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谊和爱情的相同之处在于,两个慢慢靠近的人,总有一处相似,或共鸣。我开始不那么讨厌郝时雨了。
现在,她也和舅舅一家人生活,但较之我,就幸运许多。舅舅只有两个儿子,都已长大成人,舅母和善,年轻时一直希望再生一个女儿,因生育政策而不被允许,年幼的孤女郝时雨进了家门,被她视若己出,一家人对她宠溺无比。她说:“我也很想捧一张漂亮的成绩单给他们看,可是,有些人天生就不是学习的料你懂吗?所以,茆茆,谢谢你,这次多亏你,舅舅看到我考得不错,一定会很高兴。哪怕是假的。”
取得好成绩的郝时雨心情大好,拉我去足球场看球。看踢球?她哪懂足球,其实是看踢球的男生。
奔跑的少年,漂亮的进球,时时赢得看台上一群女生的喝彩。郝时雨也对其中一个男生议论不休,无比痴迷。这时,一个穿蓝色球服的少年一脚凌空抽射,场外又起一阵尖叫,少年转头,得意地振臂。那样熟悉,是他,江辰。
郝时雨又开始指点江山:“那个男生,看到了吧?就他,好多女生都喜欢他。又高又帅,学习又好,尤其是打球的时候,瞧刚才那个进球,多帅!听说,他爸妈都是当官的。哎!你有没有听我说话?真是个木头。”
我没有听到她后面说了些什么,因为,上半场结束了,我看到,江辰朝这边走过来,我感到紧跳几拍的心脏剧烈地在胸口起伏,我几乎喘不过气来,手心不停地出汗。他走过来了,他笑着朝我走过来了。
我抓着郝时雨的手,准备站起身:“回教室吧!我好热。”这时,一个轻盈的身影从我身边飞过,贴到了江辰身边:“渴了吧?喝点水!”是洛秋,她温柔细致地扭开矿泉水的盖子,递到江辰手中。
“走吧!”我站起身,自顾自地朝场外走去。他也看到了我,惊喜地叫道:“苏茆茆!”
我拉着郝时雨,落荒而逃。“他认识你啊?什么时候认识的啊?跑什么啊?他在叫你。”“没有,你听错了。”江辰,光之尽头的温暖,梦之深处的祈愿。云端的少年,我该用哪种姿态,去爱?
回到家的时候,洛秋正在门口的庭院里给几盆菊花浇水,我经过的时候,她叫道:“苏茆茆。”
我停住脚步。她的脸上,又浮现一丝若隐若现的嘲讽,问道:“你认识他?”“谁?”
“江辰。”
“嗯!”“什么时候?”
“刚来那天,在车上。”我像一个早恋被家长察觉的孩子,小心翼翼地接受审问。可是,我为什么告诉她?
我的坦白,却让她无所适从,她沉默了。“还有事吗?”
“没了。”莫名其妙。
爱与被爱的年少,都是这么莫名其妙吗?看得出,她在乎这个少年,于是特意在我进门的甬道堵住我,她带着一股兴师问罪的无名之火,最后在我无辜地坦白后偃旗息鼓,无从下爪。她的无所适从向我泄露了某种信息,就像女童手中一盒专属的漂亮糖果,她想紧紧地抓在手中,想告诉每个人,这是我的,这是我的,但是,那些觊觎的人,连糖果的名字和产地、品牌,都不配知道。
别那么骄傲,你的东西我才不想要。我如此坚定地告诉自己。于是,在校园里再遇到江辰,无论是他和其他人三五成群,或是落单,抑或与她在一起,我都毫不犹疑地掉头走掉。有几次我看到江辰远远地启动微笑,准备向我打招呼,我都视若无睹,扭头就走。
终于,小组值日,我和郝时雨在紫藤花架下扫落叶的时候,正在挥动的扫把被人一脚踩住,他黑着一张愠怒的脸,站在我面前。
“苏茆茆!你什么意思?”我又准备丢掉扫把转身走掉,却被郝时雨一把紧紧箍住,然后,她很识趣地躲到不远处的树下抽烟。
我沉默地站在原地,轻轻用脚揉搓地上的一片落叶,几只蚂蚁被我惊扰,不知所措地爬上爬下,惶惑不安。“为什么?为什么明明认识,却假装不认识?”他平和了语气,却依然流露出不忿。“没有啊!”什么时候,我变成了一个善于伪装和表演的孩子?
我佯装无辜的语气,听起来像真的一样。“没有?那几次遇到你,喊你,你都没听见吗?”“是啊!”
“虚伪。从上次在少年宫门口看到我和洛秋,你就开始假装不认识我,你到底什么意思?怎么?暗恋我啊?吃醋啊?”他渐渐恢复平日坏坏的戏谑语气,挑衅般问我。
我被问得结舌。年少的芬芳心事,见人羞,惊人问,怕人知,不堪惊扰。我连连摆手洗白自己:“谁暗恋你,臭美什么啊?我真的没听到啊!”
他看着我惊慌失措的可笑样子,暗自笑了,低头俯身靠近我,令人恍惚眩晕的阴影罩住我,少年的微微汗味,散发着一种令人迷醉的味道,他说:“没有暗恋我,就别假装不认识我。我也知道,你和她,这样的姐妹,总是有些隔阂,所以,见到我,有些别扭,是吧?”
我没有回答,用沉默表示赞同。“好吧!没暗恋我就好。那,下午去老地方,陪我练琴。你不敢去,就是暗恋我。”“我—”我结舌顿足,少年已朗笑走远。
郝时雨忽然从树后跳出来,不怀好意地笑道:“哈,哈,哈!什么意思?没看出来啊!你什么时候钓上他了?没看出来啊!挺有手段。”
她口气中流露的痞气,让人无端厌恶,我依然无法和她亲密黏腻,我不耐地反驳:“胡说什么啊!他只是找我给梁洛秋带句话。”
郝时雨不以为然地笑笑,对我的托词嗤之以鼻:“嘁!骗鬼吧!你的眼睛出卖了你,我知道,你喜欢他。爱情就是一场征伐和掠夺,加油!争取夺下山头,插上自己的旗子。”我瞪她一眼,拖起扫把离开。爱情怎么会是征伐,爱应该是彼此的臣服;爱情也不应该是掠夺,爱是无私的赐予才对。
6
“老地方”原来离爱知中学很近。黄昏壮丽,暮色华美。校服的裙摆拂动草木,窸窸窣窣。水泥板上的那个落寞身影,被余晖打磨,如一尊雕塑。隔河望去,目之所及,一排白杨树将这里阻隔成两个世界。一边是车水马龙,喧嚣终日的城市万象,一边是夕阳醉金,牛羊下来的乡村即景。暮霭流岚笼罩下的农田里,农民正在秋收,金黄包米入仓,干燥秸秆打捆装车,洒下汗水,收获甘美,万物相携,简单自然。
一霎余霞,秋意暝色参差满眼。黄昏的静美,和老地方的闲适,让人瞬间放松。我忽然发现,多日来心头的纠结和烦扰,忽然消失无踪。
我走过去,坐下来。“灰姑娘,来了。”“她就是你的爱丽丝?”
“是啊!初中时在英语补习班认识的,她的英文名叫爱丽丝,我叫杰克。”
我竟有心,像一个调皮的问题少女那样,开他的玩笑:“杰克?接客?哈哈!”
他转头看着我,也故作惊奇地轻声叫道:“哎呀!这孩子,学坏了学坏了。你还是不要和那个郝时雨经常在一起,都跟她学坏了。”
“别这么说她,她也没那么坏。怎么,你也认识她?”