那些东西,不是我从食堂拿的,是我花钱买的。”
“无论是花钱买的,还是公家的,都不需要,我不需要这样的照顾。只要你别打扰我的生活,好吗?”
“好,好!”他像一个犯错的孩子,被矮他一头的我这样厉声训斥,只是不住地点头。
可悲又可怜的孩子。
从食堂出来,天还未黑尽,云朵如冻僵一般,沉重地压下来,哗啦啦砸下一阵雨来。我劈头冲入雨中,开始晚饭后的暴跑。下吧!如果一场雨后,我也能像道旁的绿杨,被水冲刷得闪闪发亮崭崭如新不染尘埃,该有多好。操场上的同学都零零散散地抱头跑入教学楼和宿舍,平日那些和我一样暴跑的少年都不见了踪影,只有我在奔跑。雨越下越大,我越跑越快,四肢如同被泡在冰冷的洗澡水中,头发很快粘成一股一股挡住了视线,彻骨的寒冷,浩浩荡荡地扑过来。我迎面撞上,眼前一黑,跌入无边的冰冷之中。
醒来在陌生的病房里,那个泰迪熊一样的身影正坐在一边打盹,见我醒来,马上拘谨地站起来,手忙脚乱地打开一只保温饭盒,结结巴巴地说:“你醒了,要吃点东西吗?瘦肉粥。”
我心里一阵酸楚,摇摇头。早晨的阳光,雨后初霁的阳光,像一个病人初愈后苍白的脸,有了些微血色,好像此刻,心情也没那么糟糕了,好像眼前的这个人,也没那么讨厌了。我想起从前劝慰洛秋的话,我说,他有帮助人的自由,也有不帮助人的自由,每个人都有自私懦弱的时候。这番诡辩,在此刻,说服了我。
“那,你想吃点什么?”“你拿的那些东西,我都不喜欢吃。我要吃‘带刺的温柔’。”心里依然会有怨恨,我想故意刁难他。安良听罢,又惊又喜:“你是说要吃海胆,好啊!我……我现在就去买,你等着,你等着。”说完,兴冲冲地往外跑,撞上了进门的黎阳。黎阳看到安良,竟亲热地拉起他的手:“啊,是表哥!表哥,前些日子有眼不识泰山,失敬失敬。谢谢您送茆茆到医院来。”
安良尴尬地笑着:“我去给她买吃的,你陪着她。”
“茆茆,吃什么,我去买啊。”“不用了,就让他去买。”
黎阳听罢,很热络地和安良挥手:“得嘞!表哥,劳驾您了,放心,我在这儿陪着茆茆。”
我没好气地瞪了黎阳一眼:“你瞎叫什么啊?就算是我的表哥,也跟你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以后你是我女朋友,你妈就是我妈,你家人就是我家人,你表哥当然就是我表哥了。”
我脸一沉:“你再这么不正经,我真的不理你了。”黎阳嬉笑着凑近:“真的不理我了,那以前都是假的不理我了?那我就放心了。”
我假装生气别过头不再说话。
四月的空气里有芬芳的味道,我的心被白晃晃的阳光碾过,暖煦又妥帖。这些生命中的少年,用各自的方式陪伴我成长,让我知道,其实,一切都没那么糟糕。
不一会儿,安良买回来海胆粥,用酒店的白瓷煲装着,抱在怀中,肉感的脸被早晨的寒风吹得红彤彤的,额头的汗水一茬一茬在光线中闪闪发亮。
久违的味道浸人心脾。隔年的枯木会不会在雨后长出淡绿新芽,沉疴痼疾的心壁能不能愈合,在雨后阳光里开出一朵花来?
5
那次雨中昏倒以后,我对安良的态度温和了许多,但依然无法彻底原谅他,常常促狭地捉弄摆布他,指东指西,贪婪索取。常常是他跑了几条街买的我指明要吃的紫薯蛋挞,我只看一眼,就送给了同学;我要买一套英语资料,他发了工资买给我,我其实并没有看几次。而我知道,他的工资并不高。可是只有这样的时候,我心里才有莫名的满足和报复的快感。
可他只要我愿意理他,就高兴得屁颠屁颠地做任何事。黎阳依旧声势浩大地追求我,我无法忘记江辰,我从来没想过会答应他。
为了约我看电影,他甚至给我们宿舍所有女生买了电影票,以为她们会撺掇说动我,那天我答应得好好的,却临阵逃脱了,女生们都替黎阳不值,回到宿舍替他狠狠地骂我。黎阳第二天阴着脸在图书馆门口堵住我,说:“苏茆茆,你太狠心了,可是我不会放弃的。”我差点就心软了,可是我不能答应他,我们是那样云泥相隔的两个人。我想或许我将来都会这么孤身一人,与自己生活,与孤独为伴。
暑假来临的时候,安良离开了学校食堂,换了工作,应聘到锦和城中的一家大酒楼。他说看到我现在开心了许多,他也放心了,他说以后每个星期会来看我。其实我知道他换工作是因为他在学校食堂的微薄工资已满足不了我欲壑难填的要求。他说要像一个真正的哥哥那样照顾我,买我喜欢的食物、漂亮的衣服。看到他这样,有时我会于心不忍。
临走的时候,他还不忘像一个娘家人那样劝我:“黎阳是在追你吧!他人虽然也不错,不过看上去很浮,你要想清楚哦!”
我冷冷地答他:“不用你瞎操心,我知道该怎么办。”云姨在暑假打过电话来,问我回不回家。回家?我哪里还有家。我在这边仍是找了理由,说我和同学做暑期义工,就不回去了。她竟有些如释重负地应着:“不回来也好,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